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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游戏1~3全

_20 苏珊·柯林斯(美)
  “不管怎么说,去弄清楚山脚下有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答案是:那里什么也没有。”我说。
  “那么,在电磁力场和巨轮之间应该有能喝的水。”皮塔坚持说道。我们都明白,这就是说我们要往回走,去遭遇职业选手和血腥搏杀;而此时,皮塔几乎不能走路,玛格丝年老体弱,也不可能参加搏杀。
  我们决定朝山下走几百码,然后再绕圈,也许在那个高度能找到水源。我仍走在最前面,偶尔会碰到坚果在左边爆开,但我们远离了电磁力场的作用范围。太阳发出炙热的光芒,把空气中的水气蒸发掉,晃得我们睁不开眼睛。到了中午,很显然,皮塔和玛格丝已经再也走不动了。
  芬尼克在距电磁力场十码的地方选了一个地方,准备露营。他说一旦受到攻击时,可以把它当作武器,诱使我们的敌人踏进电磁力场。然后他和玛格丝把一丛丛约五英尺高的尖利的草叶摘下来,开始用它们编织草席。看来玛格丝吃了那些坚果之后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于是皮塔也摘了些,扔到电磁力场,把它们烤熟,然后熟练地剥下果壳,把果肉堆在树叶上。我在一旁放哨,燥热的天气和今天所经历的一切让我感到烦躁,不安。
  渴,焦渴难当。最后,我再也忍受不了了。“芬尼克,不如你来放哨,我去四周看看有没有水。”我说。大家对我独自出去找水的提议没有感到十分兴奋,可是每个人都感觉受到极度缺水的威胁。
  “别担心,我不会走远的。”我向皮塔保证。
  “我也去。”他说。
  “不,可能的话,我还顺便打些猎物。”我告诉他。别的话我憋在肚子里没说出来,你弄出的声音太大。可这话不用说也很明了。他可能吓跑猎物,同时也让我处于更危险的境地。“我很快就回来。”
  我轻手轻脚地在林子里走,很高兴发现这种地面不容易弄出声音。我沿斜线往前走,但除了郁郁葱葱的植物,并没有找到我想找的东西。
  突然传来了炮声,我停住了脚步。在宙斯之角的最初的搏杀肯定已经结束了。现在死亡的“贡品”人数已经很清楚,我数着炮声,每一声都代表着死去了一个“贡品”,一共响了八下。没有去年的多,可感觉好像比去年多,因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我都知道。
  我突然感到很虚弱,炎热的空气好像海绵一样把我体内的水都吸干了,我靠在树上歇息一下。呼吸已经很困难了,可疲倦又向我袭来。我用手揉着肚子,希望某个有同情心的孕妇能成为我的赞助者,让黑密斯给我送点水,可是,没有用。我瘫倒在地上。
  我静静地待着,突然看到了各种动物:一些羽毛艳丽的鸟、三只忽闪着蓝色舌头的蜥蜴,还有一些既像老鼠、又似负鼠的啮齿动物,趴在树干附近的枝丫上。我打下了一只,拿到眼前仔细观察。
  这家伙很丑,是一只大个啮齿动物,长着杂色灰毛,两只突出的长牙伸在上唇之外。我给它去内脏、剥皮,这时我注意到它的嘴是湿的,很像是刚喝完水的样子。我很兴奋,使劲盯着它待着的那棵树看,小心地围着树附近转了一圈。心想水源不会太远。
  没有,什么也没找到。连一滴露水都没找到。最后,我怕皮塔为我担心,所以决定返回,我觉得越来越热,也越来越沮丧。
  当我返回营地后,发现大家已经把营地整得很像样了,玛格丝和芬尼克用草垫子搭起了一个雨棚,三面封闭,一面是敞开的。玛格丝还编了几只碗,皮塔把烤熟的坚果放在里面。他们满怀希望地看着我,可我只能摇摇头。
  “不行,没找到水,可我知道肯定有水,它知道在哪儿。”我说。
  我把那只剥了皮的啮齿动物拿给他们看。
  “我把它从树上打下来的时候,它像是刚喝过水,可我找不到它喝水的地方。我发誓,我绕着那棵树转了一大圈,足有三十码见方。”
  “这个能吃吗?”皮塔问。
  “我不敢肯定。可它的肉看上去跟松鼠没有很大区别。烤一烤应该……”
  可是一想到要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生火,我犹豫起来。就算能生起火来,也会产生烟雾。在竞技场,每个选手距离彼此如此之近,生火不可能不被发现。
  皮塔想起一个好主意。他撕下一块肉,串在一个尖树棍上,然后把它扔到电磁力场,那块肉外表立刻烧糊了,可里面也熟了。我们对他鼓掌致意,可马上意识这么做很危险,又赶快停了下来。
  炙热的太阳从粉红色的天空落下,我们也聚集到了雨棚旁边。我对坚果是否能吃还将信将疑,可芬尼克说玛格丝在另一次饥饿游戏中看到过这种坚果。在训练时,我没有在植物辨别训练站花时间,因为我觉得一切太简单了。现在看来,我真该去训练。现在我的四周到处都是不熟悉的植物,要是去训练,我也能更熟悉自己身处的环境。玛格丝看上去没问题,刚才的几个小时她一直在吃这种坚果。所以,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小口。微微有点甜,很像栗子。我觉得应该没事。至于那个丑家伙,肉挺有嚼劲,也很膻气,但是肉汁还挺多。晤,在竞技场的第一晚能有这样的晚餐,还不错。要是能就着点喝的一块吃,该有多好。
  关于那只啮齿动物,芬尼克一直在询问我,最后我们决定叫它树鼠。它待在多高的地方?在打它之前我看了多久?那时候它正在干吗?我不记得它在干什么,四处嗅嗅,找昆虫什么的。
  夜晚即将降临,我感到很恐惧。至少编织得很细密的草棚把夜间在林子里窜行的动物挡在外面,给我们提供一点保护。在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之前,明亮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在惨白的月光下,周遭的一切清晰可见。我们的谈话声越来越小,因为大家都清楚下面要到来的是什么。我们在雨棚敞口的地方排成一排,皮塔拉住我的手。
  凯匹特的市徽出现,它好像飘浮在空中,夜空被照得通当国歌响起时,我心想,这对芬尼克和玛格丝来说,可能更难以接受。可是对我来说,也很难接受。我静静地看着几个胜利者的脸出现在天空。
  五区的男选手,芬尼克用鱼叉杀死的那个,第一个出现。这意味着一到四区的几个选手都还活着,四个职业选手,还有比特、韦莉丝,当然,还有芬尼克和玛格丝。在五区的男选手之后出现的是六区的男瘾君子、八区的茜茜莉亚和伍夫、九区的两个选手、十区的女选手、还有十一区的希德尔。凯匹特市徽伴随着短暂的音乐再次出现,之后夜空又恢复了宁静,只有月亮高挂在天空。
  大家寂然无声。我不能说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位相熟,可我的内心却不能平静,我想起了茜茜莉亚被带走时,依偎着她的三个孩子;想起了希德尔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对我和善的面孔;想起了大眼睛的瘾君子在我的脸上画黄花的情景,甚至这情景也令我心痛不已。都死了,魂归西土。
  如果不是银色降落伞从树叶里落下,掉落在我们面前,真不知我们还要在那里坐多久。可是却没人伸手去拿。
  “这是谁的?”最后我终于开口了。
  “说不上。”芬尼克说,“干吗不让皮塔认领呢,他昨天已经死过一次了?”
