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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声音

薛房(当代)
寂静的声音
作者:薛房

更新时间2012-11-27 17:33:26 字数:151
 这部小说名字的由来,是想告诉我的朋友:有很多事情,现在没被人们发觉,但它们确实存在或曾经存在过!就像有些声音在我们人类听来,是寂静的,但它们确实存在!我把小说写出来,只是想告诉人们我心中的故事,那些可歌可泣、那些令人扼腕叹息、那些幸福美好的故事,很多的故事……
  希望可爱的读者们慢慢地感受我内心的故事……
第一章 回家遇丧 第一节至第二节
更新时间2012-11-20 14:46:38 字数:2503
 一
  已是二零零八年的最后一天,漫长的一年,在给中国带来无数的悲喜之后,终于要在此夜凌晨走完她沉重的路途。
  当晚六点半,一辆长途汽车抵达曲阜汽车站。高扬走下汽车,大一上学期已经结束。高扬带着对家人的思念和回家的喜悦,轻松地走在微亮的路上,高扬从小生活在农村,又在城市借读,对这两种环境都很熟悉,而这两种环境又给高扬的性格和思想带来很大影响。高扬虽深深地感受到农村的某些落后,却又对农村有一种割舍不断的赤子之心。他深深地爱着这个村庄,无论在哪里,他总是毫不避讳且自豪地说:“我住在高家村”。走进村里,又看到那熟悉的略显陈旧的灰暗的的街道,他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和喜悦。这种感觉他记得在领到身份证时也曾有过,那时是在生理上成年,而此时他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这种转变意味着拥有更多的责任和权利。
  高扬在路过他大爷爷景仁的家门口时,看见门灯亮着,不禁心中一动。他继续向南走,到了自家门口,轻轻地推开大门,以免被家人发现。走进院内,他看只有四叔高炎在屋内。高炎是一个三十多岁微胖的男子,由于年龄和高扬的相差不大,两人的关系不错。高扬猛地推开门,叫了声“四叔”。高炎显然对侄子的突然出现很吃惊,问:“你怎么回来了,你爷爷过生日那天,你不是打电话说要一月五号才回来吗?你爸爸打电话叫你回来的啊?”高扬笑着说:“他没打啊,我说晚几天回来,就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哩。俺爸爸妈妈呢?俺婶子和高萍怎么没来啊?”高炎说:“噢,他们都在你二叔家包水饺哩,你大爷爷今天去世了。”高扬一愣,说:“怪不得他家门灯亮了……咱这里要是没有什么红白喜事,一般不亮门灯。”这时高扬的爸爸高峰进来了,吃了一惊,问:“咦,你不是要过几天才回来吗?正好送送你大爷爷,你大爷爷今天……”高扬说:“我知道了,我先到俺二叔那边看看俺爷爷去。”高扬去了南院高冰家,人们为他的突然出现而高兴。一阵嘘寒问暖之后,高扬的爷爷景义问他:“高扬,想家了吗?”高扬笑着说:“本来还不太想,快到放假的时候,俺妈妈给我发了个短信,说,‘高扬,快放假了吗,妈妈挂念你。’,那时候突然觉得想家了,泪都掉出来了。”
  二
  高扬在高冰家稍作停留,就去了景仁家。
  走进院内,高扬见灵棚已显雏形。灵棚搭建在正房门口,向南开设。芦苇蒲席做顶,四角用柱子支撑。北面挂一张竹席,上面贴着个一米见方的“奠”字和一副对联:“情系先人,常思先人之恩,欲随风而去;心存后人,每念后人之痛,愿常住此间。”棚内有大桌子一张,桌上一座白色灵牌和一尊冒着青烟的镏金香炉,炉边两根白蜡烛上跳跃着火苗,桌上有五样供菜,五个盘子呈梯形摆放,靠近灵牌的是鸡、鱼、肉。(供鸡很有讲究,为大红公鸡,鸡头朝里,鸡翅从咽喉插入,由鸡喙里向两侧伸出;鸡爪塞入肚子里。这样供鸡,头昂、胸挺,放入盘中立而不倒,眼睛不闭。这需要宰鸡、別鸡之人有相当的功夫。高扬曾见过厨子双喜将活鸡宰杀、别成供鸡仅用了两分多钟)鸡喙正对灵牌,灵牌上写着“家严高景仁之灵位”八个字。高扬走进正房,见景仁的尸身头朝南、躺在盖有黄蓝两色锦褥的高粱席上。席子由两条长凳支撑。尸身已穿上绸缎寿衣,样式如解放前的长袍马褂。尸身上盖着两床黄蓝锦被,被上有张大白纸。锦被将全身罩住,只露寿帽。寿帽南面的八仙桌上有只白布公鸡,鸡胸上有四句话:“亡人身前一只鸡,防止亡人把路迷。亡人要是迷了路,鸡叫一声不再迷。”桌上还有一碗“倒头饭”。此饭小米垫底,上有一张正八边形的烙饼,饼中心坐着红枣一枚。屋内东西两墙边坐着亡人的后代,东男西女。高扬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在尸身边默立了一会儿,又到高冰家吃了水饺,接着去了他外祖父秉志家。待到十一点多才回家睡觉。
  第二天起来,高扬的妈妈何琇已经给他拿来了孝帽和覆鞋布。孝帽是将一块二尺见方的白布对叠成三角形,然后把三个角缝合而成的。覆鞋布则为缝覆在鞋面上的两块巴掌大的白布。在曲阜农村,人们在丧事上的穿戴很有讲究。孝子的孝帽是用长一尺半、宽一尺的矩形白布,两条长边缝合,然后将两条宽边首尾相接,最后再把缝合的长边缩紧做帽顶,顶上还钉着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外裹白布的棉花球。孝帽两边各垂一根白线,下面各吊着一团棉花。棉花有塞耳之意,让孝子只顾亡人而不问外事。孝子戴孝帽时需用白布将孝帽缠在头上,此外,腰系白布腰带,脚踝上缠着白布条儿,鞋覆白布。直系孙子只有圆顶蓝球孝帽,和覆鞋布。侄子的穿戴比高扬的多一条白布腰带。儿媳和女儿头顶搭头,这是将长一丈宽二尺的白布,两宽对折,再从长的三分之二处对折,此处夹着几根麻线和一条白布,然后将有麻线的一边缝合而成,其他装扮与孝子一样。孙女的搭头顶上敞开且无麻线白布,而侄女只有搭头和覆鞋布。女婿身穿白大褂,此为长一丈宽二尺的的白布,两宽对折由肩头斜披身上,下端系于白布腰带内,另外系白袖章一条。其他随关系的远近有不同的穿戴,关系越远,挂白越少。所有穿戴都到丧家领取。丧家有一批组织严密的忙客,这些人都是自愿来此帮忙的。
  在农村无论红白之事,每个家族都会派几人去做忙客。其中有几个人不得不提。队长,在农村现在仍然沿用生产队时的管理方法,将全村分为几个小队。只不过队长的权力大大减小,但仍是村内领导班子中比较重要的成员。他是红白事中主家和忙客之间的沟通人,实际上领导所有忙客。大总管,在表面上总揽一切,和队长一样都可独当一面。两人之下又有若干小头儿,分别负责内库、饭菜、送信和杂活,而杂活儿又分为鞭炮、卫生、茶水、坟墓等等。内库既指人,也指物。指人时是一个忙客,他掌握忙事上的一切钱物,因为很费心机,易担责任,多由与主家关系紧密的本家担任;指物时是忙事所用的一切财物,及财物存放的房间,且只有内库本人才能进出,所有财物的进出皆由内库本人办理。另外,内库又直接“领导”几人采办物品,一般也由关系较好的族人担任。各类分工彼此又有交叉,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帮主家度过这多事的忙期,所以人人自愿、不懈怠。忙客们在主家的这几天,一切吃喝都由主家提供,主家不吝啬,忙客也不拘束。
  
第一章 回家遇丧 第三节至第五节
更新时间2012-11-21 11:38:02 字数:4657
 三
  高扬穿戴好,来到景仁家,忙客都在忙着自己的事。门口有一张“账桌”,桌边站着王慎思,是大总管王玉泉的二儿子,来此做账房先生。慎思正用穿着麻线的长十公分的大钢针缝制长一尺、宽半尺、厚一指的丧事账本。缝完后,慎思捏起一只小号毛笔,蘸了蘸墨,郑重其事地在账本的封皮上写下“折纸钱帐目”几个字。慎思拿着账本问:“高扬,你看着我的字比你奶奶丧事上写得好多了吧!”高扬说:“是,比以前更有劲了。”慎思很开心地点了一支烟。其实高扬觉得慎思的字并不怎么样,但村里人倒是十分敬仰能提起毛笔的人。慎思对面站着张广信,是给慎思帮忙的。广信是前一任队长,因他性格太木,又有无多少心机,不能服众,队长也没当多久。两人摆好账本、钱箱、笔墨,又向内库要了条烟和一斤茶叶。一是供两人所用,再是为了前来上折纸钱的人们。折纸钱是人们自愿拿来给丧家的,在以前人们多数是拿一刀火纸,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现在一般都换成了零钱。高扬曾想过,折纸钱的兴起可能是因为以前有人去世,人们拿点儿火纸给丧家,一是为寄托哀思,二是为给丧家减轻点儿经济开支。一个家庭在村内是否得到认可,折纸钱的数目就是一个参照。高家在高扬的曾祖父儒俊时已有相当的声望,当时高家的土地、树木很多,在当时也算大户。儒俊和妻子高徐氏都能读书识字,当时很受尊敬。且儒俊春节前都无偿给村人写几幅对联。另外,景仁和其父一样,爷俩生前都做村里的大总管或账房先生,所以直到现在高家在村内的口碑不错。在高扬的奶奶世欣去世时,收了一万多的折纸钱,在村里已是很高的数目,一般人家只有五六千。高扬走进正房的西间,何琇与几个女忙客正忙着缝制孝服。桌上到处是白布、针线,大家边聊边干,偶尔停下来喝点儿茶水。
  大约十二点左右,队长和大总管到处招呼,“所有人到西院就席吃饭,本家留一人看管内库。”西院是景仁家空闲的一个宅院。在以前,景仁一家都住在东院的旧房子里,等到高侠结婚以后有了孩子,一家人合伙在西边买了块地基,盖了四间平房。高侠一家搬到了西院,景仁夫妇和高昆仍住在东院,十年后,高侠兄弟又合伙在东院建了新房,一家人又住在了东院。走进西院,队长又在院子里喊道:“丧家和亲属在西间就席,丧家一律站着吃饭。”丧家不落座,是农村丧事中不成文的规定。高扬曾专门请教了村内的一些老人,大概原因是忙客们自愿给主家帮忙,主家为表感激之情,不与忙客平起平坐;另外,亲人去世,丧家也无心坐下享用饭食,只是站着少吃一点。
  大家刚吃一会儿,大总管来到西间,对高峰说:“叫上你的几个兄弟端盘子,侍候忙客去。”高扬随父辈来到厨房。主厨双喜刚近四十,个头不高,面皮白净,有“笑面虎”之称。打完招呼,双喜将一个双耳的大铁锅放在焦炭炉上,待锅中的水蒸发后,用一把长耳铁勺在油盆里舀了一勺菜油,将勺子抬到夸张的高度,一摆手,菜油就精准的落在锅底。及油热,又撒入花椒等香料,此时一个叫果子的帮手将一碗肉丝倒入锅中,双喜的长勺迅速搅动,直到肉丝发白,果子又先后往锅里加了笋丝、蒜苔、木耳各一盘。两人配合十分默契,每当双喜用勺子敲一下锅沿,果子便加料。双喜左手拿一块湿布捏住铁锅的一只耳朵,不停的颠颤,右手长勺搅拌,菜料在锅里恣意翻滚,却飞不出锅外,高扬不禁佩服双喜的厨艺。大约多半分钟,果子又倒进一碗打好的鸡蛋糊,鸡蛋定型后,双喜又用夸张的手法快速加入几味佐料,然后端锅把菜倒进一个干净的盆里。另一个女助手刘敏将菜端走装盘了。刘敏四十多岁,是队长的妻子,以前是城里饭店的大厨,手艺当时还有点儿名气,后来饭店倒闭,下岗在家。菜装盘后,高扬等人用托盘端到桌上,又返回厨房,双喜刚炸完一盆窜条鱼,盆里还嗤嗤的冒着热气,刘敏用手抄起炸鱼装在盘里,一点不觉烫手。高扬心想:“看来双喜得比她更厉害!”
  高扬几人端着盘子穿梭于饭桌和厨房之间,他发现这些忙客虽然穿着一般,生活水平也不甚高,但依然对生活充满热情,并以他们特有的幽默和知足,享受着他们平凡却又多彩的生活。此时饭桌上的他们,或谈论景仁的种种好处,或叙说各种奇闻异事。没有了往日的生活压力,没有了竞争,也没有了勾心斗角,有的只是自在、和谐以及情义。因为大家平时都各忙生计,所以这种场合更显珍贵。
  四
  菜上齐后,高扬等人回桌上吃饭。这时队长的手机响了,他大喊了声“都静静”,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和吃喝,统统看着队长。待电话打完后,队长对一旁的大总管王玉泉说了几句。玉泉已过古稀之年,一身灰白色中山装,身材消瘦,道道皱纹镶嵌在饱经沧桑的脸上,越发显得庄重。玉泉点了点头,抬眼扫了一下众人,目光停在邻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忙客脸上。玉泉说:“你过来一下。”祥珍立即起身来到大总管身旁。玉泉说:“砌墓的砖到了,你吃完饭,喊着你的人砌墓去。把活一次办完喽,这种事不能凑两回,你一下午就忙这个事,完活回来要是晚了饭时,让厨子给你们另作。行啦,都吃饭吧.”祥珍回到座位以后,屋内又响起了人们的畅谈声。完饭后,忙客各忙己事,祥珍叫了两个帮手去了坟地,高扬也跟去了。
  祥珍一行人来到村子西北的坟地,祥珍看好坟位,然后在坟位前点燃香烛纸箔,接着划出范围,让助手挖一个长两米、宽一米半、深两米的墓坑。高扬趁此机会向祥珍请教了其中一些规矩。祥珍说:“干咱们这行,最讲究心诚。这都是老人们传下来的规矩,可能咱现代人觉得有点儿迷信。你看刚才,咱阳间的人怎么和阴间的人交流啊?一靠香烛,有了香烛,就有了灵气;二就靠诚心。诚心是么啊?首先是对亡人得有敬畏心,俗话说‘人死为大’;还有就是做事的仔细心。这阴宅和阳宅一样,谁也不愿住质量不好的,所以活儿得干好。另外阴宅和阳宅一理,都得向阳。咱这个地方,中午十二点太阳并不在正南,有点偏东;房子呢,就不能盖得朝正南,也得向东偏。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是,在以前的社会里,咱老百姓可不能把房子建的正南正北,那就犯了皇家禁忌了。”助手将坑挖好后,祥珍跳进墓坑,在墓坑西半部的南壁正中,挖了一个边长二十五公分、深十公分的方洞,又在北壁的同一位置,并挖了个十公分见方、深十公分的小洞。祥珍说:“这西半块放你大爷爷的骨灰盒,东半块放你大奶奶的。你大奶奶的原坟不再开了,等你大爷爷下葬时,在东边墓坑里放上你大奶奶的牌位就算是合葬了。”高扬问:“那这两个小洞是干什么用的?”祥珍说:“南面这个是放倒头饭的,北面这个放长明灯。你大奶奶原来的墓坑里已经有饭和灯了,所以她的就不用再挖了。一会儿我得在墓坑中间砌一道砖墙,墙上还得有个方洞。”高扬又问祥珍如何找到坟墓的准确位置,祥珍便向高扬透漏了其中的蹊跷。
  原来,在当天凌晨三点,景仁的两个儿子,高昆、高侠并祥珍三人带好物品来到坟地,兄弟两人确定好位置,高侠开一瓶白酒,往红公鸡嘴里倒了些许,高昆立即拿着鸡喙往选好的位置啄了一下,便有了“吉穴”之意,而鸡喙中含酒,又有吉中有久的意思。吉穴选好之后,两人便在吉穴前摆供、点燃香烛(红烛)纸箔,行叩拜之礼。起身,高昆拿铁锹在吉穴上破土,寓意景仁坟墓是由长子高昆带头修建的。完事后,三人不回头、不说话,径直向家走去。
  祥珍的助手将坑挖好后,祥珍跳进墓坑,在墓坑的南壁正中离墓底一尺的地方,挖了一个边长二十五公分、深十公分的方洞,又在北壁的同一位置,并排挖了两个十公分见方、深十公分的小洞。在干活的同时,祥珍又向高扬说:“穴地,分为凶穴和吉穴,按照程度不同,还可以分成更多称号。大体上说,凶穴会使亡人不得安宁,也会祸害后代;吉穴不仅能使亡人安息,也能福泽后人。另外,咱中国古代有龙脉的说法,这是位置比较好的。龙脉有水龙和陆龙之分,水龙的主脉是黄河,其他一些河流都是余脉;陆龙的主脉就是昆仑山,其他的山脉就是陆龙的余脉。但并不是说,占住龙脉就能家业兴旺,坟地的位置是在龙脉的什么位置也有讲究。比方说,你在龙头上和在龙的肛门上那能一样啊!再说龙脉又分吉龙和凶龙,另外还要看你命中是不是有这个福分。传说就有一人,无意中找到了一条龙脉,就将自己的祖坟迁到了那里,但命中没有这么大的福分,压不住这条龙脉。没多长时间,天上打霹雳,正好劈在他家屋上,一家人被烧死了。你看,古代皇帝,活着的时候就给自己的家族找坟地,那都是用的全国最好的风水师,找到也是好坟地。他的子弟确实也能长享富贵,但为什么最后都灭亡了呢?这是因为风水的轮转。不是有句古话说‘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啊!风水怎么轮流转啊?你想,咱这个大地时时都在变化,不光一些地震、火山这些大的灾害,一下子就把地貌改变了;就连水冲风吹也能不断地把地形改造了。所以,当时可能是大吉之穴,可能过了几百年就成了大凶之地。但说回来了,朝代的更替还是在人为,你要是不为老百姓着想,就是有再好的风水也白搭。”
  五
  祥珍又说了几个亦真亦假的事例。
  相传大约在明朝,有一李姓望族,找来一位极副声望的风水师为其寻找坟地,风水师便问李家家长求富还是求贵。家长说:“富已有,不欲求;但求贵,以显门第。”并答应愿出高价。风水师说:“吾观汝家有富贵之命,吾能使汝家极贵,但吾破天机,身将残,无以度日,愿汝终养。”家长保证赡养风水师,真诚溢于言辞。风水师感其诚,于是为李家找到一个穴地,说:“此处三面环山,可以聚气;东有缺口,可以换气;且山中有泉,泉为水,水生金,金为财,兼有财富之意;于东缺口处,地下三尺,有一尾金色活鲤鱼,鲤跃而成龙,汝子可高中状元,前途不可估量。”说完,风水师的眼睛便瞎了。李家于是按照风水师的说法,将祖坟迁到缺口处,果然在地下发现了金鲤鱼,就将棺木压在了金鲤鱼身上。两年后,李家的儿子高中状元。于是李家家长拜风水师为义父。但随着李家地位的提高,李家人对风水师的态度却越来越差,待遇也大不如以前。一天晚上,年老的风水师把徒弟叫醒,吩咐他在两天之内,暗自打造一幅桃木弓箭,一个桃木锤和一个桃木桩,再找一只三年的黑公鸡。待第三天夜里三更,师徒二人来到李家坟地,悄悄等待,约五更,坟墓旁突然裂开一洞,一条金鲤鱼从洞中游出,一直游到半空。徒弟立即跑到洞口边,将黑鸡血倒入洞中,再用木锤把木桩砸入洞内。金鲤鱼在半空听见响动,想再游回洞内,但发现洞口已被封死,就向远方逃走,说时迟那时快,风水师搭弓上箭,凭感觉一箭将金鲤鱼射死。事后,师徒两人隐遁他乡,从此不知所踪。不久,李家儿子被革职,李家衰落,人丁不旺。原来,风水师料到第三天晚上五更,在李家坟下的金鲤鱼要出来吸取天地灵气,将鱼射死,便不再有鲤跃成龙之说;将洞封死,李家坟不能在与外界交换灵气,便成为死穴地,以致李家人丁不旺。李家地位由低到高,再到衰落皆源于坟地。
  据说还有一个官员,其母死后,将父亲的坟墓打开,要为二老合葬,发现其父的棺旁有一条青蛇。他怕青蛇打扰其父的安息,想将蛇赶走,但青蛇只是围着棺木游走而不离去,官员一气之下,将蛇杀死。不久,他官道中落,而一个云游的道士透露了其中原因:棺旁盘蛇,有坟下卧龙之意,将蛇杀死,青龙不再,其家的保护神已经消失,故其家境衰落。
  高扬边听边记,他十分热衷于此类资料的收集。他认为作为传说,这些故事不是所谓的迷信或糟粕,而是人们在漫长生活中的体会和理想的外化。虽然经过人们不自觉的加工,但依然体现了人们对坟地的重视,和善生重死的传统观念。
  祥珍讲完后,开始贴着墓坑砌一层青砖,然后白灰抹缝。祥珍干活很是认真,砖壁砌得笔直,白灰线粗细一致,青白相间,倒也颇为好看,但完活已将近六点。
  
第一章 回家遇丧 第六节至第九节
更新时间2012-11-22 13:53:45 字数:5309
 六
  高扬在两点多时被大总管派来的人叫走了,说是火化车来了。高扬跑回景仁家,灵堂里已挤满了送行的人,男东女西,除景仁的子女外,还有其他高姓族人。不一会儿,大总管领着五个忙客,抬着装着鲜花的“水晶棺”进来了,这时屋内更加拥挤了,高扬被挤到了墙边。大总管将一口酒喷在盖尸身的白纸上,高昆拿着一个圆镜,走到尸身旁,揭开遮脸布。这是最后一面,人们纷纷前拥,想将景仁的容貌刻在心里。这时,景义走到近前,刚叫了声“哥”,就咬着牙,极力控制情绪,但泪水仍不断涌出来,之后掩面痛哭起来,高峰父子也随之哭出声来。慢慢的,人们都哭了。大总管说:“先别哭了,高昆赶快给你爹净面,让他忘了尘世,干干静静地上路。”高昆哽咽着,一边叫“爹”,一边拿镜子往景仁的脸上照了照,然后将遮脸布盖上,把镜子交给了一个叫“豁耳朵”的六十多岁的男忙客手中。“豁耳朵”把镜子放在门脚一个倒扣着的瓷碗上,另外四个忙客抓住裹着尸身的四床锦缎被褥,高侠的媳妇用剪刀剪下了寿衣的一角,留着以后缝在孩子内衣上,有辟邪之用。接着,大总管吩咐所有送行之人:“喊称呼,说留后”。同时,四个忙客一齐用力,将被褥连同尸身一起抬进棺内。尸身放好后,大总管说;“还有想留念想的,就看看吧!”半分钟后,大总管吩咐盖棺。这时人们的情绪又被调动起来,哭声、留后声仿佛能将房屋撑破,高扬被这种气氛震撼了,双耳充满了众人的哭声,感觉胸口像被墙壁挤压着,他无声地流着泪,心中默念“大爷爷,您走好,您要留后啊!”一分多钟后,大总管向众人压了压右手,大喝一声“起”。“啪”的一声,“豁耳朵”用一把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菜刀,将镜子和碗一起砍碎。同时,四个忙客将“水晶棺”抬到肩上,略一停顿便向门口走去,他们走得很庄重,很慢,很稳,他们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向景仁告别。四人很艰难地在声浪中走出房间,哭声也随之涌出门外。
  众人跟在棺后来到火化车旁,四人将“水晶棺”推入车内。车前数十挂鞭炮被一并点燃,巨大的声浪重重地捶打着人们的胸口。这是段压抑的时刻,高扬和他的父辈及其景义一起跪在车前的路口,痛哭。这时,车顶喇叭响起了哀乐,伴随着鞭炮声、哭声,一齐旋转着、纠缠着向上空、向四面八方涌去。车缓缓地开动了,高峰和两个忙客随车去火化场领骨灰,其他人注视着车的离去,亲人的离去。亲人的一去不复返,不禁让高扬感叹人生的短暂和无常。车转过路口,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只有渐渐模糊的哀乐声,还在提醒人们:车越来越远,这是真实的存在。
  人们相互搀扶着走回家,高扬走进灵堂,灵堂已经变得十分空荡,人们的沉默让灵堂显得很是压抑,高扬走出来,坐在了门口的沙发上……
  景仁一九二八年生,是家中长子,会一手像样的毛笔字。在解放战争时,村内曾有一个解放军的营部,营长相中了老实又会写字的景仁,想让他参军,但他父亲高儒俊没有同意。不久后,景仁还是入了党,后来当了很多年的大队书记。景仁为人老实,村内有些个婚丧嫁娶,景仁都被请去做大总管。每到腊月开头,景仁就去小卖部打上一斤墨汁,等邻居们拿来几张红纸,景仁就给邻居写春联,不收任何报酬,所以景仁在村内颇受尊敬。景仁膝下两男四女,唯独高昆有些木讷,说话有点儿咬舌。在七十年代,有一个地主家的女儿要嫁给高昆,景仁没有同意。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高昆没有成家,这也成了景仁夫妇的一块终生的心病。在景仁六十五岁时遭遇了一次车祸,治愈后,右腿仍不方便,而且患有高血压,有头痛头晕的症状。在人生的最后半年里,景仁瘫痪在床,临终前也没能见到他最挂念的在青岛工地打工的高坤。
  七
  高扬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人来人往,就听见有忙客喊道:“侍候来啦!”高扬走到门外,见一辆机动三轮车上装着满满的用纸扎成的侍候,有坐骑(男马女牛)、阴宅、“小楼”、引路使者、男女佣人、金山银山、米山面山、送魂轿和钱箱。玉泉问:“看看是九种吧!”来人说:“放心吧,错不了。”高扬问玉泉:“大爷爷,怎么是九种啊?”玉泉说:“九是阳数里最大的,另外也有永久的谐音!”忙客将八样侍候放在墙边,将“小楼”摆在了灵堂里的大桌子上。
  约四点左右,大总管喊道:“所有孝眷排好顺序,迎骨灰盒”。在丧事中,走在最前面是亡人的长子,及长子的儿孙;然后是亡人的次子,及其儿孙。依次向后是亡人的侄子,及其儿孙。再后就是亡人的女婿和一些其他的男宾客了。所有女眷按同样的顺寻跟在男队后面。如果父母不在,长子长女顶其位置,享有其父母的待遇、地位、权利。位置不能错,不然会出笑话,而且人们也会通过某人位置来确认其家族身份。此时,高扬就走在高侠的儿子高强身后,后面是高冰。一行人走到十字路口,高峰手托遮盖着红布的骨灰盒。众人跪下三叩首已毕,高昆接过骨灰盒,起身哭着回到家,将骨灰盒放进“小楼”后,点了三根香和两根白蜡烛。然后众人又是三叩首。事毕,队长招呼众人去西院吃饭。
  高峰对高侠说:“骨灰盒五百块钱,我要了个好点儿的,我寻思俺大爷这辈子不容易,最后也别在乎这点儿钱了,这是剩下的五百块钱。”高侠接过钱,点头称是。事后,何秀问高峰:“火化之前,小侠说买多贵的骨灰盒了吗?”高峰说:“他说要个好点儿的。”何琇说:“那就行,我寻思是你拿主意买的贵的呢,这样的事咱可别出头。”高峰说:“我还没要更好的哩,咱娘那个花了一千块钱。”
