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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客栈·月阙卷

_2 步非烟(当代)
  这瞬间萧长野目中神光重复,已然回复了神智。他突地大喝道:“拿……拿开你的手!”他指着唐装女子的手指,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声音拔得极高。
  唐装女子冷冷哼了声,指尖反而更逼近了半分。萧长野尖啸一声,长发被真气所激,轰然竖起,脸上都变成了涨红色。但他生怕唐装女子伤到尹绣湖,空有绝世的武功,却丝毫不敢施展,反而退开几步,脸色连变几变,压住那想扑上去的冲动,最后只得低声道:“好!你想要怎样只管说就是了,可千万不要伤到湖妹。她……她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江湖……”说到最后一句,竟然大有哽咽之意。
  唐装女子注目窗外,缓缓道:“天下万物,于我莫不如粪土,只有梵天宝卷,却是我一直解不开的心结。”
  萧长野哗啦啦从怀中掏出几个样式古旧的小册子,一齐摊在桌上,道:“我虽没有梵天宝卷,但其余的秘笈却有几本,你若是中意,不妨全都拿了走,就请放过湖妹如何?”
  那唐装女子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淡淡道:“大悲极乐剑法?逍遥功?十八摘星手?长生真气?你搜集的秘笈可不少,但在我眼中,却一文不值。恐怕你若是见了梵天宝卷,就再也不会想要你的湖妹了。”
  萧长野断然摇头道:“不对!我之所以潜修武功,就是为了救出湖妹的。只要你肯将她归还于我,就算废了我这身武功、和她归隐田园又如何?”
  唐装女子笑道:“瞧不出你还是个多情种子。只是天罗教主,人称九野神魔的萧长野,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子归老田园呢?”
  她此话一出,郭敖三人一齐脸上变色,高声道:“你是魔教教主?”
  唐装女子淡淡道:“若不是魔教教主,怎会有这么高的武功?又怎会有这么多的武功秘笈?”
  郭敖脸上一片苍白,喃喃道:“我早就应该想到了……我早就应该想到了!”他转身对李清愁与铁恨道:“兄弟,这次只怕是我们做错了!”
  萧长野冷冷一笑,道:“我是魔教教主又怎样了?我传你们武功,可曾让你们做什么坏事了么?就算这次命你们随我杀入少林寺,那也是因为少林寺拘禁了湖妹!堂堂僧院,留禁女客,难道不该救么?你们这些人,自命正道人士,便是喜欢讲些假正经,还不如我们邪道来得痛快。”
  唐装女子笑道:“这话说的不错。”
  萧长野转头看着她,气势却顿时萧条了起来,拱手道:“梵天宝卷虽不在我手,但我可以帮你寻找。只要你将湖妹交还与我,此后天涯海角,萧某必将梵天宝卷找来送你!如何?”
  他前面说得英雄了得,但最后一句,却声势顿减,大有哀恳之意。二十年相思,近在眼前而不能温存相见,这份煎熬,当真如烈酒烧得他肠胃一齐滚热起来,忍不住就向唐装女子恳求起来。
  唐装女子摇了摇头,叹道:“很久以前,我就不相信别人的话了。除非你将魔教教主的印信交给我。”
  她逆料萧长野绝不肯答应的,哪知萧长野听到之后,脸上微微愕了愕,随即笑容满面,道:“好!这魔教教主就由你来做好了!”他匆匆忙忙地从怀里掏出一方小小的黑石,道:“这便是我教的印信——西昆仑石。持它到昆仑山魔教总坛传我的命令,就说我将教主之位传于你,长老会当无疑义。从今天起,你便是我教教主了。”倒似乎生怕唐装女子反悔,恭恭敬敬地将西昆仑石放到了木桌上,退开三步,以防唐装女子疑心他暗算。
  萧长野顿了顿,道:“你到了长老会中,他们必然要验看此石,你将真气贯到其中,左旋三圈,右旋三圈,便有一条血痕从石中冲出,那时他们才会相信。这本是天罗教的秘密,但如今也只有说给你听,你可要记住了。”解释得详详细细。
  唐装女子淡淡道:“这个我早就会了,不过还是要多谢提醒。”
  萧长野根本不去想她为什么会使用西昆仑石,目中闪出一丝兴奋的光芒,道:“那你可以放开湖妹了?”
  唐装女子倒想不到他这么爽快,沉吟了一下,挥袖卷起西昆仑石,便投入了室外沉沉的绿影中。
  郭敖望着她远去身影,心中兀自泛起一阵疑惑。
  铁恨、李清愁却暗自聚力,等待萧长野暴起偷袭,好助一臂之力。但萧长野全部精神都放到了尹琇湖身上,却哪里想什么偷袭?
  他怔怔地看着牙床上的丽影,竟似呆住了一般。唐装女子已经走了,两人之间在无阻隔,只要他真气略运,便可一步跨了过去,就算大罗金仙,也挡之不住。但他的脚步抬起来,竟然深觉难以跨出。
  二十年了,伊人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人?是否还如自己这般,让爱意充满了心灵?她是否也像自己这般,殷殷期待着再相会?
