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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声音

_10 薛房(当代)
  景义不禁想起这几年来,世欣去集市上卖菜,一上午也舍不得花一点儿钱买些吃食,总是饿着肚子回来。又想起这几十年来,尤其是实施联产承包以来,世欣都是日夜操劳,两人不但耕种着分到的土地,而且承包了八亩的土地,还开了不少的荒地,全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
  景义觉得世欣完全活在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之中,她没有真正清闲过、真正享受过哪一天。记得去年世欣还说要等到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两人再好好享受耕种下的幸福生活,但病痛打破了世欣的美好愿望,也几乎将自己击倒。景义并不担心日后的操劳,只是为世欣这劳苦的一生感到不平、感到可惜。虽然景义相信,这三十几年的风雨,在世欣心里也都能成为美好的回忆。但这种回忆,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残忍的今天。景义不知不觉的掉下泪来,烟卷早已被夜里的寒气打灭了。
  不知多久,世欣在床上醒了,不见了景义,也听见了院中若有如无的哭泣声。世欣也暗暗的流下泪来,两人都暗暗独自地流泪。最后世欣轻轻叫了声景义。
  景义稳了稳心神,走进里间,说:“你醒了,我刚才去了趟茅房。”
  世欣说:“我醒了有一会儿了,别把病的事往心里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咱还得好好的过日子,还有他们兄弟几个哩!你要是撑不起来,孩子们怎么办?高峰是没什么事了,高冰、高炎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哩,等他们都成了家,那时候你才能歇歇哩!我这个身子以后也帮不了什么忙了,还得给家里添麻烦。要不是挂念这几个孩子,我都想死去。”
  景义说:“可不能这样想,咱以后还有好日子哩!高冰等着也该结婚了,以后也得有他的孩子。高炎还上着学,现在也知道好好的学了。以后的日子还好着哩!还有高扬,这孩子以后肯定能成大事。你得好好地活着,咱都得好好地活着。你放心,有我吃的,就有你的,也就有孩子的。咱家里现在可比以前好多了。现在有吃有喝的,还记得高峰小时候吧?那几年咱们吃的,高峰也饿得哭闹。那两年冬天,我抽空出了几个月的河工,一下子就把工分赚够了。”
  景义这番话不仅是在劝慰世欣,也是在劝慰自己,也激起了自己挑战未来的意志。
  景义说:“我想好了,咱现在有了点儿闲钱,拿出一部分给你看病,高冰以后结婚用的钱也能够,我想抽空看看机动三轮车去。我算了算,一辆三轮车得三四千块钱。买回来之后,一是能再多包点儿地,反正有车了,也不用出多少力了,能卖不少粮食;再一个,以后家里要是有什么事,机动三轮怎么也比拉木板车快;三是咱以后除了干点儿地里的活,也能用三轮车干点儿小买卖,以后孩子们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也方便。现在花上三四千,没几年就能赚回来,以后就是白捞钱了,怎么也赔不了。”
  世欣说:“这事能行吧!咱现在手里的钱不算多,攒下来不容易,可别赔进去了。”
  景义说:“这一两年先不买,等着高炎上了初中,高冰结了婚,那时候再买。反正是赔不了。”
  两个人一直说到天亮,高峰几个都起来了。一家人吃过饭,带着世欣去了济宁。在路上,景义心中有了个坚定的信念,如果能把世欣的病治好,要一家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值得。如果没有效果,自己也要把世欣服侍好;他相信如果换成自己病了,世欣也会细心照料的。
  五个人下了车,看见三个儿子争着背负世欣,景义很欣慰,心里很感激儿子们。虽然自己为他们付出了所有,但他们也给了自己无限的回报。此时,景义心中没有了平日对孩子们的不满,有的只是一家人不离不弃、相互扶持的幸福。
  治疗是有效果的,两个月后世欣就放弃了治疗的念头。景义也劝说不了,只能在生活中更加关心世欣。秋天,高冰的婚事虽几经曲折,但最终还是定了下来。高冰结婚后,高炎搬到了西院。这时景义夫妇对生活又燃起了不少希望。高家虽受到打击,但一家人仍是慢慢地从病痛中站起来。
  一九九二年春末,高炎已经到了初三下学期,即将面临中考。一家人也更加关心高炎的学业。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景义去了高炎的学校。到了宿舍,舍友说高炎一早就出去了。
  景义问:“高炎最近学习用功吧?”
