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渗透

_2 肖锚(当代)
“怎么啦?”马政委不解地看看他。
“哦!没什么,继续看戏吧。”
……
“讨租讨租,要帐要帐,我有四件宝贝身边藏:一支香来一支枪,一个拐子一个筐,见了东家就烧香,见了佃户就放枪。能拐就拐,能诓就诓……”许忠义唱得是有滋有味。他充分记住了导演的那番话,把舞台当作了训练场。所谓开场三分钟,只要把这三分钟熬过去,演员适应了场景后,再入戏那就相对容易得多。因此,他唱得是越来越欢快,越来越放松,在“狗腿子”这个角色上,有些渐入佳境了。
导演松了口气,他“砰砰”乱跳的心总算平稳了下来。
可台下,有一个人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紧张。
杨克成死死盯着“穆仁智”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贴在杨家大门外,偷听里面声音的举动。令他双眼忽然一亮。“专业……太专业了……”
“老杨?你没事吧?”马政委拍拍他,“大家都在看戏呢,你总叽叽喳喳算咋回事?”
“老马,你这演员……是从哪来的?以前怎没见过?”
“从国民党顽军那里俘虏来的……哎!我说老杨,你那职业病是不是又犯了?咋瞅谁都像特务?告诉你说,中央刚刚传达过指示,怀疑谁是特务,这得有证据,像以前‘肃反’那样乱捕乱抓,肯定是不行了。”
“我知道,先看戏吧……”杨克成不看喜儿,也不看黄世仁了,他专门盯上了穆仁智。不但死盯不放,而且还掏出本子悄悄记录。当变成白毛女的喜儿,在破庙与黄、穆二人遭遇时,他目不转睛地盯住穆仁智,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肯放弃。
“老杨啊!你干什么呢?怎么连穆仁智先迈哪条腿,都给一股脑记上了?”
“嘘!”食指竖在嘴边,杨克成目不转睛地说道,“老马,我敢跟你打赌。当穆仁智走进破庙时,他肯定会靠向窗户。”
“嗯?为什么呀?”
杨克成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心里默默说了句:“退路!”
人不人鬼不鬼的喜儿举起香炉,她满怀仇恨,要向这阶级敌人彻底讨还公道。但很可惜,老杨期待的场景还未及出现,场下早已哭成一片的军民们,便抢先把鞋子、石头、板凳……统统丢向了黄、穆二人……
“黄世仁!你个狗日的!”一个泪流满面的战士,“哗啦”一声推上子弹,咬牙切齿端起了枪……
“叭……”
枪声清脆,青烟徐徐,全场彻底安静了下来……
“刘大志!你要干什么?”一个军官擎住战士的枪,吓得脸色惨白。
“啊!这……”愣愣神儿,战士随即也清醒了,“我…...我……我……”
“怎么回事?”马政委怒冲冲站起身。部队随意开枪,这不是件小事,尤其当着领导的面,这影响肯定是极其恶劣的。
“你脑子岔气啦?啊?”军官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一指台上,对战士厉声喝道,“这是在演戏你懂不懂?啊?你懂不懂?向自己同志开枪,这是什么性质?啊?”
……
场面乱哄哄,领导们也纷纷离席。该处理问题的去处理,该疏散群众的去疏散,唯有老杨依旧端坐不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穆仁智,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枪响的一刹那,就在所有人转身瞧向那战士的时候,他发现“穆仁智”猛地站到“喜儿”身前,用自己身体不易被子弹贯穿的部位,紧紧护住了“喜儿”的每处要害……
“专业……”
与此同时,许忠义的眼神,也向他飘了过来。职业敏感告诉他,在这种混乱局面下,还能如此保持镇静的人,肯定不是简单人物。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对视着,都在竭力寻找对方身上那不易察觉的破绽。许忠义发现,这军官膝上放着个笔记本,捏着自来水笔的手指,正在膝盖上轻轻扣动……
“手指下意识叩动,这表示他在思考。盯着我,那很可能就是在对我思考。我一个小人物,他至于这么感兴趣么?”心中蓦地一凉,冷津津的脊背,忍不住收缩了一下,“不好……”
“他也注意我了……”老杨合上本子,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能迅速捕捉周围的险情,并准确定位危险的来源。呵呵!小子,你曾经干过什么,还用我再解释么?”
无独有偶,此时许忠义也清晰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他在全力塑造“穆仁智”这个角色时,由于过于投入,便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一些“专业手法”。
比如说走夜路,普通人探路时一般不会手按腰部。但军统特务则不同,他们必须要防范腰里的枪。不然一旦摔倒,引起高爆子弹走火,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再者,自己在走进“破庙”时,下意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每个特务在执行任务时,都要事先观察好退路,越是从事危险行业的人,就越珍惜自己的那条命。
还有保护“喜儿”……
总之,这些不起眼的细节,普通人是绝对看不出问题的。相反,如果有人能轻易看穿问题,那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也就可想而知了。
许忠义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窟窿……
“你怎么啦?”身后的小丫头低声问道。
“没什么。”他回答得也到从容。
“赶紧谢幕吧,这么傻站着,让人家瞧见多不好?”
“好好好……”临走下舞台的一刹那,他忍不住回身望了望。那双冷酷的眼睛,还在死死盯着自己……
一出好端端的戏,让个冒冒失失的大头兵给彻底搞砸了,杨克成对此感到万分失望。他认为,如果不是这个兵,也许那个“穆仁智”还会表现得更出彩。
“对那个演‘穆仁智’的演员,进行全天监视!”回到驻地后,他迫不及待下达了命令,“另外,马上给我调集他一切资料!”
想要调集许忠义的资料,就要去他所在的工作单位。三团政委老马,一瞧这些全副武装的保卫战士,当即就傻了眼。
“我说老杨,你想干什么?”屏退左右抓起电话,马政委气急败坏地喊道,“你把我这儿当成什么了?啊?玩笑也没你这么开的吧?”
“老马,详细情况我来不及跟你说,只要把那个‘穆仁智’给我控制住!你就算将功补过!”
“到底怎么啦?难道……许振东他有问题?”
“何止有问题?那问题大了去!对了,他现在在哪?”
“出去了,我刚才在门口还碰见过他。天哪!他不会是特务吧?”一想起这恐怖的两个字,老马便有些坐不住了。他和团长老赵是许忠义的入党介绍人,如果许忠义出了问题,那他和老赵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这……这……这…….”
第8章
许忠义的确是想到过逃跑。躲进后台,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油彩后,理智告诉他,这是应该跟共产党有个了结的时候了。可在半路上转了一圈,看看生活了六个月的根据地,心里忽然又觉得舍不得。
共产党对自己很仁义,拿自己当成了亲兄弟。如果就这么走了,那这辈子他也不会心安。可要不走呢?共产党知道他是特务后,能放过自己吗?虽然自己手上没有血债,也没有做过对不起老百姓的事,但军统对共产党的种种丑化教育,已经深深烙在了他的心坎里。
“就算不剥我的皮,挨枪子是肯定躲不掉了。对付共产党,军统可从来没客气过,天知道共产党会不会也以牙还牙?”越想越怕,越怕就越想溜。没想到慌不择路,刚刚钻出河边的密林时,偏偏迎面遇见了小丫头和洗衣归来的老大姐。
“振东啊!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去呀?”老大姐端着脸盆,笑眯眯地跟他打起招呼。
“我……我……”瞥瞥旁边的河水,他很想一头跳下去。
“嘻嘻!是不是想洗澡了?”瞧瞧他腰间的汗巾,小丫头眯眯一笑,伸手扇扇小鼻子,“你在舞台上,人家都闻到你身上的味了,呵呵……”
“这个……这个……”许忠义闹了个脖红脸粗。八路忙于行军打仗,一般都不怎么洗澡。所以入乡随俗后的许忠义,也不知不觉沾染上了这个坏毛病。
“那你就快点洗吧,当心别着凉!”老大姐也不疑有他,扯扯小丫头衣襟,示意她赶快规避。
“好好好……”嘴里应承着,许忠义暗暗松了口气。
脱下上衣,向水中一步步迈去,等待小丫头她们消失后,许忠义便要趁机潜进水里。但就在这时候,天边突然传来了机器的马达声。
“嗯?”
