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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的左手边

_9 叶萱(当代)
  然后是大二那年又一次我们站在马路边等公交车,林卡突然搂紧我的胳膊,一脸深情地对我说:陶滢,以后我们要一起结婚,要买相邻的房子,我们的孩子要一起长大……
  我们一起生活了四年,一起参加各种比赛,一起奔走在去做节目的路上,风雨再大我们也不怕,因为我们知道自己不是孤独的。我们相约这样、那样的未来,我们说好要在同一个城市里,一起喝下午茶。
  可是,我还是失约了。我要一个人去另外一个城市生活三年,也或许后面还紧跟着十三年、三十年……未来那么远、那么长,我看不到明天的模样。
  偌大京城里,没有林卡,没有郑扬,甚至没有夏薇薇,而只有我自己。
  孤独挟裹着一点点绝望,侵袭分别前的空气,鼻子一酸,我的眼泪又要掉下来。
  林卡一边哭一边说:“滢,我再回来时,你不会在宿舍等我了。”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每次我回来时,都有你给我烧好的一壶热水,以后也不会有了吧。”
  我也哭得乱七八糟的,却还要强笑着拍拍林卡肩膀:“以后有郑扬,他会帮你烧好热水,帮你打扫卫生,帮你做许多事。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就是你的110。”
  郑扬冲我笑一下,揉揉我的头发:“丫头说的对。”
  然后他走到林卡面前,伸出双臂拥抱她,她把脸埋在郑扬胸前抽泣,我看在眼里,却有那么清晰的羡慕。
  郑扬伸出手,擦擦林卡的眼泪,笑容明媚而快乐:“别这么难过,又不是见不到了,从这里到北京乘火车才三个半小时的路程,想陶滢了就去北京啊。”
  林卡渐渐止住哭泣,点点头,回转身很认真地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在我耳边小声说:“去北京后,记得找一个人,替我陪你。”
  温暖一路上行,我抬头看她的眼睛,清澈的目光里溢满关怀和真诚。
  然后林卡登上火车,她从窗口向我们挥手,我们也努力挥手,直到火车融到远方,再也看不见。
  
  送走林卡后,我和郑扬去大学路上的一间咖啡店里喝咖啡。
  我喝拿铁,而他是黑咖啡。窗外是流火七月的阳光,盛放成灼热的白。柏油路软软的,在阳光照耀下隐约升腾一些热量,从远处看上去,路上的行人似乎也变得虚幻起来。
  我们都静默着看窗外,寂静的空气中只有隐约的歌声在漂浮:我的心是一片海洋,可以温柔却有力量。在漫长的人生路上,我要陪着你不弃不散……
  过了很久,郑扬才低声开口说话:“陶滢,去了北京,要好好照顾自己。学习固然重要,可是不能太拼命。你太要强,这样对身体不好。”
  “嗯。”
  “还有,不要一个人在城市里乱走,要转也尽量去人多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不安全。”
  “嗯。”
  “该花钱的时候就花,不要太省。出门在外,身上留点现金,但不能太多,自己注意点,以后就靠自己了。”
  “嗯。”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千万记得打电话,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工作了,收入也会多一点。”
  “嗯。”
  “如果心情不好,不要憋着,哪怕找我们发牢骚也行,再怎么说身体最重要,生病了划不来。”
  “嗯。”
  “去了北京,如果有合适的人,记得要抓紧。也别忘了及时通知我们,我们坐火车去北京帮你把关。”
  “嗯。”
  “你别只是嗯啊,你说话啊。”
  ……
  下午四点,夕阳变成金红的色泽,而我在听郑扬嘱咐那些唠唠叨叨的话。
  不再觉得烦了,反倒要很努力,才可以压抑住那些马上就要涌出来的泪水。
  如果可以,多么想一直这样听下去。
  可是,我们的大学,就这样曲终人散了。
19-1
  四年中仅有的一个暑假,我在花树里胡同的小院里陪外婆。
  我好像在一夕之间长大。
  我不再和她吵架,不再惹她生气,不再嫌她多管闲事。我听她的话,跟在她身后学习那些菜肴的做法。
  她絮絮地说:“你总得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嘛,不然你一个人在北京,多亏嘴呀。”