  这些念头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让他无法举步向前。他的心中充斥的,尽是那肠结百转的患得患失,这二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揣想着这见面的一刻,哪知真到见了面的时候,竟还像当初刚见面时的那个尚未涉世的少年,生涩地面对撞疼了心的爱意。
  萧长野深吸了口气,终于走了过去,轻轻叫了声:“湖妹!”鼻中一酸,眼泪终于滚了下来。这一声在梦中也不知唤了几千万遍,今日终于唤给了真人听。
  哪知那床上的玉人一动不动。
  萧长野心猛地一颤,急忙抓起了尹绣湖的纤手,就觉入手温暖,方放了些心,突然,这只手却渐渐冰凉起来。萧长野登时慌了手脚,急忙运转真气,从劳宫穴向尹琇湖的体内灌了进去。哪知尹琇湖体内就如没有穴道一般,真气丝毫灌不进去。
  萧长野心下一凉,不禁恸然,只是眼泪纵横,嘴唇剧烈抽动,却一声也哭不出来。他突然一反手,向自己胸口插下。
  当他婆婆妈妈地抢到床前时,郭敖就皱起眉头,铁恨更早已将脸转开。混乱之中,李清愁却见尹琇湖的眼睛悄悄地眨了一下,随即一动不动。他心中灵光一闪,眼见萧长野决然自裁,忍不住道:“你不用再哭了,她早就醒了。”
  萧长野一怔,怀中冰冰凉的身体突然跳了起来,翻了个鬼脸,道:“给你这叫化子叫破了,一点都不好玩!”圆圆的脸蛋看去娇怯怯的,这鬼脸倒并不可怕,正见可爱。
  萧长野脸上兀自带着戚容,一把抓住她的手掌,道:“湖妹!你醒过来了!你没什么事吧!”
  尹琇湖道:“能有什么事。哎呀,你捏痛我了。”
  萧长野急忙松手,但随即又握住了她的手,脸上尽是狂喜的神情,直勾勾地看着尹琇湖,却是怎么都不肯松手的。
  尹琇湖微微一笑,任由他握着,见他神情激荡,也禁不住落下泪来。当下强笑道:“我们年纪一大把的,倒做出这样的丑态来,让他们年轻人笑话。你看你,头发都白了。”
  萧长野柔声道:“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便有十个头,也都一齐白啦!”
  尹绣湖白了他一眼,道:“你是说我的头发没白,那是想你想得不够了?”
  萧长野登时手忙脚乱,道:“绝无此意!我若是心中这么想,叫天上刮来一阵风,把我吹到东海去,再也见不到你!”
  他们以前淘气的时候,萧长野便常这样赌咒发誓。此时旧语重闻,当真又觉难受,又觉甜蜜。尹绣湖轻轻握着萧长野的手心,眼波温柔地看着他。四目交对,但觉整个世界都停住了,再也不用转动。
  于是世界便真的停住了。
  ——直到李清愁眼中那一丝狡黠的笑容被尹绣湖看到。但她并不觉得害羞,反而有些得意。这样钟情一之的良人,又有几个女子能够遇到?尹绣湖心中高兴,二十年的离愁相思,一旦而全消。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一概都不重要了。她随口问道:“你真是厉害,一块破石头就将这恶女人骗走了。方才听得我差点笑了出来。”
  萧长野怔了怔,道:“什么破石头?”
  尹琇湖道:“就是你刚才给她的西昆仑石啊!鬼都知道是假的啦!”
  萧长野苦笑道:“那不是假的!”
  尹琇湖一声尖叫,道:“什么?!难道你给她的是真的西昆仑石?你这个大混蛋!”说着就要追了出去。
  萧长野一把将她拉住,道:“随她去吧,教主之位虽然重要,但你却更重要。若要我选择,我宁愿选择你。”
  尹琇湖跺脚道:“不是这样的!魔教教主啊,你不想当,给我好了,为什么要便宜这个恶女人!”
  萧长野手上微微一紧,柔声道:“既然你愿意,我们等你休息好了,再去抢回来好了。只是这教主可一点都不好玩,我看你也未必喜欢做。”
  尹琇湖叹了口气,一下子坐倒在牙床上,颓然道:“你说得轻松!你知道她是谁?”
  萧长野道:“看她衣着,应该是华音阁的人。华音阁虽然不可一世,难道我天罗教就怕了他们不成?”
  尹琇湖皱眉道:“她是华音阁前任上弦月主姬云裳,现在却已加入了曼荼罗教!传说我姐姐去世后,她便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萧长野豪笑道:“你也别小看了我,我这些年为了救你出去,辛苦勤练武功,终于修成了天罗教的最高秘典。天下英雄,嘿嘿,我看没有几个是我敌手了。”
  尹琇湖斜睨了他一眼,道:“有我厉害么?我们要不要先打一架?”