  高扬吃过饭就回家休息了。约六点半,高峰进家对高扬说:“跪棚去。”高扬问:“不是只有侄子们才跪啊?”高峰说:“你也得跪,只要是你大爷爷的晚辈都应该跪。”两人穿戴好,去了景仁家,见大门口又搭了个棚子,是给乐器班用的。棚下一张大八仙桌,一套茶具,几斤茶叶,几条烟,还挑着一盏电灯,有七八个人在棚下吹拉弹唱。高扬在以前很喜欢它,但最近几年越发厌恶了,因为这几年乐器班为赶时髦,也开始唱一些流行歌曲,而且增加电子乐器,弄得不伦不类。
  高扬依然记得十几岁时见过的一个河南的乐器班子,班里有几个曾在省比赛中拿过一等奖的老艺人,技艺之高超难以言喻。那次,老哥几个演奏了一段《百鸟朝凤》。他们嘴角不停地抽着纸烟,还吹着唢呐、笙、长号,烟从乐器中喷出,烟雾在昏黄灯光的陪衬下,弥漫,翻卷,变幻。老艺人们置身于烟雾之中,给人一种亦幻亦真的感觉。在场的看客不停地叫好,老艺人更是使出看家本事,无论人们的喝彩声多么高亮,但唢呐的呜咽、笙的圆润、长号的悠远、梆子的清脆、铜锣的敞亮都能听得真切。而其声音仿佛从乐器中钻出,又挤入夜空,然后再从四周返回。一场吹奏下来,共用了五包香烟。
  休息时,有位老艺人谈起了他学艺的经历:“咱那小时候学这东西,那是真苦。那回是我第一次出师,师傅在前面领着,是给人家结婚的忙活。那次看热闹的人那个多啊,我觉着新鲜,到处乱看,一没注意,把板儿打错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哩,老师转过身来,就给了我一脚,一下子把我蹬到地上啦。当时看热闹的人都看笑哈哈,那叫一个丢人啊,我真想把头拧下来扔裤裆里!别说,从那以后,咱就再也没错过。多亏了俺师傅那一脚。那时候学活,师傅能打能骂。现在收徒弟不行了,孩子少了,家里人舍不哩叫老师打骂。”在那以后,高扬再也没见过那么好的乐器班子。
  八
  高扬来到灵棚前。灵棚两边有两把椅子,这是给他们准备的。高峰兄弟三人加上高扬,两人一组,高峰高冰先跪。大总管就坐在院内的太师椅上,见有人要到灵棚前叩拜,便喊一声“客到”,灵堂里的人们开始放声哭喊,跪棚之人就立刻跪下,以此迎接来人;等来人叩拜完毕,大总管一声“谢客”,跪棚之人向前跪爬半步,再给来人叩一下首,来人忙将两人搀起,接着,灵堂里的哭声也变小了,很快就停止了。
  此时,高扬闲着无事便进了灵堂,见“小楼”为仿古样式,檐踞瑞兽,角挂风铃;红墙青瓦,墙壁上还有不少彩绘,都是一些民间传说;四角各竖一根红柱与飞檐下的斗拱相接。“小楼”通体分为两层,每层的墙外都有一圈走廊,走廊里雕梁画栋,走廊外侧有一圈红木栏杆。每层开设八扇窗户,前后墙壁各两扇,两侧墙壁各一扇。上层两扇红色楼门紧闭,底层敞着四扇楼门,门前两侧另有两根红柱,骨灰盒就是由此门放进“小楼”的。骨灰盒上有一张景仁的七寸照片,前面有两个镏金元宝、两根流着蜡泪的白烛和一尊香炉,炉上三根香,炉旁已经散落了一层香灰。
  八点多,高炎和高扬开始跪棚。高扬发现很多年轻人不再进院叩拜了,在门口的账桌上交了折纸钱就离开,只有一些上年纪的人才会进家叩拜,而且年纪越大的人叩拜得越仔细。这是高扬第一次跪棚,每次有客进院,他就立即跪下,谢客时叩头也很认真。他并不认为这是糟粕,只是传统。自己在传统之中,理应按规矩办,为亡人,为家人,为来客,更为了自己。而且,既然来客敬亡人一分,自己有义务替亡人回敬来客。在空闲时,高扬坐在灵棚前的椅子上,看着年过古稀的大总管。这是个精瘦和蔼的老人:大耳,直鼻,薄唇,长寿眉下的眼皮已经下垂,且有了大大的眼袋,岁月在他饱经沧桑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外加一身半旧的灰白的中山装和一双圆口布鞋,给人一种肃穆和庄重的感觉。大总管微闭着双眼,听着门外乐器班演凑的老戏,手指还随着梆子点儿轻轻地扣打着膝盖。
  十点半后,来客渐渐稀少,门外的乐器班子也吹得不那么起劲了。大总管对高扬等人说:“恁不用再跪了,也没人来了。”
  九
  约十一点多,大总管的老伴儿王张氏从屋里用簸箕托出几样东西。高扬走过去,问:“大奶奶,这都是干么用哩啊?”王张氏说:“这都是老辈儿人传下来哩,我不大懂,你得问俺家的你大爷爷去,他和你家的大爷爷都懂这些,他们老弟兄俩以前都是一块儿给人家忙这些事。”
  高扬拿了个马扎坐在老总管身边,敬了老总管一根烟,问:“大爷爷,俺大奶奶刚端出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干么用哩啊?”老总管说:“这一串小水饺吧,里面包的是黄豆,水饺的个数和亡人的年龄一样,人家懂行的,一看有多少水饺,就知道亡人多大了。这三个面捏的灯盏,是一会儿送魂用的,照路哩!以前没路灯,用灯盏给亡人照路。一会儿送魂的时候,你高昆大爷扛得那两样东西一个叫孝子幡,另一个叫纸鹘垛。”高扬问:“哪里啊?”老总管手指大门口,说:“那不就在大门口的墙角里立着啊!传说吧,人有三魂七魄,等到阳寿尽了,阎罗王就派无常鬼把人的三魂七魄分开,把七魄勾走,人也就死了。接着,一个魂儿到城隍庙报到,那里有个望乡台,魂儿到望乡台上把家一望,看见家人都哭,才知道自己死了;第二个藏在孝子幡里;还有一魂就藏在纸骨垛里,到送魂的时候,把纸骨垛一烧,他就坐着送魂轿走了。送完魂,你大爷还得把孝子幡扛回来,放在门角里,等出殡的时候扛着。还有灵堂里的那个红泥盆,那个叫“老盆”,是随骨灰盒一块儿买来的,在里面烧纸钱给亡人。盆底儿上有个洞,就是让它在出殡的时候漏点儿钱,散给野鬼做买路钱,让他们别打扰亡人上路。等到下葬完,你大爷就把孝子插在坟头上,等第二天圆完坟头,你大爷再把孝子幡的幡竿折断,把幡斜插在坟头上。那时候孝子幡就叫招魂幡了,让孤魂认准他的坟,让他安息,别打搅阳间的生活。唉,这都是人们的想象,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要是人死了就直接埋了,人都觉着不是个事儿,就想出了这些东西。”
  不知不觉,已近十一点半了,高昆把一双景仁生前的布鞋放进了送魂轿。大总管用毛笔在“男女佣人”、“引路使者”和“轿夫”的耳后分别写上俩字,给他们起名;王张氏又拿一根钢针给它们扎耳朵眼儿,扎一下,叫一声名字,好让它们听使唤。事毕,大总管又让所有孝眷给亡人敬饭,高昆拿两根香,当做筷子,在每样供品上蘸一下,再往灵位上一点,说:“爹,您吃饭,吃完饭好上路。”接着又走到“引路使者”的桌前,也敬了一遍。“引路使者”在送魂仪式上可算是重要一员,相传就是他把亡人领到该去的地方。所以在灵棚东给引路使者单设一张桌子供奉。
  敬完饭,所有男子在灵棚前三叩首,然后高昆托起灵位,肩扛一幡一垛,走在抬着灯盏和水饺的两个忙客后面。众人手持燃烧着的香烛,按次序走在高昆后面。队伍最前面的乐器班呜呜呀呀地吹奏着。一行人来到距景仁坟地最近的路口,高昆将灵位放进送魂轿,众人又是一遍三叩首。高昆将纸骨垛倚在轿边,想到从此与父亲长辞,不禁悲从中来,轻轻地把手中的香烛放在轿旁,哭着向家走去。众人也把香烛放在轿旁,跟随高昆回家了。高扬站在路口,看着忙客将灯盏放入轿内,然后将轿子点燃,又把众人留下的香烛扔进轿内。火舌不仅立即将轿子裹住,还向上蹿出了一米多高。风呼呼地吹着,并裹挟了沙土,穿透火焰,打在轿壁上,轿子在火中摇摆,仿佛有人在抬动。高扬并不觉得阴森,反而感到了一种神圣,不禁感叹:人在世时或许有好坏之分、贵贱之别,但死后,在此时都会随风而去,留下的只是人们的记忆。这时,高扬不自觉地感到一丝超脱。仿佛一些名利忧思都已遇火而化为乌有,随风而逝。他感到了人的伟大,因为人的价值并等于生命的长度,并不随生命的结束而消失,它可以在世间延续;继而又察觉到了人的渺小,在如此广袤的郊野中,在无边的夜空下,代表人生命的这点火光又算什么呢,其渺小几乎不值一提。
  高扬默立着,思索着。不远处的几个看送魂的老妇人指着火光说:“你看,景仁还真有点儿灵气哩,风从北头儿坟那里吹过来,火头倒向北跑!唉,人这一辈子啊,真快!”高扬在火光熄灭之后,才独自回家。家中的高扬又添了些许沉重,但又明原因,只好洗刷后沉沉地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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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家遇丧 第十节至第十二节
更新时间2012-11-23 9:34:39 字数:3777
 十
  夜里的村庄一片寂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夜空还是很明亮的,在送魂轿的灰烬里只剩一双布鞋底。月亮将树影投到地上,地上仿佛出现了条条裂纹,伸展到四面八方,一条裂纹直伸到坟地。此时的坟地只有墓坑。月华如水般泄入墓坑,墓坑北壁显得干净明亮。时间不住流淌,听不到声音,却能感受变化,月渐渐西斜,直至消失。原本清澈的夜空也变得浑浊,遥远的东方抹上了灰白。慢慢的,太阳爬出了云海,新的一天来临了。
  冬日的朝阳是柔和的,晨光就像处子的裙纱一样拂过大地,拂去人们心中的阴影。
  七点左右,景仁家的忙客又忙碌起来.这是丧事的最后一天,要来的客人比较多,忙客们的任务也变得很重。锅炉里的水已经翻滚,大伙儿用热水清洗餐具,热气从盆里冒出,一股一股地向空中飘散,给人一种祥和、温暖的感觉。约八点,门外的乐器班开始了断断续续地吹奏,村里不少人都围过来看老戏。几个八九十岁的老太太们,围坐人群最里面,这些是村里的老寿星,辈分都比较高,在村里是受到一致尊敬的。大总管此时无事,手里拿了烟,走到近前,恭敬地递到一个会抽烟的老寿星手中,说:“大婶子,来抽根烟,这么早就起来啦!吃了吗?要不进来吃点儿吧!”老寿星说:“老侄来,你婶子我吃完了。唉,人老了觉就少了。还有,我再冷的天儿,也得出来走走,要是不吹吹凉风,你婶子我也得回去了。你说俺这个景仁大侄儿,多好的一个人啊,你大叔丧事还是恁俩一块儿忙活哩来!唉,这才几年啊!他这就走了,你这也得多费心啦!”大总管说:“那原是,俺景仁哥可是个好人,俺俩也是老弟兄们了,他家有事,我得来帮着料理料理啊。你说,他走的前一天我还来看他哩!没寻思说走就走了······”说完大总管扭过头去,用粗糙的手掌揉了揉眼,接着说,“大婶子,你看吧!我还有点儿事,我先进去了。”老寿星吐出一口烟雾,说:“忙你哩去吧,俺老姊妹几个再看会儿。”老总管留下了一盒烟,进家了。
  十一点左右,宾客差不多来齐了,院子里已容不下这么多人,很多宾客站在了路口。花圈已经把房子围了好几层,其中一个是村委会送的。不久,“豁耳朵”将三个“钱箱”品字形放在门外,每个钱箱有两个纸人抬着。钱箱已启封,高昆兄弟俩两人按逆时针方向围着箱子挪步,并用火纸给钱箱垫底。此时的乐器班子吹得不温不火,等待着宾客封钱点歌。景仁的女儿们把钱给了自己的孩子,几个孩子吵噪着到门口的乐器班上点歌了,点的大多是流行歌曲,其中一个竟是《同一首歌》。高扬听了很是生气,因为有句歌词是“终于迎来了这欢聚时刻”,显然不符场合。一些看热闹的人都开始笑话景仁的几个女儿。高扬替他的大爷爷难过,又替这几个姑感到悲哀:这也是中国农村妇女的悲哀,由于传统思想和自己的教育程度的限制,使她们过分依赖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们或许认为自己的生活很幸福,但在高扬看来他们生活中失掉了太多的自己。景仁三女儿家的外孙对着几个姨喊道:“我点个《墙头记》,看看俺二妗子有什么反应。”他三大爷抽了他一个脖子,说:“你不想上你舅家来啦,别找事了。”这事后来传为笑谈。
  在宾客拿钱点戏的同时,女眷开始往“钱箱”里填“元宝”“钱票”,动作很慢。周围的人也饶有兴致地在周围评点。大总管又在灵堂门口喊道:“孝子出灵!”高昆兄弟在大总管的带领下去了坟地,目的是检查一下墓坑的修建是否满意,如有差错,还能及时修缮。之后,大总管在门口喊道:“孝子谢客。”说完又端给高昆兄弟每人一个托盘,上面有两瓶酒、四盒烟及两件白大褂。高昆兄弟便随着大总管去了西院。西院正房里坐着四个客人,这四人是在出殡时,在两边搀扶高昆兄弟的。高昆兄弟跪着把托盘举过头顶,等四人收下谢礼,才返回东院灵堂。
  十一
  下午一点半,就要出殡了,灵堂里又挤满了高家人。景义见“老盆”里的纸灰不满,便拿了一沓火纸。众人说:“别再烧了,一会儿端着烫手。”景义把纸放回原处,又折回桌前,扑腾跪在地上哭了起来,高峰也跟着痛哭起来。高扬原本不是多么痛心,但被两人感染,看到父亲、祖父如此伤心,不免为他们难过,也掉下泪来。这时,大总管走进灵堂,说“都先别哭了,所有男孝眷都到院子里跪着去。”众人跪下后,四个忙客将大桌子连同“小楼”一起抬在肩上,站在灵堂门口。大总管站在门口喊:“孝眷起身。”高昆等人慌忙起身。接着,大总管喊一声:“所有孝眷、亲朋一叩首。”高昆等人又叩倒在地,满院子里都是白花花的孝服。大总管又喊道:“孝眷起身,再叩首。起身,三叩首。”叩首已毕,众人刚要起身,大总管忙喊道:“跪着!”高昆等人又跪在地上。忙客把孝子幡拿给高昆,让他扛在右肩上。大总管又吩咐人把“老盆”端给高昆,然后说:“所有孝眷到路口迎接“小楼”!”高昆等人按次序走到家南面的第一个街口,跪在地上。
  大总管见所有孝眷都出了庭院之后,喊道:“抬舆手,送高景仁老先生上路!”话音刚落,乐器班的吹奏声就响了起来,四个忙客抬着“小楼”慢慢走到街口。
  等到“小楼”落地,所有的男孝眷都跪在“小楼”前方的大路南侧。大总管说:“有路祭的吗,开始路祭。”景仁大女儿家的外孙刘涛起身,披上白大褂,拿着供品、香烛、火纸、鞭炮走到“小楼”前,迎面的两名“抬舆手”帮着把供品摆在桌子上;鞭炮手接过鞭炮,转身向“小楼”前方走去;刘涛不急不缓地点燃香烛,把桌上的两只酒杯斟满,又拿起一沓火纸,跪在桌前焚化了,抬手把酒浇奠在纸灰上,反身走到十步之外,对着“小楼”一叩首。就在刘涛跪倒之时,百步之外的鞭炮手点燃了鞭炮,一阵声浪向人们扑来,接着是慢慢扩散的烟雾。刘涛叩拜之后,又回到桌前斟满酒,焚化火纸,浇奠,再次反身回到十步之外叩拜。三次叩拜结束后,高坤等人向刘涛一叩首,刘涛赶忙给娘舅回叩,接着又跪在了路旁。大总管喊道:“家里有小孩儿、老人的,过来抢供品啦!小孩子吃了身子好哩!”话音没落,就有不少看热闹的妇女把供品抢走了。接着,景仁的二女婿开始路祭。三个女婿都路祭完了,刘涛又换了穿戴,开始第二次路祭。
  在高扬身后的一个年轻媳妇,问婆婆:“怎么这个青年又出来了!”婆婆说:“你不知道,他小的时候,他爹就死了。刚才他是替他爹路祭,他刚才那一身孝服,就是女婿的打扮。现在他是替他外地的姐夫路祭,最后他再和他那几个姨兄弟一块儿路祭。这三次,穿戴的都不一样。”媳妇说:“唉,这么些讲究,光磕头也累坏了,到现在还要这些规矩干么啊?人家城里的鞠个躬就完事了,那多省事啊!”婆婆说:“你这就不懂了,这都是老祖宗留下的风俗,哪能说改就改的。”媳妇说:“唉,这年头!以后就不兴磕头了!”高扬跪在地上,听了两人的谈话,心里想:“叩拜的确是最能表达尊敬之情的方式之一。但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轻易下拜,却要上拜天地,感谢天地的覆载之德;中拜先贤,礼敬先贤的教诲之义;下拜长辈,报答长辈的抚养之恩。这里没有奴性和被压迫,而是一种怀着感恩之情的行为,并不等同于封建社会的叩拜。”
  路祭结束之后,大总管喊道:“景仁先生的丧事,咱街坊邻居都帮了不少忙,出了不少力。主家心里很感激,现在开始行过街礼!”说着,身旁走出一个忙客,把一张破席铺在地上。高昆兄弟跪在上面向四邻叩拜,一叩首之后,就有邻居把高昆等人搀扶起来了。
  十二
  大总管喊道:“起灵!”四个抬舆手抬起“小楼”,高昆等人对着“小楼”又是三叩首。礼毕,高昆跪在地上,把“老盆”举过头顶,“豁耳朵”赶紧把一块石头放在高昆身前。高昆猛地把“老盆”摔在石头上,瓦片四散,纸灰飞扬。大总管高喊一声“上路!”抬舆手走在最前面;后面的乐器班子卖出了力气;鞭炮手也点燃了手里的鞭炮;“豁耳朵”提起装满纸钱的竹篮,走出十几步便抛撒一些;四名客人把高昆兄弟扶起来,带领所有送行之人向前走去。到了下一个街口,大总管喊道:“落。”所有男孝眷对着落地的“小楼”三叩首,高昆兄弟又行了谢街礼。每经过一个路口,都要叩拜一番。一行人走走停停,来到了村委会大院门口。忙客们说:“咱到院里走一圈儿,老先生是老党员了,又干了这么些年的书记,让他再看看咱这院子。”大总管一点头,抬舆手在村委大院绕了一圈又上路了。高扬跟在高峰身后,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动不已,他想:“虽然现在这些做法都已经成为规矩,但在最初之时,所有的动作、行为必定带着人们的真诚,只是后来渐渐演变成框架,而少了些精神。”
  一行人在村内绕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坟地。一直随队吹奏的乐器班子,这才拿出了他们压箱底的能耐。锣鼓声,长号声,笙竽声,唢呐声,梆子声夹杂着鞭炮声和众人的哭声在原野上回荡。所有男女叩拜在地,忙客将骨灰盒与景仁生前用过的毛笔、眼镜等遗物一起放进墓坑。大总管喊道:“绕坟!完了都去孝服,全部回家!”高昆起身,在墓坑边绕了一圈,又在墓坑边上抓了一把黄土,洒在骨灰盒上,然后解下孝服,将孝子幡交给忙客,转身哭着回家了。众人也随即起身、绕坟、撒土、去孝。孝眷离开后,忙客将墓坑盖扣上,用土填平,把孝子幡插在土中。远处被孩子们搬来的花圈和“侍候”也已被点燃。在孝眷进家前,门口站着的王张氏,手里拿着馒头,脚下放着一个漂着火纸条的水盆,对众人说:“到我这里吃口馍馍,再捞张钱放口袋里,图个吉利,进家别哭了。”人们靠过来,吃一口馒头,再捞张纸条,然后进家了。堂屋里的大桌子上已摆上了一座红牌位,上面写着“家严高景仁之神位”。大总管说:“现在谁也不准哭了,景仁老先生已经成神了,按次序到屋里向神位三叩首。众人叩拜之后,队长招呼众人去西院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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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家遇丧 第十三节至第十六节
更新时间2012-11-24 9:58:21 字数:3552
 十三
  远道的宾客没吃饭就离开了,剩下的客人匆匆吃过饭也回家了。很快,西院只剩下高姓一族和忙客。因为大部分事都已过去,忙客们都放下心来喝酒、吃饭。高扬见忙客们个个都已红光满面,但兴致依然高涨,酒到动情时,宛如亲兄弟一般,牵手搭背,畅谈往事。菜上齐后,高家后辈在景义的带领下,一次次地给忙客敬烟、敬酒以表感激之情。队长红着脸喊道:“二哥,叫他们弟兄办就行了,你过来,坐这里喝酒。”景义说:“嗨,这就行啦?这是应该哩!这三天兄弟们都帮了不少忙。我替俺大哥谢谢大伙儿!”双喜在门口一招手,把高侠叫进厨房,说:“小侠,有点儿事得给你交代清楚!本来按你说好的亲戚数目,给你开了三十六桌的席,没寻思今天下午走了将近五十多个人,所以得剩了大约五桌的菜料没用上。真有点儿过意不去!真没想到走了这么多的人。俺几个还是往少里开的,打算有领小孩儿来的挤挤就行了。这下弄哩,还……”高侠说:“行了,大叔,这没么,俺都知道。谁也没想到走了这么些人。今天下午出殡的时候,在村里绕的圈子有点儿大了,时间晚了,路远人就走了不少。这我都知道。菜剩下就剩下哎,您不用觉着是个事儿,您给俺家帮了这么多忙,俺还没谢你哩……”
  高侠回到饭桌上陪大伙边吃边聊,话题无所不有。从村内小事到生活劳作,再有就是古今政事。一个忙客红着脸,叼着烟说:“咱文化水平不高,眼界也不远,咱也不用讨好当官的,我这是说实话。人家这班人不孬,把农业税免了,一年里能省好几百块钱哩!从古到今,皇粮国税那里有给免哩啊!现在种地每亩还补贴点儿钱,虽说钱不多,一毛钱谁给啊。如今看病多少又给点儿报销,要是以前,门儿也没有啊!”大总管说:“嗯,他们倒是干了不少好事,别管怎么着,多少给咱老百姓帮了点儿忙。”另一忙客说:“我觉着你说的那人不错,你看人家到哪里不摆一点儿官架子,管着一个国家,到了庄稼地里,咱手里还带着泥,人家就给握手,别管人家是真心还是假意,孬好叫人看着高兴!比有的人强!你看一些小县长,官不大吧,走到哪里,都是吆五喝六哩,实事倒是不干一点儿。”高扬觉得,忙客们谈的政事,不管他们的观点是否正确,但却是一片真性情,比一些媒体的夸张、修饰来得痛快。
  晚饭快结束时,大总管微醺着站了起来,众人都停下来看着他,大总管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伙儿给主家忙活了这么几天,都没少出力。主家呢,也很感激,刚交待了,每人四盒烟,另外砌墓坑的和抬舆的外加四盒,东西不多,关键是这么个意思,谁也别嫌少,谁也别不要!一会儿走的时候都拿上。明天上午,租家伙的几个人再来一趟,把碗筷、桌椅送回去。”说完大总管开始给大家分烟,大伙收下以后继续吃饭。
  十四
  厨子们在厨房单独吃饭,高侠给他们每人两斤茶叶,一条烟。双喜吃完饭后,来到了院子里,高峰也在院中。双喜问:“放假了吗?”高峰说:“也算是放了,学生们都考完试了,学校里也没什么事,你这几天怎么有空啦?累哩不轻啊!”双喜说:“本来这段时间也不是很忙,老大哥这事儿一听说,我接着给老板打了个电话,说‘俺村里的一个老大哥去世了,他以前没少给村里、给俺们帮了忙,老大哥走了,我得给他家帮忙去,得请几天假。’老板倒是不错,给了三天假。我是怎么也没想到老大哥走!大好人啊!今年七十六了吧!他要是不出那场车祸,身子比这好。”高峰说:“那原是,怎么我听说你姑父身体也不大好。”双喜说:“这在医院里住着哩,骨癌,得化疗。这瘦哩,皮包着骨头!说那话,大腿还没咱的胳膊粗哩。整天喊疼,听他说就像拿钉往腿上钉一样。哎,也受罪了。我抽空就到那里看看,人家以前给咱帮了忙,咱不能忘了人家。”高峰点头,说:“那是,就是现在这个癌症不好治,咱老百姓一般也不做定期检查,有点儿病不当回事,等严重喽,也就晚了。现在这些病也多,像高血压、心脏病这些。以前吃不饱、穿不暖哩时候也没这些病,现在生活好了,倒享不着福啦。”双喜说:“现在的病这么多可能与这个环境有关,你看现在的河里,咱小哩时候多清亮,现在都不行了。以前电视上播了一个地方,玉米棒子成片成片的死,后来一查是河水污染,你说人吃了还不毁事儿啊!现在种地打的农药又利害,人吃了能没病啊!没办法,都是这样,你还得吃,还得喝!没病是你哩造化,有病认倒霉!老人不是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谁都有自己的道儿,谁也脱不了。有时候昨天见面还好好的哩,今天就见不着人了。”高扬从屋里出来了,说:“就是这样,那年上高三的时候,冬天,八班的一个女生骑着电动车上学校,正赶上那天下大雾,四五米都看不大清楚。刚到路口,和一个男孩儿撞上了,歪倒之后,接着就站起来了,两个人一看都没事就走了。到学校里刚上晨读,她说有点儿想哕,老师知道她撞车以后,立马给家里打电话,又叫来救护车。在车上就昏迷了,在重症监护室里吸着氧气,只撑了一天,死的那天正好是她十八岁生日。她家里给她买了生日蛋糕,放在病房里,全家哭得都不行了。一个女孩儿,才十八岁,就这么没了。校长到她班里,和学生一块儿默哀了三分钟。班里学生的哭也不少,真让人觉得可惜。后来学校又强调,不管什么时候,一定得注意安全。”
  十五
  三人正谈着,忙客们都出来了,高扬偷偷看了看时间,这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没多久,忙客们陆续回家了,只剩下队长、总管和账房先生,三人开始向高侠兄弟报账,一并交待一下这几天的情况。高峰等人便忙着打扫卫生,直到一一点多大家才忙完回家睡觉。
  当晚三点半,人们睡得正香,景仁家的灯亮了。四点钟左右,大门开了,全家人拿着供品、烟酒、香烛、火纸及铁锨,去给景仁圆坟。一家人来到坟地,摆好供品,点起香烛、纸箔,三叩首完毕,高侠的媳妇及景仁的四个女儿以坟墓为原点,向东、南、西、北各走出一百步,然后取一把土,用衣襟兜住,回来洒在坟上。高侠兄弟俩用铁锨向坟上培土,堆到一米左右,众人停手,稍吃了些供品,收拾齐东西向家走去,路上,谁也没回头、没说话。