  我“嗯嗯呀呀”地答应,围在她旁边转。她心满意足地给我讲“焖鱼一定要放醋,可以去腥,还要用王守义十三香”、“这个鸡翅,要不停地翻炒,不然会粘锅”、“炸花生米不能全热,用油的余温就可以了,不然会糊”、“炖鱼汤一定要加热水,不然汤就不是乳白色的了”……
  然后她吃着我初学乍练做出的饭,幸福地叹息:“这是小桃做的呢,不知道还能吃多少年。”
  甚至逢人便讲:“今天中午我们家是小桃掌勺呢。”
  听见人家夸奖我,还谦虚而骄傲地回答:“做得还凑合啦,不过现在的女孩子,肯学做饭的也不多了。”
  她这样说的时候满脸都是满足,可是她并不知道,当我们穿着高跟鞋奔走在电视台里的时候,盒饭就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她也不知道我学做饭仅仅是为了她能开心——因为我喜欢看她开心地看着我做菜的模样,更喜欢看她吃着我做的饭菜时完整而真实的幸福表情。
  当我长大,当我离她越来越远,我才发现,原来,我对她的爱,早已渗透在骨子里,深切而专注。
  这样告诉Adrian了,他发过来一个笑脸符号。
  ——Cherry,你是好孩子。
  你才知道呀!
  毕业后可以回家乡,陪你外婆啊!
  或许吧,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但无论我去哪里,都要努力工作,买大房子,接外婆过去,然后和她一起生活。
  好!我支持你!
  谢谢啦!
  好姑娘,我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生活化多了,嗯,一点都不像电视里那个样子呢。我一直在想,现实生活中的你会是什么样子呢,你说会不会见光死?
  不会的,大哥你放心吧,因为我不会见光,所以不会见光死的,哈哈。
  你没见过网友吗?
  我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怎么会去见网友呢?我还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可靠的人呢。
  这事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就挺可靠——你总不能考上研之后都不面谢你的恩人吧?
  呵呵,要怎么谢?三跪九叩?
  那倒不必要,大不了以身相许嘛。
  哈哈,Adrian你返老还童了哦!我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都是一本正经的,看上去很像人生导师的样子呢!那时候我是无论如何想象不到有那么一天我们会这样彼此开玩笑的。
  啊?是吗?
  当然!
  哦,那也不能算是坏事,再怎么说返老还童至少意味着我们可以没有代沟了对不对?
  也对。
  不过话说回来,谁说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
  啊——
  我很严肃的好不好。
  噢——那就算是告白啦?
  算是吧。
  那怎么能行啊,太简单了!
  那怎样才算不简单呢?
  要在电视上打广告啊,至少也要在报纸上用一整版篇幅说“Cherry我爱你”一类的话吧。
  好家伙,你巴不得全世界人民都知道是不是?
  哈哈,恭喜你,你答对了!
  这孩子又梦游了。
  ……
  和Adrian犯贫,是炎热夏天里的消遣方式。
  后来说到了去北京的事。
  ——什么时候来北京?
  什么叫做“来”北京?你在哪里?
  哈哈,说出来吓你一跳,我现在就在北京呢!
  啊?!这么巧?
  对啊,所以告诉我你的车次,我去接你吧。
  不要了,谢谢大叔。
  谁是“大叔”?我再强调一遍,我才比你大5岁!
  哦,知道了。对了,大叔你到底是哪所大学的啊?我一直以为你和我在同一个城市里生活呢!
  没错啊,我上个月才来北京的,另外警告你,不要叫我大叔!
  啊?大夏天的去那里干什么,你不嫌热吗?
  还好,导师有个重要会议要参加,我随行,也算是半个秘书吧。
  哦,原来如此哦!对了大叔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貌似成熟,实则幼稚;思维活跃,本质善良;不骄不躁,奋勇顽强……还有就是:你再叫我一声“大叔”试试?!
  哈哈,怎么听着像“十佳少先队员”的标准?
  我说的不对吗?我还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我可是你的忠实观众。
  可是我都没见过你!太不公平啦!!