  几个舍友支吾了几句。景义坐在高炎的床上,直到中午也没见高炎回来。景义随手翻弄着高炎的床铺,在枕头下面发现了几张照片,是高炎和其他孩子的合影。其中一张上面是高炎歪戴着一顶鸭舌帽,翘着一条腿,怀里抱着一张吉他。景义以为那是一张琵琶,但心里也一下子明白了,感觉到高炎的心思已经不在学习上了。不论是舍友的掩饰,还是这些照片,都反映了高炎的近况。
  景义放下照片,对舍友说:“等高炎回来之后,告诉他我来了一趟。我不等他了,我先回去了。”
  景义骑车子回到家,世欣问:“见着他了吗?”
  景义说:“没看见,他早上就出去了,我没等着他。唉,这孩子的学习不行了,我看着中考不一定能考上。”
  世欣问:“怎么啦,你见他老师了?”
  景义说:“没见着,我觉着不行了。”
  世欣继续询问高炎的情况,景义没有再说话,他此时觉着自己很无助,他觉得孩子们不了解他的苦心。但孩子们毕竟不是自己,自己当年虽有心求学,但由于种种原因,最终退学。自己做了一辈子的普通社员,毕生心愿就是能让孩子们通过读书,最终成为有出息的人。这一点,高峰做到了,而高冰、高炎还有远在新疆的高敬,都远远没有达到自己的期求。景义真想自己去替代孩子们,但这毕竟是不可能的。
  此时景义有点儿认命了,不论是自己的退学,还是高冰三兄弟的求学经历,都让景义有些心灰意冷。他感觉自己没有能力继续向命运抗争了,只能低下头,仍凭它的摆布。景义只等着高炎中考,等待中考的失败。此时,他真想放下心中所有的枷锁,所有的责任,去放任高炎。但这种失望的心痛,远远超过了世欣病情对他的打击。前些日子买车的计划,此时看来是多么的不现实,多么的飘渺。
  在对中考没有了往日的期待之后,日子仿佛过得快了不少。不久之后,高炎的中考成绩出来了,离入学成绩相去甚远。当天景义既没有悲怨,也没有庆幸,平静地听高炎把成绩说了一遍。高炎下学之后在家里务农,照顾世欣。
  二
  年后不久,村里有人要合伙去济南打工。
  景义问高炎:“你愿意跟着出去吧!”
  高炎说:“行!”
  世欣说:“他这么小,出去能干么啊?还不如现在家里干几年,以后再说出去的事。”
  高炎说:“没事,反正有咱村的人,我跟着出去,不行我再回来。”
  半个月后,高炎披着景义从新疆带来的军绿色羊皮大衣,上了一辆机动三轮车的车箱,在一家人的嘱咐声中去了济南。当晚,景义有很多的心痛和不舍,白天高炎那还没长开的身板,穿着几乎垂地的军大衣,挤在一群健壮的男人中间,显得是那么瘦小。
  一个月后,高炎让人捎来口信儿,自己在一个工地干杂活。夏天,高炎回来了,在外表看来并没有多少变化,不过神情上俨然是个成年人了。在家住了一星期,高炎又回济南了。年底,高炎回家过年,景义恍然发觉,高炎这一年来,个头没有见长,还是不到一米七。景义多少有些伤心,他知道,自己的四个儿子当中,高炎应该有个好身材。就是因为这一年来,在外面生活、吃苦,耽误了身子。
  年后,高炎仍要回济南,被景义拒绝了,说:“别出去了,在外面也不比在家里挣的钱多,还是在家里找个活干吧!再说干建筑也不是个长法儿。在家里一是生活上方便点儿,多少有个照应;再说还能帮着家里干点儿事。”
  高炎说:“怎么都行,就是不知道在家里能找到什么活干。”
  景义说:“你二姨家的二哥在城东的机械厂上班。前几天他来看你娘的时候,我问过他了,他说厂里现在正在招学徒工。你要不就去那里干活,好歹以后也有个手艺。不管将来怎么样,有个手艺就有饭吃。”
  高炎应了一声。
  景义说:“你明天就上你二姨家去一趟,问问你姨哥去!”