  皮塔把绳子解开,把绸伞铺平。降落伞上有一个小小的金属物,我也说不上是什么。“这是什么?”我问。没人知道。我们把它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上,大家挨个仔细研究。这是一个中空的金属管,一头略微收缩,另一头有一片向外卷曲的舌片。这东西看上去很眼熟,很像自行车上掉下来的零部件,或者窗帘杆什么的。真的很像。
  皮塔冲着一头吹了一下,看看是否能出声。不行。芬尼克把小手指伸进去,看看是否能当作武器。可是也没用。
  “玛格丝,你能用这个打鱼吗?”我问。玛格丝,这个几乎可以用任何东西打鱼的人,摇摇头,咕哝着什么。
  我拿起它,在手里骨碌来骨碌去。因为我们是盟友,黑密斯肯定在和四区的指导老师合作,他也能参与礼物的选择过程。这也就是说这东西很珍贵,甚至是救命的。我想起去年当我极度缺水时,黑密斯没有给我送水,因为他知道如果我努力是可以找到水源的。黑密斯无论送来或者不送来礼物,都包含着重要的信息。我好像能听到他在对我大喊,用用你的脑子,要是你还有脑子的话。这是什么?
  我擦掉流到眼边的汗水,在月光下举着礼物发呆。我来回转动着它,又从不同的角度看它,遮住一部分,又打开来看,想让它把自己的秘密传递给我。最后,失望至极,我把它一下子插在土里。“我放弃了,如果我们和比特、韦莉丝在一起,兴许还能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我躺下,把脸贴在草垫上,无比恼怒地盯着那东西。皮塔替我揉着肩上僵硬的肌肉,让我放松下来。我纳闷,太阳都下山了,怎么这地方还那么热,那么家里又会是什么样呢?
  我想起了波丽姆、妈妈、盖尔、马奇,他们现在一定在看着我,我希望他们至少能待在家里,没有被斯瑞德带去警察局监管起来,或者像西纳那样遭受惩罚,或者像大流士一样,因为我而受到惩罚。每个人都不要。
  我开始为他们、为我们区、为我的树林子而感到心痛。我们的树林有真正的硬木林,有许多食物,有非爬行的猎物,有奔流的小溪,有凉爽的微风。不,是凉风,能把炎热的闷气一扫而光。我在自己的意念里营造了这样的风,它吹得我脸颊僵冷、手指麻木。突然,埋在黑土里的东西有了一个名字。
  “是插管!”我大喊起来,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什么?”芬尼克问。
  我把那东西从土里拔出来,擦干净。我用手掌罩住较细的一端,把它藏在手心里,然后看着伸出的舌片。没错,这东西我以前见过。很久以前的一天,寒风凛冽,我和爸爸一起到林子里去,在一棵枫树上挖一个小孔,把它插到小孔里,枫糖就会顺着小孔流到下面的桶里。有了枫糖,即使最粗糙的面包都变成了美味。爸爸死后,我不知道他的那一根小管拋到哪里去了,也许藏在林子里的什么地方了,但我再也没见到过那东西。
  “是插管,就像是水龙头,你把它插在树上,树汁就会流出来。”我看着周围粗大的树干。“唔,这种树很适宜的。”
  “树汁?”芬尼克问,他们在海边可没这种树。
  “做糖浆的。”皮塔说,“可这种树里兴许会流出别的东西。”
  我们都站立起来。我们很渴。这里没有泉水。树鼠的嘴是湿的。这一切都说明树干里应该有一种有价值的东西。芬尼克拿起一块石头,正准备把插管楔到粗大的树干里,我拦住了他。“等一下,这样有可能把它弄坏。咱们得先在树上钻个孔。”我说。
  没有东西可以拿来钻孔,所以玛格丝把她的锥子拿出釆,皮塔一下子就把树皮穿透了,把锥子头插到两英寸深的地方。芬尼克和皮塔轮流在树上钻孔,最后开的口够大,完全可以把插管放进去。我小心翼翼地把插管楔进去,然后大家都往后退了一步,等待着结果。一开始,没什么动静。接着,一滴水珠从插管的小舌片上滴下来,滴在玛格丝的手心里,她随即用舌头把水添了,又伸出手去接。
  我们又拧了拧插管,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接着一小溜水从管里流出来。我们大家轮流在插管下面用嘴接水,我们焦渴的舌面得到了滋润。玛格丝拿来一只篮子,篮子编织得很密,可以用来盛水。我们把篮子接满水后,大家就传着喝,大口大口地喝,接着,我们很奢侈地把水泼到脸上,把脸洗干净。像这里所有的东西一样,水也是温热的,但我们也顾不上去挑剔了。
  赶走了焦渴的困扰,疲劳又接踵而至。我们准备在此过夜。去年,我总是把自己的背囊备好,时刻准备着紧急撤退。但今年,已经没有什么背囊了,只有我的武器,而武器我是时刻不会离手的。然后我想起了插管。我把它小心地从树孔里拧出来,从树上摘下一根结实的藤条,穿在孔里,然后把插管牢牢地拴在腰带上。
  芬尼克提出先由他放哨,我同意了,知道放哨的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皮塔要等休整好了才行。我躺在雨棚里的地上,紧挨着皮塔,告诉芬尼克如果他累了就叫醒我。几个小时后,我被一个声音惊醒,好像是鸣钟的声音,当!当!这不太像法院大楼发出的新年钟声,但很接近。皮塔和玛格丝还睡着,没听见,但芬尼克和我一样在注意听。接着钟声停了。
  “响了十二下。”他说。
  我点点头。十二下。有什么寓意呢?一声代表一个区?也许,可是为什么?“有什么意思吗,你觉得?”我说。
  “想不出来。”他说。
  我们等着更进一步的指示,也许这是克劳狄斯坦普史密斯发出的信号。邀请大家去赴宴,这是唯一可以远距离传达的指示。这时,一道闪电击中了一棵参天大树,接着一道道闪电接踵而至,划破夜空。我想这是一个信号,雨、水源,给那些不如黑密斯聪明的指导老师们。
  “去睡吧,反正也该轮到我值班了。”我说。
  芬尼克犹豫着,可谁也不可能永远不睡觉。他在雨棚口躺倒,一只手拿着鱼叉,慢慢沉入不平静的睡眠。