  我可以给你发张照片啊,多简单的事儿!你好像也从来没有提出来过这个要求啊。
  发吧,不过提前告诉你,我习惯以貌取人哦。
  切!等着接收吧。
  ……
  几十秒钟后,一个压缩包发送完毕。
  带一点点忐忑,握着鼠标的手湿出一手汗,居然不敢打开。
  是真的有些紧张:Adrian,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口气、你说的话都已经成为我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因为没想太美丽,我便愈发不敢询问关于你的真实信息。因为我害怕当一些现实砸碎美好的想象,我们是否还能如此坦诚而快乐地聊天?
  可是,又有什么东西在噬咬着,催促我双击鼠标箭头下那个RAR格式的压缩包。
  过一会,见我没有反应,他发消息过来问:看完了吗?
  看完了。(骗你的,心里这样想着。)
  有什么感想?也不是太丑吧?虽然也不是很帅。
  唔,还可以。(也是骗你的,哼哼。)
  我就说嘛,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见光死啊!这样吧,等九月份你来北京报到时,我去接你。
  噢。(除了含含糊糊地答应,我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
  其实,仍然没有打开——因为胆怯。
  因为我一直觉得有些事、有些情感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一旦想象与现实发生某种关联,再美好的想象也会因为其形象的日益真实而显得不切实际。
  所以,我终究还是没有打开那张照片。
  我任由它静静栖息在我的电脑里,然后渐渐的也就忘记了。
  去北京报道前两天,我终于鼓足勇气回了母校。
  四年了,这居然是我第一次回去。
  校门还是那个样子,传达室的大爷仍然拦住所有企图入校的陌生人,尽职又尽责。
  然而在看见我之后他还是愣了一小会儿:“你是谁?怎么这么眼熟?”
  我笑了:“我从这里毕业的。”
  大爷认真得很:“现在是上课时间,就算你是从这里毕业的也不准进。”
  “她是来找我的。”正纠缠着,突然响起说话声。我转头,居然看到夏薇薇!
  看见我惊讶的样子,她微微笑,对大爷说:“她来找我拿点东西。”
  大爷恍然大悟,笑眯眯地看我:“早说啊,你怎么不说你是来找小夏老师的?”
  我回报大爷一个笑容,然后随夏薇薇走进校园。
  路上我有点奇怪地问夏薇薇:“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薇薇反问我:“你为什么认为我不在这里?”
  我张口结舌——是啊,我怎么就能确定夏薇薇不在这里呢?难道仅仅凭岳哲几次表忠心的“千里之行”就认定了夏薇薇会原谅他、会随他回省城?
  看我发呆,夏薇薇笑了:“我就知道是你告诉他我在这里的。”
  我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看他还算真诚,想想他也挺不容易的,决定原谅他了。”夏薇薇微笑着答。
  “啊,”我笑:“那工作的事情怎么解决?”
  她耸耸肩:“回来实习之前不是曾经去一所中学试讲过吗?前几天他们刚通知我去签协议。”
  她笑笑:“没想到这么顺利。”
  “真的?”我很高兴:“恭喜你!”
  夏薇薇笑着说:“可惜以后我们都留在省城,只有你去北京了。”
  我笑:“那刚才大爷还放你进来啊,小夏老师?”