  萧长野慌忙道:“当然是你厉害了!你且歇着,我们这便出去,等你休息好了,你愿怎么打,就怎么打好了。”堂堂的天罗教教主,奴颜婢膝到了此等鲜廉寡耻的程度,若是叫他教下的教众见到了,只怕要惭愧得立时钻到地下去。但此时萧长野却似乎甘之若饴,而尹琇湖也生受了。
  郭敖负了剑在屋内踱来踱去,似乎有些不耐烦,李清愁淡淡微笑,看着两人。铁恨摇了摇头,深觉情之一字,真是无解可解。他推开院门,当先走了出去。
  猛地眼前刀光耀眼,几柄利刃宛如九天神龙,带着沛不可挡的卷天真气,向着他猛袭而至!更可怕的是利刃之间相互配合得丝丝入扣,当真浑然一体,一点缝隙都没有。铁恨空有满身武艺,却一点也施展不出来。光芒刺眼,宛如神龙交尾,瞬间就刺到了面前。铁恨一个倒跃,退回房中,这一下出其不意,砰然将牙床撞得裂了!
  第六章、底事人间苦消磨
  萧长野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堂堂神捕,如此惊慌,不怕被人耻笑!”
  铁恨还未答话,猛听“夺!夺!夺”一阵响,仿佛无数利器一齐刺在这座小房子上。猛然就见房子一阵摇晃,向外倒了出去!
  萧长野一声长啸,长袖挥卷,将尹琇湖护住,脚下用力,宛如一只大鹤般冲天而起。郭敖、李清愁、铁恨纷纷跃起,但听轰的一声巨响,方才他们身处的房子已被拉得倒了下去。
  灰尘蔽天,一片狼藉。
  猛然间啸嘶之声不绝,无数道厉光向着空中五人追至。萧长野袍袖挥拂,真气鼓涌,将尹琇湖跟自己一齐护住。郭敖三人身形舞动,将近身的暗器击落击落。
  萧长野抱着尹琇湖缓缓落地。他身上插满了各种暗器,但没有一件暗器能刺入他长袍一分之内。几百件暗器辍在袍上,亮晶晶的,宛如挂满了一身的饰物。萧长野真气一振,稀里哗啦一阵响,这些暗器落了一地。
  萧长野沉声道:“十方长老。”
  人群中咳嗽一声,十方禅师那枯瘦的身形显了出来。萧长野脸上闪过一丝怒气,道:“你明明答应放湖妹走的,怎么又出尔反尔?”
  十方禅师淡淡道:“我并没有出尔反尔,我只是忽然想起少林寺里还有一种阵法,从创始之时,就没有对敌施展过。今日既然遇到了萧施主这样的高手,老衲想就方家以正。”
  萧长野哈哈笑道:“原来是老和尚不服输,又来较量了。有什么阵法,摆出来就是。”
  十方禅师合十道:“就是这个阵法。只要萧施主能破了这周天大阵,老衲便心服口服,敲锣打鼓,恭送施主一行下山。”
  萧长野游目四顾,就见身周围了黑压压的一圈人,粗粗数来,怕不有千余人?当下大笑道:“老和尚是将寺内能行动的人都调集来了么?这叫什么阵法?简直就是群殴!”
  十方禅师淡淡道:“在施主叫群殴,在老衲便是阵法。只要施主能破了这一阵,老衲便以死谢罪!”
  他顿了顿,对李清愁道:“这位施主也不妨再用毒物,少林寺中,倒也有几个精通下毒的高手,可以与施主切磋切磋。”方才被李清愁攻了个出其不意,用蛊物破了罗汉阵,十方大师输得可真是憋闷。
  萧长野皱眉道:“什么毒物能毒得了千余人?老和尚说笑了。”
  十方禅师道:“如此,就请几位施主破阵吧。”
  萧长野道:“慢着!”
  十方禅师身形顿住,道:“施主还有什么吩咐?”