“许振东!你别动!”老大姐慌忙丢下脸盆,转身朝他快步跑来。
“这……”两条腿开始颤抖了,许忠义心说,“坏了,我暴露了……”面对平素对自己和蔼可亲的老大姐,他连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只想这一切快些过去,自己也好寻得个解脱。
“卧倒!卧倒!”一头扑在许忠义身上,老大姐将他死死压在身底下。
“姐!我错了,我投降!”
“呼……”一架国民党远程轰炸机从林稍上高高掠过,紧接着又是一个俯冲,抛下了黑乎乎的物体……
“轰……”
河床在惊天巨响中颤了颤,高高掀起的巨浪,将两个人裹进了团团的气流里。
“呸呸!”吐出嘴里的泥沙,许忠义拱拱身上的老大姐。一滴粘稠的鲜血,流进了他的脖子里。“大姐?大姐?大姐!”
脸色腊黄的老大姐,已经气若游丝了。在她脖颈处,贯穿了一口巨大的血洞……
“姐啊!姐啊!姐啊……”许忠义像个受到委屈的孩子,抱着老大姐尸体放声痛哭。
小丫头吓傻了,她瞧着河水中逐渐扩散的殷红,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放了。
“快去叫人!快去叫人哪!”许忠义发疯似的狂叫。
“哦哦!你稍等!”
眼见小丫头一溜烟跑掉,许忠义举起颤抖着手指,探探大姐的鼻息摸摸她颈部。晚了,已改变不了什么了,再抢救那也是个徒劳。
“大姐!大姐!!!”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许忠义这一生中,从未像今天这么伤心过。他悔恨,他懊恼,他恨不得左右开弓,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风在飘拂,树梢在动,默默抱起大姐遗体,泣不成声的许忠义,开始向岸边一步步走去。
“大姐,我对不起你。许忠义这辈子,恐怕再也还不了你这人情了。党国教育我要‘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人生在世,必须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兄弟!’那好,我就用这条命来实践这句话。让大姐在九泉下,不后悔认识过你这个小兄弟!”
三团警卫部队全体出动了,在小丫头指引下,他们迅速赶到事发现场。可岸边硝烟徐徐,河水清澈涟漪。许忠义和老大姐,早就不见了踪影。
“什么?他不见了?”接到电话后,杨克成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可能。逃跑还要带上具尸体,天下有这么笨的特务么?“告诉部队,扩大搜索范围。”
撂下电话后,他双手托腮,开始细致、认真地琢磨起许忠义的心理。根据后勤部同志的反映,许振东这个人平时表现不错,立过功,给部队解决过大难题。平时他也老实巴交,没见过有什么异常举动。如果这些同志说得是事实,杨克成便可从中推断:这个许振东,倘若不是奉命潜伏,就是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工作。
“好悬哪……”瞧瞧许振东的《入党申请书》,杨克成暗暗捏了把汗。幸亏他还在预备党员的审查阶段,倘若真正成了共产党员,那就有权接触我党的机密了。“老马啊老马,你这个马大哈呀!怎不早点把他的入党申请送过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位团领导算是撇不清责任了,甚至连一撸到底都有可能。多年的老战友,如今因为一个小特务栽了跟头,杨克成这心里是越想越气。
他正在琢磨该怎样把老战友的损失降至最低,突然一声“报告”打断了他的沉思。
“进来!”
老杨等了半天,居然不见人进来。于是,他只好起身迈步走出。
天色已暮,昏黑的厅堂中,满身是血的许忠义,孤零零地站在老大姐遗体旁边。见杨克成出来,他狠抹一把脸上的泪水,稳稳来到老杨面前,平静地端起手臂。
“嗯?你是怎么进来的?”老杨的手指,悄悄按在了佩枪上。
“你们的人都撒出去找我了,我是偷偷溜进来的。”
听罢此言,老杨对这个特务有点感兴趣了,没想到这家伙,还真会挑选时机?
“我是军统八处的特务,你逮捕我吧……”
老杨没有想到能这么顺利抓住许忠义。在他看来,如此狡猾的特务,怎么也该跟自己斗上一番。但他错了,被捕后的许忠义,表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地合作。把凡是他所知道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倒给了老杨。
“你叫张瀚韬?”
瞧着许忠义那玮美绝伦的草书签名,老杨几乎要看呆了。
“是的,军统特务除了有个本名,还有化名和备用名。我化名是许振东字忠义,备用名叫许天来。你叫我许忠义就行。”
“那好!许忠义,能不能告诉我,你此行的任务是什么?”
“我的上司李维恭,想让我随你们的大部队进军东北,然后再找机会脱离,独自发展国民党在东北的特务组织。”
想了想,老杨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你觉得……这是他真实意图么?”
摸摸腕上的手铐,许忠义惨然一笑:“这根本不可能!您想想,好不容易把一个内线安插进来,谁会傻到让他轻易脱离?我估计,等我在你们内部站稳脚跟,他肯定会利用其它的说辞,来阻止我脱离,甚至还会给我派遣新任务,叫我无限期待在你们这里。呵呵!军统的饼,向来都是画得很圆,可它没味,不好吃。”
“我想也是,一个能打进共军内部的情报员,这得多宝贵?他怎么有可能轻易放弃呢?以我的经验,眼下他只是让你潜伏,等你加入我党后,他就会命令你向我党高层渗透,这样便能进一步掌握我党我军的高级机密。”
“我想也应该是这样。李维恭虽然没把话直说,可有些话,有些企图,是不用明说的。我当时也是无路可走了,不吃他的大饼,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寻。”眼神一黯,许忠义忍不住叹息一声,“唉!军统啊军统,外勤‘三民主义’,内勤‘乌烟瘴气’,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想必贵党肯定是一清二楚。几年前张露萍一案,有些老军统都成了你们的卧底,当时我还奇怪,这些人哪!党国待他们不薄啊?可怎么说变就变了?现在看来,我不用再寻找答案了,个中缘由,已经是一清二楚。”
老杨没说话,默默看着他。手中的自来水笔,在那漂亮的瘦金体上不停地点动着。
“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心事已了,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我没有任何遗憾,只求临终前,能让我再看看奋不顾身,救我一命的老大姐……”许忠义又哭了,哭得是稀里哗啦。他这感情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至少老杨从他外表上,并未觉察出有什么异常。
稍后,许忠义就被秘密羁押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按照我党的工作条例,是必须要进行核实的。当然,核实的时间有可能是几个天,也有可能是几个月。究竟需要多久,这要看调查工作的进展。
羁押期间,在许忠义的待遇上,老杨认为应该给他算“自首”。毕竟他没有选择逃跑,以许忠义那系统完善的反追踪经验,如果一旦逃跑,想抓住他恐怕还真有点难。
“唉!这得感谢我党的政治思想教育工作。”面对前来探口风的老马,杨克成深有感触地说道,“能把一个资深的军统特务感化到这种地步,不得不说,它真是我党获取胜利的一项法宝。”
“老伙计,咱不要把话题扯远了,你就告诉我,打算怎么处理他?”