  夏薇薇一脸狡黠:“我本来就是来取东西的么,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会遇见你。”
  我们一起笑,肩并肩在校园里走。
  一路沿甬路上行。
  我四下张望,学校里的变化并不是特别大,那些熟悉的角落里真是盛满太多旧时的回忆了:操场边的台阶上,我曾在那里读过课外书;教学楼边的第一个垃圾桶,我曾在那里扔过几张不及格的卷子;升旗台外的IC卡电话,我曾在那里攥一张张怿家的电话号码,却终究没敢打通这个电话;餐厅仍然是旧时模样,我还记得那份本属于夏薇薇的辣椒鸡……
  我在学校宣传栏前停下脚步,夏薇薇也站住了。
  白色的木框宣传栏早已换成不锈钢质地,玻璃窗后面是一张张照片,面孔陌生,然而有着相同灿烂的笑容,在照片下面赫然标注着“省物理竞赛一等奖”、“省化学竞赛一等奖”之类的字样——都是卓越而杰出的孩子们啊。
  可是物是人非——之前,这里常常都会挂着照片的那个人,现在也随着时光的河流,不知道去了何方。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学生们蜂拥出教室,安静的走廊顿时喧闹起来。
  我和夏薇薇一起站在篮球场边看男生打篮球,甚至还可以听见身边的女孩子们唧唧喳喳讨论打球的男生谁更帅一些,抱怨上节课老师拖堂太久。偶尔还有好奇的目光看过来,打量我和夏薇薇一下,又飞快地转回头去,窃窃私语——我和夏薇薇已经是她们眼中的陌生人。
  我低头看自己:白色及膝的裙子,短发已变成修剪柔顺的中长发,垂在肩膀上,仍然是柔顺的一层。浅色的高跟鞋昭示着我和眼前的女孩子们的不同,而这一切也不过四年。
  四年前,我也是站在这里看张怿打球,瑟缩而害羞地,在小小树荫下,满心都是殷切的小心愿,哪怕只是他回头时一个面向球筐的明朗笑容,都令我满怀喜悦。
  而他不知道。
  那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就好像麦田里的稻草人,一个人安静地守望天空中飞鸟的痕迹。
  喧哗的校园里,夏薇薇仰头看着天空,突然说:“陶滢,如果时间倒回四年,我们会不会成为好朋友?”
  我也仰头,看见天边有大片大片的火烧云。
  “或许会吧,”我答,然后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对婉婷那么凶?”
  “凶?”她笑了:“我对她凶么?”
  又想了想,她轻轻叹口气:“其实我是害怕面对她?”
  “啊?”我听不明白。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对婉婷的愧疚,”她看看我,又看着远方的夕阳:“如果不是我带她出门玩却忘记给她穿外套她就不会发烧,不发烧就不会打针,不打针就不会变成聋哑人……”
  我呆住了。
  夏薇薇叹口气,看着我的脸上满是哀伤:“从那以后我总觉得欠了她,我不敢看她,不敢让自己想起来曾经发生的事,连带着也觉得后妈对我生疏起来,渐渐地就看什么都生气。其实,后来长大了,觉得自己挺傻的。”
  “傻?”
  “是啊,挺傻的,这一傻,错过了多少风景呢。”
  错过了多少风景呢?
  其实,我们这一路,太多关于风景的回忆,都是残缺不全的。
  因为在路上的时候,我们顾及其它,而忘记了欣赏风景。所以,当我们真正想要温习风景的时候,却发现,我们拥有的只剩断篇残章。
  如果可以,如果能够重来,我们一定不留这么多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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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天没有写文了,趴在网上看《甜蜜蜜》,仍然是那个调调,可是还是很喜欢。
突然想起前几天听广播,主持人评价刘若英的新专辑,这样说:“听这张专辑的时候你会想——呀,还是这个样子。可是,也就是因为‘还是这个样子’,才让我们喜欢并惦念。”
或许真的如此。
虽然一直是这样的风格,可是我们喜欢的,不正是这样的风格么?
温情、和缓、舒适……只不过因为我们喜欢这样的风格,所以,也就始终惦念。
这世间的歌、电视剧、画作或者其它,我们喜欢的,或许就是这样的未曾改变。
或许,还有这般我突破不了,也无法改变的文字?
19-2
  那晚,我在网上又遇见了常年挂网的优秀蜘蛛人田佳佳同学。
  她的运气一向很好——和尹国栋一起考取了本校研究生,双双留在了那个美丽的城市。
  我迫不及待地汇报我当天的心得:咱们学校的体育馆落成了,还新修了塑胶跑道!
  你才知道啊?显然你很久没有回学校看看了。
  那你说,现在的学生是不是逢雨雪天就要去体育馆上体育课?
  估计是吧。
  真惨哦,那还不如没有体育馆的好,我很怀念因为天气原因而把体育课改做自习课的日子,哈哈。
  呵呵,你还是不喜欢运动吗?