  萧长野怒喝道:“便从你开始!”身形倏然化作一道闪电,向十方禅师飞掠而去。
  十方禅师在罗汉阵中被萧长野以强极无伦的掌力震伤内腑,此时尚未还原,功力便打了个折扣。这一飞掠,当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旁边的僧人们一齐大惊,急忙来救时,萧长野已闪到了十方禅师的身侧,左手点向十方禅师眉心!他怀中抱着尹绣湖娇怯的身子,出手却丝毫不慢。
  十方禅师毕竟修为甚深,猝然受袭,心头微微一震之后,并不惊惶,身子一矮,双掌竖起,向着萧长野袭来的左手迎去。同时脚下斜踏七星步法,向后急退。他只要退后七步,便可与左右的十度、十宏禅师连成一线,那时三人合力,不但能瓦解萧长野的攻势,甚且将他牵绊住,等更多的人赶至,那便可将他层层围住,插翅也难走了。
  电光石火之间,就见萧长野猛然一个旋身,已然窜到了十方禅师的背后。十方禅师全力后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萧长野的身法快到如此地步,竟然可以后发先至!他微微一愕,就在这瞬息之间,萧长野右手抓下,捏住了十方禅师颈间的大杼穴。
  十方禅师就觉全身一阵酸麻,鼓涌的劲气就如雪狮子向火一般,瞬间消了下去,被萧长野抓在手中。耳听两声虎吼,十度、十宏禅师已然抢到,两柄月牙铲舞成一片寒光,向萧长野当头罩了下来。萧长野陡然转身,一声大喝,左掌正击在十度禅师的月牙铲柄上。
  萧长野的劲力何等雄厚?十度禅师就觉手掌一阵酸麻,六十三斤重的月牙铲不由自主地斜飞,跟十宏禅师的禅杖撞在一起。
  这两人功力相若,两般兵器撞在一起,都是全身一阵巨震,兵器撞得弹了起来。萧长野就趁着这瞬息间的功夫,一伸手,抓在了十度禅师的月牙铲上。吐气开声,大喝道:“撒手!”这一下,当真有龙象般若之力,十度禅师虎口巨震,月牙铲忍不住脱手飞出。
  萧长野冷冷一笑,月牙铲凌空挥舞,就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跟驰援过来的众僧人的兵器撞在一起。众僧人都怕伤了方丈,齐齐退开。尹绣湖喜道:“给我!”接过萧长野手中的月牙铲,挥舞了起来。一不小心,将十方禅师的白胡子削去一块。少林寺的和尚齐声怒喝,杀了过来。
  郭敖、铁恨等人纷纷施展武功,抵住四面击来的兵刃。萧长野将十方大师高高举起,厉声道:“少林寺的秃驴们,听我一言!”
  众僧人见方丈大师命悬他手,都不敢鲁莽,情不自禁后退几步。萧长野喝道:“你们之中还有谁能作主的?走出来!”
  十度大师抢上一步,合掌道:“阿弥陀佛,你快快放了方丈师兄,我们送你下山便是。”
  萧长野冷笑道:“现在才说送我们下山,可不晚了?你说这位秃驴之首,我是斩呢?还是不斩?”
  十度大师慌忙摇手道:“当然是不斩!”
  十方大师脸色苍白,缓缓瞑目道:“我答应了萧施主,若此战不能胜则以死谢罪,如今萧施主要斩尽管斩去!”
  萧长野哈哈大笑,尹琇湖突然叫道:“小心!”萧长野急忙放手,就见十方大师一口鲜血喷出,身子缓缓倒下。
  萧长野一震,就听十方大师道:“我死则可,若想趁机要挟、辱我少林千年清誉却是不能。”他话音刚落,一双眼睛犹自强睁着,身躯却渐渐僵冷,直立不倒。
  长风萧萧,他枯瘦的身材宛如一段朽木,于夜风中渐渐冷却。
  四面围着的僧人都发出一阵惨嚎般的狂啸,宛如怒浪一般,向场中涌了过来!
  十方大师在少林寺中,几乎就是神佛一样的存在,现在众僧人眼见方丈为了维护少林寺的尊严不惜一死,当真鼓动了每个人体内的热血,就算萧长野是妖魔恶鬼,也要冲上前去,咬上两口!当先的二人正是十度与十宏,两人目光尽赤,凌空跃起,向着萧长野扑了过来。
  萧长野也没想到十方禅师会当众自尽,心中不由有些歉然。这二十年来他受此人阻隔,不能与尹琇湖见面,当真已将十方禅师恨之入骨。但此时两人重逢,顿觉往日的恩怨都淡了很多,心中实在没有杀他之念。十方禅师虽然有些固执,处处想的都是少林寺的颜面,但却甚少行恶,江湖上的口碑不错。萧长野眼见他死在自己手中,心神颇为震动。
  眼见冲过来的众人都是面目赤红,萧长野心中暗暗泛起一阵无力感。十方禅师的死让他微感歉疚,便不想再屠杀他的徒子徒孙。但这黑压压的千余人挡在面前,不杀,却又怎么冲得出去?
  正犹豫间,十度、十宏已然凌空扑到。两位老僧素来同门习艺,互相之间配合得丝丝入扣,这一下分进合击,威力暴增,招式还未及身,劲气狂猛四溢,将萧长野的一切退路全都阻挡住。
  萧长野还未从十方禅师死亡的惊骇中清醒过来,手脚不由慢了半分。眼见一道乌光夹着两股劲风已然扑到了面门,突地一道寒光从侧面冲了过来,冷森森地转了一转,同十宏禅师的禅杖接在了一起。
  郭敖沉声道:“事已至此,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先冲出去再说!”
  萧长野定了定神,回头朝尹琇湖看了一眼,咬牙道:“先拼了!”陡地一声大喝,双手握成爪状,向着十度迎了过去。
  萧长野双手搅起满天的劲气,渐渐舞成一片爪影,以硬碰硬,十度禅师就觉面前全是萧长野的手掌,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招数,只全力将一套龙爪手从头施展到尾,然后再从尾施展到头,舞得个风雨不透。酣斗之中,萧长野突然飞起一脚,将他踢了个跟头,向后直飞了出去。回身看时,郭敖长剑犹如闪电一般,一剑削断了十宏禅师的两根手指,再一剑将他右肩的琵琶骨洞穿!十宏禅师长声惨叫,大片的鲜血随着他剑势喷出,空中的血腥味顿时浓了起来!