“怎么处理是我们保密部门的事,老马,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老同志,老革命,居然能这么容易放松警惕性!你说说,该给你个什么处分?”
“怎么处分都无所谓,我认罚。可是老杨,有句心里话我得对你说说。”
“说吧!”
“许忠义这个人是特务不假,可经过我的观察,发现这个人本质并不坏。你看一看,有没有可能把他教育过来替我党服务?说实话,能把我这老革命瞒过去,他没几撇刷子行吗?”
杨克成笑而不答。怎么处理那是机密,就算老战友,他也不能网开一面进行告知。
第9章
许忠义已经好些天没露面了,有消息说,他去外地学习了。至于学多久,学什么?谁也不清楚,一些好信的人只能暗中猜测。直到七月末,这场风波才渐渐平息,有关他的谣言,也就不再被人提及了。
老杨终于盼来了中央的回电,电文内容是绝密,只限于他一人观启。经调查证明,许忠义交代的一切都是事实——他根本也没打算隐瞒秘密。
“这下好了!”杨克成显得很兴奋,期盼多日的问题,现在终于有了结果。“马上提审许忠义,我有话要对他说!”派出警卫后,老杨抽出许忠义写给自己的信。那封信是他在狱中,含着眼泪逐字逐句写成的。
“.…..我是一个罪人,并不奢望能得到任何宽赦。想想那些朝夕相处的好同志,再想想待人以诚的老大姐,我感觉自己这一生算是白活了。真诚地希望贵党判处我死刑,用我的血来告慰英烈在天之灵,来洗刷我对人民犯下的罪恶……”然后,许忠义还用“一、二、三”列数了自己必死的理由。其中有一点他说得最透彻:自己前半生一直活得浑浑噩噩,以为加入军统就是在为民为国。只可惜到头来,这不过是南柯一梦,他是在为一群民族蛀虫的个人利益,来抛头颅洒热血。他感觉自己对不起人民,也对不起一心为人民服务的共产党,觉得自己就是个千古罪人,是残害人民,把人民拖入苦难的刽子手帮凶。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当着许忠义的面,老杨点点他的忏悔书。多日不见,许忠义瘦得不成样子了,由此可见,他在狱中没少经历思想上的煎熬。“但我党的宗旨,并不是要消灭一个迷途知返的肉体,而是要拯救他的灵魂。说说吧,这些天来你还有什么感悟?”
“我原来就是个单纯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复杂想法,认为只要端上国家饭碗,一辈子吃口太平饭就行了。可政府不是那么好进的,没有关系,就算有本事也不行。我几次求职几次落马,最后贫困潦倒,差点就流落街头了。说来也巧,那时候正赶上特务处秘密招人,它用的是某政府机关的名字,于是我就迫不及待报名了。但进去没多久,我才发现有点不对头,原来他们招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公务员,而是地地道道的特务。我也曾经想过要走,可军统的家规是许进不许出,要走可以,小命得留下。没办法,我就只能在里面混日子过了。后来,国民政府败退到重庆,我也就跟着到了重庆。可到重庆后,这日子就更难过了。像我这样位微言轻的小特务,在重庆有的是。军统八个处的不算,还有‘CC’和‘三青小蒋’。当小特务的日子不好过,升值看不到希望,完不成任务还要受罚。有一次,我和上峰出去采购,他看中了一个小贩的两筐菜。结果价钱谈不拢,他就命令我把那小贩打!打!打!往死了打!我说我下不去手,他就连我一块打。打!打!打!打得我腿都折了,三个月没爬起床,想喝口水都得去欠人情!呜呜呜……”许忠义是越说越伤心,越说越难过,最后抹着眼泪泣不成声了。
长长叹了口气,老杨红着眼圈给他递上手绢。
“.…..当时我就不想干了,可老家被日本人占了,我又没钱逃跑。从那以后为了保命,也为了不再受罪,于是见谁都带三分笑,迎来送往客气气。时间一久,他们就更不把我当回事了,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做‘军统店小二’。一没事儿,他们就拿这儿取笑我,白天笑,晚上也笑,甚至当着女同事的面,也不给我留面子。行动处的齐公子,家里后台很硬,他这辈子最大的开心事,就是当着所有女同事质问我,是不是应该叫‘军统大总管’?还要扒我裤子检查检查,说想看看我是不是‘阉过了’?不瞒您说,当时我都感觉自己不像人了,就是人家的玩物。心里的那股子难受劲,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但忘不了也没办法,谁叫咱没权没势?人家欺负你了,你还能把人家怎么样?不服气那就死得快,反正嘉陵江里又不多我这一个。呜呜呜……”
老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涌出万分同情。由于工作的关系,他对国民党特务了解颇深,更知道好人在军统里,想独善其身会有多难?当然,军统也有不少正义之士,为国为民,不惜与日本人浴血奋战。但那都集中在外勤,总部的内勤特务,你不腐败不丧良心,基本就是个没得混。
“后来到了你们这里,我才感觉自己是个真正的人了。你们从不嘲笑我是俘虏出身,每个人都对我像亲兄弟一样。老团长病了,我给他做面条,可他连碰都不碰就端给病号了。他平时吃什么我最清楚,糠菜一年粮,有根大萝卜啃啃,就能高兴半天。可在军统里,你能找到吃糠咽菜的长官吗?至少我是找不到,这辈子都找不到。就冲这一点,不瞒你说,我老早就想反水了,可又怕你们接受不了。直到我演上‘穆仁智’,看到老百姓对那些‘政府乡绅’的仇恨,看到战友们准备摧毁这万恶制度的决心,这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我一直认为当卧底的不幸,其实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万幸。万幸我能接触到共产党,万幸我脱离了军统的魔爪,能真真正正为人民做点善事,做点实事……”
许忠义忘不了自己在病榻时,老大姐给他端上的那碗面条。更忘不掉在危难之际,她替自己挡住弹片的身影。这么好的姐姐,偏偏就被自己曾经效忠的主义,给无情掠走了生命。所以他恨,他恨国民党,更恨自己助纣为虐。“我希望能用自己的命,来慰籍老大姐的家人,如果这样能让他们好受些,能稍稍原谅我。那我就得偿所愿,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如果你不用送命,他们也能原谅你呢?”杨克成笑着反问道。
“这怎么可能?我是罪大恶极啊!这我自己最清楚了。”
“那好,我再换个说法。如果留下你这条命,让你为老大姐报仇,为千千万万,像你这样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报仇,你愿不愿意?”
“那当然了,我演得是‘穆仁智’,可我又不是真的‘穆仁智’……”说到这儿,许忠义突然一愣,他怔怔地瞧向老杨,过了许久这才惊讶地问道,“你是打算……让我替贵党服务?”
“你不愿意吗?”
“不不不!我愿意!绝对愿意!我要和小丫头她们一样,为老百姓造福,为共产主义奋斗!”
“小丫头?”老杨不解地眨眨眼。
“哦哦!就是白絮,我叫她洁白的柳絮……”
“呵呵……好你个许忠义,居然私下给自己同志起外号?小丫头……小丫头……”一点头,老杨笑道,“嗯!她叫‘丫头’,你叫‘店小二’,都是下人……呵呵!这简直是绝配嘛!”