  喜不喜欢都没用,我们这行压力太大,就算坚持运动也会亚健康。
  你满嘴都是借口——“运动是生命的娘亲”,这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再说吧再说吧,等研究生开学后,或许我会考虑每天跑800米。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啊?难道平时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的吗?哪个是西?
  哈哈,越来越受不了你了。你这是跟谁学的?贫吧你就!
  一个网友。呵呵,原来我被他带坏了这么多哦。
  他很有趣吗?男or女?
  男,现在在北京吧。
  啊!那你们岂不是要生活在同一个城市?!
  十环!恭喜你,又答对了!
  啊……那张怿怎么办?
  大小姐,求求你理智点吧。四年了,他还是以前那个张怿吗?即便他是,我也不是以前那个陶滢了。两个陌生人,桥归桥,路归路。
  可是日久生情啊!干脆让他早去报道几天,去火车站接你得了!
  哈哈,不好意思,我已经预约了搬运工。
  谁呀?
  我的网友啊!年轻有为、风华正茂的高级知识分子!
  哼!给我他的QQ号,我去找他聊一聊!
  你有病啊!不要骚扰无辜的人。
  我这是对你负责好不好,有我这样两肋插刀的朋友是你三生有幸,你给我记住了,“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裳”!
  好的,我会记住的——为姐妹两肋插刀,为衣裳插姐妹两刀!
  陶滢你这厮!!快给我QQ号。
  给你号码可以,不过你要伪装成陌生人啊,别出卖我。
  那当然,我学心理学的好不好。放心啦!
  ……
  田佳佳从线上隐去,之后彻底消失掉了。
  早该知道,一个心理学的狂热爱好者一定是不把此人的“本我、自我、超我”全挖出来不罢休。
  果然,几天后,田佳佳的头像“唧唧”响。
  口气极其得意:我查出他的性格特征了。
  什么?!
  我给他做了一个心理测试啊!
  天……认识你真是我朋友们的劫数。
  哈哈,你要不要听结果。
  说吧。
  此人性格正常,心理健康,典型的粘液质和多血质混合性格,比例大约3:2。
  不要说专业名词!
  哦,好。简单说就是心境平稳,不易冲动。沉着冷静,自制力和坚持性较强,有耐心,比较执拗,但是性格也不是很内向,能够有比较敏捷的反应,人际关系也还不错。
  那就没有缺点吗?
  比较谨慎,许多问题有躲避的嫌疑,老奸巨猾。
  真难听。
  哈哈。
  ……
  田佳佳下线后,Adrian上线。看见他的头像时我有一点点内疚,觉得设计了圈套给他似的。
  他先向我打招呼:还不睡?
  ——和朋友聊天呢。
  什么时候来北京?
  9月2日,三天后。
  很快了呀。那天开学吗?
  不是,提前去几天而已。
  看来你很喜欢这里,提前这么多来报道。
  不是啦!只是因为那天有木偶剧。
  什么?
  那天在剧院里有木偶剧上演。小时候没有看过,多么希望能去看一场啊。
  这是暗示吗?听起来好像在提醒我订票。
  别误会,我会通过“票务通”自己订票的,反正又不贵。
  还是我订吧,就算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好了。
  啊?!不要!
  为什么?
  我们又不熟。
  还不熟吗?我们认识快两年了。心灵上的熟和面貌上的熟哪个更重要?
  可是网络不是现实,再美好的情感也会见光死,我不要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
  这样争执着的时候,几乎是不自觉地,我手中的鼠标又指到了Adrian发来的压缩包上。
  当真是奇怪的人——只不过几张照片而已,有必要打成压缩包吗?可是自己也当真奇怪得很——不过是个压缩包,却视如定时炸弹般疑神疑鬼。
  我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很好笑了,我抬头看看闹钟,发现已经是凌晨一点。困意袭上来,我和Adrian说了再见,然后洗漱睡觉。
  睡前我对自己说: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事实证明,这一天果然完全不一样。
  从上午开始,我甫一上线就发现QQ上的小喇叭在疯狂地叫,无数条消息涌过来,还有众多要求加为好友的申请。
  所有的页面都只有一句话:大樱桃,对不起。
  我一瞬间呆在原处。
  八月末的风吹过来,温带海洋气候下的空气凉爽而湿润。上午的阳光正好,我站在电脑前不知所措。
  仍然有信息在不停地涌入,那些闪烁的头像,千奇百怪的网名,呼啦一下子涌过来,声势浩大。我查阅那些陌生人信息,居然来自省内不同的地市。
  那么多陌生人,从各个方向,不约而同地说:大樱桃,对不起。
  真是莫名其妙:我和这些人非亲非故,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QQ号?又怎么会知道我那早已轶失的绰号,甚至会说“大樱桃,对不起”?