  坟地因人们的离去而变得寂静,只有燃烧着的香烛、纸箔和升腾的青烟向夜空昭示着:这里曾经有人来过。纸箔上的火舌被夜风随意的撕扯着,颤抖着舔舐着周围的积雪,将雪烧得嗤嗤作响。香烛冒出的轻烟也挣扎着、扭曲着、奋力的向上空钻去,最终被无尽的、浓重的夜色所淹没。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了,只剩下灰烬,被风一吹,不知所终。后来风也停了,天地间更加死寂,直到东方发白。
  当天,高扬十点多才睡起来,感觉这一觉是这几天以来睡得最香的一次。高扬洗嗽完后,沉默地坐在沙发上,他突然感觉这种状态和情境如此熟悉,大爷爷走了,但在不经意时,又感觉他仍然活着。高扬站起身来,在屋中踱了几步。脚踏在地上的真实感却让他觉得这几天的经历,恍如听别人讲了个悲戚的故事。高扬不禁感叹时光飞逝,人生如梦,看似漫长,其实短暂,尤其在回忆时,最能体会。高扬想,当自己老了以后,再回顾从前,肯定会感叹几十年如一日。这时高扬忽然想到了庄子,平日觉得他这是个怪异的哲人,虽学承老子,但似乎性格更加张扬,亦或是更消极;但也就在此刻,自己似乎与这个哲人有了一些心灵的交流。庄子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高扬觉得在生活中不仅“知”是无涯,所追求的很多的东西都是无涯的。尽管人们很努力的去追求,但当生命结束时,所有的拥有都将成空。
  十六
  午饭过后,高扬来到高侠家,大家正在喝茶聊天。在度过这忙碌的三天丧期后,终于有了一段清闲的时光。高峰问高侠:“丧事花了多少钱?”高侠说:“一共花了一万多吧。”高侠的妻子接着说:“你大爷以前就算过,家里有多少亲戚,得来多少人,连他手里的那点儿钱都算在内,给老二说‘小侠,我走了什么也留不下,丧事你们赚不了,也赔不了。’还真让他说准了哩。”晚饭过后,高景岚的几个女儿和女婿们说要回家,高侠的媳妇说:“五七是初五,你们初二还来吧?”女儿们都没说什么。高侠说:“说啊,你们要是来就招待你们,要不来就等初五一块儿。”女儿们都没说出一个准话,最后二女儿说:“到时候再说吧,反正还早着哩。”人陆续都离开了,大女儿走得最迟,这是个苦命的女人,丈夫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自己一人将一儿一女拉扯大,日子最近几年才有些好转。当天下午,儿子刘涛特意骑电动车带她回家,她走到门外,坐上车子,回头对大家说:“你们都回去吧,别送了。”当车子向前移动时,她又不自觉地扭头看了一下娘家的房子,忍不住落了几滴泪水,又立即止住。在路上她不禁又哭了几次,只是刘涛没有发觉。回到家,天刚擦黑,她就躺到床上去了。她突然觉得很累,眼皮沉得睁不开眼。可是又睡不着,闭着眼就想起了以前的事,这使她更加疲倦,仿佛自己被抽空了,使不出一点儿力气,连手臂也抬不起来;又好像什么东西将自己的胸腔填实了,压迫着她使劲呼吸,但这时的空气也变得粘稠起来。她努力侧起身来,连续几个深呼吸以后,才感觉好多了。很久以后她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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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辞旧迎新 第一节至第三节
更新时间2012-11-25 16:54:22 字数:4186
 第二章辞旧迎新一
  转眼间,到了高扬的奶奶世欣的祭日。当天上午,一家人都在准备供品、纸箔。下午去坟地之前,高峰兴致很高地对高扬说:“去叫上你两个妹妹,让她们也跟着去吧。”高冰说:“她俩别去啦,去干么啊,要没什么事干。”高峰说:“一块儿去呗!”高冰说:“不让她俩去了,女孩子去了不好!”景义先到了坟地,坟堆早已被铲平,种上了庄稼。没多久,除了世欣的三个孙女,其余的人都来了。景义父子通过各种标记找准了位置,便开始摆供品、焚香、祭奠,除景义之外众人三叩首,其他人没什么,倒是高峰喊了声“娘”,落了几滴泪。景义对高扬说说:“给你老爷爷老奶奶这里烧点儿,还要有你婶子那里。”高扬到那两处烧了些纸箔。高扬觉得坟地其实就是现实和想象的结合处。想象之中,坟地与阳宅一样坐北朝南,北面为上,所以曾祖父、曾祖母在最北面,向南辈分依次降低。纸箔还没烧完,高冰说:“行了,走吧。”高峰说:“慌么,要没什么事,再等等。”高冰第一个走了,最后走的是景义,他与世欣的感情一直很好,两人四十七年来相濡以沫,共同操持这个家。在世欣瘫痪的这十几年里,景义一直无怨无悔地照顾她,直到她去世。在世欣即将火化时,景义走到已穿好寿衣、静静躺在高粱席上的尸身旁,轻轻地揭开了遮脸布,仔细地看着,一滴泪悄悄地滑落到世欣脸上。这时景义再也仍不住内心的悲痛与孤独,失声痛哭起来。几个女忙客过来劝解,说:“尘世的泪落在亡人身上对亡人不好。”景义走开了,独自坐在卧室的床上,沉默着。
  世欣当时走得很平静,那是在零七年冬天的一个星期五。高峰下班回家刚吃完晚饭,就去了高冰家,进了母亲的卧室。景义对高峰说:“我刚给你娘喂了牛奶,今天看着她喝得不如以前顺畅。”高峰说:“又尿了吗?”景义说:“刚给她换了尿布,要不你再看看。”高峰给母亲翻过身来,见她已经处在弥留之际了。高扬晚自习放学回家,见他二叔家的门灯亮了,立刻想到出事了,而且接着想到了他奶奶,毕竟近年来她的身体状况一直让人担心。高扬直接进了高冰家,忙客们都开始忙自己的事了。他晚了一个多小时。但高扬没有落泪,他认为,这样的离开对于卧病在床的奶奶来说是一种解脱。因为世欣在最后一年里,由于脑梗塞,血栓压迫语言中枢,治疗效果不理想,语言功能丧失,且大小便失禁,全靠景仁的悉心照顾和高峰的服侍。
  当晚的后半夜开始飘雪。第二天在高扬去学校请假的路上,雪花仍在半空中随风翻滚,不论它们如何飘洒,最终都逃脱不了落地的命运,地面是它们生命的终结,谁都不能逃脱。高扬骑着车子,看着漫天的雪花,想到世间万物都是一样,都有生命的开始和完结;都有生命的闪亮和灰暗;但最相似的是都充满各自的无奈。无论多么强大、辉煌的事物,最终都不免归于消亡。高扬独自前行,雪花簌簌地飘落。这时,他忽然意思到自己快高考了,如果到那时奶奶还在该有多好。又想到奶奶艰辛多难的一生,本应昨晚到来的眼泪才从眼里涌出,滑过脸颊,一片儿雪花被风吹到高扬脸上,融化在热泪里,然后从脸上跌落,钻进地面的积雪中。
  二
  高扬去学校之后,忙客又开始忙活了。景义对几个儿子说:“我想着趁恁娘这个事儿,把咱的坟迁走,那里已经不行了。在以前,那里有几条路经过,后来都变成了耕地,没路走了,就没人气儿,那地方都成一片死地了。我想着把坟牵到家西南的麦地里,那有条大路,以后上坟也方便。”高峰说:“没这么些说法,迁不迁无所谓。”景义:“我年轻也不信这东西。以前别人盖房子,都选良辰吉时,我就不在乎这些。盖以前这个老房子的时候,都说初四不吉利,我就是初四动的工,这几十年也没出什么事。我现在也不大信这些,但是你想想,这几年自从老坟地那里没有路之后,咱高家走了几个人了。先是你大娘,再接着是秀娥,后边是你三叔,现在你娘也走了。快合得上一年半一个。我觉着可能有点儿关系。”高峰问:“那现挖墓坑来得及吧。”景义说:“我给你大爷商量商量去,他要是愿意,咱就赶紧让忙客挖。”景义去了景仁家,给景仁说了迁坟的想法。景仁说:“行,正好凑着世欣的丧事,不耽误工夫。”景义说:“就是时间可能来不及,得挖咱爹娘的、世欣的,还有高冰家的,四个墓子,一天时间可能不够用,我想着要不就先不迁俺大嫂的,等你以后,再迁到新坟去。”景仁说:“要真是时间不够,这样办也行。”
  景义把迁坟一事向大总管说了,大总管立即派人随高昆、景义等人去新坟地挖墓坑,并且交代景义:“晚上迁坟的时候记得带红蜡烛,你家里人也别戴孝,这是喜事。另外,俺景仁哥身子不好,他不去的话,高昆顶替他爹。迁坟的时候,什么事都是高昆先干,后边才是你和其他人。晚上恁几个要是能挖着骨灰盒更好,挖不着,也没事。只要是走这么一趟,就算是迁坟了。”晚上三点多,两家除景仁之外的所有成年男子,带着工具和特意买的红蜡烛,向西北的老坟走去。到了之后,大家凭印象找准位置,开始焚香、祭拜。高昆第一个破土,然后众人一起在儒俊、高徐氏和秀娥的坟上,各挖一个半米见方深一尺的的土坑,都没有挖到骨灰盒。高昆在儒俊的墓坑里抓了一把土,包在一个新的红包袱里,说:“爷爷,咱搬新家。”转身朝南站定,接着依次是景义迁了母亲高徐氏的坟,高冰也在妻子秀娥的墓坑里抓了把土,包裹好,跟着景义身后,高峰、高扬等人将插在地上的香烛拔出来,拿在手里。高昆打头,高炎殿后,一行人不说话,不回头,默默地走在雪地上,只听见脚下的“咯吱”声。等到了新坟后,高峰等人将香烛插上,高昆将红包袱并土一块儿放进新墓坑,说:“爷爷,咱到家了。”景义、高冰依次放下后,大家将三个墓坑填平,又祭奠了一番。
  迁坟结束后,高侠从坟地径直回到自家。走进卧室,高侠生硬地对妻子说:“没迁咱娘的坟。”他妻子问:“怎么回事?”高侠说:“我刚才去咱二叔那里,他们没给我红包袱,到了老坟也没说迁咱娘的坟。新坟地里也没挖咱娘的墓坑。”他妻子坐起身来,说:“那老坟里不就剩咱娘一个人了,咱以后上坟也不方便啊!给咱娘上坟在西北,给咱爷爷奶奶上坟,还得跑到西南去。你怎么也不问问咱二叔啊?”高侠说:“我问了,他说和咱爹商量的,等着咱爹以后,再把咱娘的迁过去。我当时没想起上坟的事。”他妻子说:“我明天找咱二叔去,我看看他怎么说,他要是说的不行,咱以后就不往新坟地里迁。咱二叔就是好干这样的事儿,什么事儿都说和咱爹商量了,咱爹又聋得厉害,谁知道他商量没商量啊!就和咱当时要盖这个房子一样,咱当时四口人还在西院住着哩,咱爹和咱大哥他们住在这个院里,咱二叔又来找咱爹,劝咱爹不让咱盖屋,怕咱没钱,到时候旧屋拆了,新的盖不起来。他就是觉着咱没本事,他二儿死了媳妇还又把屋盖起来了,咱怎么盖不起来啊!就好咸吃萝卜淡操心。他自己的儿还管不了哩,还管咱家的事。还说咱俩不孝顺,他儿还不如咱俩哩。”第二天,景义对高侠夫妇说:“以后你爷爷奶奶的坟,我替你俩上吧,我买两样东西,一份我的,一份你们的。你俩就光上你娘的坟。你俩觉着行吧?”高侠两人沉默半响,最后答应了,但从有了心结。
  三
  过了世欣的死祭,就快到年了。春节是中国人最注重的传统节日,千百年来,承袭至今,是维系整个民族情结的重要纽带,是它将当代人与古人、祖先联系在一起。这一点,高扬觉得在农村更为突出。
  腊月二十三这天,景义把家里人都叫到一起,在高冰家包了水饺。晚饭时,高扬放了一挂鞭炮。景义说:“灶王爷上天了!”高冰的小女儿高琪坐在景义身前,问:“爷爷,灶王爷上天是怎么回事?”景义说:“传说,很久以前,瘟神在天帝那里说凡人的坏话,说凡人不敬天帝。天帝就生气了,让瘟神下界勘查,如果谁家不敬天帝,就在谁家的屋檐、墙角挂上蜘蛛网,等到年三十,天帝就派天将下凡,看谁家里有蜘蛛网,就惩罚谁家。这事正巧被上天汇报的灶王爷听见了,赶紧下凡告诉了老百姓,让老百姓从小年开始认真打扫卫生,一直到年三十。年三十晚上,天将到了凡间,看见老百姓家里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儿脏的地方。天将就给天帝说人间都很干净,人人都敬天帝。从那以后,一到小年,人们就开始打扫卫生。另外,高琪你注意了吗?咱刚才把厨房里贴的灶王爷的像烧了,还上了供,就是让灶王爷高高兴兴地上天,给一家人多说点儿好话。等到了年三十贴春联的时候,再给灶王爷贴一张新像,还得贴上一副对联。就是‘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横批是“一家之主”。就是说小年晚上灶王爷上天给老百姓说好话,等到年三十再回到凡间,保佑老百姓,这都是以前传下来的。以前老百姓的生活差,都吃不好,吃不饱,家家都敬灶王爷,求他保佑一家人能吃饱饭。”
  腊月二五以后村人开始置办年货,二七左右,家家开始“过油”了,就是用油炸一些年货。在高扬小的时候问景义为什么“过油”。景义说:“叫‘过油’有两个说法,这都是你老爷爷告诉我的。第一种是‘过有’的谐音,人都盼着家里能过好,能过得富有,你听这个‘过油’和‘过有’差不多吧!第二个原因啊,就是以前的人生活不好,都在过年的时候才舍得买点儿鸡、鱼、肉和菜油,但是都舍不得吃,留着待客。过了年,天一热,东西就该坏了。用油把鱼、肉炸一遍,这东西就放的时间长了。另外还能去掉生菜油里的腥味儿,所以“过油”也有过一遍油的意思。在以前大人小孩都盼着‘过油’,就是因为平时生活不好,吃了一年苦、出了一年力,到过年了,都吃点儿好的。再穷的人家,也都买点儿肉,吃顿肉饺子,炸点儿酥肉;买只鸡,图个吉利;再买条鱼,叫年年有余。要是家境再好的,就再炸点儿花生、豆腐。俺兄弟姐妹几个小的时候,都愿意吃你老奶奶炸的酥肉和丸子。外层金黄金黄的,里面是松松软软的,真香啊!”高扬一直记得景义的话,但高扬平日对于酥肉和炸丸子一点也不喜欢,唯独对年前的酥肉、丸子百吃不厌。高扬说“这时候的东西吃起来有年味儿!就是有家的味儿!”高扬在一篇随笔里写道:“这就是我们传统节日的魅力,它总能将人们的心融在一起,将人们与家连在一起。每年外出的人们,一到年底,都要返回家乡,与家人团聚,这时就突显了年味儿!这一刻家的含义就更加明确!不论在外面成功还是失败,家里总是那么温暖,就像冬日的暖阳。人们在外拼搏了一年,身心疲惫,但是一想到回家,心底总是能泛起一股暖流,不论路途多么遥远,不论路费多么昂贵,不论车厢多么拥挤,人们总要回家。就是要看看亲人的身影,听听熟悉的乡音,吃几口母亲包的的饺子,这些东西,金钱买不到,异乡也不能拥有,只有家才能给予。家是多么美好,她能让我们在艰难中微笑,在幸福中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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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辞旧迎新 第四节
更新时间2012-11-25 17:01:19 字数:1426
 四
  高扬没放假之前就盼着回家“过油”。一次和同学聊起家乡风俗,同学问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们老家的‘过油’,是因为你那里有不一样的风俗吗?”高扬说:“在‘过油’的时候才更显得有家的感觉。每年都是我们三个一块儿过。我和爸妈一块儿做一件事,觉得心里很舒服。在以前我家里比较冷清。”同学问:“怎么回事?”高扬说:“我爷爷和我姥爷是小学同学,我爷爷的成绩很好,但没考上初中,就辍学了,而我姥爷一直念到大学。后来我爸妈结婚,但我爸爸在外地上班,一星期才回次家。我妈妈也要上班,而且在我一岁时我奶奶得了半瘫,没人照顾我,我和我妈妈就住在姥爷家,只有在周末才回我家。本来我爷爷家和姥爷家关系很好,但在我七岁那年两家有了矛盾,从那时候,俺爸爸就不再去我姥爷家了,我姥爷一家就对我爸爸有点儿不满。但我和我妈妈还得住在姥爷家,姥爷他们倒是很喜欢我和我妈妈。”同学说:“这样你姥爷他们就更喜欢你母子俩,更反感你爸爸了。”高扬说:“就是这样。我妈妈感觉对我姥爷他们有点儿亏欠,但又劝说不了我爸爸。她没办法,就让我爷爷奶奶劝说我爸爸。我爷爷奶奶他们也没有怎么劝说我爸爸。我妈妈就有点儿埋怨他们。我和我妈一直住在姥爷家,我爷爷他们也觉着我娘俩和他们的关系不亲密,也不大待见我妈妈。在以前我爸和我妈经常吵架。他俩都把情绪转移到对方家**。那十几年,两家的关系一直矛盾不断。”同学说:“那你正好处在这两股力量的中心啊!”高扬说:“我有时候就很痛苦,尤其是爸妈吵架的时候和我姥爷姥娘过生日的时候。我姨夫每年都去,我爸爸那些年一次也不去,我就感觉挺不舒服。尤其是我姨夫他们一家人要走的时候,我们把他们送到门口,街上邻居都问我姥爷,我爸爸来了吗?我姥爷他们就说我爸爸课多,不能请假。还有初二回娘家的时候,都是我和我妈妈去,那时候我觉着我爸爸做得不对,不管怎样,他作为女婿,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都应该负起其中的责任,这是情感上的一种责任。但是我姥爷一家对我挺好的。那些年我觉着在姥爷家里比在自己家里还轻松、还自在。但是后来自己慢慢大了,我有时候就觉着我在姥爷家是局外人了。不过我还是很感激我姥爷一家人。”
  同学问:“那你和你爸爸的关系怎么样?”高扬说:“其实他这个人挺好的,就是因为和我姥爷一家人的矛盾,让我有时候挺反感。另外我爸爸看着他所有的亲戚、兄弟都是好的,就算有不足的地方,他也不承认,在这点上,我和我爸爸从来不谈家里的事。”同学说:“怪不得你平时也见不着你和家里人联系,也听不见家里人联系你。”高扬说:“我都习惯了,以前都是我自己一人,白天我妈妈上班,我晚自习回家,说几句话就该睡觉了。不过有时候我们能聊到后半夜。我爸爸一星期才回家一次,要是闹矛盾了,一个月也说不上话,在家里冷清惯了。”同学说:“怪不得不盼着‘过油’啊!”高扬说:“一年到头,没多少事是一家人一起做的,‘过油’就是其中一件。其实这事就我和我爸爸就能做好,我俩寒假都放假,我爸爸一定要等我妈妈下班回家,我三个人一块儿过,都是晚上。外边听很冷,在厨房里,烧着劈柴,暖和得多,另外灶台上还放着台灯,我很喜欢那种感觉。我都是烧锅,我爸爸就回客厅泡一壶茶来,我们一家在厨房,一边‘过油’,一边聊天,还喝着热茶。‘过油’一般要三四个小时,边吃边过,忙完了,也吃饱了,最后再烧点儿清汤,我那时候就觉得真幸福。我爸爸也说过,他小时候,也盼着‘过油’,他也给我爷爷奶奶帮忙,我几个叔在堂屋里等着,有东西炸出来,就给他们端过去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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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辞旧迎新 第五节至第七节
更新时间2012-11-26 17:19:08 字数:2616
 五
  夜已经睡熟了,高扬还在讲述……
  同学感叹道:“听你这样描述,我都感觉那种氛围很幸福!”高扬说:“我喜欢黑夜,喜欢黑夜里昏黄的灯光,我从小就爱熬夜,很多事也放在晚上做。‘过油’的时候,外面都暗下来,就厨房里有光亮,看着锅底下的火苗,那种感觉真好。我小的时候,住在一个土坯房里,有一个小炉子,我就喜欢坐在旁边看炉火,有时候红红的,有时候就黄亮黄亮的,有的时候是淡蓝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段经历。后来住到新房子里,亮堂多了,我就把我房间的灯调暗,然后躺床上看书。另外小的时候,我们村经常停电,家家都有蜡烛,我们小孩儿就把蜡泪收集起来,自己做灯,在灯前边玩闹啊,或者看书啊,真好是。在新房子里,有时候我就把灯关掉,点上蜡烛,在烛光前看书,恍恍惚惚的,那时候万籁寂静,只有蜡烛燃烧的声音,翻书的声音,呼吸的声音,感觉真美妙。”同学说:“我明白了,‘过油’是你喜欢的,黑夜又是你喜欢的,所以你更盼望过年之前在夜里‘过油’时的感觉了。”高扬说:“所以我很喜欢传统节日,里面有咱们中国人的情节和想象在里面。就拿过年来说吧,我们那里都要供奉先人的牌位。只要有牌位,先人们就能回家过年,过了十五,再把牌位收起来,把先人送走。这里面都有想象和情感。如果一件事没有了想象和情感,做起来就乏味了。”
  当天高扬和同学谈了很长时间,高扬心中很激荡。晚上,舍友都睡着了,高扬打开小手电,趴在床上,写了一段随笔:
  “理想生活。真希望能再次住进一座小土坯房里,点上一个小火炉,沏一杯清茶,再烤上一盘花生,最重要的是有一本好书。经常设想,土屋外飘着鹅毛大雪,寒风呼啸,枯树枝在风中嘎吱作响。这时有首小诗读来十分贴切,‘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独自闭了房门,捣旺了炉火,水壶半掩炉口,风从门缝里挤进来,撕碎炉口的火苗。剥开熟花生,往嘴里扔几粒,烫得牙齿痒痒的,但越嚼越香,再吸一口热茶,继续看喜欢的书卷。偶尔放下书,在房间里踱几步,再默诵一句‘门外不知春雪霁,半峰残月一溪冰。’我想,时间一定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便已天明。打开房门,新鲜的空气带着白雪和红日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走出房屋,鞋在两拳厚的雪地上踩出吱吱的声音。折几根房檐下的冰琉璃,掷向远方。然后,进屋,封炉,上床,睡觉······”
  六
  腊月二十七晚上,高峰一家过完油,已经快十二点了,一家人匆匆洗刷睡觉了。
  第二天起来之后,高扬发现年味儿更重了。孩子们也更加欢实起来,零花钱也都用来买了鞭炮,一天到晚,就只听见外面噼啪响个不停,惊得狗儿到处乱窜。
  年三十,家家都是造馅儿的声音,街上已没有多少闲人了,只有几个捣蛋孩子,一会儿将鞭炮塞进墙缝里,一会儿又把鞭炮甩到下水道里,惹得大人一顿臭骂之后,一溜烟就没影了。有个孩子跑得慢了,让他爹一脚踢在腚上,哇哇地哭着走了。男人们都忙着贴春联,一把干净的掃把,一盆浆糊,一把刷子,外加一个凳子就把男人忙得不分南北。景义三家因为世欣的去世,三年不贴春联。而高峰家对门家的景良正忙活着。他将春联裁好放在一旁,登上凳子,用刷子蘸了糨糊,刷到墙上,再放下刷子,拿上春联,站在凳子上贴好,最后用扫把刷平。走开几步,点上根烟,扭着头看是否满意。如果中意了,点头一笑,继续抽烟;如不满意,嘴里就不自觉骂几声,把烟一放,再上前重贴。到晚饭时,景义全家都在高冰家吃了一顿团圆饭,高扬放了一挂鞭炮。饭后,高扬匆匆回家,把先人的牌位请出来,又上了香。何琇与高炎的媳妇立华就开始包年夜饭的水饺了,量不大。高侠的媳妇吴敏也过来帮忙,包完高冰家的,三人又去了高炎家,也是找个聊天的机会。无论在哪,都是有说有笑,完活后,再来杯茶,嗑几把瓜子。高峰兄弟此时都老实的待在自己家里,一炷接一炷的给先人上香,随便等着看春晚,虽然高峰也说春晚越来越没意思,但已经习惯了。高扬不到八点就拿着相机出去了,到了村外的庄稼地里,对着明晃晃的村庄拍了几张,又到村里几个旧房子门前拍了几张门神。时间流逝,高扬回家已经十一点多了,帮着何秀将供菜装盘,放在大锅里的箅子上,蒸一蒸。快到一二时,有些赶早的人家,已经响起了鞭炮,一时间,话都听不见了,只觉着心都快被声音挤出来了,焰火也都钻进了天空,将黑暗炸裂开来,还将天空烧得通红。高扬母子慌忙将供菜端到供桌上,高扬问高峰:“鞭炮收拾好了吗,现在就放去吧!”高峰说:“还在房顶呢,白天拿上去晒了,忘了拿下来。”何琇说:“你帮着他收拾火鞭去吧!你爸爸哪年都比人家慢半拍。”高峰笑着说:“慌什么,这才刚到十二点,这才是年哩!”快十二点时,三人在供奉先人、天地、灶君的供桌上摆好供菜,又点上香烛,依次在桌前叩拜了。十二点一刻,高扬站在房顶上,用长竹竿挑着火鞭,高峰在下面用烟点着了引线,高扬在震耳的鞭炮声和浓浓的烟雾中看见父母两人脸上绽开了幸福的笑容。放完鞭炮,所有事过后,高峰点着烟去了高冰家,何琇开始准备年夜饭,高扬则去几个叔家给大伙拜年。街上的人已经很多了,一片欢腾,三五一伙,走家串巷。都是去些比较亲近的人家,路上人们相遇了,互相道些吉祥话,这是一年来,人们最轻松的时刻。高扬最后来到高冰家,给高冰拜完年,又给景义磕了头,便帮着收拾饭菜。一会儿高炎领着高萍来了,八个人围在桌前,高扬给长辈斟满酒。景义笑着说:“高扬,你不喝点儿啊!”高扬说:“我不喝了。”景义说:“喝点儿吧,都上大学了,成大人了。”高冰说:“就是,喝点儿!你以后还想干作家哩,又是学中文的,文人不能喝酒还是个缺点哩!”高扬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随长辈一起喝了。喝完酒之后,高峰四人各回各家吃年夜饭了。高扬一家收拾完已经两点多了。高峰夫妇睡觉之后,高扬关了灯,锁上门,去了高侠家,和高强一起守夜。
  此时的村庄已经暗下来了,大多数人家都已熄灯睡觉。不知道是谁家还零星响着几声鞭炮,更衬出了夜的寂静。
  七
  天亮了之后,高扬回家睡觉去了。高家所有男人一起出去拜年,妇人们看家,也顺便招呼客人。中午高冰等人回到家,高冰问景义:“对门的来了吗?”景义说:“他两口子都来了。”高冰说:“那我也过去坐坐。”景义说:“就是,拜年是化解矛盾的日子,他既然来了,你就去看看。”高冰去了对门家里,一家人热情招呼高冰,从此两家和好如初。