  我坐在那里,弓箭不离手。我看着眼前的丛林,在月光下,一片惨白和墨绿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大约过了一小时,闪电停了。但我觉得雨却哗哗地下起来,拍打着几百码外的树叶。我等着雨来到我们这里,但雨却始终没有过来。
  突然传来的炮声让我吃了一惊,我的同伴却安卧如初。为了炮声去叫醒他们也没必要。又死了一个“贡品”,我甚至不愿去想这次死的究竟是谁。
  难以捉摸的雨突然间停了,就像去年竞技场的暴风雨一样。
  雨停之后,我看到刚下过雨的地方升起了薄雾。这是自然反应,是较冷的雨水落在热地面上形成的。我暗自思忖。雾慢慢向前蔓延,卷曲着,又伸展,就像人的手指,好像在拉拽着后面的雾气,好让它跟上来。我看着看着:,突然汗毛倒竖,这雾气不对头。雾气的前端太整齐了,很不自然。而如果它不是自然产生的话……
  一种令人作呕的甜味钻进了我的鼻孔,我伸出手去抓他们,大喊着叫他们醒来。
  在我试图叫醒他们的几秒钟内,我的身上已经开始起水泡。
第三篇 敌人 21、白雾弥漫
  一种突如其来的疼痛向我袭来,只要是水雾碰到的地方,。皮肤就会刺痛,既像针扎,又像火烧。
  “快跑!”我冲着其他人大喊,“快跑!”
  芬尼克立刻醒了过来,跳起来准备迎敌。但当他看到雾墙向前逼近时,他背起仍在睡梦中的玛格丝,抬腿就跑。皮塔已经站起来了,但却不怎么灵活。我抓住他的胳膊,跟在芬尼克后面,半推着他向前跑。
  “怎么啦?怎么啦?。他迷惑地问道。
  “是一种雾,有毒的雾。快,皮塔!”我催促着他。我看得出,尽管他嘴上不承认,白天的电击对他形成巨大伤害。他跑得很慢,比平时慢得多。而脚下的蔓生植物和矮树丛密密层层,虽然偶尔我会脚下不稳,但他却每走一步都被绊倒。
  我回身看着雾墙,它正在以一条直线向前移动,在我身后的两侧都可以看得见。我有种强烈的逃跑的冲动,丢掉皮塔,自己逃命。逃跑是很容易的,我全速跑开,甚至爬到树上,雾气在四十英尺高的地方似乎就结束了,我可以爬到雾气所不能到达的高度。我想起了上次的饥饿游戏,当野狗突然出现时,我就是这么做的。我跑到宙斯之角才想起皮塔。但这一次,我要抑制住自己的恐惧,把它压下去,抛到一边。我感到在各辖区,人们的眼睛正一刻不离地紧盯着电视,在看着我,是像凯匹特所希望的那样临阵脱逃,还是坚守阵地。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说:“看着我的脚,我踩在哪儿,你就踩哪儿。”这很管用。我们好像移动得快了些,可是不能休息。而雾气始终紧跟在我们身后。雾气中的水滴飘离了雾墙,侵蚀着我们的身体,火烧火燎的,像化学品那样引起皮肤的刺痛。它开始粘着在皮肤上,继而渗透到皮肤的深层。我们的连裤衫如一层薄纸,根本挡不住雾气的侵害。
  芬尼克最先冲出去,但当他意识到我们遇到麻烦时,停了下来。可这雾不是能与之搏斗的东西,你只能逃跑。他大声喊着鼓励的话,催促我们快速前行,他的声音是一种指引。
  皮塔的假肢碰到了一团攀援植物,我没能抓住他,他摔倒在地上。当我扶他起来的时候,我发现了比起水泡、比皮肤灼烧更加可怕的实情。皮塔左边的脸已经萎缩了,好像里面的肌肉已经坏死,眼皮也耷拉下来,几乎把整个眼睛都盖住了。他的嘴向一侧歪斜。“皮塔”我刚要开口,突然感到胳膊一阵抽搐。
  雾气里的化学物质不仅使人产生灼热感,它侵蚀人的神经系统。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我,我猛拉着皮塔往前跑,结果却使他又绊了个跟头。等我把他拉起来时,我的两只胳膊已经无法控制,抽个不停。雾墙就在我们身后,距我们不到一码
  远,皮塔的腿也不行了,他试图往前走,可是腿却在痉挛,像木偶一样。
  我感到皮塔迈步已经十分困难,芬尼克回过头来帮助我们,他也用力拽着皮塔往前走。我的肩膀好像还听使唤,我用它顶住皮塔的胳膊,尽量跟上芬尼克的步伐。我们跑到离雾气十码远的地方,芬尼克停了下来。
  “这样不太好,我来背皮塔,你能背玛格丝吗?”他问我。
  “是的d”我坚定地说,尽管我的心在往下沉。没错,玛格丝不到七十磅,可我身材也不高。但我以前肯定背过更重的东西。要是我的胳膊不抽搐就好了!我蹲下来,她趴在我身上,就像芬尼克背她时一样。我慢慢地伸直腿,膝盖绷住劲,把她背起来。芬尼克把皮塔也背在身上,我们往前走。芬尼克打头,拨开藤蔓,我紧跟他身后。
  雾气仍不依不饶、悄然无声地紧跟在我们身后,除了小绺的雾气像翻卷的舌头舔舐着企图接近它的人们,大部分的雾气是一个整齐的垂直平面。尽管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直着往前跑,可芬尼克却在沿斜线往山下跑。他在远离雾气的同时,正在带领大家跑向宙斯之角旁的水域。是的,水。我心想,酸水珠更深地侵入我的皮肤。我没有杀死芬尼克,真是谢天谢地。不是他,我怎么可能把皮塔活着救出去?谢天谢地在我身旁还有人,即使这是暂时的。
  我开始脚下不稳,摔跟头,这不是玛格丝的错。她已经尽全力使自己成为一个轻盈的“乘客”,可问题是,我就能背这么重的重量,特别是此时我的右腿好像已经僵了。头两次摔倒时,我尽力站起来,可第三次摔倒,我的腿却不再配合了。当我拼力站起来时,又腿下一软,把玛格丝一下子甩了出去,她比我还先摔到地上。我胡乱挥动手臂,想抓住藤蔓或者树干把自己支撑起来。
  芬尼克返回到我身边,皮塔还趴在他肩上。“不行。”我说,“你能背上他们俩吗?继续往前走,我会追上来的。”这么说其实我心里也没谱,但我尽力显得有把握的样子。