  太多个谜纷至沓来,我完全弄不明白了!
  我坐在电脑前,眼睁睁看着QQ上的陌生人越来越多,留言渐渐五花八门:
  “大樱桃吗?阿潮向你说对不起。”
  “你是大樱桃吗?有人要向你说对不起。”
  “阿潮说对不起,你快原谅他吧。”
  “大樱桃吗?原谅阿潮好不好?”
  “你原谅阿潮吗?你现在还爱他吗?”
  ……
  “阿潮”、“阿潮”、“阿潮”,满目都是这个名字。
  可是,阿潮是谁?
  我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的好奇,统统回复了消息:你好,请问阿潮是谁?
  十几秒钟后,回复渐渐多起来:
  “呀,你居然在线呀。你真是大樱桃吗?阿潮向你说对不起。他是喜欢你的人啊,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你究竟是不是大樱桃?”
  “阿潮向你说对不起,他说他爱你。你快原谅他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不认识阿潮?那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
  终于有一个女孩子的留言引起我的注意:“你没看今天的《城市信报》吗?”
  我一愣——《城市信报》?
  然后急忙发信息过去:“《城市信报》怎么了?”
  “今天的《城市信报》,B刊第4版,有篇文章叫做《大樱桃,对不起》。”
  谜底在这一瞬间变得呼之欲出,我当机立断,抓起零钱包就快步跑出门,到胡同口的报摊那里递上五毛钱:“买一份《城市信报》。”
  我快速打开报纸,翻到B刊第4版,发现那是一个每周一次的征文专题,本周的主题是《×××,对不起》。在右下角,我看到那篇署名阿潮的文章,题目是粉红色的:《大樱桃,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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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除夕,祝愿所有朋友鼠年吉祥,心想事成!
呵呵~~~
20-1
  “我的高中时代是在一所省重点中学里度过的,是小城市,高考分数线每年都很高。那时候,为了上大学,所有人都披星戴月。也是在那时候,男孩子们无聊时常会想出一些无聊的主意,比如捉弄某个人,用打赌的方式来决定谁是胜利者。后来有一天,这个被捉弄的人就被锁定为我的同桌——她是个不算漂亮、成绩也不好的女生,左撇子,绰号叫做‘大樱桃’。
  我还记得那一天的赌注,我的死党对我说:你要是能捉弄得了‘大樱桃’,我的望远镜就归你了。在周围男生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我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后来我想,这或许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我的沉默如此天经地义地被当作了默许。因为这份别人眼里的默许,我在不经意间伤害了一个无辜女孩子的心灵。
  因为当时,我并没有想到有那么一天,我和这个女孩子会成为朋友。
  成为朋友的机缘如此巧合——她喜欢看课外书,我也喜欢,我们渐渐开始聊天,从书里的故事聊开去,我才愕然发现这个女孩子那些深藏不露的智慧以及敏感细腻的心灵。那时候,我是老师手心里的宝贝、同学心目中的模范,我不懂得什么是爱,可是我知道,和她在一起,我总是可以很开心。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放学后我们常常一起回家,谈一些书里的见闻,说一点生活里的笑话。只有在这时,她平日里的伪装全数卸下,不再若往常那样孤僻、沉默、安静,眼睛里也没有了那些若有若无的距离感;而我也不必考虑名牌大学的压力、老师家长的期待——只是这时候,我们彼此如释重负。
  那是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直到很多年后,我依然怀念的一段时光。
  ‘怀念’,是因为失去。因为在一个上午,或许还是个阳光很好的上午,我在教室里,看见另一个女孩子对她说:你知道你的价值就是一个望远镜吗?