  待到初一下午,景义一家人都聚在高峰家,忙做一团,满堂和气。男人们喝酒,女人造饭。众人吃完后,妇人们收拾了,就都坐在一起,嗑瓜子的嗑瓜子,喝茶的喝茶,说笑的说笑,到一零点多才各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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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似是而非 第一节至第二节
更新时间2012-11-26 17:21:15 字数:2422
 第三章似是而非一
  初二上午,高峰三人去了秉志家。何琇的母亲对何琇说:“李良他们一家说今天不来了,可能是去他那个丈母娘家了。”
  李良是高扬的二姨夫,高扬的姨妈何丽在二零零三年去世了,应该是患有抑郁症而喝药自杀,但用秉志一家的话说就是“命该如此”。在何丽结婚前,秉志家正要盖房子,旧屋已经拆了,一天晚上二点多,何丽来到秉志夫妇住的南屋里,说,“咱不能盖新房,这个房子谁也不能动,拆了你们也盖不起来。”大家都很纳闷,从那以后何丽就变了。老是说活着没意思,有了寻死的念头。白天一家人既要忙着招待建筑队,还要顾及何丽。一天晚上,秉志夫妇出去串门了,家里只有何丽与她弟弟何峰,何丽突然说:“我要上吊。”何峰没理会,何丽自己从地上拿起一根绳子,将绳子的一端绕过脖子,用手提着。何峰一看她的眼睛都上翻了,赶忙将绳子解下。好一会儿何丽才缓过来。何峰也不敢出去找父母了,等秉志他们回来,何峰一下子哭了出来,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大家。事后,何琇抱着高扬到娘家去玩,知道了此事,大家都觉得蹊跷,因为当时绳子的另一段还在地上,何丽只是将绳子在脖子上绕了一下,绳子哪来这么大的力将何丽勒晕,但何丽还能站得笔直。还有一次,何丽想跳井,幸被何峰发现。大家就开始留意她,怕出意外。何丽姐弟一起去上课,何峰总要看着他姐进教室才放心。放学再等她一起回家。一天中午,何峰不见了何丽,家里也没有,大家就慌了,邻居也帮着找。傍晚何丽回来了,说是去火车道了,她坐在铁轨上,被一铁路工人发现,将她赶下铁轨。秉志夫妇很是忧愁,房子还要盖,还得操着二女儿的心。当时何丽已经订婚,李良也十分愁心。
  半个多月后,何丽的二姨凡荣娥了,说:“我们村里有个神婆,看得挺准,弄不好能把她这病治好,但得连续几天,就让小丽住俺家去吧。”当天,何丽去了凡娥家。第二天下午,凡娥领着何丽去看病。神婆见了之后说:“你们怎么才来啊,昨天我做梦,说是来一个看病的,穿着青裤子,白褂子。不让我出去干活去,让我在家等着,等了一上午都没见人,这不,你们来啦。”妇人进里屋,烧了一炷香,出来说:“俺这个妹妹,不是凡人,我先给你请三天药,你先用。然后我再给你过事破置。”凡荣在一旁看着,第一剂药就只是一杯供在供桌上的一杯白开水,等香燃尽之后,何丽把水喝了,当天没什么变化;第二天何丽又去吃了第二剂,便开始帮忙干家务了;第三剂吃完,何丽要回家,说要回家给家人帮忙去。凡娥虽看何丽大有好转,但天已晚,就将她留下了。第四天,何丽执意要回家。回家后,将家里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大伙看见她病已好大为高兴。下午,何丽说要到城里公共浴池洗澡,但到傍晚还没回来,大家又开始担心起开。天黑之后,何丽回来了,原来,她洗澡之后还剪了头发、烫了发卷。家人转忧为喜。等房子盖好之后,妇人来给何丽过事破置,说何丽是一个仙山上的闺中小姐,不能婚配。需要给何丽做替身,并给秉志开了条清单,让秉志照着买东西。妇人用纸糊成一个真人大小的替身,又给替身穿上买来的新衣服。让何丽拿香朝西北拜了三拜,然后插在供桌的香炉里。最后妇人将替身焚化。另外,何丽拜妇人为干娘,妇人仍叫凡玉“大姨”,叫秉志“姨父”。妇人将何丽治好了,从此两家就像亲戚般来往,其后几年里,妇人又为秉志家和周围其他人家治好了一些邪事。秉志一家对妇人的信任也不断提高。
  二
  到了二零零三年,非典在全国爆发,人心惶惶。没多久,何丽的儿子李哲开始发烧咳嗽。何丽担心是患上了非典,或许就因此患上了抑郁症。刚开始只是晚上失眠,然后家人就让妇人给破置。妇人给打了保票,但半个月之后见效甚微。何丽也开始相信自己有种很难治疗的“病”,又让妇人给破置,并说:“晚上一闭眼,就看见俺三姨和俺姥娘在我身边,还有不少认识的人,她们都想给我说话。一说话,我就醒了,睡不着。”妇人又给破置,但仍没效果。后来严重时,感觉活着没有了意思,家人也是不断劝导。
  在凡玉生日那天,众人都还在期望妇人的神力,高扬说应该去开一下心理医生,李良也是认同。
  第二天中午,高扬回到家里正要吃饭,电话响了,是何峰打来的。何峰说:“大姐!”高扬说:“舅舅,是我,俺妈妈上班去了。有什么事啊!”何峰说:“没事。”接着就挂了电话。高扬觉得有事,就去了秉志家。没多久,何峰、何琇也来了。何峰说:“俺二姐吃错药了正在医院,爸,你跟着我到医院去一趟。”三人立即上车去了医院。在路上,何峰说:“爸爸,要是俺二姐吃的药量过大不好治,该怎么办啊?”秉志说:“那就尽力治疗啊,真要是治不好也没办法啊!”秉志在猜想,是不是何丽有什么意外,不然何峰为什么会这样说,他真想立刻赶到医院。何峰说完后也后悔了,他不知道这样说是对是错,他希望汽车永远也不到不了医院,就这样一直开下去;但又盼望到达医院,这样就能少受煎熬。何琇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眼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事物。此时凡玉等人也在猜测何丽的状况。
  汽车停在了医院门口,何琇姐弟俩领着秉志来到了急诊室门口。秉志看到女儿、女婿的单位领导都在场,马上意识到何丽不行了。两个领导抢到秉志身前,握住他的手说:“大爷节哀吧!”虽然心里早已料到,但秉志还是一下子懵住了,感觉天旋地转,身体仿佛被一股力量给抛起来了。众人赶忙搀住秉志,让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几分钟后,秉志站起身来,说:“小丽在哪里啊?我得见见她啊!”说着,眼泪就滚出来了。走进病房,秉志仔细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儿。此时,他已经看不甚清楚了,模模糊糊的,他只能用心去想,去回忆女儿短暂的一生。想到了女儿的出生,想到了她迈出的第一步,想到了她叫的第一声爸爸,想到了她与自己的第一次吵闹,想到了她第一次迈进校园,想到了她第一天上班,想到了她结婚生子,而后就想到了昨天,女儿还给凡玉过了生日。许多的片断不断在脑海中闪现,无法使其停下来,而何丽出嫁的那段更是频频闪现。记得出家当天凌晨两点,女儿一身红装坐在床上。没多久,李良就来迎亲了。一番礼仪之后,女儿就坐上了花车。汽车驶远之后,凡玉还掉了几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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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似是而非 第三节至第七节
更新时间2012-11-27 17:16:02 字数:5482
 三
  秉志走出病房,对何峰说:“给你妈打个电话,告诉她吧,反正早晚都得知道。”
  秉志家的电话响了,凡玉拿起电话,只几秒钟,就抱着电话痛哭起来。大家都来询问,得之噩耗后,尽皆悲痛。何峰听见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对秉志说:“这里也没咱什么事了,咱赶紧回家看看吧,我怕俺妈再想不开。”秉志三人告别李良父子,又坐上了来时的出租车。
  李哲是由李良的同事老刘从学校接来的。之前,老刘来到李哲所在的学校,走到四年级三班门前,敲了三下门。老师开门询问,老刘将来的目的告诉了老师。老师稳定了一下情绪,走进教室,说:“李哲,外面有你爸爸的同事,要接你回家,你收拾一下吧。”;李哲随老师走出教室,老刘对李哲说“小哲,你妈妈去世了,你爸爸现在在医院,他让我来接你过去。”同事把哭泣的李哲抱到急诊室门口,李良一把抱住儿子,父子俩就哭作一团。旁边人们劝道,“让孩子见见他妈妈吧!”李良领着李哲走进了病房,李哲一个趔趄跪在了病床前,李良抢过去抱起了儿子。还是一家人,但亲人已经远去。李哲在李良的怀里一直哭泣,听他讲诉事情的经过,直到沉沉的睡去。
  何琇三人到家后一直劝慰凡玉。许久,何峰才说道:“听俺姐夫说,早上俺二姐说不想上班去了。姐夫说,‘不去就不去吧,也不缺那几个钱。’俺姐夫上班去了,俺二姐就送小哲去哩学校。小哲说俺二姐在路上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他想要什么,说给他买。中午,俺姐夫还是提前回的家哩。到家后见二姐躺在床上,就说俺二姐‘你怎么睡觉也不盖被啊。’想给她盖被来,一摸都凉了,这才看见床头柜上有半瓶敌敌畏,就慌忙喊邻居,打电话叫救护车,那都不行了。看来是送完孩子就喝药了。”凡玉叹息道:“唉!怨她没福。你说你多好的日子,孩子长着,孩子的爸爸又有本事,万事都听你的,你还想么?你看你大姐那日子,人家都能过,你怎么放着好日子不过,怎么想起走这条路了呢?”
  在何丽发丧那天,秉志的一个本家侄子留金说:“俺妹妹死得不值,要不我找些兄弟把婆婆家砸了去。”秉志劝道:“可不能这样,他家的情况咱又不是不知道,女婿听闺女的,都依着她,她公婆人也不孬,再说还有外孙,咱也就是盼着何丽这件事能顺利的办了就是啦。”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高扬梦见何丽还与生前一样,住在秉志家。虽然,梦里高扬知道何丽已经去世,但见她又回来了,还是挽留她与家人一起生活。何丽很平静地说:“我晚上就要走。”第二天,高扬去了秉志家。凡玉告诉高扬:“昨天,俺给你姨妈打送来。你那个看病的大妗子说你姨妈一直在这里住着呢,昨天晚上把她送走了。”高扬惊道:“昨天,昨天晚上我梦见俺姨妈了,她一直在这里住着哩,我想把她留下来。她说晚上就得走。”凡玉说:“就是昨天下午俺和你姥爷过事破置的。前几天你爷爷身子不好受,让你大妗子看看,她说是你姨妈在家里没走。说这样对她和咱都不好,就打送走了。你梦见你姨妈她说走啊。真奇啦。”高扬说:“谁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啊!在梦里俺姨妈穿着一身红妮子大衣,戴着一顶红色的圆边帽子。”凡玉说:“呀,那是你姨妈火化的时候穿的,你不记得了?”高扬说:“我当时不在场,也没听你们说过。”凡玉说:“这个真是奇了。”又过了两个月,李良结婚了。几年后,李哲与其后妈的关系越来越僵。
  四
  初二当天,秉志一家陪着高扬三口吃晚饭。刚坐下不久,高峰端着酒杯说:“我敬您二老一杯吧!祝您二老健康长寿。”秉志、凡玉高兴地慌忙端起酒杯,三人喝了一轮。
  当晚,高峰回到家里就立即去了高冰家。高扬笑着对何琇说:“俺爸爸今年开窍了!知道敬俺姥爷他们酒了。以前在一块儿吃饭,都是俺姨夫说话,俺姨父敬酒;俺爸爸就干坐着,也不说话,脸色也不好看。没想到今年变化这么大。”何琇说:“我今天也吓了一跳哩。你爸爸现在一上年纪,脾气也小了。还是从你姨妈死了之后,你爸爸对你姥爷家才越来越好。”高扬说:“是,俺爸爸这个人心不孬,心软,就是脸皮薄。要是没有什么事,没有台阶,他也不好意思······”还没等高扬说完,何琇冲着外面使了个眼色。高扬一看是高峰回来了,转口说道,“啊,今天是初二,初五就是俺大爷爷的五七了,俺那几个姑们得来啦!”高峰进屋问:“什么事啊?”何琇说:“高扬说快到咱大爷的五七了!”高峰说:“噢,咱还用去吧?”何琇说:“咱娘的五七他们一家没来。”
  景仁的祭日过后的第三天,高扬在家无事便去了高冰家,见家人都在。有人说:“我听街上传着高侠两口子不大高兴,说咱没给俺大爷上“五七”坟。”高峰说:“我倒是想去来,后来一想俺娘那时候他们没来。我还以为自己人不用去呢,就没去。早知道就拿刀火纸买点儿东西过去了。”景仁说:“这都是有来有回的事,他们当时不来,咱这时候也不用去。唉,他们的嘴怎么说都是,反正都是他们的理。”何琇说:“原是这样,俺大爷在哩时候,俺大爷想要条棉裤,咱爸爸给他买了一条,他儿媳妇就在大街上说,咱爸那是充好人哩。”景义说:“咱那是充好人啊,她那个嘴啊!你大爷那次过来了,说想让我给他买条棉裤,小孩子们不给他买去。我给他买了一条,他想给我钱来,我还能要他的钱啊。今年这条棉裤你大爷也没穿几天。别说这啦,小侠这两口子,这几年见了我连个招呼也不打。”大家说得起劲,高峰却沉默了。高冰说:“小侠那孩子滑着哩,就和那回拉土一样。
  五
  拉土是七年前的事了。当时高准备盖房子,要用土垫屋箱。正赶上村西修环城路,有很多闲置的杂土。高冰和秀娥商量:“我今天去修路的那里问了,那些土公家都不要了,谁要用就雇车拉去。咱要不雇个拖拉机拉点儿去。”秀娥说:“行,等到星期六吧,咱哥哥正好也回来了,你也给景忠叔他弟兄仨说一声,还有小侠他弟兄俩。”高冰说:“让景忠兄弟帮忙行吧?人家还得干活啊!还有小侠和咱高昆哥也得干活去啊!我本来寻思就咱俩再加上咱爹、咱哥和高炎哩!”秀娥说:“嗨,谁家盖屋不得找几个人帮天忙啊!咱景忠叔就是在外边推个三轮车,咱二叔修车子,他俩都没事。景田叔、高昆哥和小侠都和你一样,都是建筑工,假还不好请啊!能多个人,就能多拉点儿,反正拖拉机是按天算钱。”高冰说:“那也行,这样一算又多出来五个人,本来我打算拉两天,这样一天就差不多了。”秀娥说:“再多拿一个铁锨去,开车的那个,他要是帮忙就让他干会儿。”高冰说:“唉,弄这事儿干么,雇人家的车,人家就光管开车,都是这样,哪有再帮着干活儿这一说。”秀娥说:“嗨,雇他一天车这么多钱,让他干点儿也不亏。你不好意思,我拿着去。”高冰说:“你要拿就拿吧。”秀娥说:“你抽空给他们几家说一声去,别到时候他们再有事。”最后,高冰去了高侠家,说了拉土之事。高侠的媳妇说:“二哥,你看这事儿多不巧,星期六和星期天俺俩得去俺娘家,给俺娘垒个小厨屋去,俺娘和俺爹没个做饭的地方。”高冰说:“噢,那就没办法了,你俩给俺大娘他们盖厨屋去,我刚才见咱高昆哥了,他说到时有空儿,让他给我帮天忙去。”高侠的媳妇说:“噢,俺俩商量着让咱高昆哥也去俺娘家帮忙去,上顶子这活儿老二自己干不了,寻思让咱高昆哥也去帮忙去,你看这事弄得多不巧,都赶一块儿了。”
  高冰走之后,高侠说:“要不我就给他帮天忙去,都是一辈子盖一次屋。”他媳妇说:“给谁帮忙,也不给他家帮。”高侠说:“咱还是一家子哩。”他媳妇说:“什么一家人啊!那年你让吊车钩子砸了头,我怀着咱闺女哩,那都七个月了。慎思到家里说,‘二嫂,你赶紧去医院,俺二哥的头让铁钩子砸了。俺刚把他送到医院,现在不知道怎么样哩!’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吊车的钢丝绳断了,铁钩子正好砸你头上,我当时吓得差点儿尿裤子哩,我寻思那铁疙瘩落头上还有好啊?你要是毁了,我怎么带着高强和肚子的孩子过啊!慎思说他还得跟着工头找人要赔钱去,让我自己去医院。慎思走了,我心里直害怕,本来就累身子,一害怕连车子都不会骑了。我就去了高冰家,寻思让他带着我去医院看看你去。他媳妇说,‘你二哥刚回到家,还没吃饭哩,你要不等他吃完饭再去。’高冰也不说话,手里拿着筷子也没放下。熊娘们儿,这事儿能等啊!我又挺着肚子去了南边高炎家,人家老四也是刚回家,手还没洗哩,听说这事,接着就带着我去医院了。我当时就想,不管你怎么样,高冰两口子我这辈子也记着。”
  高冰回到家,秀娥问:“都给他们说好啦?”高冰说:“小侠得上他丈母娘家帮两天的忙去,就他没空儿,其他的都说了,咱哥哥等来回来再说也不晚。”秀娥撇了下嘴,说:“什么他丈母娘家有事啊!就是不想帮忙呗!”
  六
  星期六一早,高侠果真没来,秀娥带了十把铁锨,九个人坐上拖拉机去了村西。第二天晚上,秀娥私下里去了高侠的工友慎思家,对慎思说:“小侠今天上工地了吗?”慎思笑着说:“二嫂,你别问了。”秀娥说:“慎思,你就给我说了吧?”慎思说:“二嫂,你和俺高侠哥的媳妇都是我二嫂,你俩都是明白人,你还问我干什么,我这话也不能说啊!我知道你家今天找人拉土的事。”秀娥笑着说:“我不用你说,他要是去工地了,你就点个头就行。”慎思笑着点了点头。秀娥笑着从慎思家出来了,回到自家就对高冰说:“小侠哪里去他丈母娘家啦,他就是上工地干活了。那天你一说我就不相信,昨天我套咱高昆哥的话,咱高昆哥也支支吾吾的,我就觉着小侠两口子说瞎话。这不,慎思说小侠这两天都去工地了。”高冰说:“他去就去,反正土也拉够了,生那气干么?”秀娥说:“你记准,以后他家盖屋,也不给他帮忙,咱就是在家里睡觉也不帮忙去。咱老社员们谁家不有个事啊,他不帮忙,咱也不帮他的,要想让我给他帮忙,除非我死了。”高冰说:“你这是生的哪门子邪火啊,管他怎么着去!”秀娥说:“他这是瞧不起咱,咱大哥盖屋的时候,你看小侠两口子帮忙帮得多紧啊!还是看着咱没本事,哼,你有本事我不用你。”
  半年之后的冬天,秀娥去世了。高冰父女三人白天就在高峰家吃饭。春天,高家人收拾起悲伤,继续建房。在浇制房顶当天,建筑队队长要求在天黑之前完工,但施工队人手不够,高昆兄弟一早便赶来给施工队帮忙,高侠的媳妇也帮着何琇等人给施工队做饭,最后终于准时完工。晚饭上,高冰高兴且满足地说:“今天多亏了俺大爷家的兄弟俩给我帮忙,要不今天不能早早的完工。”几个月后,高侠家盖房。当时景义夫妇还住在高峰家。在高侠家浇制房顶的当天中午,景义说:“咱不用等高冰吃饭了,他得给高侠家帮忙去了,还不就在那里吃啦。”饭还没吃完,高冰进来了。景义问:“你没在后边吃饭啊。”高冰说:“没有,我上哪里吃饭去啊?”景义问:“没有?你不是给小侠那里帮忙去啦!”高冰说:“没去,我去种棒子去啦。”当时秀娥已经去世快一年了。
  七
  秀娥生前倒是很会过日子的人。结婚不久,便到集市上买了不少塑料条子,又购置了模具和钉、锤,要编菜篮卖钱。当时还没分家,高峰和景义夫妇很高兴,高峰在给远在新疆的三叔景礼的信中,也称赞弟媳的能干。后来高峰在邹城回家时捎来很多条子,还打听到菜篮的价格要比曲阜贵一块钱。便给秀娥说不要零卖,等攒的多了,他捎到邹城后卖给商贩。秀娥答应了。等编了二十个时,秀娥自己到集市上卖了,回家就把钱压在了床褥下,后来和结婚的彩礼钱一齐存到了信用社,存折自己收了起来。从那以后世欣便暗示高峰不要往家买条子了,高峰也没再说过去邹城出售的话。
  半年后,秀娥怀了孕,高冰每天早上都冲两个鸡蛋,端到床前让秀娥吃,世欣只好两个月再买一次鸡蛋。分娩的当晚,高冰等人在产房外焦急的等待着。随着产房里一串清亮的啼哭声,一个护士出来问:“谁是孔秀娥的家属,母女平安。”秀娥第一个走进产房,见秀娥正抹着眼泪。何琇说:“闺女好,女孩儿和娘贴心”秀娥白了何琇一眼,说:“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儿啊,你才这样说哩。”高玉出生后的第一个大年初一,大家正吃午饭,高冰对景义说:“爹,你该给高扬点儿压岁钱,俺大爷那边这两年都给高强。高扬比高强大四岁,你还没给过哩。”秀娥从结婚以来来就和高冰在另一个小桌上吃饭。何琇在家时,就和秀娥搭桌,高冰回到大桌子和景义等人一起吃。在小桌上吃饭的秀娥听了高冰的话,小声对何琇说:“嫂,你看老二多憨,以前都没说过压岁钱的事,现在有俺高玉了,他就想起替高扬要压岁钱了,这不明摆着是给俺闺女要的啊!”
  高玉一天天长大,每逢星期六下午,高峰骑自行车从邹城回到家。秀娥便对高玉说:“小玉,你看你大爷回来了,让你大爷抱抱你吧。”高峰接过高玉,秀娥便去忙其他事了。当高扬从秉志家回来过周末,本想和父亲亲近一番,看见父亲抱着高玉不放时,心中总会有种嫉妒和不愉悦。何琇也不好说什么,她毕竟是带着儿子回家和丈夫团聚的。当高扬快七岁时,村里有些老妇人教了高扬一些话,高扬就记在了心里。当天晚上,高峰正要给高扬洗脚。高杨说:“爸爸,别人都说我是你干儿,高玉是你亲闺女。”高峰说:“别胡说。”高扬说:“我觉着也是,有了俺妹妹,你也不给我买东西吃了,哪回都是你给俺妹妹买火腿肠,我在一边看着。”高扬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高峰说:“你比你妹妹大五岁,都快七岁了,是大哥哥了,当然平时得让着妹妹了。”高扬哭着说:“我在俺姥娘家住着的时候,我晚上不敢一个人出去上茅房,俺妈妈就在一边看着我。她以前都骗我说,‘高扬,你爸爸不要咱了,他在邹县又给你找了个妈妈。’我都说你没给我找新妈妈,还是一家三口在一块儿,还说你从学校一回来,就来俺姥娘家接我回家。自从有了俺妹妹,你就不来接我了。我哪次从俺老娘家回来,你都是抱着俺妹妹,也不领着我了。”高峰笑着说:“别哭了,明天你妈妈歇班,我明天带着你,和你妈妈,咱三口去城里玩去。”
  
第三章 似是而非 第八节至第十二节
更新时间2012-11-28 18:28:29 字数:4182
 八
  第二天上午吃饭时,高扬对景义炫耀说:“爷爷,今天俺和俺爸爸、妈妈一块儿去城里。”景义笑着说:“去吧,在家里也没事干,好好玩玩去,平时你们三口也不能在一块儿。”这时,秀娥要去厨房盛汤,便将高玉领给了婆婆世欣。世欣用腿夹住高玉,用不方便的左胳膊揽在怀里,剩下另一只手吃饭。秀娥回来后就自己吃起来。高峰见母亲不方便吃饭,笑着说:“来,我抱着高玉。”说完就把高玉接了过去。饭后,高扬嚷着去市里,高峰抱着高玉说:“等等,一会儿咱就去。”半个多小时后,高扬又嚷了起来,高峰见秀娥一直在屋中编菜篮,只好让高扬再等等。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已经快到中午了,高扬又问高峰什么时候去,高峰说再等等。高扬看他爸爸还是没有动身的迹象,走到高峰的自行车前,说:“我叫你抱。”一把将高峰的自行车推倒了。何琇走过去,照高扬的屁股就是几巴掌。高扬便大声哭了起来。这时,世欣从屋里出来,问:“你揍他干么啊?”何琇说:“我叫她不要脸,就该打。”秀娥连忙从屋里走出来,接过高玉,笑着说:“哥哥,你和嫂领着高扬去吧。”高峰不好意思地推着车子,向门外边走边说:“这孩子的脾气还不小哩!”当天中午,高峰两人给高扬买了一碗冰激凌,高扬很开心。
  九
  当年秋天,因为多了高玉的一份耕地,比往年多收了一些玉米。星期一晚上,高冰说:“爹,咱要不就分家吧!高炎也快找媳妇啦,分开家好点儿。要不一大家子人在一块,小玉他妈现在还得看孩子,不能忙地里的活,让外人看着多累赘啊!要是有相亲的,人家看着也不好。”景义说:“你们要是想好了,咱就分,你大哥他们应该也没多大意见。他们三口以前住西院,就把西院分给他们。就是那边没个揍饭的地儿,抽空给他们盖间厨屋,支个锅灶;俺和你娘还有高炎俺仨去南边住去,老四还没成家,你两个当哥的就把新屋给老四吧。一会儿你和秀娥商量商量,要是觉着行,就这么办。还有,她们两个的嫁妆都归自家,其他的东西平分。你哥他们三口人都没地,也不用分给他们多少粮食了,家里的地咱两家对半。另外你和你哥哥这几年交的工资,去年盖屋用了,我手里也没有了。”高冰说:“行,怎么办都行,秀娥那边好说。”景义又说:“你俩手里还有闲钱吗?南边的新屋还没镶玻璃,我这里没钱了,得镶好玻璃俺才能搬过去啊!”高冰说:“我手里没钱了,以前都交工资了。”景义又问:“你真没钱了?”高冰没有说话,秀娥从里屋出来说:“俺哪里还有钱啊?我这又不能干活,分了家,高冰一人得养着俺娘俩,弄不好以后恁两家都吃肉,俺家就得喝汤了。”景义说:“没有就没有吧,反正天也不冷不热,没玻璃也一样住,过几天俺就搬走。”
  十
  几天后,景忠的媳妇到景义家聊天,问世欣:“二嫂,怎么现在想起来分家啦?”世欣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和爹娘住一块,都想攒着自己的小金库。”景忠的媳妇说:“二嫂,你手脚不大方便,分家的时候你就挑点儿好用结实的家伙什······”正说着,秀娥抱着高玉从外面进来了,没打招呼,就直接进了里间。景忠的媳妇看秀娥的脸色不好,找了个理由回家了。
  星期六,高峰从邹城回来了。秀娥说:“哥哥,咱要分家了,咱爸爸都说好了。偏房里的那块和面的案板,是你买哩,到时候你拿到西院去吧。”高峰一愣,说:“怎么分家啊,在一块儿多好啊。”秀娥说:“不,咱爸爸他们都说好了。”高峰说:“那案板你们留着用吧,俺们反正不蒸干粮。”秀娥说:“别介。”高峰说:“你们用就行啦!”