“嘿嘿嘿……”挠挠头,许忠义忍不住破涕为笑了。
“哎!你跟我说说,”勾勾手,把许忠义叫到近前,老杨神秘兮兮地问道,“白絮这丫头,知不知道你给她起外号?”
“咱哪敢当面叫啊?只是心里想一想,想一想……”
“哦……心里想一想……”老杨略有所思,可脸上却笑得更加古怪。
“杨同志,你可别瞎想,我和小丫……这个白絮啊,是清清白白,什么问题都没有。既没违反军纪,也没违反‘二五八团’的规定。”
“呦!你还知道‘二五八团’?”
“嗨!我不是预备党员嘛!怎能不知道党纪党规?”
两个人逐渐打破了沉闷,开始变得有说有笑起来。又过了一会儿,老杨看气氛缓解得差不多了,这才一本正经询问起许忠义将来的打算。
“既然决定要跟着你们走!那让我干什么都行。”
“小许呀!”翻开材料看了看,杨克成微微一笑,“从这上面看,你是‘青浦班’、‘临澧班’、 ‘息训班’……班班不落,专业技术肯定没说的,军统内外各种关系,估计你也是了如指掌,对不对?”
“那当然了,我可是老军统,这几年的特务饭,它不是白吃的。”
“这就好,”点点头,老杨很满意,“所以经过组织慎重考虑,你在军统能起到的作用,应该比在我们这里会更加理想。因此……”
“因此就决定派我回军统,给你们当卧底?”许忠义也不傻,这么多年的小特务干下来,他什么风没见过?什么舵没使过?“可我一个小特务,根本就无权接触到军统的高级机密呀?”
“这点我们很清楚,之所以考虑把你弄回军统,我们是另有用意的。而这个用意,能直接决定战争的胜负。”
点点头,许忠义欲言又止。
“你还有什么要说?是不是怕当军统的官?”老杨开起了玩笑。
当官肯定不会有什么想法,尤其是在中共这庞大组织的策应下,想不升职都难。可问题是,你怎么回到军统?要知道军统有个规矩,对所有派出去的外勤人员,一律就当他死掉了,如果他不死,还能活着回来,那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相信他了。
“这点你放心。在回到军统之前,我会教你该怎么去跟他们解释。”
“哦……”
第10章
一个月后,部队奉命开进东北的前夕。大家正围在一起,憧憬着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时。
突然……
“许振东回来了……”王胖子那大嗓门,就跟没堵眼的大喇叭一样,“哇啦哇啦”在机关食堂徘徊激荡。
没错,站在众人面前的,的确是许振东。不过和以前不同了,他身上那种唯唯诺诺的“小二情怀”,是再也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信,一种说不出的温文尔雅。
“也何?”一拳捶在许忠义胸膛上,食堂大师傅老彭忍不住连声夸赞道,“没想到这出去一学习,你小子是老母鸡变鸭了,啊?成了文化人了?”再摸摸他别在胸前的自来水笔,老彭羡慕得直嘬牙花子,“这是奖品吧?你小子不赖呀?在咱部队,得多大功才能捞到一管笔呀?”八路穷,不像国民党那么阔绰,一出手就是多少多少块大洋。事实上他们不知道,有时候小礼物相对于金钱来说,那精神上的鼓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干啥也?”揉揉生疼的皮肉,许忠义一张嘴,差点把所有闻讯赶来的人,全都“惊掉”了下巴,“你个兔崽子,对付阶级敌人哪?干啥这么使劲?”
“文化人”张嘴就骂,这一点可有些意外,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没有不傻眼的。
宣传部和机关食堂是挨在一起的,当小丫头闻讯赶来时,许忠义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一圈人。她个子矮,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只好站在圈外一个劲地蹦。蹦着蹦着,许忠义就发现情况了。因为总有一根小辫在人群外面蹿,那粉色的蝴蝶结,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谁。
“小白老师?”这声音喊得有点暧昧,大伙忍不住撅撅嘴,“小白老师!”这是肯定和惊喜的语气,如此一来,大伙也不好意思再围圈了,赶紧给他们让路。
小丫头依旧是背着手,瞧着许忠义的眼神,充满了盈盈笑意。虽说是一个多月不见了,可有关许忠义的消息,她还是从马政委那多少探听些。
大家“呼啦”一声散去了,各忙各的,赶紧给他俩腾地方。都知道许振东对小白老师那感情不一般,要不然演穆仁智的时候,也不至于把那黄世仁抽得团团转。
“嗯!胖了,也精神了!”围着许忠义转三圈,小丫头连连称赞,“许振东同志,你现在的样子才真正像一名八路军战士了。”
“是吗?”架开双臂瞧瞧自己,许忠义不解地眨眨眼,“我怎么看不出……自己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呢?”
“那是因为受部队潜移默化的结果。”小丫头站到他面前,小辫子甩到了一边,“听说你开始看《三国》了?”
“是啊?‘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句话我最喜欢。”
“还有没有?”
“……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鼎足三分已成梦,后人凭吊空牢骚!”
“嗯!不错不错,首尾兼顾,果然是进步了。连这么难的句子都能记住,说明在你思想的土壤中,可以播下文化的种子了。”
“这都哪跟哪呀?”许忠义弱弱地想到,“我原本就会嘛……”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小丫头看看周围的“地势地形”,仿佛意识到什么。脸上没由来地一红,尴尬地说了声“哎呀!我还有事,不和你说了。”随后便一蹦一跳地“落荒而逃”了。
小丫头的突然出现和骤然消失,这在许忠义心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临来前,他特意给小丫头挑了件小礼物,并希望将礼物送给她时,能亲口对说一句“我要走了,你多保重……”可这么浪漫的事情却突然半路夭折了,所以心里多少就有些浓浓的失落。
许忠义的确是要走了。经过一个月短暂的政治培训后,上级给他的任务是,随军进驻沈阳,伺机打入军统。但这是个绝密,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哪怕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也要保守秘密。
关于这次行动,组织上对他寄予厚望。特工业务技能,已不需要再对他进行培训。如果算上共产党的班,这家伙是大班、中班、小班,中国所有的特训班,他几乎是班班不落。但共产党讲究的是政治信仰,在对许忠义进行的培训中,重中之重,也就是这思想教育。
共产党员为什么可以成为一把无坚不摧的战刀?因为那是千锤百炼的结果,也就是用政治思想教育,进行反复的淬火。洗脑后的许忠义,肯定是与以前不同的,但在旁人面前,他还必须得掩饰这种不同。不然,你一个文盲突然变得学富五车,想不叫人怀疑这都有点不大可能。
许忠义要送给小丫头的礼物,是一管自来水笔,也就是他口袋里插着的那个。虽然他和小丫头相处时日不多,但他能感觉出对方连做梦都想拥有一支这样的笔。不然在她判作业时,就不会总因为削铅笔而发愁了。
可明目张胆地送礼物,以许忠义的智慧来判断,估计十有八九是会被她拒绝的。一来嘛,二人的感情还只停留在好感阶段。二来……这也解释不清送人家礼物的动机是什么。万一被拒绝了,以后再想挽回,恐怕也会大费周章。
所以思前想后,许忠义决定应该采取个折中方式。他偷偷找到小丫头,把那支派克金笔交给她后,诚恳地说了句“替我保管”。
“喂!你搞错没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凭什么让我替你保管呀?”小丫头眨眨眼睛,样子很清纯。
“别人都是大老粗,让他们保管我不放心……”这个解释有点牵强。
“那你就放心我?”
“信任!同志啊!这就是信任!那是革命战友间最宝贵的信任!”他还挺能扯?