  那一刻,教室里寂静无声。
  我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解释的勇气,我在众目睽睽中懦弱地选择了逃避,然后,我们的友谊,从这一刻结束。
  从那一天起,她发奋读书,从她近乎自虐的勤奋里我看到了一种仇恨的存在。她甚至把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捐献给SOS儿童村,然后用冷漠的语气告诉我:都是旧东西了。
  她不会知道,那一瞬,我内心的愤怒与伤痛。也更不会知道,我借助班长的职务之便,偷回了那个曾经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的水晶小房子,直到现在,这个水晶小房子仍被我小心翼翼地保存着。
  两年后,我们考到同一个城市读大学,是同一个城市,然而没有联系。可是我还是知道了许多关于她的事:比如知道她依然喜欢读书,知道她准备报考北京高校的研究生,知道她没有男朋友,知道她每天神采飞扬的笑容后有深深的疲惫。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四处打听她的信息,而后偷偷张望:当她站在学校礼堂的舞台上主持辩论赛的时候,我在观众席;当她走在校园里步伐匆匆的时候,我在路的那一边;当她来我们学校办公事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的人群外。我甚至在她买饭的食堂里吃过饭,为了能继续和她在同一个城市读书而努力报考北大研究生……
  可是,我不敢走到她身边,因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会原谅我。
  直到有一天,一个因为不敢表白而错过爱情的好朋友对我说:爱一个人就要告诉她,不要等到来不及的时候再后悔。
  我才惊觉:原来,我是爱她的。原来,爱,就要勇敢。
  那么,如果你看到这篇文章,能否帮我向她说声‘对不起’?她的QQ号是53265272,她的网名叫Cherry。
  请替我对她说:大樱桃,对不起。
  还有:大樱桃,我爱你。”
  夏末的风吹过来,吹出报纸一阵“呼啦啦”的响。清亮的阳光在屋子里铺陈成一面温暖的锦缎,均匀地洒在满墙的书脊上。那些蔚为壮观的图书,立正成士兵的姿态,提醒我一些旧事的存在。
  是上午9点40分,这时候胡同外不远处的小学开始播放课间操的音乐,第八套广播体操的旋律随风吹来,断断续续飘成一道声音的线,若有若无。
  仍然可以记得:高一时的操场上,第八套广播体操的音乐起,伸胳膊、伸腿、下蹲、立正,没有人认真做操。只有在老师抽查时才象征性地跳几下,致使操场上的人海随着抽查老师的走过而呈波浪线状起伏。
  然而,第五节体转运动,我总是做得很认真。
  因为伸直胳膊向一侧体转180度,我可以看见站在身后男生队伍里的张怿,深色制服、扣子系到第一颗,秀丽如一株洒满阳光的小白桦。
  也永远会记得,春天,花树里的芙蓉树抽芽了,男生站在翠绿的树枝下,自信的笑容灿烂明媚。然后,有一只水晶小房子,带一路五颜六色的光芒,映入我的生活,又在一个同样晴好的午后离开我。
  当然不会忘记:一只手,反反复复推过来一张写着“对不起”的纸条;一个人,一次次推延放学时间,也不过只是为了说句“对不起”;一个身影,低下头一下又一下擦拭一根筷子,低头说“你的左边要么不能坐人,要么就得坐一个甘心一辈子捡筷子的人”……
  原来,终究无法忘记。
  原来,你也没有忘记。
  当我站在灯火辉煌的舞台上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在观众席。艺术学院的演播厅纵深不过几十米,你来,你离开,我一无所知。我们之间,在那些时候其实不过几十米。可是因为人群、鲜花、掌声,我们被舞台隔绝在视线的两端。
  当我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你在甬路的那一头,我的步伐因为电视台的熏陶而越来越快,再不是当初那个背着书包在路上晃悠的小姑娘。我忽略了风景,也忽略了你。
  当我在SOS儿童村里因为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背影而紧张的时候、当我因为找不到那个水晶小房子而沮丧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那个穿白衬衣的少年、那个水晶小房子,就在距我如此近的地方,关注我的每一点消息。
  不得不承认:每次遇见田佳佳的时候,我都会下意识地想起你。
  却始终没有勇气去开口承认:我早已原谅你。