  分家当天,高峰正好在学校,何琇还没有下班,高扬倒是跟景义在一起。景义把分给高峰的东西拿到了西院,然后和世欣一起把他们的家什装到木板车上,拉到了南院,同时拿走了那块新案板。拉第二车时,正赶上秀娥从娘家回来,看到车上的东西,笑着说:“吆喝,这么快就忙着搬啦。”世欣说:“反正早晚都得搬,俺和你爹现在没事,就先搬过去。”秀娥放好车子,进了厨房,见没了那块案板,就在门口问:“俺哥哥给俺的那块新案板呢?”世欣说:“在南边。”秀娥说:“那是俺哥哥说好给俺的,怎么拿到南边啦!”景义说:“他多咱说的?俺不知道啊,你娘手脚不方便,我寻思让你娘用那块好的。我不知道高峰说给你们啦!上回我问他还要吧,他说不要。”秀娥喊道:“那你就拿走啊,你们这是凑俺两口子不在家,偷着往外搬啊,你们这是合起伙来坑俺两口子啊,你们这和强盗有什么不一样啊?”高玉吓得大哭起来,渐渐引来邻居的劝解。人越聚越多,秀娥高声向人们诉苦,高玉胆怯地抱着腿在一旁小声啜泣。秀娥便蹲下来,抱住高玉,拍着巴掌喊道:“俺哥哥说了给俺的,谁让你们偷走的啊!你们都是强盗啊,是土匪!你们和外人连一块,欺负俺两口子”景忠的媳妇本要过来劝解的,听见这话,又离开了。
  没多久,景义从南院拿回了案板,放进厨房,又一声不吱的拿着那块坏案板去了南院,案板上有条两指宽的裂缝。进了厨房,景义把案板小心地倚在墙上,然后回到堂屋,在茶叶瓶里抓了一捏碎珠兰茶,放进一个坏了嘴的大茶壶里,冲了开水,坐在旁边独自喝起来。世欣也拄着拐杖进了南院,走到房间北墙的窗户下,过了一会儿,说:“她还骂着哩!”见景义没反应,又说了一遍。景义生着气说:“你管她干么去,咱赶快揍饭,一会儿高炎不就下班啦。”世欣说:“都是那个混蛋高峰的事,好人都让他干了。”景义说:“关高峰什么事啊!他两口子一说分家我就明白,他们不就是想攒下高玉那块地里的粮食啊!”世欣颤颤巍巍地做饭去了,高扬也不敢说话,从车上卸下一个凳子,坐在了景义身边。天很快就黑了,景义爷俩还坐在堂屋里,世欣早已做好了饭菜,也坐在了屋里。不知道几点时,高炎回家了,进了屋说:“都搬过来了!天都黑了,怎么不开灯啊!”见没人回答,便自己开了灯,看见三人呆坐不动,就问,“怎么都不说话!高扬你爷爷他们怎么了?”高扬小声说:“今天俺二婶子和俺爷爷他们闹乱子啦。”高炎说:“奥,那也不能不吃饭啊!我做饭去。”高扬说:“俺奶奶做了。”高炎爽快地说:“那咱吃饭。”高炎两人先把东西从车上卸下来,又盛了饭,来叫景义夫妇吃饭,见两人还是坐着不动。高炎提高了嗓门说:“那也得吃饭啊,为了她也不值当啊,吃饭啦!”景义叹了口气走到桌旁,景义的媳妇抹了抹脸,说:“都是高峰的事儿。”三人还没开始吃,何琇进来了,说:“爸妈,你们这才吃饭啊,我刚去了老二那里,说你们今天就搬过来啦!”世欣说:“好人都让高峰当了。”景义皱着眉头说:“你老提高峰干么呢,有他什么事啊!”
  十一
  周末,高峰从邹城回来,顺路去了南院,问:“这房子里还没镶玻璃,怎么就搬过来了?晚上不冷啊!”景义说:“我手里没钱了,高冰他说他手里没有钱,我也没再给他要,反正这几天还不冷。过几天真冷了,就用塑料布把窗户封上。我倒要看看高冰这孩子怎么样。”高峰说:“我要不先给你三百,你明天就找人镶玻璃。”景义说:“你哪里哪里还有钱啊!”高峰说:“我有。”景义说:“你有什么,你的工资我要不是不知道,这几年也没少花了你的钱,你俩跟着种地也没给恁多少粮食。”高峰说:“嗨,俺三口平时也不在家里吃饭,也用不着粮食。何琇还有点儿钱。我下个星期把钱拿过来。”景义说:“要是真有的话,就先用着,以后再给你。”高峰说:“嗨,还给什么。你和俺娘把我养大,供我上学,我就很知足了。”
  高峰三口在西院吃了晚饭,又去了南院。两个小时后,高峰回到西院,对何琇说:“咱把咱厕所傍边的那颗梧桐树给高冰家吧!我在南边都答应了!”何琇问:“高冰他们说的啊,还是咱爸爸说的啊?”高峰说:“都商量好了。”何琇说:“早干什么了,这都分家一星期了,还从咱家里拿东西,你看咱西院里还有么啊!”高峰笑着说:“给他们吧!咱是‘好儿不图分家产’。”何琇说:“那就给吧。”
  十二
  分家之后,高冰早上煮好面条,吃了干活去。秀娥给高玉烧点儿粉皮鸡蛋汤,自己吃高冰剩下的面条。
  两个多月后,天已经冷了,啤酒厂里开始冬季的大修。何琇放了半个月的长假,就带着高扬回了家。一天上午,高扬从厕所出来后,对何琇说:“妈妈,我听着有演《西游记》的声音,咱上俺二婶子家看去吧!”因为当时景义三家只有秀娥陪嫁的那一台一七寸黑白电视机。何琇两人俩来到高冰家,秀娥拔开电视机的开关,将旋钮转了一周,屏幕上全是雪花,便关了电视,说:“没台,收不着。”高扬说:“婶子,我听见人家里演着哩!”秀娥说:“我刚才不是打开了,没有台,今天电视台里歇班。”何琇说:“高冰,你听错了吧!”高扬坚定地说:“没有,就是演着哩。”秀娥说:“你刚才不是看了,电视里都没台。”何琇说:“高扬,咱去你姥娘家玩去。”两人出了高冰家,高扬嘟囔道:“就是演着哩!俺婶子的电视怎么没有啊!”何琇说:“要不咱上你侠叔家看看去。他家的电视和你二叔家的一样,要是也没有,那就是你听错了。”
  高侠的媳妇打开电视机,转了几下,便找到了频道。何琇说:“还真演着哩,怎么你二婶子没找着啊!”高侠的媳妇说:“嗨,那是不想让恁看!这样的机子,调台的时候,不能转得忒快,一快就没影。不信你看着。”高侠的媳妇,把选台的旋钮快速拧了一圈,屏幕上果然全是雪花。高扬立即喊道:“婶子,你别转了,要不电视台又下班了!”高侠又调好频道。高扬在电视机前一动不动地看了一集,确认电视台不再播放之后,才起身回家。高侠的媳妇说:“嫂,没事领着俺侄儿来就行。反正一个人也是看,两个人也是看。”此后的几天里,高扬天天去高侠家,直到《西游记》播放完。
  一天,何秀领着高扬回了秉志家,说起了看电视的事。秉志说:“那以后也不能老是去人家那里看去啊。咱家那台黑白机子,还能用。那年你姥爷从台湾带回来这台彩电后,那台机子也就闲着了,你娘俩一会儿把机子驮家去吧。”下午,何琇把秉志家那台旧黑白电视机放在车座上,然后和高扬走着回家了。在路上,高扬一直高兴且谨慎地扶着机子,生怕从车子上掉下来。当晚,高扬一直看到十二点多,直到所有频道都显示了“再见”的字样,才满足地上床睡觉。
  年后,何琇母子随秉志一家去给凡玉的父母行年礼。高扬高兴地对凡玉的母亲孔周氏说:“太姥娘,俺家里有电视了,俺再也不用去别人家看电视了。”孔周氏笑着说:“高扬,你家里买电视啦!”高扬说:“不是,是从俺姥娘家搬走的。”何琇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孔周氏说:“俺给俺高扬买个大彩电,不能老是让俺孩子看人家的脸色,得让别人都眼馋俺高扬。”回到家后,高扬满世界宣传他太姥娘要给他家买彩电,后来邻居们也听说了,也都相信了。但日子一天过去,人们也就不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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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似是而非 第十三节至第十五节
更新时间2012-11-29 16:26:45 字数:4159
 十三
  转眼到了夏天,进了雨季,暴雨常伴有大风。星期六下午,何琇回到家,看见院中少了一棵梧桐树,就去南院问世欣。世欣说把树卖了,何琇也没再言语。第二天上午,南院邻居国栋,走进西院说:“大嫂,你厕所旁边的这棵梧桐树得砍砍树枝啦,要不刮大风的时候容易蹭着我屋上的瓦。星期二那天,我的个娘啊!让风刮倒的那棵梧桐树差点儿歪我屋上。”何琇说:“你那得给老二家说。”国栋问:“怎么给他家说啊,这不是你家的树啊?”何琇说:“分完家后,又分过去的。”国栋问:“怎么回事啊?那院子里的这些树也给他家了!”何琇说:“剩下的这几棵是俺的,顶替高冰家的偏房。”国栋问:“那他院子里的树呢?顶替么啊?”何琇说:“么也不顶唉!”国栋说:“唉,俺二大爷这是怎么分的家啊!我怎么还听说,倒的那棵树给高冰家做辆木板车啊!”何琇说:“这我不知道,俺老婆婆说是卖了。”一星期后,何琇去高冰家,果然看见了一辆新木板车。而厕所旁的那颗树一直到了高冰家盖房时才被伐倒,那时已经近两抱粗了。
  几场秋雨过后,天真的凉下来了。西北风一吹,天高云远。一天中午,秉志的岳父骑着自行车,穿着黑色呢子大衣,带着黑色圆边礼帽,到了秉志家,刚坐下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对秉志说:“我们不打算给何琇买电视了!这钱你先收下,等着何琇盖房子,就把这一万块钱给她。”秉志接过信封。秉志的岳父说:“这是我们给何琇的,你以后可是得给她。”凡玉说:“爹,你看你这话说得,俺还能昧了这钱啊!”秉志的岳父说:“你姐妹三家,一共有七个外孙女,我就看着何琇又孝顺又懂事。我和你妈也只把钱给这一个孩子,其他的外孙也没给。你们以后也被给别人说,要不其他孩子就不高兴了。连小峰和小丽也别给说。”
  晚上,何琇下班回到秉志家,秉志偷着对何琇说:“你姥爷今天来了,说不给你们买彩电了,给你送来一万块钱,留着以后盖屋用,就在我这里放着哩!”何琇说:“这么多啊!俺不要这么些!俺还没怎么孝敬俺姥娘他们哩!”凡玉说:“你姥爷说了,这些孩子们就给你一个人,连你兄弟都没有,就是看着你好!收下也行,以后盖屋能帮个忙了。”秉志说:“等到了星期六,你就把钱拿家去吧!和高峰一块儿把钱存上去。”何琇说:“先放你这里吧!你给俺存上就行了!让高峰知道了,他就得给他家里说,到时候传开了,让俺两个姨家听说了还不好看。”凡玉说:“还是让高峰知道吧!让他嘴上注意就是了。这是你姥娘他们的心意,得让高峰知道啊!”何琇说:“没事,以后再告诉他也行。高峰不是贪便宜的人。别看这平时不好说话,那次在老二家,秀娥问高扬,‘你太姥娘还给你买彩电吧?都这么长时间了,是你太姥娘忘了吧!’高峰倒是说,‘现在有个电视看了,也不用买了。不过他太姥娘确实是心眼儿好,这辈子也不容易,咱哪能要人家的彩电啊!”凡玉说:“这一万块钱可是能买好几个彩电了。”何琇说:“原是,就是钱花在暗处了,要是能让高峰家里知道才好哩!也堵上他们的嘴。”
  几年后,高峰与秉志家闹了矛盾,就断绝了来往。又过了几年,八十岁的孔周氏瘫痪在床,高峰也没有前去探望。孔周氏在最后的日子里对何琇说:“高峰才不是东西哩!我这都躺了半年了,他都不来看我一次。别说我还给了他一万块钱哩。”
  十四
  孔周氏没瘫痪之前,身体一直很好,很爱干净,虽是小脚,但做事很是干练,年轻时独自抚养三个女儿,年老之后,又很疼爱孩子们,颇受孩子们的爱戴。
  凡玉的父亲孔庆生年轻时是国民党队伍中的一名军医。在他小女儿凡荣还不到一岁时,国民党的军队败退南撤,庆生随军转移,本以为三五年便能回转,没想到最后一直退到台湾,最终与家人失去了音信。庆生离开后,孔周氏和三个女儿相依为命,家里没有男劳力,四人就买豆子,磨豆子做豆腐营生。平日受到别人的欺负,母女四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豆腐卖不出去时,四人就拌上盐当饭吃。凡玉十八岁时,经人介绍,嫁给了秉志,和婆婆一起供秉志上了大学。在以后的几年里,凡玉的两个妹妹相继出嫁,孔周氏的日子才渐渐好起来,而她再也不愿吃豆腐。
  四十多个春秋过去了,物是人非。到了八零年代末,两岸关系变暖,相应政策也逐渐放宽。一天,秉志收到了一封来自台湾且由香港转寄来的信件,上面写着“何秉志先生收”,一家人才知道庆生尚在人世。之后,两岸书信频传。一九八八年,庆生决定回大陆探亲。孔周氏等人很是高兴,但也不免有些担忧。一九八九年,庆生坐飞机到香港,又经广州、济南,终于回到了故乡曲阜。当时曲阜的出租车还很少,秉志找了在公路站当站长的本族兄弟,说要用车去接岳父。考虑到农村的路况,站长安排了一辆底盘较高的吉普。当庆生看见是军车,便不敢上车,说台湾对于军车的使用有着严格的规定。几经劝说,庆生才坐进车里。
  吉普车驶进村口后,司机放慢了车速。村童好奇地追着汽车,不停地指指点点,直到汽车停在孔周氏的家门外。车门打开后,庆生走下汽车,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们打了招呼。家人早已在门口等候,凡玉姐妹熟悉又拘谨的叫了一声“爹”。庆生很高兴,颤颤巍巍着搂住了三个落泪的女儿。老人安慰着眼前的孩子们,最后对凡荣说:“我走的时候,你还在篓子里不会说话呢!现在你都快当奶奶啦!真快!”大家拥簇着庆生走进院子,一家人忽然发现屋门紧闭着。凡玉对父亲说:“俺娘在屋里哩!”庆生推开房门,见妻子端坐在床上,头发已经雪白。孔周氏说:“你回来了!”孔走到床前,说:“这些年,你拉扯着几个孩子,受苦啦!”孔周氏说:“你一走就是四十多年,一个信儿也没有!”说着孔周氏就哭了,庆生也哭了,慢慢的,一家人都哭了,不知道是伤心还是喜悦。高扬长大之后,听完何琇的讲述后,想到五十年、半个世纪、老人的多半生,多少风雨,多少辛酸,多少期待;是时间给人们开了一个戏谑的玩笑,还是人们向时间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高扬觉得尽管在半个世纪里老人一定留过不少泪水,但相逢时的泪水应该属于那一代人。
  十五
  孔住了一段时间后,又返回了台湾,回来以后就再也没回去。后来他的年纪越来越大,精神也愈加脆弱,有时会啜泣,但能很快忍住。何琇说,她姥爷应该是思念台湾的家人了。庆生第二次从台湾回来时,带来了一些财物和美元,分做了四分,三分给三个女儿及她们的子女,一份留作己用。但是庆生两人不大方便去兑换人民币,就交给孔周氏的弟弟,让他去代换,他总会从中偷着拿一部分,后来他又向他姐借了六千。
  一晃便是六、七年。庆生的身体状况开始下降,但孔周氏的身体还是很好,在女儿家还忙着做家务,但都是回老家过年,而且夏天老夫妇也是不住女儿家的。
  九九年夏天,孔周氏去兄弟家要钱,他弟弟一口否认借钱的事。孔周氏一气之下走回了家,饭后,坐在门口的树荫下散心,突然昏倒,邻居们赶紧把她送到了村里的医务室。到此时才发现老人患有高血压,大夫确认应该是中风,就立即输液。邻居给凡玉三姐妹打了电话。凡玉等人来到以后,姐妹三家决定仍在村里治疗,三个女儿就住在娘家侍候。几天后,三家商定老人在三家轮流治疗,一家一月,开始治疗是有效果的,四个月后,庆生同父异母的三妹从东北来到曲阜,顺便到秉志家探望兄嫂。凡玉、凡娥陪着姑妈、父亲在卧室聊天。正聊着,孔周氏让众人离开房间,庆生的三妹不明就里,凡玉轻声对姑妈说,他娘要方便了。凡玉的姑妈立即出了卧室,当天没有吃饭,就离开了。当天下午,孔周氏开始拒绝治疗,并刻意减少进食量,没多久身子状况急剧下降。大家将孔周氏的妹妹请来,帮忙劝说,但她仍不为所动。孔周氏的妹妹把三个外甥女叫到一旁,说:“俺姐姐看来是铁了心了,俺姐是个爱干净的人,心性强,不愿意麻烦别人,她不愿意这样活着,你们就成全她吧,这就是孝。还有,你们准备寿衣吧,提前给穿上,再把俺姐抬到堂屋的东墙边吧,我觉着俺姐快不行了。”大家不免抹了几把泪水,当时高扬母子住在秉志家,一家人把孔周氏抬到了客厅的东墙边。
  第二天上午,凡娥因事与庆生发生争吵,凡娥说:“你现在回来了,当时你说走就走,留下俺娘仨,俺现在侍候俺娘心里愿意,要是服侍你俺觉着亏。”吵完架,凡娥生着气就回家了,当天下午突然觉得心口不舒服,家人知道她有十几年的糖尿病史,赶忙把她送到医院,第二天下午四点半,凡娥去世了。凡玉与家人商议,暂不将凡荣的死讯告诉孔周氏,但孔周氏当天下午开始水米不进,任凭别人怎么样劝说,只是咬着牙不松口。两天后,凡荣出殡,秉志家留下凡玉姐妹俩及孔周氏的妹妹,其他人参加了丧礼,丧礼上乐器班吹奏了一曲《白发亲娘》,使很多人落了泪。第四天早晨,孔周氏的妹妹说:“姐,凡荣先走了,她到那边给你看路去了。”孔周氏没有反应,只是平静的呼吸。第五天下午,孔周氏的妹妹对凡玉姐妹说:“俺姐姐都五天不吃不喝了,怎么还没有灯灭的兆头啊?”突然,一直在大门口静静趴着的黑狗冲门外叫了几声。周孔氏的妹妹立即把凡玉叫到身边,说:“把你家的这条黑狗牵走,黑狗辟邪,在门口那东西进不来。”黑狗被何峰牵到了留银家。当晚高扬对凡玉说:“姥娘我放假了,明天不用早起,我陪着熬一夜吧,也照顾一夜俺太姥娘。”早上五点多人们陆续起来,孔周氏的妹妹说:“俺姐姐快不行了,你们赶快准备。”近六点时,孔周氏睁开眼,看了看周围的人,手指动了动,何琇哭着抓住了她的手。孔周氏眼中的光华越来越强,轻声说:“孩子们都是好孩子!”此时的何琇已经泣不成声,没多久,孔周氏眼中的光华逐渐变弱,如油灯在熄灭前的灯光,越来越小,最后奋力一跳,消失了。大家放声痛哭起来。结果是众人所有料到的,也是“等待”的,但当它真正来临时,却感到它是如此的强大和残酷,它的痛几乎让人窒息。
  孔周氏的妹妹说:“先别忙着哭,赶快准备。”说完又从傍边扯过一条红线,把中间含在姐姐嘴里,让线头贴在脸上,又赶忙让孩子们给亡人洗浴,又让何峰去请队长,庆生则是静静站在一旁。三天后的丧礼上,宾客来了很多,老家也来很多。大家都很尊重老人。孔周氏一生和善好施,年轻时不容易,等到老来生活富裕,谁家要是有个婚丧嫁娶,她都会表表心意。那场丧礼,是高扬见过的场面最大的,送葬的人挤满了长长的街道。秉志的邻居们无不感叹,“老人家是大好人啊,才修来了这么好的人缘,才来了这么多送葬的人。”一年半后,孔去世,二老合葬于孔林。
  
第四章 恍然一梦 第一节至第四节
更新时间2012-12-1 19:44:22 字数:4760
 第四章恍然一梦一
  高扬看了几年黑白电视后,高炎与立华定亲了。又过了半年,两人就要结婚了,结婚前一星期,立华娘家已经把嫁妆送到了高炎家,空闲的大屋立即显得拥挤、鲜活起来,高家人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即将属于自己的家电、家具,日子仿佛一下子变得富裕起来。
  结婚当天是喜庆的,新娘凌晨便去化妆,到两点左右,一身红妆地坐在红色太师椅上,由娘家两个有了儿子的本族兄长抬到喜车上,到了高家门口时,高炎已在门口等候。高炎打开车门,将新娘抱进家门,又踏过了屋门口的火盆,一直抱到新房的床上。床上的被褥下面撒满了核桃、红枣、花生、莲子。新娘坐在床沿上,一直默默地等到天亮,这段时间是很难熬的。天亮以后,人们都挤进新房看新娘子,“豁耳朵”挤到新房门口,扒着别人的肩膀,伸着脖子往屋里撒了一眼,扭头冲着在客厅招呼客人的景义喊:“景义,我看着你儿媳妇俊着哩!你不馋得慌啊?你过来看看啊!”一番话,惹得忙客哈哈大笑。
  一上午宾客纷纷到账房缴纳彩礼,高峰从屋中提着壶去给账房添水,被账房先生王玉泉叫住,问:“你当大哥的拿多少啊?”高峰还没说出话来,已经从大衣内口袋中拿出了五百,就赶忙地给了账房。正巧秀娥抱着高玉从旁边经过,看见高峰正在上帐,便放下孩子回家了。对着高冰说:“老二,我说就你爹娘都不向着你吧!你还在家里闲着哩,咱俩的脸都让人家扔到南墙后边去啦!不是说好了,当哥的不上账,钱都是你爹内收了,你哥哥这会儿又上帐哩!我看着是五六百,这不是合起伙来打咱的脸啊,多亏了我看见了,要不人家还以为他二哥二嫂没出钱哩。”高冰火了,说:“我问问去。”高冰来到高炎家,进了景义的房间,关了门,说:“不是说好了,俩哥哥不上帐,我那钱也给你了,俺哥哥怎么又在外面上账啊?这不是让俺难看啊!”景义说:“他没给我说,我不知道啊。”景义出门把高峰叫了进来。高冰坐在景义的床上,见高峰笑着进来了,问:“你怎么又上账了,不是咱俩的钱内收啊。”高峰说:“噢,我刚给账房送水去了,他一问,弄得我还没反应过来,把我给咱爹的那五百忘了,就把我身上的钱给他了。我早晨寻思,弄不好白天事多,咱爹这里得用钱,我怕咱爹这里没现钱,我就带了五百。我要不再把钱要回来去,改成内收。”高冰说:“算了,也别改了,我也上账吧。你把那钱给我吧,我上账去。”景义从衣兜里拿出二百给了高冰。高冰上了帐就回家了。
  正午就要典礼了,高冰夫妇还没有到,景义和高峰着慌了,景义对世欣说:“一会儿就该典礼了,高冰他两个到现在还生着气哩!我劝了一回了,他俩就是不来。”世欣说:“你先给大总管说一声,把典礼往后推半小时。”高峰、景义又轮番给高冰夫妇解释,后来何琇也去了。秀娥说:“嫂,你说这事儿能说理吧?我先前就看见俺哥哥和他爹娘在里间说话哩,后来俺哥哥就上账了。他们这是说好啦。咱家里,这俩有年纪的眼里就是没他二儿,就生他大儿一个,这会儿用着俺了,有年纪的往这里跑了。要不是看在俺哥哥的面子上,我就不去典礼去。”何琇说:“你不是看你大哥的面子,你是为了你家老二。你不去典礼,人家不笑话你大哥高峰,也不笑话我,笑话你和高冰。”秀娥跟着何秀去了南院,典礼开始了,典礼的大部分时间是新人给自己的长辈和兄嫂行礼,鞠躬。伴随着人们的嬉闹,典礼一直进行到下午三点,直到宾客用饭。
  二
  宾客离去后,五点,忙客才开始吃饭。景忠是忙客,吃饭时一直不说话,把茶杯把桌子扣得当当响。饭后景义把景忠留下了,问:“景忠,你今天有事啊,我看着你吃饭的时候不高兴。你不孬,心里不高兴,等客人走了才这样的。是不是有事不合心意。”景忠说:“二哥,今天是俺侄儿结婚的日子,按说我不该这样,可是这么着,你说高炎结婚,俺爹就不能享受他孙子、孙子媳妇一个躬啊?典礼的单子上连俺弟兄几个都有,怎么就没有俺爹呢?二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景义说:“景忠,你听我说。俺六叔不是享不了这一个礼,要是给他六爷爷行礼,就好像是给他老人家要彩礼一样。”两人正在说话,景忠的父亲儒臣进了高炎家,对景义说:“小二,你六叔我喝多了,但我没喝你家的酒,是我自己打酒,在家里喝的。今天是俺孙子的大喜,你都没去叫我喝顿喜酒,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六叔吗?”景义说:“六叔,不是眼里没你,让你来不是明摆着让你拿彩礼啊!”儒臣从口袋里掏出几把块钱在景义头上晃着,说:“我有钱,我能给俺孙子彩礼”景忠负气地把父亲拽走了。
  高峰问:“今天怎么不把他写到名单上去啊?不就是行个礼啊,什么钱不钱的。”景义说:“不是那,我就是不喜景忠他爹那个人。有件事你们不知道,你还爷爷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身子也不大好了,他手里还有点钱,干么哩钱,是你奶奶丧事收的钱。我给你爷爷说,‘这钱你现在也用不着,不如存上去,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取。还保险,又能赚点儿利息。’你爷爷就存上了。过了年把,你大爷的房子也不行了,我给你大爷说,‘哥,你怎么还不盖屋啊!’你大爷说没钱。我说‘咱爹手里有点儿,你问问去。’他不好意思,让我去问的。你爷爷一听接着就答应了。那会儿正赶上景忠家也要盖屋,景忠他爹给你爷爷借钱去了,你爷爷说钱得给你大爷家盖屋用,没借给他。到后来,你大爷盖屋也没到你爷爷这来拿钱。你爷爷问用钱吧,你大爷说有钱了。你爷爷还是给他留了点儿。盖屋的时候,你大爷他们住在你爷爷那个院的偏房里。屋刚盖好,墙皮儿还湿着哩,你大爷他们就搬走了。后来你爷爷的胃癌都厉害了,一天一两挂面都喝不了,我看着你大爷他们也不怎么过去看你爷爷。我觉这得有事,有天我正好看见你大爷扛着家伙从地里回来,我一把把他拽家里来了。我问他‘咱爹现在病得厉害你知道吧?你盖完屋就搬走了,也不过来看看。咱爹现在病得厉害,就是给你盖屋忙的。’你大爷说:‘我没过去,我不知道。’我问他,‘你是不是听什么闲话了。’他说,‘没有。’我说,‘你给我说说。’你大爷就说了,原来盖屋前,东头的六爷爷过去了,问你大娘怎么还不盖屋啊。你大娘说这就盖。他又问有钱吗,你大娘说你爷爷那里有点儿。他就说不让你大娘去拿钱了,说你爷爷给他说的,不想把钱借给你大爷他家用,怕还不上他。你大娘就相信了,也没去你爷爷那里拿钱,到她娘家借了点儿。’从那次说开以后,你大爷才去看你爷爷哩,你大娘一直不大和你爷爷说话。所以我就是烦景忠他爹这个人,我就是没在单子上写他的名。”
  三
  说起景忠的爹高儒臣来,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挺壮实,个头不低,性格有点儿皮,凡事不放在心上,是个不知愁滋味的人。儒臣的媳妇在生前,没少挨了他的打,他媳妇对他是又爱又恨。一次,儒臣夫妇俩在大街上聊天,没多久,儒臣就笑嘻嘻地喊他媳妇回家做饭去。两人进家以后,儒臣就把大门关上,把媳妇打了一顿,随后又开门聊天去了,外人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了晚上,他媳妇不理他,也没有做饭,儒臣又笑着赔不是,他媳妇扭头不理会。儒臣拽着媳妇的手,笑着哄着让她打自己。最后他媳妇也拗不过他,两人又和好了,但儒臣的坏脾气却改不了。在他媳妇去世后,他就在三个儿子家轮流住,又和儿子儿媳们闹出不少矛盾。有次三个儿子气得想打他,他一看苗头不对,撒腿就跑。儒臣的身体很好,跑脱了。当时街上有很多人看热闹,他见儿子们没有追上他,便站在街口,边笑边说:“嘿嘿,俺儿们和儿媳妇们合起伙来都没撵上我,嘿嘿,姜还是老的辣,你们不服不行。”说完从口袋里掏出烟纸、烟叶,卷了根烟,边吸边哼着调子回他的小屋。进屋后,大字型倒在床上,又将收音机调到戏曲频道,还专门把音量调到最大。他儿子们也拿他没办法,只好装着听不见。
  当时,二儿子景良专门为儒臣盖了一间门房朝大路的偏房。他当时是不许进儿子家的,但他也不嫌弃,也不生气。一早起来到地头儿上跑步,饭后就骑着车子带着马扎到处去逛。下午回来,自己做好了饭,端到路旁,再倒杯白酒,边听戏边吃饭。饭后把门一闭,又出去了,倒是自得其乐。大约是在九几年的一个冬天,儒臣不知为何与大儿媳闹了起来,大儿子气得躺在床上。儒臣倒是提了马扎,端着茶水,手里还加着纸烟,爬到平房顶,坐下来,吸着烟,用颇似调侃的语气对楼下正生气的大儿媳说:“小明的娘,你听我说,要不是你公公我当年一把屎一把尿把俺景忠拉扯大,你能嫁到俺家来啊?你不嫁过来,你怎么能生下你儿小明哩!所以你还得谢我哩!”小明娘气得哆嗦着回屋了,可儒臣仍继续着他的笑骂。
  四