  一个月后,高炎进了机械厂,认了一个师傅,当了学徒工。上班的头一天晚上,景义把高炎单独叫到院子的猪圈旁,两人就坐在一棵老槐树底下。
  景义说:“学徒工不好干!在以前想学个手艺,就得把自己的命交给师傅,或打或骂,都得忍着。当然,现在不像以前那样了,但自己也得注意!”
  高炎说:“我知道。”
  景义说:“以前,徒弟住在老师家里。第一年,先给人家当牛做马,给老师家里干活,烧水做饭带孩子。就说做饭吧!做少了,老师一家吃完之后,没有自己的,那就得饿着;做多了,剩下的,自己都得吃光。一年之后,老师看手下这些徒弟,谁好使唤,能学手艺,老师就开始对谁上心了。一些小活儿,也开始教授了。其他那些不上眼的徒弟们,就让这个徒弟教他们。第三年,老师基本上不再教东西了,光让上进的徒弟在一边当帮手。眼尖手快的徒弟,就在这一年里多干活,多学东西;其他那些不长进的,三年里光给老师家干活了。出了这三年,要想继续学,那就得给老师交学费了。人家上进的徒弟在这三年里,基本上学出个模样了,可以自己找地方干活了。一边干活,一边再学习琢磨。所以咱这里有句老话‘有能耐的三年出师,没能耐的一辈子受制’,就是这个道理。”
  高炎又应了一声。
  景义说:“给你说这个,就是要你懂这个理。将来不管人家师傅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别和人家叫板,多听多学,将来才有自己的手艺。不能嫌苦嫌累。”
  高炎点点头。
  景义说:“你今年虚岁十八了,也不算小了。在家里属你小,在外面人家可不管这些,人家只看你的本事大小。人能吃苦,能吃苦中苦,才能成人上人哩。你们兄弟四个,就属你大哥当年最苦。不管是在生活上,还是在学习上,他的条件都最差。有些事你都不知道,他刚上学的时候,家里都没电灯,用洋油灯;吃煎饼咸菜;那衣裳也都是坏的。可你大哥知道家里困难,他能吃苦。现在当了老师,虽然不像别人那样有钱有权,但也比老百姓强。你二哥的条件岁不如现在好,但比你大哥好多了。他就有点儿好面子,不能吃下苦去,最后自己也没心学习了,也没考上大学。现在虽然结婚了,在纸厂里上班,也只是个临时工,还没转正,钱就比人家挣得少。你三哥,当然,他是没有学习的能力,他也努力了,就是入不了道,那没办法。下面就是你了,条件是最好的,也没学出来。当然这都过去了。可是你现在在工厂里学徒,这也是学习,是一个新开头儿。你得好好干,得记住以前的错,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要是现在你没学好,将来一辈子就难出头了,明白吧!”
  高炎说:“明白!”
  景义浅浅的笑了,接着说:“这就好,咱这一家子不容易,咱更得争口气。就是因为现在苦,才得吃苦哩!”
  高炎嗯了一声。景义说:“当年你娘刚得病的时候,你娘给我说过一句话,‘要不是挂牵孩子们,我都想死去。’她就是想看着你们几个成家立业,要不她都不想活了,她怕连累咱爷几个儿。她这一辈子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干,别再让你娘难受了。”
  高炎说:“我知道,将来有本事了,一定让俺娘享福。”
  景义怜爱地看着夜幕中的儿子,心中充满柔情。高炎觉得父亲变了,他以前一直是面墙,是幢塔,是座山,支撑着这个家;而此时,他却像一溪水,一眼泉,一片湖。
  景义说:“对了,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吧!”