  因为田佳佳的信,在温暖而美好的午后,给我串起了往事的珠链。你的善良、你的好,你的懦弱、你的内疚,我终于知道。我甚至知道了你的QQ号,知道了你的电子信箱、MSN、手机号码,知道你的网名叫做“多云转晴27摄氏度”,怪异得很。
  可是,我没有与你联系过,因为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暗恋,是场华美而忧伤的传奇,当我们涉过时光河流,只是没有想到,主动与被动的主角发生了颠倒。
  是同情、愧疚引发的好感么?如果是怜悯,那么我不需要——曾经一度,我这样想。我甚至还很多疑,每次听到田佳佳的游说,都会令我以为那是你的授意或者委托,而你的爱不过是旧事的存余。
  可是今天,这篇小小的豆腐块却轰然砸碎我几乎所有的壳:我的心里有柔软而痒的情绪爬一路,仿佛有小手小脚的婴儿,轻轻碰触我心脏的内壁,让温暖一丝丝涌上来,使全身上下的脉络都微微绷紧,然后因为一些惊愕和幸福而热乎乎地燃烧。
  是幸福。
  虽然,中间阻隔了四年的音信;虽然,中间历经了太多的改变;虽然,我不了解如今的你而你也未必熟悉如今的我……可是,幸福是滑而温顺的感觉,小手小脚地爬。
  是的,就是今天,因为你的“对不起”、因为你的“我爱你”,我终究要承认一种幸福的存在。
  你知道么,我从不参加同学聚会,不是因为我骄傲,而恰恰是因为我自卑——我无法忘记一场尴尬,无法释怀同学的目光,我难以融入那段时光,我翻不过曾经的屏障。虽然,我知道人们都是健忘的。可是,我战胜不了我自己,战胜不了那些回忆。
  然而,因为你的这封信,让我从屏障上方越过,让我因为这种意料之外的跨越而幸福。
  其实我很想对你说:没关系。
  然后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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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皓琪,祝你新年顺意哦~~
20-2
  上午灿烂的阳光里,我终于还是打开电脑,登录QQ。只是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给张怿发信息的时候,就已经看见Adrian的头像在拼命地闪烁。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迫不及待的样子:看报纸了吗,《城市信报》。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的语气很急: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吗?B刊第四版,有篇文章叫做《大樱桃,对不起》。
  我心下一凛:你怎么知道?
  没有回复,居然下线了。
  我呆呆坐在电脑前,Adrian,你是谁?
  你是——张怿?!
  不可能。
  你的语气,成熟而谨慎的态度,你不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
  就在这时,灵光一闪,我忽然想起一个WinRAR压缩包!
  我快速抓起鼠标,我的文档——我的图片——解压缩。
  只一瞬,解压完毕。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鼠标一点,图片闪出来:故宫外的广场上,身后是夕阳的金红,身边是如织的游人,一个男人立在人群中,个子并不高,戴眼镜,穿简单的驼色外套,手抄在兜里,温暖而坦率地微笑。
  并不是张怿!
  不是很帅的男人,然而也不丑。温文尔雅的气度中带着明显的书卷气,自然而不造作。
  Adrian不是张怿?!
  我长舒一口气。然而,又明明有一点点失望。
  那些失望,仿佛经历漫长跋涉的脚步,忽然松弛下来,一软,便无力地跌倒在地上,失去支撑。
  原来,仍旧只是个陌生人。可是,想象中的一切却终于有了落脚点。
  Adrian的理智、冷静,Adrian的善良、真诚,Adrian的关怀、执拗,Adrian的快乐、忧愁。
  Adrian说:我们早已不陌生。
  Adrian说:你是善良的姑娘。
  Adrian说:我们约会吧。
  ……
  Adrian,原来你是这个模样。
  我心里突然有点想笑的感觉。我仔细端详照片里的Adrian,把两年来聊天的点点滴滴与照片里的干净男人相重合。
  很有趣。
  可是还是有点陌生: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笑容,陌生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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