  小明是景忠的独子,是高家村的后生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小明当年学习很好,也孝顺。景忠夫妇也是一天两个鸡蛋来保证儿子的营养。当小明领到上海一所著名财经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时,他娘觉得以后的日子有了更多的盼头儿。临近开学,景忠把小明送到上海,自己也在学校呆了两天。嘱托好一切后,第三天,景忠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在车上,他几次忍不住掉下泪来,因为他感受两地的巨大差异,更觉得儿子有了出息。
  毕业前,景忠拨通了小明的手机,问:“快毕业了吧,想清楚了吗?回来,还是留在外边?要不就回来,咱这里也······”小明说:“我留在上海,在曲阜没有多大的发展空间,我已经和一家银行签约了。”景忠说:“噢,那也行,在哪里都一样。”小明说:“不是,爸爸,你没理解我的意思,在外边路更多点儿。”景忠说:“行,只要你觉得好就行!也是,在大城市里总比在咱这小城镇里好。那、你还有什么事吧?好好干,不用挂牵家里。”之后,两人默默地挂了电话。
  两年后,小明和副行长的女儿谈了恋爱。一年后的冬天,女孩提出要回小明的老家一趟。小明私下给家里打了电话,让父母把房子装修一遍,并强调一定要装上马桶。老两口满心欢喜,又有些不安地找了一个装潢队。腊月,小明两人乘飞机到了济南,又坐汽车到了曲阜。景忠本来打算骑自己的三轮车去接儿子,但他媳妇觉得太过寒碜,景忠便没有出门。
  小明两人到家以后,小明激动着为双方介绍,女孩儿叫了爸妈,景忠夫妇高兴地连声答应。女孩儿到了屋中,略微看了看,便坐在了沙发上。景忠夫妇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成为自家儿媳妇的远方女孩儿。景忠夫妇尽管心中装着不少忐忑,但却是十分的欢喜。小明看出了父母的尴尬,便催促着父母做饭。饭后,女孩儿提出要去市区逛逛,整个下午老两口又是准备了一桌子饭菜。快五点时,小明回来了,说:“我在外面吃过饭了,她今天不回来了,已经在外面的宾馆开了房间。你俩吃饭吧!”景忠景忠夫妇望着一桌的饭菜,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景忠让儿子陪他们再吃点儿,小明本不打算吃,但看见父母几近祈求的眼神,心中很不是滋味,想到一家人的确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便陪父母坐了下来。
  饭后,景忠夫妇拘谨地坐在儿子旁边,想打听一下关于女孩的事情。景忠的媳妇问:“她姊妹几个?”小明说:“我有点儿累了,睡觉去了,你们也早点儿睡吧。”说完,小明便回房间睡觉了。老两口想来儿子确实累了,便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老两口做好了早饭,等到八点多还不见小明起床。景忠了敲儿子的房门,小明开门出来了。三人吃了饭,景忠夫妇说:“你一会儿是把她接回来,还是陪她在外面逛逛啊?”小明说:“不用了。”两人一再督促,小明甩出一句“今天早上她就去济南了,然后回上海。”老两口还没明白其中含义,说:“那你怎么不送送她啊!才来一天怎么就回去了,你没惹人家生气吧,俺和你爸爸也不知道人家上海人的习惯,是咱哪里做错啦?”小明没说什么,老两口继续追问,小明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谁让咱这里这么落后啦!”然后,手机也没拿就骑着景忠的自行车出去了。留下呆立着的满腹疑问和担心的景忠生夫妇。晚上,小明回来了,说他两个已经分手了。景忠夫妇拉着小明陪他们吃饭。饭桌上景忠夫妇一直不敢开口,小明笑着对两人说:“没事,你们好好吃饭,我没什么事。”
  饭后,三人聊了一些上海的琐事,小明又到他爷爷和两个叔家坐了坐。回来后,小明便回房了,景忠老两口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小明倒是很快睡着了,景忠夫妇一夜未眠。
  就这样三人各自带着些许不愉快过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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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恍然一梦 第五节至第八节
更新时间2012-12-2 16:27:48 字数:5578
 五
  年后,小明又回了上海,家又变成了以前的家,景忠又推着三轮车挣钱去了。以前,景忠夫妇承包过一个蔬菜大棚,后来两人年纪大了,加上行情不稳定,变转让给了别人。之后,景忠便买了这辆拉游客用的人力三轮车。高扬觉得曲阜这种顶上盖篷、古香古色的人力三轮车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游客们坐在车上,一边听师傅用不达标准的普通话描绘着曲阜这座古城及在此发生的种种旧事,一边又尽情地享受着沿途的景物,可谓妙趣无穷。但近几年景忠的生意不大好做,车夫增多,并且出租车抢占了极大的市场。景忠媳妇平日在家忙些家务、农事,偶尔村内有些零活儿,她也去干几天,挣上几十块钱。老两口过着普通、平淡的日子。唯一的幸福就是有小明这个有出息的儿子,唯一的心事也是儿子。平时两人倒也不大挂心儿子,但到节庆日或三人的生日,或见到别人喜庆事的时候,就不自觉地想起远在上海的小明。每逢春节小明就回家呆上几天,除去走亲访友,三人相聚的时间并不多。
  又过了两年,小明在上海打来电话,说:“爸,我准备在上海买房子了。”景忠赞许地说:“好,应该有个房子了,不能老是租房子住。多少钱啊,俺和你娘手里还有些钱,给你汇过去。”小明说:“不用了,房子一百七十万,我自己应付得来。”景忠听了小明的话,背上立即挤出一层汗珠,一百七十万,自己两辈子也挣不来啊!景忠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说:“你的钱够吧,要不我和你娘再给你点儿,不多也管点儿用啊!”小明说:“你和我妈手里还有多少钱啊!”景忠说:“呃,还有四万!不!还有五万!”小明说:“要不你们就给我四万吧,那一万你们留着用!”景忠说:“行,要不还是给你汇五万吧。”小明说:“不用不用,我手里有钱,本来也用不着家里的。”景忠说:“过几天就给你寄过去。嗯,没什么了吧,我先挂了。”景忠过了电话之后,他媳妇埋怨道:“你这老头子,你和咱儿说完话了,我和没听见动静哩,你就忙着把电话挂了。”景忠说:“你知道什么,能省一个就省一个,小明要在上海买房子了,得一百七十万。”景忠的媳妇说:“我的娘啊,上哪里弄这么些钱啊?”景忠说:“小明说他钱够了,我觉着他还差点儿,就说咱俩手里还有钱。我寻思能帮上忙呢,咱这点儿钱,还不够个零头儿。”景忠的媳妇说:“你给小明说有多少啊。”景忠说:“我说有四,不是,有五万,多说点儿,说少了他就不要了。他说要四万。”景忠的媳妇说:“咱手里现在才有两万三千块钱,还有上次你让我存的两千,还在家里放着哩。”景忠说:“咱借点儿。”景忠的媳妇说:“唉,也多亏了咱小明能干!也是咱没本事,人家有本事的爹娘早就给孩子买好房子了,咱小明还得自己在外面租房子。要是家里里有本事,人家那个女孩儿得和咱小明结婚了。”景忠安慰道:“话不能这样说,人都有自己的命,那个女孩儿命里不是咱高家的人,小明这也不错,咱村里不都眼馋咱小明啊!”景忠的媳妇说:“我还眼馋人家哩!你看咱这里多少和咱一样大的,都抱孙子、孙女了,小孩都能喊奶奶了,咱小明快三十了,这还没结婚哩……”
  六
  一年后,小明打电话说他和一个安徽的女孩儿相处一年多了,准备结婚,但女方想回家一趟,让景忠妇有所准备。老两口的心又悬了起来。电话刚挂,景忠又打了回去,说:“要不你俩就别回来了,反正你们又不回老家过,你在外面也有房子,就在外边过呗!等结婚的时候,俺俩过去,你们不用回家了!”但小明却执意要带女孩回家让二老看看。景忠又问:“咱家里是不是还要再弄弄,该怎么装修装修。”小明倒是很轻松地说:“不必了,我打电话的目的就是给你们打个招呼,你和我妈不用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就这样吧,我先挂了。”电话挂断之后,景忠夫妇心里还是没底,又看了看房子,想再装修一下,但两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而且手中也没有多少钱了。景忠又想给儿子打电话,再问问儿子有什主意。他媳妇拦住了,说:“别再弄得小明也跟着咱一块儿着急。”最后,两人决定把家里彻底打扫一遍。
  一个月过后,这天老两口一早便起来了,又把家里拾掇了一遍,之后就不停地到门口望望,又回到屋内,刚坐下,看看表,又到门外等候。直到中午小明领着一个女孩儿进了家门。老两口一看不如前一个漂亮,但看起来更顺眼、和善。四人打了招呼,陆续进屋。景忠媳妇忙着拿茶杯,又在抽屉里找了两遍,问景忠:“你买的那个什么茶叶呢?”女孩说不用了,便自己拿了个玻璃杯,倒了些白开水。老两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窘在一旁。女孩说:“爸妈,你们坐啊!”景忠说:“好好,你们也坐吧。”景忠的媳妇问:“坐飞机累了吧?”女孩儿说:“不,我们坐火车来的,也不慢,又不累,没必要坐飞机花冤枉钱。”景忠说:“噢,我还是给你们冲点儿茶喝吧,咱这里喝的水不是自来水,是村里的机井水,不好喝。你们也尝尝我买的新茶叶!”女孩儿笑着说:“爸,你坐着吧!我和小明去。”景忠的媳妇对女孩儿说:“咱俩去吧,让他爷俩在这里坐着。”茶很快就端了上来,景忠喝了一点儿,说:“这个茶叶我没喝出多好来,弄不好是让卖茶的糊弄啦!”女孩儿说:“爸,挺好的,您的眼力不错”景义说:“好就行,好就行。哈哈哈!”一会儿景忠的媳妇又端上来一些水果,这可是老两口特地去大超市精挑细选来的,她仔细地洗了好些遍。一下午都是女孩说得多,老两口说得少,后来老两口也逐渐放松下来,小明大部分时间则在一旁闭口微笑。四人很是投机,以致谁也没提及午饭的事。晚饭是景忠媳妇和女孩一起做的。景忠在吃饭时不停地称赞女孩儿的手艺,女孩和小明只是笑。饭后,女孩要收拾碗筷,让景忠媳妇抢走了。
  晚上,景忠夫妇还没想好小明两人的房间问题,小明看出苗头,就领着女孩去了自己的房间。景忠夫妇便轻声收拾好东西,关了灯,回房间了。半夜,景忠翻了下身。“醒啦?”他媳妇问。景忠说:“还没睡哩!你呢?”他媳妇说:“我也没睡,你觉得小明这个女孩能成吧?”景忠说:“我觉得差不多,她小时候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应该能和得来。”他媳妇说:“哎,咱小明都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老两口就这样一直说到第一遍鸡叫才沉沉睡去……
  两下敲门声,老两口一下子被惊醒了。原来是小明问他们是否要做早饭。景忠一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两人便赶忙起来,很不好意思地赶紧洗漱了。女孩已经煮好面条,小明盛好端了上来,老两口一尝,还可以,就是味道淡了些,但仍不断地说好吃。饭后,女孩提出要到外面走走,老两口在家担心了一天,直到傍晚女孩儿第一个进了家门才放下心来。女孩儿给景忠买了双皮鞋,给景忠媳妇买了件大衣,老两口又是高兴得半夜没睡。
  小明回家的第三天晚上,女孩对老两口说让小明后天陪她回安徽老家,然后小明再回家过年。临行那天,景忠要去找出租车,被女孩儿拦住了,说:“不要花那个钱了,爸妈,要不你们俩也送送我们吧!让小明骑三轮车带着我和我妈;爸,你骑自行车,咱四个一起去车站,然后你们俩再回家。”老两口高兴地答应了。女孩要试着推推三轮车,但一下子撞到了门枕石上,引得大家一阵笑。四人锁了门,有说有笑地去了车站。这在村里引来人们的一致羡慕和事后的不断回味。等小明两人上了车,景忠夫妇才回家。刚打开屋门,景忠媳妇便哭了起来,景忠红着眼圈过来劝慰,说:“小明的娘,这都高高兴兴的,哭么!”他媳妇抹着眼,说:“俺小明不容易啊!可算是要有个家了,俺就盼着这一天呢!”
  七
  一年后,小明在上海结婚,双方父母都要去上海。景忠夫妇到了上海之后,第一感觉就是迷茫和眩晕。虽然有小明的陪伴,但在环形路上仍然不辨南北。下车来到小明的住处,这是一幢三十多层的高楼,景忠媳妇有点心神不定,一是有些晕车,还有就是第一次感受到高度给人的压力,接着就感觉到自己与上海人的不同。三人进了楼门,景忠夫妇感觉眼睛有点不够用了,只能紧紧跟在儿子后面,三人进了电梯,景忠媳妇只觉得心怦怦直跳,最后电梯停在了第十五层。又几经转折,到了小明的家门。一年前的女孩儿开了门,热情地叫了爸妈,又赶忙为他们拿来拖鞋。景忠的媳妇有些扭捏,把脚上的皮鞋脱下来,换上拖鞋,又把皮鞋摆好,还不放心,又用手指挪了挪。两人刚坐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放松,就感到了天花板给他们的压抑,又觉得周围明晄得耀眼。小明两人等二老缓过来后,才领着他们熟悉各个房间,之后带他们来到阳台,景忠媳妇只一眼便不敢再看,说:“我往下一看,一下子要晕,咱没寻思这么高!那些人啊、车啊看起来才这么小。”
  当天晚饭,菜倒是做了不少,但口味儿有些甜、有点儿淡;米饭做得也不少,但碗太小了,景忠吃了三碗,他媳妇吃了两碗,两人便不大好意思再吃了,其实两人只吃了半饱。后来景忠媳妇在村里开玩笑说:“人家上海那碗还不如咱这里的鸡蛋壳篓大哩!人家城里人咋吃这么少啊,咱这里人能赶得上他们好几个。”
  来上海的当晚,景忠生夫妇洗刷后进了卧室,刚闭上房门,就有人敲门,景忠开了门,小明进来了,递给景忠两个精装的硬纸盒。景忠问:“什么?”小明说:“睡衣。”小明走后,两人打开纸盒,一件淡蓝色的,一见到淡黄色的。景忠两人先关了灯,才摸黑换上睡衣。
  第二天小明开始教景忠两人使用各种家电,又领两人到厨房,告景忠物的所在。第三天,小明两人上班走后,家里只剩景忠夫妇。一星期后,女孩儿的父母来到上海。双方亲家相互寒暄过后,景忠和女孩儿的父亲走到沙发前,刚坐下,女孩儿的母亲一把将她丈夫拽了起来。景忠不知就里,也忙跟着站了起来。女亲家对她丈夫说:“你刚从外面进来,衣服上这么多灰尘,哪能就坐在沙发上啊,那不把沙发弄脏啦!”接着将她男人拉到门外,脱掉了他的大衣,仔细抖了抖。弄得景忠夫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拿眼暗自瞅着自己的衣服。饭后,女孩的母亲就嚷着让丈夫去洗手,景忠夫妇便也去洗了洗。景忠夫妇倒是和男亲家聊得来,但和亲家母就显得有些客套。
  一星期的紧张准备后,婚礼在星期天举行,当天上午九点多,双方父母先由新人单位的领导请进礼堂。之后穿着白礼服、白婚纱的新郎、新娘,领着童男童女,沐浴着幸福的钢琴曲缓缓走在红地毯上。新人在主婚人面前盟誓,互戴戒指。最后是双方夫妇的代表:景忠和亲家母分别讲话。景忠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讲了几分钟,这可是他私下练习了一个多星期的,内容大体是孔孟之乡,男女相互尊重的话题,赢得在场一致好评,整个婚礼过程既神圣又愉快。喜宴上新人给父母和亲友敬酒,小明两人双手端着酒杯,来到景忠媳妇面前,说:爸妈,请您们喝了孩子这杯酒,祝您健康长寿,也祝我们幸福美满!”景忠的媳妇接过酒杯几次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八
  一个多星期后,景忠夫妇回到村里,带回来许多的新奇和羡慕,也给村里增添了不少的的话题。
  第二天,景忠夫妇拿着喜糖去了高峰家,几人聊起了上海的琐事。景忠的媳妇说:“俺和恁大叔那天一进厨房都傻眼了,那锅架上还不得有七八个锅啊,什么烧汤的、炒菜的、炖菜的,反正我记不住那些锅;还有这样那样得刀、勺子、铲子。俺和你大叔,就是一个锅、一把刀也活了大半辈子了。那天中午就俺两个,那俩也记不住什么是干么用的。一商量,也别做什么奇巧饭啦,蒸米饭吧!俺俩蒸了一锅米饭,也没炒菜,那我还吃了四碗多哩,恁大叔还不得吃了七碗啊!反正是真吃饱了。吃完也没事干,那些家电咱也不大会用,俺俩就给俺儿打扫卫生,恁大叔拿着抹布一遍遍地擦。再没事喽,我就坐着,恁大叔这里看看那里看看,高兴得他直笑。那几天,光俺俩的时候俺就多吃,俺儿他们回来了,俺俩就吃不进去了。”景忠说:“那还好点儿!就是那个睡衣受不了!当时小明拿到卧室,我还寻思是什么好东西呢!一看着这东西。寻思小明给了咱就穿吧!穿上之后,俺俩大半夜都没睡着,后来谁也不穿了。”一段话下来,把高峰一家逗得哈哈大笑。高峰高兴地说:“大叔你俩这回可算是开眼了,也享福了。要不怎么说孩子还得上学,还得去大城市呢!要是在咱这小城市里,怎么也享受不到这些啊。”景忠媳妇说:“嗨,我是再也不想去了,在那里边住着,屋顶又低,憋都把人憋死。小明住在十五层,我在上边都睡不安稳,老是觉着不如咱家里,脚板踩在地上踏实。我也不愿意出去,一出去,就分不清南北。”
  一年后的冬天,景忠夫妇终于等来了上海的电话,小明喜得贵子。老两口一下子兴奋起来,赶紧请人做了不少的红鸡蛋和糖饼,按照曲阜的风俗挨家挨户地散给大家。
  在征得了儿子的同意,两人南下去了上海。到了小明家中,才知道亲家早已在上海住了近一个月。景忠兴冲冲地撵着媳妇去卧室把孙子抱出来看看,景忠的媳妇欢喜着进了卧室。一会儿,女亲家捧着孩子出来了,景忠激动着一口气用手机给小孩儿拍了十多张照片,本来是要拍更多的,可女亲家说孩子累了,便把孩子抱了进去。景忠坐在沙发上,专注地欣赏着孙子的照片,不时地咧嘴笑笑,还不住地夸孩子长得漂亮,长得壮实。
  那年春节,老景忠是在上海度过的。
  景忠认为这是他度过的最不痛快的春节,没有鞭炮,只有远处天空中绚丽但空洞的烟花,没能供奉先祖,也没有自己熟悉的风俗,总感觉没有了年味儿。
  初一早上,小孩儿的外公提出要给孩子压岁钱,当场就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红包,塞在了孩子的床垫下。景忠夫妇脸上挂不住,说也要给,便一起去了卧室。小明也跟了进来,小声对父母说:“我看了红包,是一张一万的存折,你们不用给那么多,小孩儿他妈妈也明白。”景忠说:“那俺现在也没多少钱,要不中午再给吧!给是得给,这是咱自己的孩子。”小明大声说:“你们先别给了,要不你们一会儿去买个红包,包上,咱也图给吉利。”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小声说:“我一会儿把密码发到爸你手机上,里面有钱,就用这里面的钱。”景忠收下了。三人出了卧室,小明对妻子说:“咱爸妈想给孩子压岁钱,我让他们一会儿也买个红包去,喜庆嘛!等买了红包再给。”
  早饭过后小明两人去领导家拜年了,将近中午领回来一些同事。景忠夫妇稍作招待,不一会儿,小明等人出去吃饭了,景忠夫妇才开始做饭。饭后,两人便拿卡去了银行,但只取了两千块钱,另外又取了自己的三千块钱,汇成折子,又用红包包了,回来当着大家的面放在了婴儿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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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恍然一梦 第九节至第十节
更新时间2012-12-4 17:55:28 字数:3468
 九
  景忠初六便回到老家,第二天晚上,景忠从小卖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高扬。景忠和高峰家的关系不错,高峰夫妇觉得老两口对别人的事很上心,不管是婚丧还是嫁娶,两人都去做忙客;老两口看高峰夫妇也很实在,很懂事。当年小明考上大学,高峰两人送去了五十块钱的贺礼,还买了一支不错的钢笔和一个箱包。小明考上大学时,景忠的心情是复杂的,但浑身又充实着一种力量,觉得儿子很争气,还能也能有个好的前程,自己脸上也有光彩,担忧的是孩子还小,就要离家到外地求学,但是毕竟是喜悦的,高峰夫妇的贺礼更景忠上添花。小明上大二时,景忠夫妇知道高峰家要盖房子,便凑星期六晚上去了高峰家里。景忠说:“高峰,你家盖房子,垫屋箱的土可能得不够吧,你们又没有地,没地方挖土,正好俺家的大棚不再干了,那一圈土坯墙,你有空和你俩兄弟拉家来。”高峰惊喜地说:“哎呀,大叔那忒好了,正愁没土呢,我倒是想去高冰他们地里挖去,又怕挖多了,以后不好浇地。俺俩还想着找人买哩,要不您看看得多少钱?”景忠说:“你这孩子,咱一家子还提钱,你这不是笑话俺啊,行了,有空你们拉去就行。”说完老两口茶也没喝就回去了,高峰夫妇心中的石头算是落地了。后来何琇在小卖部买菜,碰到一个妇人,妇人见了何琇,说,“你家盖着房子哩吧,用你景忠叔家的土了吗。”何琇说:“用了,俺正愁没土呢,俺大叔大婶子找的俺,让俺用他家的土。”妇人说:“俺家也盖着屋哩,早先也没土,俺找你大叔来,想买他家的土,他没卖,说一家子的侄儿垫屋箱没土。俺还寻思他嫌钱少,不愿卖来。”此后两家一直保持密切的往来。
  高扬邀景忠做客,景忠也正想找人聊天,便高兴地随高扬回了家。在高峰家里,景忠想着自己有了孙子,高家在自己这一脉有了延续,觉得相当轻松和喜悦。他还记得自己和小明通电话的情景,儿子当时只说大人小孩都平安,他只能说好,高兴当然高兴,但心中还是有些期待。过了一会儿,小明说是个男孩儿,那时他才真正高兴起来,连忙把电话递给了老伴儿,老伴儿也高兴地直抹眼泪。当时两人就盼着去上海见见孙子,但到了上海,自己又有了些拘谨。他想自己这辈子是不能住高楼的,觉得住在里面人是飘着的,会摔下去。现在回到家,景忠又站在了地面上,景忠感到一种心底的踏实。当晚景忠和高峰一家聊到十点多。
  第二天一早,景忠又蹬着三轮拉客去了,他也知道正月里游客不多,但不愿在家里闲着,能挣几个就几个。亲家说了以后大家都到上海过年,和孩子们团聚,自己还是要给压岁钱的,孩子越长越大,他不想给孩子留下平凡和普通的印象,但又产生了一种变相的豪情,觉得不管咋样,孙子还是我高景忠的孙子。想到这里,景忠得意的笑了。路上,景忠一边等着三轮,一边收索着客人,又不禁想到现在的世道真是变了。孩子少了,老人对孩子的依恋就更深了;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很多都在外地,以前哪里有父母,那里就是家,现在正好反过来。他想以后儿子应该很少再回家了,回来也可能觉得不习惯了。往后的孩子是习惯了城市生活的,农村、老家可能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度假的地方,不再是他们的根了。
  景忠漫无目的的来到了汽车站,平时这里游客多点儿,今天只有零星的几人,还是打车走了。景忠觉得天还是冷了点儿,就把三轮车停在了车站门口,和三五个同行闲聊。同行说:“久了没见你出车了,年过得好吧!”景忠说:“是有日子了,前一段时间俺两口子去大上海了,看孙子去啦。”同行惊讶道:“有孙子啦!不孬,您老两口的日子往后可有奔头了。”景忠说:“哈哈,有么奔头啊,凑活着过呗!不过,有了孙子俺两口子算是完心事了。”景忠便向同行讲起了自己在上海的经历,又找出手机里孙子的照片和大家分享。人们纷纷送来了祝福的话语和羡慕的神情。无疑,此时的景忠是满足的。他继续讲述着,仿佛没有结尾,期间来了两个游客,景忠把活儿让给了别人,他很感激那个接活儿的同行,是他成全了自己,让自己有机会继续讲述,继续回忆那段几乎完美的上海时光。
  中午景忠买了些包子,觉得既是干粮又有菜,另外还买了些花生一些白酒,一来御寒,二景忠是想请同行喝酒。景忠当天很高兴,他觉得同行们人都不错,这酒应该买。下午,景忠推着两个年轻人去三孔。在路上,他想以后可以领着孙子来逛逛三孔,让他记住自己的根,记住自己的故乡,记住自己是哪里人。但随后又想,何必这样呢,孩子们在上海不也很好吗,再说孙子回家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天快黑时,景忠又买了些包子,回家烧了点儿汤,饭后,闲着无事,打开电视,将频道调试了一遍,除了不熟悉的电视剧,就是广告,更觉得无聊,便早早洗刷上床了。在被窝里,他一遍遍地欣赏着手机里孙子的照片,景忠幸福地笑着。此时,景忠发觉在上海的日子是那么的美好和温馨,能每天听见孙子的哭声,那是最令他感到幸福的声音。随即他对女亲家产生了些不满,要不是她,还可以照更多的照片。不知多长时间后,景忠睡着了,手机屏幕上还有一张小男孩睡觉的照片。一会儿,手机的背景灯也灭了,屋子一下子暗了下来。
  十
  此时的上海确是眩亮的,路灯、广告牌,霓虹灯、车灯把整个上海打造成了一座不夜城,景忠的媳妇静静地躺在在床上,她却没有景忠那般的轻松,因为女亲家老是挑她的毛病,不是嫌她走路的声音太大,影响孩子的休息;就是说她抱孩子的方法不对,还拿哺育孩子的书籍给她看。她表面上顺着女亲家,心里总在说:“你懂个屁,就算俺方法不对,也把俺小明拉扯大了!”之前,景忠的媳妇总觉得吃不饱,倒不是小明不孝顺,而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另外,孩子的一切已经拴住了小明的心,他已经无法顾及这些琐事。后来她的饭量也减小了,但还是会受到女亲家的唠叨,儿媳妇倒是不错,会站在她这边,劝说自己母亲。景忠的媳妇越来越看不惯儿子这种花钱如流水的生活方式,她不明白,既然一些东西还够用,为什么又要再买;一些东西明明不常用,为什么还是买那么多。记得,第一次自己用卫生纸给孙子擦屁股时,遭来了儿子和女亲家的一顿唠叨,说卫生纸太硬,太粗糙,会擦红孩子的皮肤,要用专用的湿巾。当时,她觉得儿子变了,觉得儿子不再是属于自己的了,好像和岳母更能合得来。
  当晚景忠的媳妇在床上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流泪。她不清楚为什么哭,只是觉得心里不舒坦,好像有块东西堵在胸口,眼泪也止不住。第二天,她又像往常一样平和了,她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儿子知道自己的委屈。大家也同平常一样,按自己的方式活着,谁也不知道景忠媳妇度过了一个怎样的夜晚。