  我看到芬尼克绿色的眼睛,像白天看到的那样很像猫眼,里面有种奇怪的反光。也许是他的眼里充满泪水的缘故吧。“不,”他说,“我背不了他们两个,我的胳膊不听使唤了。”是的,他的胳膊在身体两旁不停地抽搐。他的手里也是空的,三个鱼叉,只有一个还在,也攥在皮塔的手里。“对不起,玛格丝,我不行啊!”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那么突然、那么出乎意料,我甚至没来得及阻止。玛格丝拼死力站起来,在芬尼克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后跌跌撞撞地冲入迷雾。她的身体立刻疯狂地扭动起来,随后她倒在地上。
  我想喊叫,但我的嗓子像火在燃烧。我朝她倒下的方向刚迈了一步,就听到了炮声。知道她的心跳已经停止,她死了。“芬尼克?”我扯着沙哑的嗓门喊道,可是他已经走开了,继续逃离毒雾。我拖着不听话的腿,蹒跚着走在他身后,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毒雾侵蚀了我的大脑,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周围的一切已变得不真实,时间和空间已没有了意义。然而,内心深处动物的求生欲迫使我磕磕绊绊地跟在芬尼克和皮塔的后面,继续往前走,尽管说不定我此时已经死了。是的,我身体的一部分已经死了,或者正在死去。而玛格丝已经死了。这是我能够清醒地意识到的,或者我认为自己清醒地意识到的;但无论怎样,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月光洒在芬尼克金黄的头发上,闪着熠熠的光。疼痛的汗珠浸湿了我的全身,我的一条腿已经像木头一样完全没有了知觉。我一直跟在芬尼克身后,最后他也跌倒在地,皮塔仍趴在他身上。我无法控制自己向前走的步伐,一下子撞倒在他们身上,我们三个摞在一起。就在这里,就这样,我们会死去。我心想。可思维是抽象的,它远不如身上的痛楚来得真实。我听到芬尼克的呻吟,设法把身体从他们身上挪开。现在我看到毒雾已经变成了珍珠般的乳白色,也许是我的眼睛在骗我,也许是月光的缘故,毒雾好像被玻璃窗挡住了,正在被压缩起来。我眯起眼来使劲看,发现那些翻卷的毒舌已经不见了。事实上,它已完全不再前进。正如我在竞技场所经历的其他恐怖事件,它已经结束了这次恐怖袭击。抑或极限赛组织者决定先不要我们的命。
  “它停了。”我想说话,可从我肿胀的喉咙发出的却是可怕的呜噜声。“它已经停了。”这次我的声音肯定已经清晰些了,皮塔和芬尼克转过身看着毒雾。毒雾在向上升,好像由真空吸入了空中。我们看着它一点点地被吸走,直到最后的一缕完全消失。
  皮塔从芬尼克的身上滚下来,芬尼克也躺倒在地。我们都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抽搐、大脑和身体都被毒素侵蚀了。过了几分钟,皮塔指着上面,说:“猴子。”我抬起头看到了两只动物,我猜应该是猴子。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真的猴子—我们家乡的林子里没有这种动物。但我可能看到过照片,这在饥饿游戏中看到过,所以当我看到这种动物时,脑子里立刻出现了这个词。尽管很难看清楚,但这些猴子似乎长着橘色的毛,有成年人的一半高。我觉得猴子的出现是个好征兆,这说明空气是无毒的,否则它们怎么能在这里优哉游哉的呢!就这么,我们静静地观察着彼此,人和猴子。之后,皮塔挣扎着爬起来,朝山坡下爬去。我们都爬起来,现在要我们走简直就跟要我们飞一样,是不大可能完成的壮举;我们一直爬到布满藤蔓的地面变成一窄溜沙滩的地方。宙斯之角四周的水拍打着我们的脸,我突然向后弹去,好像被火烧了一样。
  在伤口上撒盐。我第一次真正领略了这句话的含义,水里的盐使我疼痛无比,差点昏死过去。但同时也出现了另一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皮肤里往外抽的感觉。我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把手伸到水里。好难受,是啊,接着就不太难受了。透过蓝蓝的水,我看到一种奶状的物质从我皮肤的伤口上渗出来。当白色物质消失之后,疼痛也就停止了。我摘下腰带,脱掉跟一块抹布无异的连裤衫,我的鞋子和贴身衣裤好像没有一点损坏。一点一点地,我把胳膊伸到水里,让毒液慢慢从伤口内滤除。皮塔好像也在这么做。但是芬尼克第一次碰到水就退了回去,脸朝下躺在沙地上,可能是不愿意,也可能是不能够,把自己泡在水里涤清毒素。
  最后,我洗净了最疼痛的伤口,在水下睁开眼睛,在鼻孔里浸些水,然后再喷出来,甚至反复漱口,好把嗓子眼的毒素冲洗掉。我的状况略微好转,就去帮助芬尼克。我的腿慢慢有了知觉,可胳膊还在抽搐。我无法把芬尼克拽到水里,而这么下去疼痛可能会要了他的命。所以我捧起水洒在他的拳头上。因为他不在水里,所以侵入他体内的毒雾,又慢慢地飘了出来,也是一团团的雾气。我小心不让毒雾再靠近我。皮塔也有所恢复,他过来帮我。他撕开芬尼克的衣服,又在什么地方找到了两只贝壳,这东西比我们的手好使多了。我们先用水浸湿芬尼克的胳膊,这里损伤得最厉害。大团的白雾从皮肤里析出,可他竟没有感觉。他躺在那里,眼睛紧闭,只是偶尔地发出一阵呻吟。
  我向四周看去,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多么危险。现在是夜晚,没错,但月光太亮,会暴露我们的位置。我们很幸运现在还没有遭到攻击。如果他们从宙斯之角的方向攻击我们,我们也可以看得见。但如果四个职业选手一起攻击,他们的力量将胜过我们。即使他们没有首先看到我们,芬尼克的呻吟也足以把他们吸引过来。