  高炎说:“有的记得,有的忘了。”
  景义问:“你还记得骑在我脖子上吧!”
  高炎说:“不记得了!”
  景义说:“哈,你兄弟四个谁也不记得自己骑过我了。你大哥记得我驮过你二哥;你二哥记得我驮过你三哥;你三哥见过我驮着你。到你这里,我谁也没驮过了。”
  高炎有些尴尬,说:“哈,小时候都不记事。”
  景义说:“啊!那我还记着哩!你大哥高考前一天,我说我背背你大哥,看看他多沉了。我也背了背你二哥,他俩又轮着背我。当时你还小,还在你娘怀里,你就从怀里下来,让我抱着。我把你放在脖子上。我问他俩谁还记得骑过我,他俩谁也不记得了。我说‘你俩可得记住我今天驮高炎了,以后告诉他,他要是不承认,恁俩就揍他。’哈哈!”
  高炎腼腆地笑了笑,说:“他们都没给我说过。”
  景义说:“来,今天我再背背你,不偏不向。也看看你沉了吧!”说完,景义弯下身子。
  高炎有些不好意思。
  景义说:“来,就咱俩在这里,你害怕什么!怕我背不动你啊!来,上来!”
  高炎趴在景义背上,景义一挺腰,把高炎背了起来。景义觉得有些吃力了,不如当年背高峰那样轻松了,觉得自己真上年纪了。高炎觉得父亲的背还是那样宽厚,但已经有了老态。
  高炎站回地上,说:“爹,我再背背你,俺三哥哥都背过,我也背背。”
  景义高兴地说:“好,看看你的本事。”
  高炎把父亲被在身上,感觉到父亲的呼吸和心跳。此时他忘记了一切,只有背后的父亲。
  景义说:“行了,放下来吧!”
  景义拍了拍高炎的肩膀,说:“天不早了,你也回西院睡觉去吧!以后上班早去会儿,下班晚回来会儿,多干活,师傅也高兴。”
  高炎说:“嗯,我回去了。”
  景义看着高炎进了西院的大门。
  高炎说:“爹,关门吧,我也关门了。”
  景义说:“你关吧,我这就关。”
  景义等着高炎闭上门,才关了东院的大门。
  
第十六章 火水未济 第三节至第五节
更新时间2013-3-13 17:15:55 字数:3023
 三
  一个月后,景义问高炎:“最近怎么样?”
  高炎说:“还行,反正师傅让干的活我都干。就是俺姨哥也让我替他干活,他有徒弟不用,什么活都找我,我又没认他当师傅。”
  景义说:“你姨哥这是为你好哩!你忘了那天我给你说的话了!”
  白天,高炎依然早早地去工厂,家里只剩下景义夫妇和就要临产的秀娥。一天,景义在集市上卖菜,正好遇见了以前的工友老刘。
  老刘说:“景义,来卖点儿菜啊!”
  景义说:“是啊,你今天怎么没上班吗?”
  老刘说:“我也退下来了,让俺三儿接的班。”
  景义说:“那你能轻省点儿了!”
  老刘说:“你这也算快熬出来了。俺二嫂的身子怎么样了?”
  景义说:“唉,还是不大方便,还是得别人帮忙。”
  老刘说:“我听说高冰家的快生了。”
  景义说:“快了。”
  老刘说:“行,现在生活条件上来了,他有了小孩,你以后还要他的工资吧!”
  景义说:“我要了也不花他的。帮着他们存着呗!再说当哥的,也得照顾着兄弟,老四还有事喽!”
  老刘说:“哈哈,你现在手里得存不少了吧!”
  景义说:“哪有多少啊!”
  老刘说:“你又哭穷,你大儿当老师,高冰的工资这几年涨了不少,你两手都有钱,咱几个还得数你了。”
  景义说:“没涨工资啊!”