  一个星期后,景忠的媳妇用商量的语气对儿子说自己要回家,小明没有同意。又一星期过去了,小明也感到母亲确实想家了,就给母亲买了车票,本来是要买机票的,景忠媳妇不答应。临走前一天,景忠媳妇抱着孩子,很长时间都不愿放下,她想再看看孙子,她真希望现在是在老家,自己能和其他老姐妹一样,随意地逗弄着自己的孙子,看着他在自己怀里一天天长大。已经很晚了,孩子在景忠的媳妇怀里睡得很熟。小明劝母亲,说:“妈,睡觉去吧,明天就要坐车回家了。”景忠的媳妇说:“我不困,我再抱一会儿!你不知道,小孩子可机灵了,你别看着他在怀里睡得这么熟,你只要一放下,小孩子就得醒。你小时候就是这样,老是让大人抱着睡。”小明没再说话,给母亲端来一杯水,然后去了洗手间,刚关上门,就哭了起来,他用双手努力地捂着泪水。他不敢再看母亲对孩子那种关爱的眼神,他从中看到了母亲对自己的爱,看到了自己幼时睡在母亲怀中的情景。他知道母亲舍不得离开自己和孙子,但母亲真的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他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悔恨,他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这些年来,自己忙于工作,现在又有了孩子,更让他忽视了母亲,他觉得自己很不孝。不多久,小明努力平稳了情绪,洗了下脸,又故意冲了一下马桶,借着马桶抽水的声音,走出洗手间。他看见依然抱着孩子,轻轻地摇着双臂······
  第二天小明开车送母亲去了车站,在路上小明拿出两千块钱,景忠媳妇只要了五百,她本来不想要的,但又怕儿子不高兴。景忠媳妇上车后,一想到回家心里便敞亮了不少。
  景忠的媳妇回到曲阜的第二天,景忠仍去推车。景忠的媳妇拿了些糖果来到高峰家,高扬母子正巧在家,景忠媳妇开始讲述在上海的事情,开始都是些高兴事,后来就开始抱怨在那里的种种不愉快。何琇去厨房了,看水烧开了没有,客厅只剩景忠的媳妇和高扬。一时寂静,景忠的媳妇扭头看着窗外,随后叹了口气,说:“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俺该办的都办完了,只要孩子好好的,俺就放心了。”
  
第四章 恍然一梦 第十一节
更新时间2012-12-4 19:36:55 字数:1753
 十一
  之后的两年,景忠夫妇年底都会去上海,但最多也就是住上一星期,而且再也没给过压岁钱,因为小明说自己的孩子不用给,这倒免了两人一块心病。在平时老两口也会想想孙子,看看手机里带回来的照片。景忠又挑选了几张满意的,冲洗出来,挂在墙上。两人依旧平淡地生活着,这么多年来,从小明考上大学之后,两人也慢慢习惯了这种清冷。偶尔,老两口会谈些过去的事。
  时间一天天流逝,不留一丝痕迹。在高扬高考的那年深秋,景忠媳妇去菜园把不用的菜架拉回家,才拉了两趟,一下子倒在了菜地里,时间依旧缓缓地流淌……
  下午三点多,单身汉安程拉着垃圾车路过菜园,看见里面好像躺着人,放下车,走进菜园,一看是景忠媳妇,慌忙跑进村里喊人。人们便跟着他往菜园跑,现场很嘈杂,有人高喊“快叫救护车”,“快给景忠打电话,谁有景忠的手机号?”又有人又问:“谁有景忠的手机号?”一人说:“问他二兄弟去!”有人拨通了景良的电话。一会儿景良就骑着车子赶来了,到菜园口将车子一推,就往园里跑。接着就听见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救护车停在菜园外,一个医生、两个护士分开众人,跑到景忠的媳妇的身前,医生掰开景忠媳妇的眼睛看了看,又拿听诊器仔细听了听,之后又回到车上拿来血压计,一番检查之后,对众人说:“谁是家属?”景良慌着说:“这是俺嫂,大夫,咱赶快去医院吧!”医生说:“不用了,准备后事!节哀顺变吧!”景良喘着气说:“大夫,大夫,咱、咱还是到医院再看看吧!”医生摇摇头,安慰道:“节哀吧!”医生无奈地回到车里。
  救护车刚上大路,迎面一辆疾驰的红色出租车立刻刹车停在了路边,景忠打开车门,看了看远去的救护车,便向司机说:“调头去医院!”菜园的人们喊住了景忠,景忠便向菜园跑来,脸色煞白煞白的。景良抱住大哥景忠,把结果告诉了他。景忠吓得哭了,他推开景良来到老伴儿身边,哭着喊:“小明他娘,你这是咋啦?我早上走时还好好的啊?小明的娘,小明他娘,你这是咋啦啊!你怎么撇下我啦?你不想咱小明啊?不想咱孙子啊!你……”众人劝道:“大哥,咱先把大嫂拉家去吧。”这时有人拉来一辆木板车,大家帮忙把景忠的媳妇抬到车上,大家拉着车,景忠就往家跑,要去开门。景良看见出租车停在路边,就喊大哥:“给钱了吗。”景忠边跑边喊“不知道”。景良跑到车窗边,问:“俺哥的车钱给了吗?”司机说:“那是你哥啊!怎么!家里出事啦?”景良说:“俺嫂不在了,那个钱俺哥给了吗?”司机摆摆手,说:“算了,家里出了这种事,谁都不好受,车钱不要了!”景良说:“那哪行啊!多少……”司机关上了车窗,车开始调头,接着车门又打开了,司机说:“你哥的三轮车还在市区停着哩,可能没锁,你要不跟着我把车子骑回来。”景良对远处的邻居稍作交代,便随车走了。到了市区,三轮车停在路边,景良掏出了四十,司机说什么也不要,最后收了一半。
  就在景良走后,大家推着板车向景忠家赶,打老远就听见砰砰声,一看,是景忠在踹门。原来他要开锁,但没有打开,一生气之下想把门踹开。人们拉住景忠,景良的媳妇捡起地上的钥匙,把锁打开了,但门栓在景忠踹门时被撑弯了,怎么也抽不出来。大家纷纷出主意,就在此时,景忠又是一脚揣在门上,由于力道过猛,景忠一下子被反弹回来,加之没有站稳,一下子蹲在地上,哭着用手使劲砸着地面。众人慌忙又把他扶起来,景良的媳妇回家拿来的一把钢锯,男人们把门栓锯断后,景良的媳妇又打开了屋门,收拾好床铺,人们拥挤着把景忠的媳妇抬到床上。
  队长来了,人们逐渐散去。景良也回来了,在征得大哥的同意后给侄子拨通了电话,小明一直在哭。景良挂了电话,半小时后,小明又打了回来,说:“丧事就按家里的规矩办,不在家中做饭,去饭店,这样省点儿麻烦。另外,不要心疼钱,把事办的隆重点。”景忠说:“你不用担心,家里知道怎么办。”小明问:“是不是在上海给我妈买块墓地。”景忠说:“不弄那一套,咱高家的祖坟都在家里,你娘也埋在家里。你什么时候才能到?”小明说:“我最快明天下午,先不要火化,等我回家。”景忠说:“那还是按咱这里的规矩,三天发丧。你明天在路上注意身子,就这样吧,我挂电话了。”当晚,高峰受景忠之托,买来了寿衣,两个弟媳给大嫂净身、穿衣。高家人轮流值班守灵。第二天下午小明刚回到家没多久,火化车就来了,小明哭着把水晶棺抬上车。第三天出殡,整个丧期都显得忙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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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恍然一梦 第十二节至第十三节
更新时间2012-12-5 16:27:20 字数:3059
 十二
  出殡后的一星期里,小明一直在老家料理丧事,并找机会劝说景忠去上海安度晚年,理由是:景忠一人在家没人照应;一个人也显得孤单;现在自己在上海也有了照顾父亲的条件;另外,上海的医疗条件要好得多,对于健康更有保障。景忠也多次拒绝,因为他觉得他现在身体还好,不用照顾;另外,他白天到外面推车,和大伙聊聊天,他不觉得孤单;再者,家里有老房子,在家里住了一辈子不愿意到外地去。景忠最后说:“再说人的生死有命,能治好的病,在哪都能治好;该死的时候,谁也救不了。”
  一星期过去了,两人为此争执不下。又过了一天,小明偷着把两人的飞机票订好了。晚饭时,小明坐在饭桌边的沙发上,说:“我把机票订好了,过几天咱俩一起回上海。”景忠坐在小明对面的凳子上,说:“我不走,你把票退了。”小明说:“票不能退!”景忠说:“不能退我也不走!”小景忠:“真不走啊?”景忠红着眼说:“不走!”小明把左手里的碗撂在桌上,说:“不走?行!我自己走,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景忠没有吱声。小明把右手里的筷子摔在桌上,说:“什么破地方啊,有什好留恋的啊?”“啪”,景忠站起上来,一巴掌把小明打倒在沙发上,说:“这里破?这里烂?这里有你娘,有你爹,有你祖宗,不管你到了哪里,你都不能忘了你是哪里的人,是哪里的种。不管你现在过得多好,你都不能嫌弃你的家,嫌弃你的根。树要是没了根,再大也得倒,你要是再敢说着这样的话,你就不是咱老曲阜的人,就不是咱老高家的种,我和你娘也没你这样的儿!你也不用再进老高家的门!”说着景忠便哭了起来,气得走到屋门外,又转身对着刚刚坐起的儿子说,“你觉得你光彩了,觉得老家给你抹黑了,但你得明白,你从小在这个破烂地儿长大的,你小时候屙尿再脏,老家没嫌弃过你!是,你凭自己的本事混好了,那也是你自己享福,咱老家可是没向你伸手要过一粒粮食,没要过一毛钱,你娘现在也走了,她也没享着你一点儿福,你还有脸说这样的话吧!”
  小明跪在了屋门口,哭着说:“爸,我知道了,我知道我做错了。我现在是真不放心你一人在家里过。我已经没娘了,你要是再有点儿什么事,我怎么办啊!你就给我一个孝顺你的机会吧,咱俩要是两地分居,我自己不好照顾你啊!”景忠伸手拉起儿子,小明哭着抱住景忠的肩膀,这时才感觉到父亲的苍老,心中立即升起一丝愧疚和悔恨,不禁放声痛哭。景忠右手揽住儿子,左手疼惜地抚摸着儿子的肩膀,他觉得儿子真正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天地,他也相信儿子有了照顾自己、使自己安享晚年的能力。他决定跟儿子去上海。他想或许自己是老了,变得更加固执,也变得没有了尝试新环境的胆气,或许上海不会像自己想象的那么不适合自己,或许自己将来会喜欢上海。景忠安慰道:“好了,小明,别哭了,我跟着你去上海,咱一家三代就在上海好好地过。”说出这话,景忠的心变得轻松许多。小明也明白,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出与对自己的爱。小明慢慢停止了哭泣,父子俩坐到屋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慢慢暗下来的天空,谁也不愿打破这份“幸福”又悲痛的沉默。两人各自在内心描绘着未来的生活,不过两人心中都不免一些沉重,毕竟亲人的远去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永远无法平息的伤痛,这种伤痛平时会被掩埋在心底,但当人不经意间触动时,才猛然发现这份伤痛并没有随时间而减弱,它将伴随人们一生。两人一直坐到八点多,景忠问:“是哪天的机票?”小明深吸一口气,说:“五天后,从济南出发,第四天就去济南。”景忠问:“那你娘的五七、百天怎么过?”小明说:“哎呀,我没考虑这些,要不到时候再回来,我的丧假快到了。”景忠说:“算了,就在上海祭奠一下就行了,人没了,也就是个仪式,在哪都一样。”
  十三
  第二天,父子俩把家里家外彻底打扫了一遍,很仔细,打扫的比过年还要干净。第三天,小明把所有高家人请到家里,大家兴致很高,景忠也大谈上海的种种好处。当晚景忠喝醉了,小明等人把他抬到床上,前半夜,景忠一直含混地说:“小明,你放心,我去上海!上海这么好,我肯定去……”次日十点,景忠醒来了,觉得头痛欲裂,稍微吃了点儿面条。景忠问:“小明,你的相机没带来吧?”小明说:“没带来,在上海放着呢。”景忠说:“可惜了,早知道就让你带过来,给咱家里拍点儿照片了。我的手机照得不清楚。”但景忠还是拿着手机在家里照了很多照片,整个过程景忠表情都很轻松。中午,小明租了辆车去车站。出租车停在门口,景忠把行李放到车上,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最后重重地锁上了大门,新换上的不锈钢门栓很是醒目。
  两人笑着给大家道别。人们说:“等着孩子长大了,恁爷几个儿再回家看看!”“放心吧,俺们给你看着家,什么时候想回家住几天,就回来,反正现在来回都方便!”景忠两人在大家的祝福声中,关上了车门,两人摇下车窗,向大家挥手道别,车慢慢开动了。在转过胡同的时候,景忠看了房子最后一眼,摇上了车窗。小明坐在副驾驶上,景忠在后面无声的哭了。他一路上都在回忆关于家的种种事,这里有他六十多年的记忆,虽然在六十多年里有很多东西都变了,但景忠对于生他养他的家乡的感情没变,然而他要将这种感情埋在心底了,景忠抹了抹眼泪,稳定好情绪,便和小明聊起了以后的生活。
  年尾,小明提议四人先回老家过年,然后再去安徽。景忠拒绝了,说“不用回去了,在上海过年也挺好,还是把孩子他姥爷姥娘接过来,咱一大家在一起过年。”其实,景忠心中有一种怕,害怕再回老家,他已经将那份感情放在心底了,他不敢再去触动。这也是一个孤独老人的一种对故乡的不舍情节,对人生变幻的一种回避。
  在曲阜老家的人们就开始猜测,“景忠全家还回来过年?”有人说:“应该不回来了,上海这么好,吃住方便,小明又有钱,还回咱这里干么,过年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啊!”另一人说:“可能得回来,不回来怎么上供啊,怎么祭老人啊,这不是小事!那里可能还不让放鞭炮哩,那过年有什么意思啊?咱中国过年不就是图个热闹,图个高兴团圆啊!在上海就他们一小家子人,哪里有咱这村里热闹啊。”
  大年三十,景良打开了景忠家的大门,稍作打扫,早早地贴了春联,布置上了供菜,又锁上了大门。晚上十二点,景良和他小儿子,到大哥家放了挂鞭炮,又回自家过年去了。第二天上午,拜年的人们见到景忠家紧锁的大门后又是一番议论,“景忠以后可能不再回来了,还不就在上海住下了,儿、孙子都在那里,到了百年之后,还不就在上海买块墓地就留在那里啦。!”“那他媳妇还埋在家里喽,祖坟也在老家,他还能自己埋外边啊,人家不都说落叶归根啊。”“也有可能到人快不行的时候往家里赶。”“你寻思这么容易啊!”“哎呀,哪这么麻烦哩,要都像你们说的这样,那以后谁也别出远门了!人这一辈子不就这么回事吗,生前高兴,管死后的事干么,人一咽气,啥也没有了,哪里的黄土都埋人。现在这个社会了,还能像以前那样啊,死喽还用棺材大老远的运回家?”
  晚上,高峰给景忠打电话拜了年。电话挂断之后景忠峰对何琇说:“咱景忠叔以后可能不回来了。”何琇说:“以后咱村里人也见不着他们一家了,以后的小孩子也就不知道他们的事了。”高扬想不管以后的人们是否还记得,但景忠一家人的生活仍在继续,而且社会上仍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家庭出现;随着中国现代化,城市化的进程,已经诞生了这样一种家庭模式,孩子们在城市,老人在老家,年轻人在外收入可观,但花费也大,老人在家仍自食其力;老人的健康问题,情感需要也远不是一张汇款单,一个电话能解决的。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年轻的鸟儿终将离巢。越来越多的人迁到了新的聚居地,安土重迁这一思想或许已经不再适应当今的潮流。
  景忠一家的事,就这样在村里时常被人们提起来,谈论一会儿!
第五章 白云苍狗 第一节至第五节
更新时间2012-12-6 15:08:57 字数:6754
 第五章白云苍狗一
  村里的日子仍在延续,像一条溪流,平稳,蜿蜒。正是如此,一片树叶落在水面,也会激起一片波澜。
  严冬已经过去,春寒还是把不少人堵在家中。一天中午,景义去了乡里的邮局,驮回来一个从新疆寄来的包裹,拆开包装,里面是三儿子高敬邮来的新疆的几种干果和一盒茶叶。景义给身边的孙女们砸开了几个,自己也尝了尝,便到外面站街去了。邻居问:“二哥,这么冷的天,你刚才买么去了。”景义说:“我去了趟邮局,小敬从新疆给我寄来一箱干货、一斤茶叶和一个喝水的杯子。那几样干货,咱还真没见过。”邻居说:“那恁这个三儿可不孬,年年往家寄钱寄东西哩。”另一人说道:“二哥的命好,三儿在外边没忘了你,你大儿在家里又孝顺,你这个日子在咱这里能数上喽。”景义说:“原是,人家小敬不孬,你看他不大就跟着他三叔出去了,工作结婚生孩子,咱没给他帮过什么忙,他倒是还记着家里。”说到这里,景义不禁回忆起有关高敬的种种往事,一阵阵暖意重温心头。
  高敬五岁那年,景义的母亲高徐氏去世了,景义的三弟景礼回家奔丧。丧事办完之后,一天晚上景礼对父亲儒俊说:“爹,我有件事想给二哥商量,又不大好开口,先给你商量一下,你看这事行吧。你要觉得行,就抽空探探俺二哥二嫂的口风。”儒俊捏着烟袋锅,问:“什么事啊!你先说说。”景礼说:“我在新疆那里已经稳定下来了,咱外地人过去,身后要是没个男孩子,到老了就没人主事了,我就俩闺女,俺大哥那里有小昆、小侠;俺二哥这里有小峰他弟兄仨,我想领一个到新疆去,跟着我过,孩子的花费也让我承担。”
  第二天,儒俊来到景义家,三个孙子立即围了上去,儒俊对着景义一摆手,景义便让媳妇把三个孩子支走了,屋里就剩下了儒俊父子。儒俊说:“景义,你三兄弟前几天找过我,说他身边没个男孩子,往后在外地也缺个主事的,让我问问你,想从你这里领个孩子回新疆,你看看行吧。”景义说:“那怎么不行啊,反正都是在咱高家,孩子跟着谁都是长。景礼看上哪个就领哪个。不过,老大高峰吧,脾气有点儿倔;高冰脾气也有点儿暴;就高敬脾气好,年龄也小,到了那边也好看管,你问问俺三兄弟领谁。”儒俊说:“这事,你一会儿也给孩子他娘商量商量,当娘的都舍不了孩子。”景义说:“这我知道。”儒俊走后没多久,景义的媳妇领着孩子进家了,景义对孩子们说:“你三个先上你爷爷那边玩儿去吧!”孩子们走后,世欣问:“刚才咱爹找你什么事啊!”景义说:“也倒没什么事,老三想带个孩子回新疆,让咱……”世欣说:“带什么孩子啊?”景义说:“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咱家里这几年虽然宽裕点儿了,但这三个孩子将来跟着咱,一辈子也就只能在咱这小地方混,要是能有一个孩子跟着老三走,将来也能有个好出路,咱家里也有更大的劲儿供剩下的孩子。”世欣瞪着眼说:“咱有本事生孩子,就有本事养他们,他们跟着咱过不好,那咱也尽力了。咱这孩子也不是拾来的,哪能往外送啊。你当爹哩觉着无所谓,这些孩子哪个不是我怀的,不是我生的,你当爹的不疼,我这当娘的不疼得慌啊?”景义说:“我怎么不疼得慌,这孩子也是我看着他们长大的啊,我哪能不疼啊!反过来说,谁跟着老三走,到了那里也吃不了亏,以后也比跟着咱强。再说,这孩子还是在咱高家,也算是咱自家的。要是给别人,我第一个不愿意。再说老三那俩闺女也不小了,他也不想再要孩子了,以后他老了在外地,身边没个男孩子,有了事也不好办。”世欣问:“那你说怎么办?”景义说:“我刚才给咱爹说了,就小敬显着合适点儿,让咱爹问问老三的意思。你别掉泪了,孩子还是在咱家里,要不是给别人,再说老三也没说准。”世欣说:“就这么办呗,你都说好了,我要是不愿意,也显着我不好看,孩子跟着他三叔也真吃不着苦。”
  第二天中午,景礼来到景义家,说他心中也最中意高敬,此事也就定了下来。十几天后,景礼坐上了去新疆的火车。
  二
  一年后,景礼来信说高敬在新疆的户口已经办好,也联系好了学校,可以把孩子送过去了。景义夫妇虽然有很多不舍,但为了兄弟,也为了高敬,决定四月份把高敬送过去。临行前几天儒俊给高敬买了些吃食,又置办了几件衣服,想到即将和孙子分别,也有诸多不舍。临行前一天中午,世欣包了肉饺子,又做了四个小菜,一家六口默默地吃了。午后,世欣又煮了三十多个鸡蛋,把蛋壳敲破,在酱油里泡了四五个小时,捞出来箜干了汁水,装到油纸里,放进景义父子装饭的布袋里,之后又打理了一遍高敬的衣服。次日上午,一家人把景义父子送到了汽车站,高峰陪着父亲兄弟去了兖州火车站。景义媳妇领着高冰回了家,到家之后,觉得家里空荡荡的,耳边满是高敬的声音,心想他们也应该到火车站了,高敬这一走就成了别人的孩子了,再见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心里又有了点后悔,当时自己应该坚决反对此事的,但事已至此,只希望孩子在新疆能过得好,将来能有个好前程。
  此时景义父子三个已经到了火车站,离火车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三个人在车站外的台阶上坐下,看着人来人往,高峰用左手揽着高敬的肩膀,说:“高敬,在咱三叔那里多注意,别惹大人生气,别和那里的人闹别扭,注意身子。”高敬答道:“大哥,我知道,你就放心吧,我不给咱家里丢人。”景义爱惜地摸了摸高敬的头,说:“高峰你在这里也没事,早点回去吧,俺俩在这里等。”高峰说:“快进站了,你俩上了车我就走。”三人又沉默地坐在台阶上,恍惚没多久就到了进站的时间,高峰把父亲两人送进站,又嘱咐了几句,便回家了。景义领着高敬进了车厢,找到座位坐下。高敬好奇地望着窗外,没多久火车慢慢开动了,高敬的人生轨迹也开始改变。
  两人断断续续地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景义拿出鸡蛋,又接了一缸子热水,高敬把剥好的鸡蛋泡在水里,景义又拿出干粮和咸菜,说:“高敬,我给你买份菜去吧。”高敬说:“爹,不用了,吃这就行。”景义笑着说:“高敬,你看我给你买么了,你保准愿意吃。”高敬好奇地问:“么啊?”景义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大油纸包,递给高敬。高敬打开油纸,高兴地说:“爹,你多咱买的烧鸡啊?不是烧鸡不能吃啊?”原来在高敬四岁那年,跟着景义赶集,高敬想吃烧鸡。景义问了价钱七分钱一斤,景义没有买。在回家的路上,景义说:“高敬,烧鸡不能吃,那都是死鸡。咱卖活鸡都一毛多一斤,烧鸡才买七分。你想想他能用好鸡啊,都是用的死鸡病鸡。你要是真想吃,等着咱家里自己炖个鸡给你吃。”从那以后,高敬再也没说过吃烧鸡的话。但景义总觉得欠了孩子什么。景义看着儿子兴奋地神情,说:“没事,这是我昨天一早到城里的老颜家买的,他那里的肉都是好肉。”
  颜记肉食在当地是很有名的,用的是祖辈传下来的秘方和一锅用了好几代的老汤,但是祖辈立下规矩传男不传女,另外也只能传给一个儿子。到了一九六零年,开店的老颜,已经快五十了,虽然过着公私合营的生活,但生活也颇为富足,只是没有儿子。到五十一岁那年,他媳妇一下子生了两个儿子。从那开始,老颜家的生意越发红火,积攒了不少家底。等到两个儿子二四岁各自成家以后,老颜决定分家,家产分作两份,一锅老汤,和三十多万的存款。没想到两个儿子儿媳都想要那锅老汤,并为此大打出手。老颜一气之下,把那锅老汤倒进了茅坑,从此,再也没有了正宗的颜记肉食。三
  在火车上,景义扯下一个鸡腿递给高敬,高敬执意让景义先吃,景义只好又扯下另一只鸡腿,咬了一口,真是又香又嫩。高敬这才开心,才细细地嚼着鸡肉,景义看着高敬一脸幸福,心中一酸,一口鸡肉就噎在了喉咙里,心里也有些许的埋怨,怨自己没有本事,没有让孩子们过上富裕的生活。高敬吃了半只鸡腿,将剩下的放在油纸里包起来,又就着咸菜把手里的干粮吃完。就这样,两只鸡父子两个吃了整整一路。
  火车终于抵达乌鲁木齐车站。景礼和四妹景菊早已在车站等候,四人一同回到景礼家中。景礼住在汉族聚居区,人物风情和山东老家相差不大。景义在景礼家住了两日便搬到了四妹家。
  景菊的丈夫当年与景礼一同参军,成家之后,又先后到了新疆。两人退伍后,景礼被安排到了石油部门的运输队里,开车运油;景菊的丈夫分到了政府机关,也做了一名司机,工作稳定之后,两家就正式定居在新疆。
  景义搬到景菊家的当天下午,四妹夫买回来一只洗剥好的全羊,做了手抓羊肉。第一顿景义吃了个肉饱,到了第二顿便吃不下了,只吃了些面食,第二天景义有些感冒,更加受不了那股羊膻味儿,说“熏得脑仁儿疼”,只好又搬回景礼家和高敬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在新疆住了近半个月后,景义准备返乡。人们领着高敬把景义送到车站,景义拍了拍高敬的肩膀,说:“高敬,在这里得听话,知道吧!上了学好好地学!”高敬说:“爹,我知道了,你回家的路上小心点儿,也别舍不得吃菜,在车上买点儿菜吃。回到家给俺来个信儿。告诉俺娘,不用挂念我,让俺娘也舍得吃。”景义笑着说:“恩,我知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这就上车了。”景义在高敬的注视中上了车,等车行远了,人们才领着默默流泪的高敬回家。没多久,高敬就在当地的一所小学上学了,平时高敬也十分懂事,也很讨景义夫妇的喜爱。在景礼同事到家做客时,高敬很大方的端茶倒水,人们纷纷羡慕景礼有个好儿子。但高敬的学习一直上不去,用老师的话说就是“这孩子学习倒也用功夫,但好像少了学习这根筋。”整个小学念完,高敬的成绩一直没有起色。景礼便和媳妇商议:“高敬的学习这样下去可不行,他两个姐姐的成绩都还可以,就他上不去,这样可让人家说闲话了,以后要念不出学来,也不对不住二哥二嫂,也耽误了他。我想着让高敬回山东上初中,正好高峰也考上了大学,这可能对高敬有点帮助。”
  在高敬小学毕业之后,景义把高敬接回了山东老家。到家后,母子抱头痛哭了一场。高敬的返家,使整个家庭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新,高敬也比以前更加体贴入微。一个多月后,高敬在乡里上了初中,每天都是早早起来,吃完早饭,就去学校。但一进教室,手里一拿起课本,高敬就觉得脑袋发闷,上课也能听见老师的声音,也能看到老师的板书,但上课的内容却很难进到脑子里;一放学,高敬就像干了一场重活似地,疲惫地回家。高峰也在高敬的功课上用心不少,但高敬的功课仍然不理想。一学期很快就要过去了,高敬也开始为考试发愁。一天下景义干完活,推着车子进了家门,高敬正在烧锅做饭,手里还拿着课本,没注意到父亲回来。景义走到他身后,看了他好一会儿,说:“高敬,你怎么把书拿倒了?”