  “咱们得把他拖到水里。”我轻声说。但是我们不能先把他的脸浸到水里。我们俩一人一头,抬着他,把他掉了一百八十度,然后把他往水里拖,一次只能拖几英寸。先把脚踝浸在水里,等几分钟,是他的小腿,再等几分钟,水浸到他的膝盖。一团团毒雾从他的身体里析出来,他呻吟着。我们继续给他解毒,一点一点,我发现我在水里的时间越长,感觉也越好。不仅仅是皮肤,大脑和肌肉的状况也在好转。我看到皮塔的脸在恢复正常,他的眼皮也睁开了,歪斜的嘴也慢慢恢复。
  芬尼克也在慢慢恢复。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我们,明白了我们在帮他。我把他的头放在我的膝盖上,脖子以下的位置都浸在水里,泡了约十分钟。当芬尼克把胳膊举起来,露出水面时,我和皮塔的睑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现在就剩你的头了,芬尼克。这是最难受的部位,可如果你受得了,之后你会感觉很好的。”皮塔说。我们让他坐起来,抓住我们的手,把眼、鼻、口都浸在水里。他的嗓子还肿着,说不出话。
  “让我去树上取点水。”我说着,摸出拴在腰带上的插管。
  “让我先去树上打洞吧。”皮塔说,“你和他待在这里,你是治疗师。”
  这可是个笑话。我心想。但我没有大声说出来,因为芬尼克正在经受痛苦。他体内的毒素最多,我说不出是为什么,也许因为他个头最高,也许是他出力最大。还有玛格丝。我还是不明白那里发生的事,为什么他放弃玛格丝而去背皮塔。为什么她丝毫没有疑义,而是毫不犹豫地扑向死亡。是不是因为她年事已高,离人生终点站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他们是不是都觉得如果芬尼克与皮塔还有我结为同盟,那么获胜的几率就会更大呢?芬尼克憔悴的脸色告诉我,现在还没到问的时候。
  我尽量打起精神。我把胸针从连裤衫上摘下来,别在贴身服上。那条有浮力的腰带一定也是抗酸的,现在仍光洁如新。我会游泳,所以浮力腰带没大必要,但是布鲁托用这条腰带挡住了箭,所以我把腰带也扣上,心里盘算着它应该也能提供一种保护吧。我把头发散开,用手指拢一拢。毒雾毁头发,掉了不少,然后我把其余的头发梳成辫子放在身后。
  皮塔在沙地边十码的地方找到了一棵不错的树。我们看不到他,但他用刀子刻树的声音却清晰可辨。我纳闷那锥子哪里去了。玛格丝肯定把它弄丢了,或者带着它一起钻到毒雾里。总之,找不到了。
  我游得更远一点,一会儿脸朗下,一会儿脸朝上,漂在水上。如果水对我和皮塔有用,那么它对芬尼克也同样管用。他开始慢慢移动,试着举举胳膊、动动腿,最后他甚至能游泳了。当然,他并非像我这样有节奏地游水,而是四肢的抽动,很像看到一只动物恢复到有生命状态。他忽而潜下去,忽而浮上来,从嘴里喷出水花,在水里不停地翻转,像个奇怪的螺丝锥,我看着都眼晕。接着,他在水里好长时间不出来,我几乎认为他已经溺死了,他却突然从我的身边冒出来,吓了我一跳。
  “别这样。”我说。
  “什么?别上来还是别待在下面?”他说。
  “都行,都不行,什么呀,泡在水里,好好待着。要么,你觉得好了,咱们就去帮皮塔吧。”我说。
  就在我走到林子边的几分钟内,我感觉到周围的变化。也许是多年打猎练就的敏锐感觉,也许是他们给我的耳朵赋予的特异功能,我感觉到有许多温热的物体在我们的上方盘桓。它们无需说话或者喊叫,仅仅呼吸就够了。我碰碰芬尼克的胳膊,他随着我的眼光往上看,我不知道它们怎么能够这么悄然无声地就靠近了我们。也许它们并不是很静,只是我们刚才在专心地恢复体能,它们是趁那个时候靠近的。不是五只,不是十只,而是好几十只猴子聚集在丛林的树枝上。我们刚从毒雾中逃出来时看到的那两只只是迎宾者。这些猴子看上去很邪恶。
  我在弓上搭了两支箭。芬尼克也准备好了鱼叉。“皮塔,”我尽量平静地说,“我要你帮个忙。”
  “好吧,等一下。我想就快弄好了。”他说着,还在专心地挖树洞,“好了,行了,你的插管呢?”
  “在这儿。不过我们发现了新东西,你最好看一看。”我仍用平静的声音说道,“轻轻地朝我们这边走,别惊动它们。”不知怎的,我并不想让他看见猴子,甚至朝它们那边看。有些动物把眼光的接触当作进攻的挑衅。
  皮塔转向我们,由于刚才在挖树洞因而气喘吁吁的。我说话的语气很奇怪,已经让他在一惊之下动作有些不自然了。“好吧。”他似乎不经意地说道。他朝我们走来。我知道他一定尽力轻手轻脚,可他发出的声音很大,就算在腿上安上两只铃铛也不过如此。但是还好,他向我们移动时猴子没有被惊动。当他走到离沙滩五码远时,他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他只抬眼看了一下,却好像引爆了一颗炸弹。成群的猴子尖叫着,翻身跳跃,一下子把他围住了。
  我从未见过移动速度如此之快的动物。它们从树藤上溜下来,好像藤蔓上抹了润滑油,在树木间长距离跳跃如履平地。它们龇牙咧嘴、颈毛倒竖,尖利的爪子就像锋利的刀片。也许我对猴子并不熟悉,但自然界的动物不会具有这样的特点。“变种猴子!”我脱口而出,我和芬尼克向树丛中的它们发起进攻。
  我知道每支箭都必须派上用场。在这诡谲的夜色中,我瞄准了它们的眼珠、心脏、喉咙,箭从我手里射出去,一只只猴子应声毙命。芬尼克用鱼叉插入它们的胸膛,然后再甩到一旁,皮塔用刀子刺中猴子。如果没有芬尼克和皮塔一起应对,这场厮杀真令人难以招架。我感到猴子爪抓住我的腿,扑到我后背,接着猴子被别人杀死。空气中飘散着蔓生植物、血腥和猴子腥臊的混合味道,气氛紧张至极。皮塔、芬尼克和我相距几码,背对背站成三角形。我射出最后一支箭时,心里一沉,然后我想起了皮塔还有一个箭袋,他没有用弓箭,而是用刀子在砍。此时,我也拔出自己的刀子,可猴子太快了,它们蹿来蹿去,让人来不及做出反应。
  “皮塔!”我喊道,“你的箭!”