“那你还是交给组织保管吧,不管怎么说,组织也比我可靠…….”看来小丫头也不白给,许忠义这招“诱敌深入”,在鬼丫头的面前,彻底变成被“关门打狗”了。
“要是我说……这是留给你的纪念,那你还会不会拒绝?”万般无奈,许忠义只好改变战术了,“毕竟这一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送给你一个纪念品,也算是你我相知相识一场的缘分。”
小丫头“呵呵”一笑,明亮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干嘛要这么看我?”
“许振东同学,我以前怎没发现你这么有文采呀?还‘相知相识的一场缘分’,呵呵!这是一个文盲能说出来的话吗?老实交待,是谁教给你说这些的?”
一发自内心地表达感情,就差点没露馅。心脏“扑腾、扑腾”,许忠义暗道:“侥幸,侥幸。幸亏她和我接触不深……”
“许振东,你怎么脸红啦?嗯?干嘛要流汗呢?你很热吗?”
许忠义心说:“跟我装什么糊涂?我就不信你不明白我是为什么?”
“许同学,我们是好同志,你说对么?”眯眯一笑,小丫头拉起他的手,将自来水笔悄悄放在他掌心。“如果是组织让我替你保管,那我责无旁贷。”
怔怔地看着小丫头,许忠义心中骤然闪出一丝异样感觉。倘若是别人听到小丫头这番话,肯定会觉得没戏了。但许忠义则不然,他是干特工的,最擅长的就是揣摩别人心理。从这句话的背后,他已然听出了另外一层涵义。
什么叫组织让她保管,你跟许忠义要是不熟,组织会让你保管吗?再者,她为什么要提到组织呢?想来想去,许忠义认为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党员的结合,必须要经过组织批准。一旦组织点头了,那小丫头则肯定是责无旁贷。
“闹了半天,你是在跟我兜圈子?”
其实男女之间的缘分,都是从暗示和试探开始的。如果最初阶段,女方对男方只是存有一种好感,还远远谈不上爱情的时候。她就会下意识去试探男方,先看男方是否真的与自己心有灵犀,然后再做进一步打算。只不过,这种下意识采取的方式,多半是女孩子灵感的迸发,甚至有时候,还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如果你不能正确解读她这种莫名其妙,作出相应的应对措施。那么接下来,她就会觉得很失望,或许还会认为你跟她不合适,连进一步发展的机会,也不会再给你。所以,想追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如何正确判断她的试探,就是关键中的关键了。
许忠义正确判断出了小丫头的意图。可他却不能作出相应反应。因为小丫头是个人见人爱的焦点人物,焦点人物的追随者,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焦点,这对许忠义今后开展工作是极其不利的。
本想与对方偷偷定下百年之约,可没想到,小丫头要的却是光明正大。反复端详着那支笔,许忠义在痛苦中辗转了半宿,最后他决定放弃了一切杂念,默默消化掉深埋心底的这段情感。
第11章
“你做得很好,”部队开拔前,老杨找到了许忠义,“一个革命者为了信仰,他必须要作出牺牲,这就是你们与普通的人最大区别。”
许忠义的眼睛湿润了,朦胧中,他看到了小丫头那深深失望的表情。幸好这段感情发展得并不深入,否则补救起来恐怕会大伤脑筋。
“到了沈阳后,你去北市场大戏院,在它旁边有一家东北面馆。这是军统的地下买卖,该怎么接头,相信根本难不倒你。”
许忠义点点头。
“你今后的任务,是要尽快获取军统的信任。至于你的联系人,到时候我们会用广播来通知你。除此之外,其它工作你先不要管,就扮演好一个前途无量的特务头子。”
“我明白。”
“还有,跟国民党上层打交道,肯定少不了声色犬马。出于工作的需要,你接触某些女特务这是无法避免的事,但要记住我党的纪律,可以睡‘干床’,绝对不能睡‘湿床’。”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男性情报员当然也不例外。为防止他们在工作中因女性出问题,各情报组织都是煞费苦心绞尽脑汁。相对而言,我党地下组织所采用的手段,那就比较直接的了,一句话:不能以牺牲色相的方式来获取情报。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时任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情报战线上的老兵——周恩来。
许忠义是谈不到出卖色相了,因为他长相平庸,掉在人堆里你都找不出来。再说,他心里还有一个小丫头,尽管是单相思,但那也算有了意中人。不过……倘若真有那么三两个不开眼的女特务,硬是要倒贴,如果你不接受,那会不会令人起疑?
“这就要求你平时必须洁身自好。只有在男女关系上保持洁身自好的人,才可以杜绝某些意外的发生。”
想了想,许忠义认为自己应该没有问题了。接下来,就是该如何尽快升官了。以前在重庆,他没有靠山,是想升官也升不了。可现在不同了,按老杨的话说,恐怕日后,你会升官升得两脚发软。
1945年8月13日,冀热辽军区十六军分区共计4000余人,从抚宁县出发,向奉天方向迅速挺进。这是抗战结束后第一批闯关东的老八路。冀热辽部队进入东北后,一路之上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每天除了缴获还是缴获,日本的制式武器,日本造的毛毯大衣,当然,还有小鼻子小眼的日本“美女”。
千万别小看这些日本女人,她们都是些有技术的职业护理。比起八路军土工作业培养出来的女护士,那水平高得可不是一个等级。日伪统治时期,由于这些人都是“上等人”,所以普通老百姓能叫她们“伺候伺候”,那祖坟上得冒多高青烟?
可现在不行了,她们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命好的,被当地一些光棍抢去传宗接代,命不好的,干脆就被土匪当成“红票”卖进了窑子里。你是日本人又怎么着?满洲国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小鬼子在咱东北造的孽,现在咱得说道说道了。你以为咱东北人那十四年的忍气吞声是白忍的?那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然了,这中国话太高深,说了你们也未必懂。咱还是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吧。
因此,在辽东各大城乡,一幕滑稽戏就这么上演了。“八.一五”头一天还趾高气扬的鬼子义县副县长,“八.一六”就主动扛起扫帚扫大街去了。“八.一五”头一天还在教训“满洲人”的日本家庭主妇,“八.一六”之后就被老毛子挪到军营去“教训”了。她们的丈夫还不敢阻拦,点头哈腰跟在屁股后头,一个劲地劝说“俄国太君”轻一点,最好不要“伤着人”。(这是事实,并非作者虚构。)
日本倒台后,东北在某一时期的刑事案件明显增多了。杀人、放火、强奸……但这大多是针对残留散落的日本人。日本人从高高在上的主子,一夜之间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小兔子,其落差之大,半个世纪后他们还心有余悸。(也是事实,笔者为此采访过日本人)
幸好这无政府的状态并没持续多久,八路到来后,使混乱局势得到了有效地控制。由于八路不抢、不烧、不杀,让那些残留的日本人看到了一丝希望。所以,他们纷纷找到八路寻求庇护,有些职业医护人员,干脆就跟了八路。
小丫头所在的三团,也接收了不少“鬼子”。按首长的话说,这些都是“技术人员”。的确,正因为他们的出现,部队状况得到了大大地改善。原本一些不能开展的手术,在他们手里就变得轻车熟路了。一些本应是战士们该干的活儿,他们也去抢着干,而且干起来还不知道休息,不把自己累躺下,连他自己人都得骂他偷懒。
“哎我说,小鬼子都是吃啥长大的?这么能干,也太驴性了吧?”王胖子那超级大嗓门,又开始呱噪上了。这也难怪,原先炊事班是采、购、洗、涮一条龙服务到底,可现在除了采购,其它业务全都给“日本志愿者”包下了。弄得这些炊事老兵们,每天除了做饭、开饭,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日本自愿者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成了他们自己的事业,用一位曾任关东军某炮兵联队的少佐话说,他们这是在“赎罪”,是向千百万被他们奴役过的中国人民,进行的一场发自内心的“忏悔”。
那忏悔就忏悔吧,总比你不识时务,继续与人民为敌要强。于是,在自己的辛劳受到“八路太君”的肯定后,这些日本人的干劲就更足了。
小丫头的识字班,也来了不少日本人,他们都是想尽快度过“语言关”的。既然是给八路服务,那就要时常与八路打交道。所以语言的问题,也就成了他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难题。这样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一些日本妇女也不会再因说不明白,而把小便被迫解决在裤子里。
日本是一个善于学习的民族,他们那种刻苦努力,一丝不苟的学习精神。感染了许多只是走过场的中国军人。如果在以前,他们看到中国人在课堂上打瞌睡。肯定会说上几句“支那人真懒,是一群没有进取心的野蛮人”。但现在他们不说了,也不敢再说。只是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给曾经的敌人看,你们到底能不能打败我?