  萧长野凌空飞起,落在尹琇湖的面前,苦笑道:“湖妹,真是抱歉,你才出来,就遇到这样的场面。”
  尹琇湖微微笑道:“你不是天罗教教主么?怎么不将你的教众们一齐叫来,杀他们个落花流水?快!快些叫吧,也让我威风威风!”
  萧长野苦笑道:“我来救你,乃是用江湖豪客的身份,不是天罗教教主的身份。试想若是我聚众前来,就算救出了你,有什么可威风夸耀的?我的湖妹要嫁的,可不是以权谋私的小人,而是顶天立地,敢做敢当的大英雄、大豪杰。”
  尹琇湖撇了撇嘴,道:“小人是萧长野,大英雄、大豪杰也是萧长野,这中间有什么分别么?未必大英雄就多长块肉,有什么好希奇的。”
  萧长野道:“三年之前,我为了潜心研究武功,将教中大权交给了副教主,现在他只怕在千里外的昆仑山,却哪里能救我们来了?这道救兵啊,我看你不要指望了。”
  尹琇湖叹了口气,道:“二十年了,我本想你能够聪明一些,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笨。可我就是喜欢你这个笨劲,你说我是不是也很笨啊?”
  萧长野心中欢喜,纵声长笑道:“你可一点都不笨!”说着,随手将杀过来的一位僧人的禅杖抓住,轻轻一拗,那柄精铁铸就的禅杖被他拗得直弯了过去,就跟一枚巨大的鱼钩一般。萧长野一掌击出,将那僧人远远摔出。他这时欢愉之极,便不再下杀手。僧人虽多,但没有一人能近他身侧三尺之内。
  萧长野好整以暇地跟尹琇湖聊着天,丝毫不为意。
  郭敖摇头道:“妇人之仁,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得上魔教教主的。”
  萧长野笑道:“难道侨忌惫饷矗磕阋菜愕蒙鲜怯诔た盏牡茏樱党稣庋幕袄矗刹皇悄忝窍揽偷淖鞣ā!?br />
  郭敖一剑刺出,剑光霍霍,一位僧人长声惨叫,右臂鲜血喷出,被这一剑刺得踉跄后退。郭敖森然道:“人若以剑对我,我必以剑对人!这便是我的信条。至于什么侠客不侠客,哼,我可从来没有管过!”
  萧长野笑道:“如此说来,你倒很适合加入我天罗教。我们教中多的是你这样快意恩仇,独来独往的人物。”谈话之间,又甩出了十几位僧人。
  
  郭敖冷笑道:“若是天罗教中都是你这种优柔寡断的人物,我不屑与伍!”
  萧长野大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你若是象我们这样苦守了二十年方才团聚,恐怕比我还多情!”
  郭敖冷冷道:“废话少说,还是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吧,这些和尚都疯了!”
  萧长野道:“我在等一个机会。他们熟悉地形,若这时奔出,恐怕很难逃开他们的围追堵截。只要咱们能够顶得住,总能等到他们心神松懈的时候,那时咱们一击得手,就溜他娘的!”他此时心怀大畅,情不自禁地连粗话都骂出来了。
  尹琇湖知道他的心意,只轻轻一笑,并不阻止。
  郭敖点了点头,萧长野笑道:“你不会是已经顶不住了吧?”
  郭敖道:“笑话!”长剑寒芒倏然炸开,宛如盛放在浩浩长夜中的一朵硕大的白菊,冰寒的剑气丝丝透出,宛如死亡神灵牵着骷髅攒成的巨马奔行过这个大地。倏忽之间,剑气所及之处,纷纷爆开了一片鲜血!
  郭敖杀得性起,长剑一阵抖动,宛如雪球般在人群中滚过,登时又是几名僧人受伤。但那些僧人都被十方禅师之死激起了血性中同仇敌忾的戾气,虽然明知敌人武功高强,仍然一波波地不断冲上。
  郭敖尽管剑术通神,再杀了半个时辰,突觉心头一滞,真气竟然有一丝不畅。情知乃是运功过度,真气不能接继,偷眼看时,李清愁、铁恨也是如此,唯有萧长野袍袖挥舞,神情自若,却仍然不见有什么行动。
  郭敖怒气奔增,忍不住喝道:“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长野袍袖流云般卷出,双手却隐含在袍袖下面,犹如排山倒海般不断将掌力发出,众僧人无论是赤手空拳还是明刀执杖,都被他挡在外面。
  萧长野闻言道:“再等一会子!”
  郭敖怒道:“再等一会子我们就支持不住了!”
  萧长野叹了口气,道:“那就只有我们自己制造机会了!”