  皮塔转身看到我的阵势,准备摘下箭袋,这时一只猴子从树上跳下来,朝他胸口扑去。我没有箭,没法发射。我听到芬尼克杀死猴子的声音,知道他现在也无暇顾及。皮塔的手要去摘箭袋,所以也被占住了,我拿刀子朝扑过来的猴子扔去,可那家伙翻了个跟头,躲过了刀锋,跳高了又朝皮塔扑过去。
  没有武器,没有防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朝皮塔跑去,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地,用我的身体来挡住猴子的进攻,即使如此,我也怕来不及了。
  这时,我没能做到的她却做到了。不知她从什么地方冲出来,一下子站到了皮塔身前。她已经浑身是血,大张着嘴发出尖叫,瞳孔张得大大的,眼睛就像两个黑洞。
  像发了疯似的六区的瘾君子伸出骨瘦如柴的胳膊,好像要去抱住猛扑过来的猴子,猴子的利齿一下插入她的胸膛。
第三篇 敌人 22、嘀嗒嘀嗒
  皮塔扔下箭袋,把刀子刺人猴子的后背,一刀又一刀,直到它松开嘴。他把猴子一脚踢开,准备应对更多的猴子,我也拿到了他的箭袋,搭上箭,芬尼克在我背后,累得气喘吁吁,但却不像刚才那么忙于应对了。
  “过来吧!过来吧!”皮塔大喊,怒火中烃有再上来,它们好像听到了无声的召唤,退回到树上,蹦跳着消失在林子里。也许极限赛组织者的命令吧,告诉它们已经够了。
  “带她走,”我对皮塔说,“我们来掩护你。”
  皮塔轻轻抱着瘾君子,走了最后的凡码,来到沙滩,而我和芬尼克做着防御的准备。但现在除了地面上橘黄色的猴子尸体,其他的猴子都不见了。皮塔把她放在地上。我把她胸口的杂物拨拉掉,露出了四个被牙刺穿的孔。血从里面慢慢地流出来,四个孔看上去并不十分可怕,真正的伤在里面。从刺穿的位置来看,猴子咬到了致命的地方,是肺部,也许是心脏。
  她躺在沙滩上,像陆地上的鱼一样张开口费力地喘着气。她干瘪的皮肤是青灰色的,突出的肋骨像极度饥饿的孩子。她当然有饭吃,但我想她吗啡上瘾就像黑密斯对酒精的依赖。她的一切都表明她生活非常颓废,她的身体、她的生活、她空虚的眼神。我抓住她的一只手,这只手在不断抽搐,不知是由于受到毒雾的侵袭、还是遭受攻击后的恐惧、还是吗啡停止后的毒瘾发作。我们束手无策,只能守在她身边,眼看着她死去。
  “我去林子那边看看。”芬尼克说着,大步走开了。我也想走开,但她牢牢抓住我的手,只有撬才能撬得开,可我又不忍。我想起了露露,我兴许能给她唱个歌什么的。可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知道她喜欢什么歌了。我只知道她就要死了。
  皮塔俯身待在她身体的另一侧,抚弄着她头发。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耳语,说着些我听不懂的话:“用我家颜料盒里的颜料,我可以配出各种各样的色彩,粉色,如婴儿的皮肤般的嫩粉,或如大黄茎花朵般的深粉;绿色,如春天的绿草般的翠绿;蓝色,如晶莹的冰凌般的淡蓝。”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痴痴地听着。
  “一次,我花了三天时间调色,直到我在白色的皮毛上找到了阳光的颜色。你知道,我一直以为阳光是黄色的,可它远远不是只有黄色那么简单。它是由各种颜色构成的,一层层的。”皮塔说。
  瘾君子的呼吸越来越浅,最后成了短暂的气喘。她用手在胸口的血上蘸了蘸,比画着她平时最喜欢的螺旋形。
  “我还没想出来该怎么画彩虹,它来去匆匆,我总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捕捉它,就是这边一点蓝色,那边一点紫红色,然后就消失了,消散在空气中。”皮塔说。
  瘾君子好像被皮塔的话催眠了,她举起一只颤抖的手,在皮塔的脸上画了一朵在我看来像是花的形状。
  “谢谢。”他耳语着,“它很漂亮。”
  在那短短的一霎,她的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发出了轻微的咯咯声,之后她蘸血的手无力地垂到胸前,她咽了最后一口气。炮声响起。她抓着我的手也松开了。
  皮塔抱起她,把她放到水里。他走回来,坐到我旁边。瘾君子朝宙斯之角的方向漂了一会儿,之后直升机出现,从里面伸出一个四爪的机械手,把她抓到飞机里,随即消失在黑暗的夜空。她去了。
  芬尼克也回来了,他的手里抓着满满一把箭,上面还有猴子血。他把箭扔到我身边的沙滩上。“我想你用得着。”
  “谢谢。”我说。我趟到水里,把弓箭和伤口上的血洗掉。当我返回林边准备找点苔藓来擦干弓箭时,所有猴子的尸体都已经不见了。
  “它们到哪儿去了?”我问。
  “不太清楚,那些藤蔓都挪了位置,猴子也不见了。”芬尼克说。
  我们呆呆地看着林子,既木然又疲惫。在静静的月光下,我看到身上刚才被毒雾侵蚀的地方已经起痂了,这些伤口不再疼痛,而是开始发痒,奇痒无比。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说明伤口已开始愈合,我看看皮塔,又看看芬尼克,他们也都在使劲地挠脸上受伤的部位。甚至芬尼克的漂亮容貌都被今晚的毒雾给毁了。
  “别挠。”我说,其实我自己也很想挠。妈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们这样是会感染的,兴许你们可以试试用水止痒?”