一些日本护士是洗衣、做饭、打针、喂药样样精通,可学起中国文化来,就未免有些吃力了。虽然日语中也有许多汉字,但某些日本汉字和中国字比较起来,是有许多歧义的。譬如说“书信”这个词,在日语里被写成了“手纸”,所以一些想写信的日本人,把他们要表达的意思写给上级主官后,结果这些中国人莫名其妙地送来了几块土坷垃。
小丫头也遇到过这种麻烦。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日本人,再其上交的作业中,末尾写下了这样一句话:“请先生自爱。”结果这句话,把小丫头给气得不行不行的。她心说“我干什么了我?怎就不自爱了?”后来一交流这才明白,原来日语中的“自爱”,是指保重身体的意思,人家完全是一番好意嘛!
尽管这种笑话并不经常发生,但出一次就够你手忙脚乱的。为减少麻烦降低误解,上级从政治大局考虑,迫切需要能尽快解决日本同志的交流问题。而这个光荣任务,就落在了扫盲班身上。
对于“尽快解决”这四个字的理解,小丫头并不像其他同事那样感觉棘手。因为她曾经教出过一个引以为傲的学生,也就是学习半年后,能背下“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许忠义。她心想:我不指望你们能达到许忠义的水平,可熟读毛主席著作,这总该不成问题吧?
结果她错了,那些勤奋好学的日本人,在强化学习一个月后,明显表现出有些吃力了。“不会吧?日本人有这么笨吗?”她还有点不信邪,“同样是吃小灶,为什么许振东能做到的事情,日本人就不行呢?难道许振东他不是人?”一提起许振东,她心里又开始气得不行不行了。女孩子嘛,不过就是稍稍矜持了一下,可你就不能变个方法吗?唉!现在倒好,连笔带人全失踪了,想打听都打听不到,害得自己白白空欢喜了一场。
不知不觉,取出了许忠义交给她的入党申请书底稿。还是那铿锵有力的字句,还是那清晰的字体。只是写字的人,现已音讯全无。“我到底是喜欢你的笔,还是喜欢你的……那什么呢?”对于这个问题,她反复问过自己,直到现在,也没得出个明确结论。既然没结论,那就不要再想了,应该把一门心思放在工作上。
所以,她要从许振东的学习经验中找到答案,去挽救那些脑筋死板的日本人。然而看着看着,这篇不起眼的申请书,却让她发现了一个大大的疑点。
第12章
这篇入党申请书,从表面上看并没有太大问题,该六畜兴旺还是六畜兴旺。但将它无意翻过来时,纸页背面却出现了令人费解的现象——墨迹浓淡不均……
“怎么会这样?”啃着小指甲,小丫头越想越迷糊。
一般人写字都是在桌面上完成的,除非桌面不平整,否则绝不会出现深一脚,浅一脚的现象。可许忠义则不同,他是将纸铺在夯土地上,用脚写成的文章。地面的不平整,便会直接造成字迹透过纸背的力度差。
为找出答案,小丫头还特地搜集了许忠义以往的作文。纸还是同样的纸,可除了开始几篇没有任何疑义外,往后的文章中,全都出现了这个特点。
“怪事,别人怎没出现这种现象呢?”和他人的作业进行对比后,她找来曾与许忠义同寝的王胖子。可王胖子说,自从许忠义患了重感冒,由于怕传染,所以就一个人住了。在他“闭关修行”的那段日子里,这小子究竟干过什么,谁也不知道。
“重感冒也不至于总是一个人住啊?他痊愈后呢?也是一个人住?”
“是啊!”王胖子点点头,“本来他是该回来的,可他原先的铺位被新兵占了。这样一来,他就只好一个人睡柴房。”
“柴房有桌子吗?”
“有啊?还是新桌子。”
“那就奇怪了……”
问清了许忠义的发病时间,小丫头惊异地发现:出现奇怪现象的作文,都是在他独居以后。
“哦!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许忠义那屋子最脏,满地都是墨水。”
“墨水?”小丫头有些迷惑了。桌子是新的,也就是说,那张桌子基本上没怎么用过。可他不用桌子写字,难道还趴在地上写不成?突然灵机一动,小丫头开始大胆假设起来:他会不会是用脚写字?如果把纸铺在不平整的夯土地上,出现这种情况也就再正常不过了。至于为什么会出现满地墨水的情况,这也很好解释:脚丫子毕竟不是手指头,感觉和灵活度均不够。掌握不好蘸墨剂量,把墨水滴得到处都是,这原本也无可厚非。
如果真是像她所猜想的那样,一个问题便出现了。这许忠义好端端的,既没缺胳膊也没断手,可他为什么要用脚写字?
“这期间肯定发生了某些事情。”不知不觉中,小丫头提高了警惕性,“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有事瞒我?”
再想去柴房查证,这已经不可能了,因为部队现已离开了冀热辽,在沈阳外围的苏家屯驻扎了。迫于无奈,小丫头本着一名共产党员的高度责任感,正式向组织汇报了自己的发现。
可马副政委(就是原先的马政委)在听过小丫头怀疑后,只是略微感觉有些“惊讶”,随后又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便请她先回去休息了。
“哼!官僚!”小丫头又气得不行不行了,她认为马副政委就是在敷衍自己,“不行!我是共产党员,本着对党负责的态度,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于是她连夜写信,把自己所怀疑问题,以最快的速度上报给军分区。但没过多久,这封洋洋洒洒的万言书,就落在许忠义的手里。
提笔画圈,一一勾勒出小白老师写的漂亮字,临了数了数,许忠义笑着说道:“不错,这五十二个字还算可以。”
“小许啊!我知道你是书法行家,可咱工农子弟的字,你也不用这么瞧不上眼吧?多夸几个你能死啊?”敲敲桌子,老杨不怀好意地笑道,“呵呵!这个小丫头啊,我都没想到她心思会这么缜密,一眼就看穿你的破绽了。既然如此,那你就说说吧,现在被人给盯上了,那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还能怎么打算?和她周旋吧!
“唉!你说这个小丫头啊……”叹口气,老杨感慨道,“这么多人不盯,偏偏就盯上了你?你说说,这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
许忠义笑而不答,他在小丫头字体旁边,又写上了自己的字。两相对比下,一个是单纯的字迹隽秀,而另一个,则是自成一体的书法大家。
“她要能看到你的字,这心里指不定得怎么想呢?”老杨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讪,“从我个人经验出发,没准她都能崇拜你。”
“只要不恨我欺骗她,那我就心满意足了。”撂下笔,许忠义苦笑道,“我还真没想到,这小丫头也是个干情报的好苗子?”