  说着,突然飞身而起,宛如一只大雕一般,凌空一闪,就到了众僧人的头上。他的双掌一分,众僧人就觉一股凌厉到不可思议的大力潮涌而来,身不由己地就被这股大力涌动,摔了出去!萧长野随着这滔天的劲力旋动,不住地将众僧人凌空抛起,向四周掷了出去。
  四周的少林僧人眼见落下的都是同门,便不敢以禅杖相向,慌忙来接时,登时便是一阵大乱。萧长野宛如龙卷风一般在人群中飞速移动,所及之处光头僧人漫天飞舞,围攻的阵势登时大乱。郭敖等人大喜,急忙趁着这股混乱,向外冲去。
  萧长野身形盘旋,又是一个起落,向着一群僧人抓去。就在他脚尖方才触地之时,猛地便觉心神一震。
  这种感觉,当他初任天罗教主,教内第一高手木灵子怀恨暗杀他时,他曾感觉到过。
  萧长野不敢怠慢,急忙一个旋身,将隐藏在袖中的天罗神鞭掣出,一招“八千里龙啸”,鞭影霍霍飞舞,向四周卷去。
  但他始终慢了一步,四道冷冽的劲气就在他神鞭刚刚掣出之时,悄无声息地抵隙而入,正正地击在他的身上。
  这才是真正的杀手,一直暗藏的、潜心等待着机会的杀手。萧长野在等待机会,这几个身着黑衣的老僧人,也同样在等待机会!
  萧长野身形猛然一阵摇晃,就觉脚步虚浮,竟然有些站不稳了。四条黑影默不做声地将他围在中间,萧长野不动,他们便绝不动分毫!
  便在此时,突然在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火光随之冲天而起。那四条黑影身形都是一震,一齐哑声道:“藏经阁?!”
  第七章、暂乘霹雳动汉河
  萧长野心念电转,他深知藏经阁对于少林寺的重要性。二十年前他偕同尹琇湖联袂闯入少林寺,为躲避少林寺的和尚追杀,误闯藏经阁,被少林寺的和尚误会他们偷看了其中的经书,除他杀出重围外,尹琇湖便被困在少林寺中,一呆便是二十年。
  藏经阁中不但藏有少林寺历代的经书、自达摩禅师以降历代宗师的画像、手迹以及遗物,而且还密藏着少林寺七十二绝艺的孤本。少林寺的和尚在寺中满十二年之后,经戒律院的禅师们考评其人品,再经达摩堂的禅师考评其武功修为,两者都合格之后,便准许进入藏经阁外间的小屋中,按照天资授予七十二绝艺之一种,俾其修炼。但就是如此,也不准许其将此秘笈带出小屋外,而且只准许阅读三天,凭其记忆修炼。而后若再查阅,那便只准给一个时辰。少林寺的和尚严禁将藏经阁的经书默诵给外人知晓,一经发现,几乎都是不赦之罪。千百年来,少林寺也稍作变革,只有这藏经阁的规矩,却是越来越森严,从无宽贷。由此可以看出藏经阁对于少林寺的重要。
  但在此时,这少林寺的根本重地,却随着一声爆炸,轰然火起!
  借着远远传过来的火光,萧长野就见四位黑衣老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败之极。这四位老僧的岁数远较十方、十宏为大,脸上几乎见不到一点肌肉,枯槁的面皮长长地拉着,就如长了多年的榕树树皮一般。
  萧长野猜想他们是十方禅师师叔一辈的人物,大约眼见少林寺遭此巨变,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十方禅师乃是少林寺中不世出的英才,武功远较同辈的十宏、十度禅师高,而这四位老僧禅功精深,几乎比十方禅师还要胜过一俦。萧长野神功初成,大约比十方禅师略胜,若单独对垒这四位黑衣老僧中的一位,基本上可操胜券,若对垒其中的两位,则将陷入苦战,现在四人合围,那是一点取胜的可能都没有了!
  萧长野脸上变色,但他瞬即发现四位老僧的脸色变得更为厉害。突然,其中一位老僧双掌合十道:“萧施主。”
  萧长野不敢大意,也双掌合十道:“老禅师。”
  那老僧道:“不用说少林寺几千僧人,单以我们这几位老骨头而言,萧施主觉得有几分胜算?”
  萧长野微微一笑,道:“一分胜算都没有!”
  那老僧点了点头,道:“现在我作主放萧施主一行人下山,你们可以走了。我保证这一路上,再也没有人阻挡你们。”
  萧长野笑道:“老禅师的话,我自然相信。只是这千余人的大阵,本是为我所设,怎么忽然就撤去了呢?这实在不由我不疑心啊。”
  那老僧道:“实不相瞒,少林寺藏经阁发生了一些意外,藏经阁乃是敝寺根本重地,权衡之下,十方师侄之事只得容后再提。老僧要赶去查看,所以就不再留萧施主之步了。我想萧施主也急着下山吧?”
  萧长野哈哈大笑道:“方才诸位禅师出手再不留情,现在内忧外患,却要赶着我下山,此等好事,只怕只有少林寺的高僧才能想出来了!”
  那老僧皱眉道:“萧施主到底允是不允?”