  两星期后,考试成绩下来了,景义问:“这次考了多少名啊?”高敬说:“二十七。”景义说:“考得名次还行,班里多少人啊?”高敬说:“二十九个。”景义笑了笑,说:“你考得还不孬哩,还是倒数第三哩!”在多方的努力下,高敬勉勉强强上完了初中。景义也和高敬的老师谈过几次,老师说,“真不行的话,就给他找个活干,虽说高敬这孩子在学习上不突出,可能在其他方面有能耐,再说咱现在这个社会,初中毕业学历谈不上高,但要是能有个活干干,也比在学校里白浪费时间强。”高敬就此退学了,先在家里找了一份临时工作。过了一年,景礼少来信儿说,现在新疆的石油部门正在招工,可以给高敬多报点儿年龄,再找找关系,应该能上班,让高敬赶快回新疆。就这样,高敬在家中住了五年后,又返回新疆,这次景义没有送高敬,而是换成了刚结婚不久的高峰与何琇以及要去新疆谋个出路的高昆。
  四
  四人一到新疆便住在了景礼家,吃饭时,高昆高峰一看桌上的饭碗和家里的大碗比起来小了好几圈,两人各自喝了两碗汤,略吃了些干粮便说吃饱了。饭后,众人聚在一起,谈谈家中和新疆的琐事。第三天早上,高昆三人被景菊接到了家中,说话间已到了中午,饭也做好了,景菊把高昆三人招呼到桌前,高峰笑着说:“四姑,你们来新疆这么些年,还是用咱家里的大碗啊?”景菊说:“哪啊,这是你四姑父前几天特意买的,都知道咱家里人饭量大,用小碗麻烦,你们在这里住着,咱就都用大碗,以后就留着这些碗,咱老家的人来喽,都有碗吃饭。来,小昆,小峰,小琇,这大锅里是煮的羊肉汤,里面有肉也有骨头,你们自己盛。”何琇帮大家盛了汤,一家人围在桌前,喝汤吃肉,高峰兄弟俩的碗没一会儿就见了底,高峰说:“这一碗可吃饱了。”景菊板着脸说:“哪能吃饱啊,我知道咱家的饭量,你们又年轻,正是吃饭的时候,再盛去,锅里还有。”高峰说:“不吃了不吃了,真饱了。”景菊不容分说,又给高峰兄弟俩各盛了一碗骨头肉。第二天,景菊又请了一天假,领着高峰四人去了布店扯了四块呢子布,每人做了一身衣服。之后的一星期里,高峰四人在几个妹妹的带领下,逛了逛乌鲁木齐周边的一些旅游景点。
  在到新疆半个月后,高敬在景礼的陪同下到招工部门面试,一星期后,高敬被录用。景礼把所有人请到家里为高敬祝贺。吃饭时,高峰看着高敬笑着说:“现在高敬也吃上公家的饭了,我当时考上大学的时候,开学报到的第一天,把所有手续办完之后快一点了,食堂的饭也快卖完了,我宿舍的一个人给我买了份茄子炖粉条和四个白面馍馍。当时学校对学生有补助,吃饭不多贵,我吃着那份凉菜,觉得真香啊。我心里说:‘我终于吃上公家的饭了!’我越想越高兴,他们看出我笑了,就问我笑什么,我也没好意说,哈哈。现在高敬也算是吃上公家饭了。”高峰三人在新疆又住了近半个月,高昆因超龄和其他一些问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便随高峰两人返回曲阜老家。临行当天,高敬已经开始工作,不便请假,也就没有去车站送行。一个月下来,高敬领到了二七零块钱的工资,景礼让高敬留下五零零用,剩下的汇到家里,给父母一百,给三个姑妈和大伯每人三十。
  高敬工作后的第三个年头,受到了大哥的来信,母亲得了偏瘫。高敬执意回家照顾母亲。景礼说:“家里有两个哥哥,一个兄弟,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回去首先没有工作,家里又多了一个吃饭的嘴,你娘治病的钱就跟着少了。你不如在这里好好工作,孬好能攒几个钱,把钱邮家里给你娘看病,这也算你尽了心了,到时候你往家里寄多少俺们都没意见。走还是不走,你自己最后拿主意。”高敬没有回家,只是偷偷给同事借了些钱,加上自己攒下的,一共四千块钱汇到了家里。这钱对于当时不太富裕的景义一家算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因为当时,家里只有高峰有正式的工作,高冰只是临时雇用。
  五
  世欣病发的第一天,一家人用木板车拉着世欣去了县医院,到医院之后,医生建议照X光,但医院还没有相应设备。父子四人又拉着世欣回了家,第二天一早,一家人背着世欣去了车站,坐上了去济宁的汽车。下车以后,三人轮流把母亲背到了医院,经医生诊断后,开了药单,五人又坐车返回曲阜。世欣的病需要住院治疗,但三天的住院费就顶得上一天的治疗费,高家人反复和医院商量,只治疗但不住院,最后挣得了医院的同意。高峰又和学校商量,把他的课调到星期一到星期四,这样每星期的后三天他可以在家照顾母亲。一切手续办理完毕,世欣开始在医院接受治疗,家中的四个男子轮班用木板车拉着世欣往返于医院与家之间。
  寒假结束后,高炎又回邹县上学去了。一个星期天,景义做好饭,和刚放工回家的高冰一起等高峰母子回家吃饭,眼见着天已经黑透,还不见高峰母子回来。高冰两人便骑车子去了医院,刚进了城区,就看见一团黑影向西移来。原来是高峰正弓身穿着一件毛衣,顶风拉着车子,世欣躺在车板上,身上盖着一床棉被和高峰的棉袄。景义两人下车,用绳子把木板车牵在自行车上,高冰又替下高峰,父子三个把世欣接回家。近一个月的治疗以后,病情有了极大的好转,世欣就不愿再去医院治疗了,最后大家决定,在医院买好药品、针剂,回家治疗,一是省钱,二是省不少功夫。又一个月过去,世欣的手脚已经能够随意活动,只是有些麻木。景义媳妇便不再让家人去医院拿药,治疗也就告一段落。高峰平时买些丹参片之类的药物,景义媳妇舍不得用,只是偶尔吃一些,但已经可以自理生活,还可以干些家务。
  就这样过了近一年多,高扬已经三岁多了,节气虽已过立春一个多月,气温还是很低,屋檐下最长的冰琉璃有五六十公分。一天上午,何琇领着高扬到景仁家串门,只有景仁的媳妇在家,正提了桶往锅里添水,见了何琇母子,忙招呼两人进屋里,之后提着水去了厨房,在过门槛的时候后脚没有抬起来,绊在了门槛上,水溅了一身。何琇忙跑出去搀扶,但怎么也扶不动。景仁媳妇坐在地上说自己的半个身子动不了,何琇又喊来几个邻居,几人把景仁的媳妇抬到床上,何琇帮着换了衣服,人们喊来村医务室的医生。没多久,景仁从外面进家了,屋里挤满了人,等高昆兄弟俩下午放工回来后,大家一商量,明天一早就去医院,后也被诊断为偏瘫。
  妯娌俩先后得了偏瘫,引起了村里不小的议论。高冰和高侠的婚事也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后来有人帮忙给高冰介绍了秀娥,秀娥一家本也有意,但听说高冰的娘和大娘都得过偏瘫,就有些动摇,又把定亲的日子往后推后了几个月。没多久,新疆的景礼夫妇回家探亲,村里有些人就听说,新疆那边还要招工,可能高冰弟兄在定完亲就到新疆工作,此说法也越穿越广,人们开始相信景礼等人已经在新疆给侄子找到了好工作。
第五章 白云苍狗 第六节至第九节
更新时间2012-12-7 19:23:19 字数:5312
 六
  几天后,高冰去了秀娥家,说三叔三婶要见见秀娥,就把秀娥接到了家里。高峰也去了景礼的妻弟家,因为景礼的老房子已经闲置了很多年,早已不能居住,景礼都是住在妻弟家。高峰说家里买了菜,让他来接叔婶回家吃顿饭。三人骑着车子回到景义家,刚进门,景礼就看见屋里站起一个姑娘,一家人都迎出屋门外。世欣说:“秀娥,这是高冰的三叔和三婶子,你也跟着叫吧,他们早就说了想见见你,这是从外边专门回来的。”景礼两人的脸上立刻有了些不高兴,含混地答应了一声。大家刚到屋里坐下,景义张罗着开饭,景礼说:“二哥,二嫂,你们吃吧,我们俩是吃完饭来的,现在也不饿,我到咱大哥那里坐坐去。”高峰说:“你们不是没吃饭啊!”景礼说:“你去之前我俩就吃了。”景义说:“唉,吃完饭再去啊!”景礼夫妇说:“不吃了,你们吃吧。”世欣说:“那再吃点儿······”景礼夫妇出门后直接去了景仁家。景仁问:“你俩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吗?”景礼说:“大哥,大嫂,我们刚回来!是高峰把我们叫回来的,说是一块儿吃顿饭,回来才知道是让我们见见高冰的对象,按说我们当长辈的见见侄媳妇,也应该,也得拿见面礼。但这事也没给我们说一声,把我们当小孩儿哄家来了,我们没什么准备,这样多难看啊,我二嫂给高冰的对象说是我们俩想见见侄媳妇,我们用什么见啊?我们也没在二哥家吃饭就到你们家来了。”景仁说:“噢,俺家里倒是都吃完了,要不给你来下面条喝吧,再给你们炒个菜。”景礼说:“菜不用做了,喝碗面条就可以了。”
  饭后,景礼两人又回了妻弟家。第二天一早,景礼夫妇去菜市场割了五斤肉送到景仁家,两人中午随着吃了一顿,下午又回去了。没多久,高冰秀娥两家决定还是按照原定的日子定亲,但要再盖上两间偏房,景礼两人也返回新疆,景礼走后第三天,景义媳妇问何琇:“你三叔前几天新买的自行车,是留给你大爷家了吧?”何琇说:“我不知道。他也不能带走,要不就留给他小舅子,要不就留到俺大爷家。”世欣说:“我这两天看着你高昆哥骑着个新洋车干活去,看着像你三叔那个。”三个月以后高冰订婚了,又过了半年,高冰结了婚,高家兄弟去新疆工作的声音在村里慢慢的消失了,高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七
  高敬在单位也鲜有波澜,就这样一复一日的过着。一天高敬帮主任把一份单据送到资料科,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资料科只有新来的一个女职员在值班。皮肤白皙,大眼睛,长睫毛是高敬对这位女职员的第一印象,高敬虽然有高家人一贯的含蓄和保守,但多年的城市生活,使他更具有了现代人的交际能力,他微笑着把单据递给女职员,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和她浅谈了几句。人就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可以在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中认识对方、了解对方。此后,高敬每逢去送文件,都会不自觉地留意那位女职员是否在场。如果不在,高敬也同样会和其他同事浅谈几句;如果在场,高敬也只是送上一个亲切的微笑和几句简单的话语。虽然在高敬心中有些许波澜,但表面上还是如往日般的简单和平淡。时光慢慢的流淌,乌鲁木齐的冬天已经悄然来临,一天下午,正要回家的高敬在公司的大门处,看见了那位女职员,经过一年多的交往,两人颇为熟悉。高敬推车子赶了上去,两人并排走着。高敬微笑着问:“你怎没围条围巾啊,这几天够冷的。”女职员说:“我没戴过围巾,已经习惯了。”走在路上,女职员心情一直不错,她是对高敬很有好感,首先外表上很顺眼,另外高敬的性格随和,也颇为细心。
  周末,高敬一口气逛了七个围巾店,终于看中了一条乳白色的羊绒围巾,并选了个漂亮的礼品盒。三十多岁的女店主,认真地把围巾包装好,递给高敬,说:“小兄弟,是送给你心上人的吧,哈哈!”高敬一时语塞,支吾了几句,脸也一下子红了,女店主随即笑了笑,将高敬送出店门,说:“小伙子,她肯定喜欢。”高敬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去了单位,当他把礼品盒锁在柜子里后,心里又添了不少的犹豫。
  围巾在柜子中静静躺了一个星期。高敬终于做出决定,去了资料科。见到心中想见的人之后,高敬打完招呼,简单地聊了几句,便让她下班之后稍等一下。下班后,高敬拿着礼品盒去了资料科。女孩儿果然等在门口,问:“有事吗?”高敬说:“给你买了条围巾,天越来越冷了,还是有条围巾方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之后,忐忑地把礼品盒递了过去。女孩儿脸稍微一红,略微有些犹豫,但还是收下了,说:“谢谢啊,那咱们一起走吧!”两人推着自行车走在路上,但这次两人有些拘谨,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多了,两人都想打开这种局面,但一时都没有什么好的话题。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仿佛呼吸之间都会紧张的战栗。一个多星期很快又过去了,高敬的心也由忐忑转为平静,但每当回想自己送围巾的时刻心里还是一种激动。一天下午,高敬从控制室出来正要回家,忽然看见女孩围着那条围巾站在不远处,见他出来,便招手让自己过去。女孩说:“前几天看你的手套太薄了,给你买了副厚点儿的。”高敬有点不知所措,“谢谢”两个字憋在嘴边,但没能说出来。女孩笑了笑,转身走了。在走出十多歩时,高敬喊道:“你等等我,咱们一起走吧!”说完就快步赶了上去。就在这天,两人的关系在彼此心中一下子明亮起来。
  一个月后,高敬把这一消息告诉了景礼一家。大家很是高兴,最后景礼说:“你现在都在新疆定下来了,以后也不再回老家了,你就别把家里的事告诉她了。”高敬说:“这我知道。”景礼的媳妇说:“那你抽空给女孩儿说,让她来咱家吃顿饭,我们也见见她。”高敬笑着说答应了。一个星期天下午,高敬领着女孩儿回了家。饭后不久,女孩儿说天不早了,要早点儿回家。景礼的媳妇说:“高敬,你代我们送送。”高敬两人漫步走在街上。高敬问:“怎么样,还满意吧!”女孩儿低着头说:“挺好的,你妈挺随和的,就是看见你爸,我有点儿紧张,不过时间长了,发现他也挺好的。”两人继续朝前走着,高敬看了看远处的车灯,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如果瞒着你的话,我觉得心里不踏实。”女孩平静的看着高敬的眼睛。高敬说:“其实,你见到的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是我的三叔三婶。我的老家在山东曲阜的一个农村里,我爹娘在那里,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兄弟,我妈现在得了瘫痪。以后,我肯定会挂念我的爸妈,也会尽一份力,叔婶他们我也会照顾,这样以后的事情可能会比较多。”高敬想到自己的母亲,心中一阵酸楚,眼里也涌出了泪水。女孩儿没有说话,只是拥进了高敬的怀中。
  八
  当景礼知道此事后,大发脾气,说:“高敬,你还是把我们夫妇当成外人啊,你心里还是亲近你爹娘啊,没有我们,你能有今天吗?”高敬也动了脾气,说:“你们为我付出的,我都知道,将来我肯定会报答你们。”此事在一家人心中埋下了阴影,虽然事后一家人都在极力弥补,但永远也无法和好如初。一
  年之后,高敬结婚了,经过这场喜事,景礼一家人的不愉快也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多了一个人,景礼的房子显得拥挤不少,另外再幸福的家庭也会有些磕绊,高敬夫妇便有意买套房子,但工作以来,高敬每年都会往家里寄些钱,自己手里就不那么充裕。高敬的岳父母倒是有些存钱,而且家中只有这一个女儿,便资助两人不少,另外景礼也添了一些,房款便一次付清了。房子装修完没多久,高敬两人就搬出了景礼家。两人定期回去探望景礼夫妇,景礼有时就在家人面前聊起以前的种种困难,这使高敬的妻子有些不满,觉得这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慢慢的她就不愿再随着高敬回景礼家了,这又加大了景礼夫妇的不满,以致后来高敬也只是在形式上的去景礼家吃顿饭。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高敬女的儿高莹降生。
  新生命带来的喜庆、幸福、和欢乐瞬间将种种不愉快消抹掉,两家的关系又走上了和睦的正轨。在高莹接近两岁时,景礼的妻弟病重,景礼夫妇要回来老家探望,景礼提议:“高敬,你们一家三口也跟着我们回去,也让二哥二嫂看看莹莹娘俩,正好你们两个都积攒了近一个月的假期。”
  景礼一行人要回山东的消息迅速在老家传开,兴奋之情立即充溢了整个高家。景礼的媳妇先坐飞机回到了山东济南,让娘家的侄子直接接到了兄弟家。在景礼订火车票前一天,高敬的妻子说自己不随着去山东了。高敬没有强求,但执意要带着女儿回家,让她看看自己的爷爷奶奶。景礼三人坐火车,经过三天四夜终于到了终点站,一下火车景礼直接去了妻弟家,高敬父女则被高峰接到了高炎家。高峰说:“咱爹娘自从高炎这个房子盖好后,就搬这边来了。”三人一进家门迎面碰见了景义,高敬说:“爸,我回来了,这是莹莹,莹莹叫爷爷。”高莹甜甜的叫了一声“爷爷。”景义高兴地说:“唉,莹莹还倒是不认生哩,你三叔去那边啦?”高敬说:“恩,他先去了,说过几天再家来。”景义说:“噢,你大哥说你们得两点多来到,刚才你娘还念叨你来,没寻思你爷俩来这么快哩,来,快家来吧。”四人走进堂屋,高敬看见母亲坐在一个半旧的折叠连椅上,左手蜷握在胸口,右手手指伸得很直,不停的颤抖,但总的来看脸色还可以。高敬慌忙放下高莹,蹲在母亲腿前,眼泪啪啪的落下来。世欣呜呜地哭着,用颤抖的右手摸了摸高敬的头发。高莹见到父亲流泪,吓得趴在高敬背上哭起来。景义把孙女抱在怀里,说:“高敬,你娘俩别哭了,你看把莹莹都吓哭了。嘿,这会儿把她抱起来倒是不哭了。”高峰在一旁说:“还是血缘关系啊,你看咱爹刚把莹莹抱起来,她就不哭了!咱娘的病开始厉害,后来治疗的情况倒是不错,但是后来住到这个新房子里,一受凉,这个胳膊就不大好使······”
  高敬一边听大哥讲述,一边用手揉搓母亲的左手,发现母亲的指甲长了。就这样一家人一直谈到四点多,高敬说:“咱先做饭吧,一会儿大嫂、二哥和高炎也该下班了吧,咱一块儿吃个团圆饭。”景义说:“菜都买好了,也洗好、切好了,就等着做了。”高敬父女晚上被安排到高峰家休息,第二天一早,高峰又骑车子去了学校,何琇上班,高扬上学。高敬就领着高莹去高炎家照顾母亲,下午又到二哥家坐坐。这次回家,高敬第一次见到了秀娥。秀娥很热情地招呼高敬,让高敬感觉很体贴。秀娥说:“你看咱娘现在身子不方便,咱做晚辈的,照顾得再好,也不能替她受这个罪啊,咱也就是尽最大的能耐,尽尽孝心吧。你平时在新疆,也不用忒挂牵咱娘,咱家里的日子虽然不算多好,但也能把咱娘侍候好。咱嫂咱哥哥他们都上班,平时也忙,我反正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我就去咱娘那里看看。咱虽说不是多孝顺、多会照顾人,但端个茶、倒个水,这活儿咱能干喽。”高敬感激地说:“二嫂,咱娘身体不好使,我在外面也照顾不到,多亏了你和咱家里的人,我也放心不少。”第三天,高敬把高莹的糕点和奶制品拿出一大半送到了二哥家,给两个侄女吃,又去了市区给侄女买了衣服和玩具。当天下午景礼夫妇也回到了高峰家。
  九
  景礼夫妇住在高峰家是之前定下的。原本高峰三人住在路西的小院。九七年夏天,似乎雨水比往年多了不少。一个星期六中午,刺眼的太阳很快就被黑云遮住了,大风使劲吹了一阵,几个响雷过后,豆粒大的雨点就砸下来。没多久,村路上就要了积水。第二天早晨,秉志撑着伞、穿着水鞋到了西院门口。秉志敲开了大门,何琇问:“爸爸,你怎么来了。路这么难走,再把你摔倒了。”秉志说:“我来看看这个屋,昨天晚上下了一夜雨,我怕这屋不行了。”两人进了堂屋,秉志问:“高峰他爷俩还没起啊?”何琇说:“高峰一早就回学校了,现在教毕业班,时间抓得紧。高扬昨天睡得晚,俺仨光在屋里接水了。堂屋和西间漏的厉害。”秉志看见地上放着好几个盆子和大碗,正接着从屋顶漏下的雨水。秉志抬头看了看说:“这屋漏的厉害了,不过倒也没事,我昨天就担心可别把屋泡塌了。”何琇说:“高峰晚上睡得死,我心里也老是害怕,晚上都没睡好,一早就起来了,水都从盆里溢出来了。”秉志说:“这房子倒是没事,但也该盖新的了。高峰怎么说?”何琇说:“他手里也没几个钱,才刚到一万,高扬他奶奶还有着病。”秉志说:“高峰手里一万,加上你这几年交的工资,还有你姥爷给的一万,再攒一年,也差不多。房子是该建了。等高峰回来之后,就给他说,我手里也有点儿钱,明年下半年进料,后年春上盖屋。”何琇说:“高峰还没有盖屋的念头哩,想再攒几年。”秉志说:“钱放在手里,就越来越少,有事就想花,还是先把房子建起来是正事。另外我听说咱村里要没收没人住的院子,你三叔那个东院可能得充公,高扬他爷爷听说了吗?”何琇说:“他爷爷前段时间也说过这个事,可能是要充公了。”秉志说:“你等着和高峰商量一下,和你三叔换下院子多好啊!将来真要是充公,就把这个小院子交上去;要是不充公,你三叔他们也用不着,大点儿小点儿无所谓。”
  一个星期过去了,周末何琇母子又回到西院。何琇对高峰说了盖房子的事。高峰说:“要真是钱够了,房子就得盖了,屋顶漏的厉害。院子就别换了,这么麻烦。要是充公,就把东院交上去;不充公,还显着咱占了三叔的便宜。那个大院子是咱爷爷留给咱三叔的,咱本来就住这个小院子,在这里盖就行。”秉志知道后,便以何琇的口气写了封信。信中说:“叔婶,咱们村可能要没收无人居住的地产,我们考虑是否能将西院和东院交换,西院归您们所有,我家将来就在东院建房。如要没收地产,就把西院交还村里。如果没有没收,西院仍归您们。您们回家探亲,吃住就在东院,由我和高峰负担。如要回老家定居,我们帮您们再建西院。”何琇把信誊抄了一遍,寄往新疆。没多久景礼回信说完全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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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白云苍狗 第十节至第十二节
更新时间2012-12-8 17:48:23 字数:4647
 十
  九八年开春,高峰一家开始备料。初夏,高峰找了建筑队,又把西院的房顶修缮一边。秉志问何琇:“明年开春要盖屋了,下半年就能搬进去,怎么这时候又想起修房顶了。”何琇说:“高峰他爹怕雨水把房子泡坏了。非得让高峰找人修,高峰听他爹的。”秉志说:“俺二哥这是干的什么事啊?去年下这么大的雨他不管,这要盖新屋了,他又修旧房子,这不是败坏钱啊,本来就不充裕。”当年夏天倒也没下几场大雨。九九年,天刚暖,建筑队就在东院动工了。高峰两人都要上班,凡玉中午就到西院给建筑队做饭,秉志也时时关心建房的进度和质量。景义手里没多少钱,对建房一事虽十分上心,有时却回避秉志,但两家之前的矛盾的确消融了不少,彼此关系向健康的状态发展。
  没建大门之前,秉志对高峰说:“这个胡同咱村里规定每家盖房子都南移四十公分,你的大门就往南靠,大门南墙和高冰家的后墙留二十公分的水沟。等着高冰往南移四十公分,水沟就够宽了。”高峰和景义商量此事,景义又询问了高冰夫妇。最后,高峰对秉志说:“还是得再留宽点儿,夏天雨水大,高冰的屋檐水流到南墙上,容易返溅他后墙,土坯墙不禁泡。”秉志说:“这好办,让施工队给高冰墙上贴层砖,再用水泥封好,这就不怕水了。”高峰沉默了一会儿,说:“等着再说吧!”第三天早上,秉志到了东院,见大门的地基与后墙隔了四十公分。秉志问高峰:“不是说好的,留二十公分啊,怎么还这么宽?”景义说:“留窄了不行,老二家的房子受潮。”秉志说:“不是有防水层啊?”景义说:“用砖和水泥,还是能往里渗水啊。高冰这就快有第二个孩子了,他十年也盖不上屋啊。”高峰说:“谁也别说了,就是按原来说的,留四十公分。”秉志说:“这四十公分,以后又移出来四十,谁家有这么宽的水沟啊!”高峰说:“宽就宽吧,留窄了溅水。”秉志说:“你要怕溅到你兄弟屋上,那别盖房子多好啊!”高峰说:“不盖就不盖,我的家,我自己想怎么盖就怎么盖。不用外人说。”三人在路边吵起来,最后秉志被景忠劝走了。两家闹了个大矛盾,秉志也不再去高峰家帮忙。景义在街上说:“这是俺高家盖屋,就算他出钱出力,到死了也躺不到俺儿屋里,我再没本事,死的时候还能躺在俺儿堂屋里。再说他那点儿钱,俺高峰三年还给他。”
  当时高扬上小学三年级,在以前一直住在秉志家,秉志上下班也正好接送。但在那次吵架后,秉志就不再接送高扬了,他并不是把火放在外孙身上,而是为了赌这口气。高扬倒是理解,回到家对景义说:“爷爷,俺姥爷不接送我上学了,学校里还是不准骑车子。”景义说:“他不接送,我送你去。”并特意在三轮车上做了个棚子。几天后,景义在接送高扬时,就带上高玉,一星期后,景义又换成了自行车,接送上也不如秉志及时。一个月后,高扬又回到了秉智家,高峰则继续不进秉志的家门。在竣工之前,景义又让建筑队用水泥把西院旧房子的墙根泥了一遍。
  房子建好没多久,高冰有了第二个女儿,高琪。高峰一家也搬进新房。不久,景礼等人就从新疆回到曲阜老家,四人都住在东院的新房子里。一星期后的大团圆饭上,高家所有的亲戚都来了,所有人聚在高峰家。高峰的大姑父问高峰:“怎么留了个这么宽的水道啊?”景梅赶紧给老头儿使了个眼色,谁也没再说话。景礼知道了半年前的那场矛盾,极力劝说高峰与秉志修好。景义父子便向其述说秉志种种不好的言行,景礼见到二哥的不满,只好做罢。
  十一
  高敬四人在山东住了半个多月又返回新疆。高敬对景礼说:“我觉得咱老家里,这么多儿媳妇都不大孝顺,就我二嫂孝顺。”景礼说:“你才看见几天啊,你就敢下定论。”高敬说:“反正我看着是二嫂人不错!我爹娘说我大嫂人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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