  我们来到皮塔打洞的那棵树,芬尼克和我在一旁放哨,皮塔继续挖树洞,没有出现新的危险。皮塔找到了一个很棒的树脉,水从插管里涌出来。我们痛饮了一番,然后用温暖的水冲洗我们伤口结痂的地方。我们用贝壳盛满水,之后回到沙滩。
  现在仍是深夜,但几个小时后黎明即将到来,如果极限赛组织者这样安排的话。
  “你们俩干吗不睡会儿?我来放哨。”我说。
  “不,凯特尼斯,我来吧。”芬尼克说。我看着恨睛,又看看他的脸,他强忍着泪水。一定是因为玛格丝。好吧,至少我应该把为她哀悼的私人空间留给他。
  “好吧,芬尼克,谢谢。”我说。
  我和皮塔一起躺在沙滩上,皮塔很快睡着了。我看着天空,心想一天之内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昨天,芬尼克还在我的取命名单上,而今天,我却愿意在他的守护下睡去。他救了皮塔,而放弃了玛格丝,我不明白为什么。可我再也无法找到我们之间的平衡。现在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赶快睡去,让他默默地为玛格丝哀悼。
  我睡着了。
  我醒来时,已经到了上午,皮塔还躺在我身边。在我们头上,一张编织的草席搭在树枝上,遮挡住了强烈的阳光。我坐起身来,发现其实芬尼克一直就没闲着,他编了两只碗,里面盛满了水,第三只碗里盛着一堆蛤蜊。
  芬尼克正坐在沙地上,用石头把蛤蜊敲开。“蛤蜊最好是新鲜的。”他说着,把一大块蛤蜊肉挖下来,塞到嘴里。他的眼泡好肿的,可我假装没看见。
  闻到食物的味道,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我也拿起一个蛤蜊,却突然看到自己的手指甲里都是血,便停下手。原来,我睡着的时候,一直在抓脸。
  “你知道,要是总抓,是会感染的。”芬尼克说。
  “这我也听说过。”我说。我来到水边,洗掉血渍,我在心里忖度着,我是更讨厌疼呢,还是更讨厌痒。真烦。我三步两步回到沙滩上,仰起脸没好气地说:“嗨,黑密斯,要是你没喝醉,就该给我们送点治皮肤的东西。”
  可笑的是,话音刚落,降落伞马上就出现在我面前。我伸出手,一个药膏软管正好落在我手心里。“还真是时候。”我说,禁不住眉开眼笑。黑密斯还真行,我的心思他一猜就透,用不着对他唠叨半天。
  我扑通一声趴在芬尼克身边的沙地上,拧开药膏的盖子,发现里面是一种黑色黏稠的药膏,有股刺鼻的焦油和松枝的混合味道。我拧着鼻子,把一小点药膏挤到手心,然后抹到腿上,结痂的腿变成了难看的深绿色,可是却立刻不痒了,我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我在另一条腿上也抹上药膏,之后把药膏扔给芬尼克,他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你的腿像烂梨似的。”芬尼克说。可是,我猜他也痒得难受,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也抹上药膏。是啊,腿上结的痂和药膏连在一起看着确实让人恶心。看他那副难受样,还真让我挺开心。
  “可怜的芬尼克,这是不是你这辈子最难看的时候啊?”我说。
  “应该是吧,这是一种全新的感受。你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问。
  “不照镜子就得了,那样我就忘了。”我说。
  “我看着你的时候可忘不了。”他说。
  我们把全身涂了个遍,在后背紧身衣没保护好的地方,也互相抹了抹。
  “我要把皮塔叫醒。”我说。
  “不,等等。咱们把脸凑到他脸前,再一起叫他。”芬尼克说。
  是啊,反正一天到晚也没什么可乐的事,我就同意了。我们蹲在皮塔身体两旁,把脸凑到离皮塔只有几英寸的地方,然后摇他的身体。“皮塔,皮塔,醒醒。”我拉长了音,轻轻地喊他。
  他慢慢睁开眼睛,突然像被刺了一刀似的大喊起来:“啊!”
  芬尼克和我瘫倒在沙滩上,笑得直不起腰来。每次想不笑了,可看到皮塔一脸懊恼,就又忍不住大笑起来。等我们平静下来之后,我心想,芬尼克还可以,他不像我原来想象的那么虚荣或高傲,他人不坏。我正想着,一只降落伞落在我们身边,带来了一个刚烤的面包。回想起去年,黑密斯送来的礼物都包含着某种信息,只有我才懂的信息。这只面包传达的信息是:和芬尼克交朋友。你就会得到食物。
  芬尼克拿着面包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占有欲也有点太强了。这没必要。面包皮上有绿色的海苔,只有四区才有,我们都知道这是给他的。也许他只是觉得面包太宝贵了,也许觉得再也见不到第二个面包了,也许面包勾起了他对玛格丝的回忆。但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这面包要和蛤蜊一起吃。”
  我给皮塔抹药的时候,芬尼克熟练地砸开蛤蜊壳,随后我们几个围在一起,大嚼美味的蛤蜊肉和四区的咸面包。
  我们看上去都挺吓人的,药膏好像导致身上的痂开始剥落了,但我很高兴有了药膏。它不仅能止痒。还能阻挡粉红天空中的灼热的太阳光。从太阳的位置看,应该是快十点了,我们在竞技场大约待了有一天了。死了十一个人,还有十三个活着。在丛林里藏着十个人,有三到四个是职业选手,我也懒得去想其他的人是谁了。
  对我来说,丛林从一个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处,很快变成了一个荆棘满途的险恶世界。我知道,到一定时候,我们不得不涉险进入其中,去厮杀或者被杀,但现在,我还想继续待在可爱的沙滩上。皮塔和芬尼克建议我们去别处,我一概不听。此时的丛林,寂然无声,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丝毫没有展露它的危险。但,突然,从远处传来了叫喊声。我们对面的丛林开始摇晃震动,掀起齐树高的巨浪,巨浪涌上山坡,又咆哮着从山坡滚下,拍打着浪花翻卷的海水。尽管我们极力奔逃,水还是没过我们的膝盖,我们那点可怜的财产也漂到水里,我们三个赶紧在浪花没把东西卷走之前,把能拿到的抢到手。只有被腐蚀的连裤衫除外,因为已经太破,没人在乎了。
  一声炮响,直升机出现在刚才起浪的地方,从丛林里抓起一具尸体。十二个,我心想。
  水面在巨浪翻卷过后,终于平静下来。我们在湿沙地上重新整理了一下东西,刚要定下神来,却看到了距离我们有两个“辐条”远的地方,出现了三个人,他们正磕磕绊绊地往沙滩上爬。“看。”我轻声地说,一边朝他们那边点头示意。皮塔和芬尼克顺着我示意的方向看去,马上不约而同地隐藏到丛林里的树荫下面。
  一眼就看出来三个人很狼狈。第一个人是由第二个人拽上岸的,第三个人在地上直打转,好像精神不正常,他们浑身都是砖红色,好像刚在染缸里染了,拉出来晒。
  “那是谁?”皮塔间,“是什么?变种人?”