  萧长野冷哼一声,心中却颇为犹豫。他自从见到尹琇湖之后,多年郁积的狂气已然消退不少,如今只想早日携了她的手,归隐田园,再不问江湖世事。然而,此事毕竟是少林寺先出尔反尔,摆出千人大阵,要将几人毙于阵中,他身为一教之主,当着郭敖等三个晚辈的面,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正在犹豫之时,尹琇湖从他身后走出,瞥了四位老僧一眼,冷哼一声,道:“少林寺好大的派头。人来了说囚就囚,说放就放,也不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为首老僧皱眉道:“女施主,你待要怎样?”
  尹琇湖秀眉一扬,道:“走自然是要走,你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不过——”她突然一笑,对萧长野道:“你不是说你神功已成,天下无敌么,我现在也手痒得很,不如索性就和这四个老糊涂打一架,看谁能赢得过谁!”
  休说四位老僧,就是郭敖等也不禁一怔。四老僧功力何等精深,连起手来,只怕天下再无人有取胜的把握。旁人见了他们,避之尚唯恐不及,而这尹琇湖竟然张口就要和他们打上一架,当真是不要命了。
  萧长野笑道:“若你喜欢看打架,我去就够了,他们哪配和你动手?”说罢将尹琇湖轻轻拉到身后。
  萧长野深吸口气,劲力一鼓。袍袖立即凌风招展,金线绣成的藻纹溢彩流光,在远远的火舌映照下,发出丝丝的金波。
  那老僧身体渐渐绷紧,两只鬼火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在萧长野的面上,鬼火越来越冷,那老僧的身体也越来越僵硬。
  烦闷。
  四道凌厉霸道而又老辣阴狠的劲气破空而来,宛如四柄巨大的铡刀一般,连环撕咬着萧长野的身体。萧长野大吃一惊,他虽然明知四老僧联手之一击非同小可,但未料想到竟然强劲到这种程度,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那老僧倏的收手,长袖垂下,冷冷道:“天罗教的神功,老衲算是略略领教了。而这位女施主说要一同下场,到底是也不是?”
  他干枯得宛如鸡爪一般的手指所指,正是与郭敖三人同立的尹琇湖。
  便在这时,萧长野动了!
  那四位老僧分四面站立,正是暗合四象方位,将萧长野的一切去路全都封死。他们的劲气连环涌动,但相生相灭,本是绝杀之势,并没有丝毫破绽。但就在这老僧指向尹琇湖的时候,这种情势却变了。
  那老僧本就是四人之首,四人契合成的真气之环,是由他控制的。他这时指向尹琇湖,便使得四人连环涌动真气,微微一滞。
  本来就算没有他,只有另外的三位老僧,也一样可以击败萧长野,这也是那位老僧未多加考虑的原因。但此时受他牵动,四人的真气一齐梗塞,却使这合击之势,降到了最低点!
  而萧长野实战经验何等丰富,周身真气压力微微一变,久已蓄势的一招便脱手而出!
  他手中的天罗神鞭发出一声暗哑的啸嘶,被他充盈的真气催动,一鞭就击向那领首老僧身侧三尺处!
  萧长野不喜被人威胁,更不愿意尹琇湖受到一点威胁与不敬!所以他这一招已动了杀心,千万鞭影,皆是虚招,唯有攻向为首老僧一鞭,才是致命的杀着!
  他一招出手,那为首老僧脸色顿时一变。他来不及细想,急忙双爪疾收,一上一下,阴阳劲气组成一个急速流转的和合图影,将身前护住。一声极其尖锐的啸声闪过,萧长野天罗鞭影暗藏下的真正的杀招,已然如怒龙翻腾,冲破他的层层爪劲,轰然闪至!
  那老僧脸上倏然一阵扭曲,同时冲起一道青气,一道赤气,看去极为诡异。随着两股气息升起,他爪间的龙虎阴阳之气,却嗡然一声,急速旋转起来,那股阴阳纠结的气团,也迅速涨大,宛如夹杂了无数精电的太阳,在暗夜中放出炽烈的光华!
  萧长野的天罗鞭乃是天罗教镇教之宝,这一招“云卷天外”更是十二天罗鞭中威力最大的一招。他又是以有心对无心,那老僧的和合真气虽然厉害,却哪里能够抵挡得住?只见一条极为细小的暗影以诡异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横冲入那团和合阴阳真气中,轰然一声暴响,那团青红纠结在一起的真气,竟被这一鞭击散,那老僧脸上的青红颜色跟着一暗,立时一口鲜血冲了出来!
  但那老僧的修为也实在了得,萧长野的天罗鞭破和合真气而入,去势却终究慢了些,便因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的耽搁,旁边的三位老僧鬼魅般的一闪,已然跟为首老僧站在了一起。
  立时四人的真气又连成一体,隐然成长城之势,萧长野一声大喝,又是一招“云卷天外”抽出。这一招的去势跟前一招未衰的招式合在一起,立时化作狂暴凶猛的毒龙,隐隐嘶啸之声不绝于耳,向着四人霸道无比地冲去!