  老刘说:“你还糊弄我啊,咱退下来没几年就涨了,那是第一次。前年又涨一次。”
  景义摆弄着青菜,说:“高冰是临时工,他涨不了。”
  老刘说:“临时工也涨,全厂都涨了。”
  景义回到家里,想着老刘的话,心里有些疙瘩,但没给世欣透露。景义去景仁家借家伙,见大嫂一人瘫坐在破沙发上,两人说了会儿话。
  景义突然问:“现在小侠都有孩子了,还往家里交钱吧?”
  景仁的媳妇说:“交啊!高峰、高冰也得交吧!”
  景义说:“高峰交,高冰不给我说实话,他厂里涨工资好几年了,他一直没说过,他开始攒私房了。”
  景仁的媳妇笑着说:“儿一结婚,心就不在爹娘这里了,这是有数的。”
  景义说:“我也不花他们的,就是想给高炎存点儿。他最小,我现在也不能干什么挣钱的活了,还得给高炎要个院子。盖房子娶媳妇,光靠他自己,不就给耽误了。”
  景仁的媳妇说:“原是,小孩子不给,你也没办法,我看你要不就赶紧用手里的钱买个院子,现在用不着就先放着。存东西比存钱管用。”
  当晚,景义给世欣说了此事。世欣也觉得可行,说:“还是等高峰回来说,人多好说话。”
  星期五下午,高峰回到家,不久何琇也带着高扬回来了。景义牵着高扬的手进了厨房,拿了一张煎饼,又抽了一双筷子,最后在碗橱里端出一个瓷瓶来。景义打开瓷瓶,一股芝麻酱的香味儿就飘了出来。景义用筷子搅了一团,涂在煎饼上,在上面撒了一层白砂糖,又盖了一层煎饼,说:“来,尝尝好吃吧!”
  高扬咬了一口,香甜香甜的,说:“好吃!”
  景义说:“爷爷这个法儿不孬吧!”
  高扬点点头,又咬了一口。
  景义说:“先吃着,吃了了,再给你夹一个。你星期一走了,就给你留着芝麻酱和糖,等星期五回来再吃。这是我专门赶集给你买的。”
  晚饭过后,景义把买地基的事说了出来。高峰赞同,秀娥主张再过几年,高冰没有意见,世欣也说当下买。最后此事算是定下了,近期就在村里买块地基。
  星期六上午九点,高扬起来了,要吃煎饼。
  景义说:“先别吃那个了,我给你买好吃的去。”
  高扬问:“是么啊?”
  景义说:“我给你买油条去!”
  世欣说:“先别买了,中午炸丸子吧”
  景义说:“你就是不能看见花钱,丸子说炸就能炸出来啊?高扬不是还没吃饭啊!”说完,景义去了村里的油条铺。
  景义说:“买五毛钱的油条。”
  店主问:“今天怎么想起买油条了?”
  景义说:“俺孙子回家了,起床晚,没饭吃。”
  店主说:“你孙子在他姥爷家倒是不少吃油条,他姥爷一买就是三块钱的。”
  景义说:“我不能和俺大兄弟比,他有工资,我就买点儿给孩子吃。”店主用塑料绳系了五根油条,递给景义。景义拿着油条回了家,看着高扬吃得满嘴是油,心里很是满足。
  下午饭时,景义问世欣:“你不是说炸丸子啊!怎么没炸啊?”
  世欣说:“你都买油条了,还炸丸子干么?”
  景义说:“你就是忒舍不得花钱。”
  世欣说:“俺当奶奶的没你当爷爷的有钱呦!”