  我搭弓上箭,做好防御准备。被拽上来的人无力地倒在沙滩上,拽他的人跺着脚,显然很生气,然后转过身,把那个疯癫转圈的人推倒在地。
  芬尼克突然眼前一亮,“约翰娜!”他喊道,立刻朝那个红家伙跑去。
  “芬尼克!”我听到约翰娜在喊。
  我和皮塔交换了一下眼色。“现在怎么办?”我问。
  “咱们离不开芬尼克。”他说。
  “我想也是,那就走吧。”我挺不高兴地说。虽然我心中有一连串预想的盟友,约翰娜,梅森却绝对不在其中。我们两个大步流星朝芬尼克和约翰娜碰面的地方走过去。我们走近一看,不禁感到困惑,原来她的盟友是比特和韦莉丝。比特躺在地上,韦莉丝刚站了起来,又开始在原地打转。
  “她和比特、韦莉丝在一起。”我说。“
  “坚果和伏特?”皮塔说道,同样也想不明白,“我得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走到他们身边时,看到约翰娜正指着丛林,快速地给芬尼克说着什么。“我们开始以为是下雨,你知道的,天上打闪了,我们也都渴极了。可是当雨落下来时,一看是血,很稠的、很热的血。弄得我们满鼻子满眼都是。我们急得四处乱转,想逃出来,就在这时候布莱特撞到了电磁力场。”
  “很遗憾,约翰娜。”芬尼克说。我一时想不起谁是布莱特,我想他是约翰娜七区的同伴吧,可我几乎想不起曾见过他。仔细想想,我觉得他甚至没来参加过训练。
  “唉,是啊,他也没什么,可毕竟是家乡一起来的。”她说,“可是,他走了,就把我留给了这两个人。”她用脚踢了踢比特,后者也没什么反应。“他在宙斯之角时就在后背挨了一刀,你瞧她。。。”
  我们的目光都转移到了韦莉丝那里,她满身是血,一边打转,一边嘟嘟囔囔地“嘀,嗒,嘀,嗒”
  “是啊,我们知道。‘嘀,嗒”。坚果受刺激了。”约翰娜说。这么一说,好像倒把韦莉丝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她朝这边走来,约翰娜猛地一下把她推倒在沙滩上。“待在地上,别起来,行吗?”
  “你别碰她。”我厉声对她说。
  约翰娜眯着她棕色的眼睛,恶狠狠地咬着牙说:“别碰她?”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猛地冲上来,在我的脸上狠扇了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你以为是谁把他们从冒血的丛林里给你弄出来的?你这个。。。”芬尼克一下子把她扛到肩上,她还在踢打着,然后把她扔到水里,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摁到水里,这期间,她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脏话。可我没有射死她,因为芬尼克在她旁边,也因为她所说的,为了“我”把他们弄出来。
  “她是什么意思?为我把他们弄出来?”我问皮塔。
  “我不知道。你开始是想跟他们联手来着。”皮塔提醒我。
  “是啊,没错。原来有这样的事。”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低头看着浑身无力躺在那里的比特,“可现在要是不帮帮他们,咱们也跟他们合作不了多久。”
  皮塔抱起比特,我拉着韦莉丝的手,我们一起回到沙滩上的小营地。我把韦莉丝放在浅水里,好让她能洗洗。可是她只是紧握着双手,嘴里偶尔嘟囔着“嘀,嗒”。我解开比特的腰带,发现上面用藤条拴着一个很重的金属线卷。我说不上这是什么,可我觉得如果他认为有用,我就不能把它弄丢了。我把它放在沙滩上。比特的衣服已经被血粘在身上,所以皮塔把他抱到水里,我把他的衣服从身体上剥离,花了挺长时间才把他的连衫裤脱掉,可结果一看,他的贴身衣服也被血弄脏了。没办法,只能都给他脱光了,才能给他洗干净。我得说这对我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事了。今年,我们家厨房的桌子上出现过太多的裸体男人。应该说,过了一段,也就适应了。
  我们脸朝下,把比特放在芬尼克编好的垫子上,好检查他的后背。一道六英寸长的伤口,从他的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肋骨内侧,好在伤得不深。他失掉了很多血一从他苍白的皮肤可以看出来,血还在往外渗。
  我跪在地上,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琢磨着该怎么办。用海水疗伤?我想起妈妈每次给病人疗伤,第一招就是用雪。我望着浓密的丛林,心想要是我懂行,我敢说丛林就是一个大药房。可这丛林里的植物都是我不熟悉的。接着我灵机一动想起了玛格丝给我擤鼻子用的苔藓。“我马上回来。”我告诉皮塔。幸好,苔藓在丛林里随处可见。我从附近的树上拽了许多,用两只手臂抱着返回沙滩,把厚厚的一层苔藓铺在比特的伤口上,接着用藤条把苔藓固定住,又在上面浇了海水,之后把他拉到丛林边的树荫里。
  “我想,咱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我说。.
  “真不错,你对疗伤还挺有一套,这是你家族的遗传?”他说。
  “难说。”我摇着头,“我身上的遗传更多是爸爸的。”这种遗传只有在打猎时而非疗伤时最能体现出来。“我去看看韦莉丝。”
  我拿起一把苔藓,当作抹布,走到韦莉丝身边。我脱掉她的衣服,给她擦洗身子,她也没有反抗,可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我说话时,她没有回答,而是更紧张地说着“嘀,嗒”。她确实是想告诉我什么,可要是没有比特的解释,我还是一无所知。
  “是的,‘嘀,嗒。嘀,嗒”。”我说。听到这个,她好像平静了些。我把她的连裤衫上的血渍洗干净,然后帮她穿上。她的连裤衫好像没有我们的那么破,她的腰带也挺好的,所以我也把腰带给她系上。然后我把她的贴身衣服,连同比特的一起,用石头块压住,泡在水里。
  在我洗比特的连裤衫时,约翰娜和芬尼克也走过来,约翰娜洗得干干净净,芬尼克的浑身结的痂都翘起了皮。约翰娜咕咚咕咚地喝水,吃蛤蜊肉,我也哄着韦莉丝吃一点。芬尼克用冷静客观的语气说起了毒雾和猴子的事,略掉了最重要的细节。
  大家都愿意放哨,让别人休息,最后决定我和约翰娜来担任这项任务。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睡足了,她呢,则是因为根本不愿意躺下。我们两个静静地待在沙滩上,其他人慢慢睡去。
  约翰娜看着芬尼克,确定他已经睡着了,然后问我:“你们是怎么失去玛格丝的?”
  “在雾里。芬尼克背皮塔,我背玛格丝,后来我背不动了,芬尼克说他不能背着他们俩,她亲了他一下,就径直跑到雾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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