“是啊?连我都没想到。呵呵!这下你头疼了吧?”
“唉!老杨啊,咱就别说笑了。我明天就走了,可偏偏出了这档子事儿,你说该怎么办吧?嗯!以小丫头的个性,没准她会纠缠到底,不把我查个底儿掉,估计是不会罢手的。”
“呵呵!你分析得太正确了。甭说小丫头,别的共产党员遇到这种事,也照样会眼睛里不揉沙子。”
“那你说,我这工作还怎么干?”
想了想,老杨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把她调离。”
“万一她锲而不舍,非要找我麻烦呢?你比方说,军区不回复她的信,可她要上告中央呢?甭跟我说不许越级上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她还是个很有原则的小丫头?”
“是啊……这不得不防啊……”老杨开始犯愁了,他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许忠义说得在理儿。虽然许忠义的事情已经上报到中央,可架不住小丫头穷折腾,万一她弄来弄去走漏了风声,那许忠义在敌占区里,不死也得扒层皮了。
“让她也执行秘密任务去吧!”把心一横,老杨敲定决心,“这样根据保密条例,就算她想绕过上线,也不可能找到组织,更甭提联系中央了。”
“那她要是通过上线向中央反应情况呢?”
“这个好办,她的上线,也就是你的上线。不管她怎么跟上线反应,呵呵!你还用担心上线不了解你么?”
许忠义的嘴,圆成了一个“O”型。这老杨,实在是太有想象力了。倘若真是按着他的构思,那么小丫头和自己之间,也就仅隔了一条线。但由于保密条例的限制,她不会知道自己的存在,而自己呢,也只能在背后默默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现在,你们这组有三个人了。把小丫头安插进去,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但你要注意,出于安全的考虑,你绝不能和她私自联系。一切对话,都要通过上线来完成。”
“明白……”回答得有些勉强,“从今往后,我跟她就是一对牛郎织女了……”心中暗暗腹谤道。
看看表,老杨觉得话题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拉起许忠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还有两个小时你就要出发了。许忠义同志,我祝你一切顺利。等革命胜利的那一天,我相信:她一定会真正地理解你。”
“许振东!你一定要把自己的问题交待情楚,不然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当晚十时四十八分,走出社会部的小丫头,仍在恨恨地想道,“就算我离开了部队,哼哼!我的魂儿也会跟着你!”
上级突然命令她去奉天(沈阳)执行任务,这大出她的意料。当然,她也询问过老杨,部队那么多人里,为什么偏要派她去?
“因为你原籍就是沈阳啊?”老杨翻出她的履历,指着一行小字念道,“白絮,女,十八岁。民国二十年九一八事变后,随父母移居北平……怎么样?没错吧?”
小丫头苦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另外你在沈阳还有个叔叔,他能证明你是他亲侄女,这也没错吧?”
点头……
“整个部队,就你能讲一口流利的东北腔,这也是事实吧?”
还是点头,可眼泪却要流出来了…….
“还有啊,你在北平上学期间,就参加过我党领导的地下组织,在工作经验方面具有一定的能力,是不是啊?”
绝望了……
“那你说,不派你去我还能派谁?白絮同志,你应该服从命令,这是党的纪律!”
“可我……我……舍不得离开部队……”抽噎了两声,小丫头这眼泪,就跟决口的堤坝似的,不停地流淌再流淌……
这是她走上革命道路以来,第一次掉眼泪。平时大家看到的都是她在笑,可一旦她哭了,这感情上怎么也接受不了。
“行了小丫头,你还是先擦擦眼泪吧。唉!叫你给弄得,我这心里也不好受……”老杨抓起手绢递过去,不料白絮一愣,随口怔怔地问了句,“小丫头?”
“啊啊!这个……”赶紧咳嗽了几声,老杨很尴尬,“……这个……你在我们这些老同志眼里啊!还是个小丫头,小丫头……”他也觉得自己这解释牵强附会,可一时间又找不到更合适的措辞。万般无奈,只能在心中暗暗埋怨那姓许的,“许忠义啊许忠义,瞧你干得好事?把我也给装进去了。唉!也许你还不知道,从打我们认识小丫头以来,她第一次发脾气,第一次掉眼泪,那居然都是因为你呀……”
第13章
1945年11月下旬,沈阳光复后的第三个月,中共武装部队在镇压国民党暴乱后,奉苏军之命被迫撤离沈阳……
“东北菜馆”地下室……
“已经监视他两天了,从暗语和他交代的情况来看,弟兄们认为,这应该是咱们的人。”一个戴狗皮帽子的壮汉,贴在掌柜耳边低语道。
掌柜的推推滑落的玳瑁眼睛,手指仍在不紧不慢地拨着算盘。
“另外根据他的口供,我们已经和‘北平办事处’的李副主任联系上了。不过,李副主任显得很吃惊……”
“哦?怎么回事?”掌柜的又推推眼镜。
“他说这个‘许忠义’,的确是他的学生,去年年末受他委派打入了共军内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进一步给他指令,这家伙反倒跑回来了?”
掌柜的点点头,没再问下去。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怀疑过许忠义的身份。不过对于从“敌区”回来的外勤,军统向来是不敢轻信。谁又敢保证这个人身上没沾过一点红?
“掌柜的,他一直吵着要见你,您看……”狗皮帽子蹭蹭嘴角的鼻涕。
将算盘一推,玳瑁眼镜想了想,便果断地说了句:“好吧!”
昏暗的阶梯旁,点着几盏油灯。在伙计搀扶下,掌柜的试探着向地下室走去。
“您小心,注意脚下!”伙计时不时提醒他。可掌柜的一摆手,示意他噤声。
深邃的走廊深处,传来“吧唧、吧唧”的咀嚼响,紧接着,又是一阵“呼噜呼噜”往嗓子眼里扒饭的声音。
“这家伙几顿没吃饭了?”掌柜的有些惊诧。
“不知道,从打他来,一直就这样,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哎呀……看来他在共军那边儿,也没少遭罪呀……”叹口气,掌柜脸上露出深深地同情,“外勤不好干哪,能活着回来的兄弟,哪个不是扒了一层皮?”
许忠义正窝在墙角狼吞虎咽,眼前两大盘豆芽炒土豆丝,都被他一扫而空。看得旁边负责监视的特务,差一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兄弟!再......再给来一碗!”一闭眼睛,他死命咽下嘴里的高粱米饭,敲着碗边对那特务哀求道,“不管咋说,我这也算是回家了,在家吃饭你总得管饱吧?”
“不是……你都吃几碗了?”定定神儿,特务又道,“我说老弟呀,咱不是差你这点粮食,可你怎么地……也该爱惜自己吧?顿顿五大碗高粱米饭,你不怕给自己整出毛病啊?”
“哧溜”一声嘬回露在嘴外的土豆丝,许忠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顺便还把大碗掂了掂。
叹口气,特务揭开盖子。又在桶里搅了搅,稍稍犹豫一下后,只给他盛了半勺。“唉……老弟呀,在共党那边没少吃苦吧?”
“嗯……”
“那他们平时都吃什么呀?”
“啥都吃……豆饼、麸子……这不,他们现在就连糠都吃不上了。”
“哦……那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擦擦嘴,许忠义撩起眼皮看看他,“这有啥难的?你们不是在招兵买马么?只要跟着那些日伪人员,哪还有个找不到的?”