  一星期又过去了,高扬回到东院。吃过晚饭,景义从里屋拿出一个纸包,说:“来,高扬,看看这是什么?”说着打开了纸包,是半斤炒熟的五香花生米。
  景义说:“这是我上午买的,我知道俺孙子从小愿意吃果子。我没敢早买,你四叔是个馋猫,鼻子灵,东西放哪里都能找见。我上午买回来,趁他没下班就藏起来了。你现在吃点儿,晚上拿到西院去。要是饿了,就再吃。”
  四
  岁月如梭,一晃就是十几年。在此期间,高冰先有了大女儿高玉,接着高峰盖了新房,还为此和秉志一家有了磕绊。再后来,高冰的二女儿高琪和高炎的女儿高萍先后将生,景义夫妇从高炎家里搬进了西院,没几年,高冰盖房子。房子没建好,秀娥就去世了,撇下了两个可怜的孩子,这让景义心痛不已。尤其是高琪在学校学了“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之后,在家里一个人不停的唱着,景义的心都要碎了。
  房子建好后,景义便住在了高冰家,帮着照料孩子。世欣的病也不断加重,又意外受了不少伤痛。在景义的精心照料下,世欣在瘫痪了十八年之后,终于怀着对高峰、高敬的依恋和高冰、高炎的失望,离开了人世。
  从那以后,景义更加孤独,虽然再也不用半夜起床为世欣翻身,给世欣接小便。但少了人生的伴侣,景义在精神上有了很大的空洞,这个空洞只能用生命中的不如意去填补。世欣去世一年后,高扬上了大学,景义看着高扬从牙牙学语的幼童成长为一个健康的青年。但在景义眼里,高扬还是个孩子,仍然需要自己的关心和帮助。
  二零一零年的一个下午,景义在向高扬倾述完自己对高炎的不满之后,闭上眼,陷入沉思。几十年的风雨,瞬间如同再现。
  恍惚之间,景义感觉自己依然置身于当年的小南屋里,世欣还是那么年轻,两人正在规划以后的人生,父亲养的老黄牛依然在啜啜地反刍;随即,自己仿佛又坐在当年东院的堂屋里,高峰还是个孩子,还在屋里学习;随即,自己好像又在拍打、踩踏燃烧着的麦秸垛······
  当景义睁开眼,又回到现实之中,一切人事都已经远去。
  景义对高扬说,“你再玩会儿还是回家?我到街上逛逛去。”说完,就提着马扎去了外面。
  五
  一个假期过去了,高扬又回到了学校,在这二十几年里,高扬已经从父母所给的第一次生命中,焕发出了第二次生命。他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是自己,自己将要何去何从。他周围的同学、朋友,有些人在戏闹,有些正在备考,有些已经工作。而高扬手中只有纸笔和书卷,这是他的人生。
  一个下午,因缘际会,高扬得到了一部《五元灯会》。高扬信手翻看,见到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师(怀海)侍马祖(道一)行次,见一群野鸭飞过。
  祖曰:‘是甚么?’
  师曰:‘野鸭子。’
  祖曰:‘甚处去也?’
  师曰:‘飞过去也。’祖遂把师鼻扭,负痛失声。
  祖曰:‘又道飞过去也。’
  师于言下有省。却归侍者竂,哀哀大哭。
  同事问曰:‘汝忆父毋邪?’
  师曰:‘无。’
  曰:‘被人骂邪?’
  师曰:‘无。’
  曰:‘哭作甚么?’
  师曰:‘我鼻孔被大师扭得痛不彻。’
  同事曰:‘有甚因缘不契?’
  师曰:‘汝问取和尚去。’
  同事问大师曰:‘海侍者有何因缘不契,在竂中哭。告和尚为某甲说。’
  大师曰:‘是伊会也。汝自问取他。’
  同事归竂曰:‘和尚道汝会也,教我自问汝。’
  师乃呵呵大笑。
  同事曰:‘适来哭,如今为甚却笑?’
  师曰:‘适来哭,如今笑。’”
  高扬知道马祖道一让百丈怀海放下心迹,只做当下。
  高扬明白,只有智者才能去真正践行:野鸭子既然已经飞走了,心就不要再随之而去,这才是解脱。
  高峰合上书页,低声说道:“野鸭子飞过去也,野鸭子飞过去也,但野鸭子的确曾经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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