尴尬地笑了笑,特务低头瞅瞅脚尖。
“嗯哼!”随着一声清脆地咳嗽,许忠义赶紧撂碗起身目不斜视。
掌柜的走到近前,掏出手绢擦擦他嘴上的油腻。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和蔼地说了句:“到家了,没必要这么拘束,放松些!”
“谢谢长官!”
“我叫陈明,他们都管我叫陈老大,以后你也可以这么叫。对了,你是……”
“许忠义,您叫我忠义就成。”
“忠义,忠义……好名字,来来来!坐下谈。”
两个人走到床边坐下,陈明打量着他,问道:“听说……你是重庆派过来的?”
“是的,我受原南京站站长李维恭委派,到冀热辽共军去卧底。”
“可你怎么又回来啦?身份暴露了?”
“没有!”
“嗯?”
舔舔嘴唇,许忠义无奈地笑了笑:“是他们派我回来卧底的……”
“啊?”陈明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刚才我不是说了么?”指指身旁的看守特务,“共军发现菜馆经常来往些日伪人员,所以就怀疑你们这是不是国民党窝点。结果……由于我是国军俘虏出身,所以就被选中了……”
“共产党这眼光还真毒?”陈明哭笑不得地想道,“居然把我们的人又给派回来了?”
“那他们给没给你任务?”旁边的伙计问道。
“奉命潜伏,伺机替他们窃取情报。”看看沉吟不语的陈明,许忠义赶紧又道,“我对党国可是一片赤诚!要不然,我就说自己是逃回来的,这样你们也没辙不是?”
的确,说自己身份暴露逃回来,这后果还能好一些。可要说奉共党之命回来卧底,那他许忠义这辈子就甭指望得到重用,也更甭想接触到任何机密,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他是不是真地回来卧底?
“那他们怎么联系你?”盯着许忠义的眼睛,陈明轻轻一掸烟灰。
“说是用广播来通知我接头地点,哦对了!密码母本是民国二十三年版的《康熙字典》。”
能把秘密交代到这个地步,陈明心想,眼前这年轻人应该是错不了。“那你过来之前,掌握共军什么情报没有?”
“嗨!我就是一做饭的,能知道什么秘密?不过…..我听那些匪首们在吃饭时说,沈阳周边的共军也要撤离了,好像是老毛子要撵他们走?”
“哦?那他们什么时候走?”陈明两眼突然一亮。
“估计也就这几天,我过来的时候,他们一些基层连队都已经开拔了。”
这个情报很重要,正是国民党挖空心思想要得到的苏军底牌。陈明小组本来对此是一筹莫展,可没想到,情况的转机居然出现在这个许忠义身上?
“你立功了。”微微一笑,陈明拍拍许忠义肩膀,“回头把情报行文,估计这一次,连戴主任都能记住你。”
把窃取的情报用行文格式誊写出来,并向军统本部提交,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苦差事。行文中,非但不能出现“估计、猜想”等模棱两可的字眼,而且还要注意措辞造句的语气。比如说对戴笠的称呼,“老板”这个词不是谁都可以用的,没有身份和地位的特务,一旦用上它,那就是自找麻烦。在戴笠面前,下属的自称也有说道,如果是在戴笠主持下,从训练班出身的特务,那他可以自称“学生”,并对戴笠尊称为“戴主任”。所以,许忠义在行文收尾的落款处,就写下了“学生忠义谨敬”。
“你是戴主任的学生?”陈明瞧着许忠义的眼神有些不对了。
“是啊!”
“哪个班的?”
“这个……这个……你想问哪个班?”
陈明没听明白,这也难怪,许忠义他自己也没交代清楚。军统各时期的训练班,老许是班班不落。对他来说,学长学妹几乎是多如牛毛,连数都数不清。因此,你要想知道老许是不是自己同学,那就得先报上自己出自哪个班,不然非弄混淆不可。
“我是临澧班的,您是……”陈明点着手指,他越看越觉得许忠义眼熟。
“我也是呀!”许忠义欣喜欲狂。这点他倒没乱贴近乎,事实也正是如此。
“我想起来啦!一看你这字我就想起来啦!”紧紧攥住许忠义的手,陈明兴奋得快掉眼泪了,“当时啊,咱们有个书法大赛。你那一手好字,我是记忆犹新哪!现在回想起来,就是你这种字体!不过,我记得那个人好像叫……许振东?”
“不才姓许名振东,字忠义……”
“哎呀!哎呀!老同学呀!”可算是见到亲人了,两个人紧紧拥抱,互相拍着对方脊背。陈明口中不断念叨着“他乡遇故知,他乡遇故知啊!”
即是老同学,那关系可就又进了一层。两个人落座后,陈明对手下吩咐:今晚不吃高粱米了,要多炒几个菜,不但要炒好菜,而且还要备好酒。把锦州烧锅产的头酒,多弄它几坛子来。
“老同学呀!干了这么多年内勤,没少受罪吧?”看看许忠义那单薄的身材,陈明是一阵长吁短叹。
“嗨!那是自然了,内勤怎么也比不过你们外勤,太受约束了。”
“外勤也不行啊!”递给老同学一根烟,陈明感慨道,“我是民国二十八年奉命潜伏奉天,这一晃都六年了。那是天天在小鬼子眼皮底下打游击,说不准什么时候两腿一蹬,就回他姥姥家去了。多亏哥哥我命大……哎对了,你是哪年生人?”
“民国六年,祖籍浙江江山。”
“那我比你大,咱就托大叫你一声老弟了。我说老弟呀,幸亏你没放外勤,知不知道我这里的投胎率是多少?”
许忠义摇摇头。
“每年百分之四十,我的手下,整整换了两茬人。”
也就是说从潜伏沈阳伊始,那些追随陈明的革命同志,基本上是彻底死绝了。
“咱军统就这规矩——用人用到死,前几年风头紧,哥哥我也不敢懈怠。现在好了,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拍着大腿,陈明往沙发上一仰,长长舒了一口气。“不过我听说,重庆准备派人来接管沈阳。老弟呀!你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这就是明显的试探,陈明想通过许忠义的反应,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有背景,也想知道他此行究竟代表着哪一方利益。倘若他没可能跟自己一条心,那就要尽早防范另做打算,以免自己辛辛苦苦种下的山药,却在一夜间被个外人给刨了。
(晚上还有一更)
第14章
许忠义一眼就看穿了陈明的小心思。所谓职场无朋友,再好的关系也不能涉及到利益,否则眼前还跟你称兄道弟的人,转身就可能将你置于死地。
“不管谁来,小弟只奉上一句话:强龙不压地头蛇。”许忠义这意思是再明白不过,只要老兄你把眼前的势力巩固好,那就没人能把你怎样。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是不需要浪费太多口舌的,一个眼神,或是一个信息,这就已经足够了。
晚间,陈明召集起众弟兄为许忠义接风。席间大家无话不谈,亲热得好像是一家人。不过在交流间,许忠义突然注意到一个现象:小特务们动筷子的速度,全都比嘴皮子还利索。这边说着话,那边就“噌噌”夹了几块肉,然后一边说话一边吃肉,等盘子见了底儿,这才“咕咚咕咚”牛饮起烧酒。
“弟兄们这日子过得苦哇!”陈明把面前的菜,全部送给了手下。他大口大口吸着烟,两道浓眉都快拧到一起了。“打民国二十九年起,我们这些人就没见过饷儿。要不是为了抗日,大家早就散了,哪还能撑到今天?”
“重庆没给你们拨款么?”许忠义小心翼翼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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