  就听“啪啪”一阵连响,四位老僧组成的防御气壁被天罗鞭凌空撕裂,萧长野一鞭抽在四僧身上,就见一道血红的鞭影从左首老僧的脸上一直延伸到右首老僧的胸间。这狂猛霸道的一招,竟在同一时间,连伤四位功力通玄的老僧!
  但就在天罗鞭击中四人的一瞬间,萧长野就觉全身猛地一震,天罗鞭脱手而出,向上疾飞!
  五人立时腿缗褪话悖淅湎喽裕僖裁蝗怂祷啊L炻薇薮偶馊竦男ズ羯渎洌舫ひ耙膊惶罚话呀ピ谑种校质且欢叮け蘧腿缫惶跗岷诘难悖诹搜洹?br />
  萧长野仰天一阵狂笑,道:“少林寺的老和尚果然有些门道,今日就卖你们个面子,我们下山!”
  那为首的老僧咳嗽几声,慢慢举手,将唇间流溢出的鲜血拭去,淡淡道:“多谢萧施主。日后老衲几兄弟,还要专程答谢萧施主如此厚恩!”
  萧长野大笑道:“就算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们的!今日若不是看在湖妹的面子上,老和尚们至少要死一人!”
  那老僧再不说话,冷冷地瞧着他。萧长野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拉着尹琇湖的素手,向着山下走去。尹绣湖还不忘了转过身来,对着四僧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远远地就见少林寺中仍是一片混乱,千余僧人纷纷向着藏经阁奔去。但那烈火已然焚烧了近半个时辰,就算此时移了一座湖过来,恐怕也只能救下几块断垣残壁。此夜虽然没风,但那火烧得极旺,劈劈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渐渐向两边的达摩堂与戒律院蔓延而去。
  五人行走迅速,已然来到了少室山的山脚下。萧长野回头望去,不由啐了一口,道:“但愿这大火将少林寺烧成一片白地,方才出了我心头的这一口恶气。”
  尹琇湖眼睛一亮,道:“那我们过几天来偷偷地放火好不好?一次不行,我们就多放几次,总能烧光的!”
  萧长野吓了一跳,道:“那怎么可以!少林寺藏龙卧虎,这次我们能全身而退,实属侥幸。湖妹,此后我再也不能让你冒险。”
  尹琇湖撇了撇嘴,道:“你怎么越老胆子越小了?你看你现在武功这么高,区区少林寺哪里能困住我们?不多放几把火,怎么能消解我这二十年受的苦?”
  但萧长野却显然胆子小了,他只一味地摇着头,紧紧拉住尹琇湖的手,似乎生怕她一不留神,重新又跑回了少林寺中。
  这次少林寺吃了大亏,不但失去了掌门方丈十方禅师,而且根本重地藏经阁被烧成了一片白地,恐怕只有第十三代祖师铁头陀敲的石木鱼能留下来,如此耻辱,又怎么肯咽下来?再抓到罪魁祸首尹琇湖,恐怕二话不说,就是一刀砍了下去。想到此处,萧长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拉着尹琇湖的手抓得更紧了。
  突然远远地就见太室山上升起一朵烟花,直冲天际。那烟花冲到尽头,猛然爆开,万千光点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天”字,在空中停留片刻,方才渐渐散去。
  萧长野喜道:“是我们天罗教的信号,我们赶过去看看!”
  尹琇湖拍手道:“好啊好啊!我正想看看天下第一邪教是什么样子,单看你啊,可一点邪教的味道都没有,教人觉得无趣。”
  郭敖沉着脸跟在两人后面,也向太室山纵去。他心中别扭无比,总觉得此夜随着萧长野闯入少林寺,杀得心中极为难受。但究竟难受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他打定主意,若是天罗教真如传说中的不堪,那就在太室山上大开杀戒,痛痛快快地大杀一场,出了心中的这口恶气。
  五人沿着那焰火的指引,向着太室山南麓的万岁峰行去。刚近峰顶,就听一人喝道:“天道无极,唯我独尊。天罗教暂驻此地,来人退避。”
  萧长野长声道:“左接引,是我。”
  就见暗处的巨石旁跃出一人,躬身行礼,喜道:“原来是教主亲临。属下三年后再睹教主尊容,当真是不胜之喜。”
  萧长野点了点头,道:“谁带你们来的?”
  左接引道:“是崇副教主。”
  萧长野喜道:“崇轩也来了么?吾无忧矣!”
  说着,带领尹琇湖等四人大步向山顶走了过去。
  远远地就见山顶黑压压地坐了几十人,萧长野对尹琇湖笑道:“没想到连长老会的人都来了,这下天罗教高手尽出,当真可以说是横扫天下了。”
  尹琇湖嘻嘻一笑,眼睛中却闪过一丝隐芒。
  郭敖三人看在眼中,心中也是暗暗戒备。
  要知道天罗教向来行事隐秘,教中由最老的几位长老组成的长老会,更是几十年未下西昆仑山了。此次突然在嵩山万岁峰出现,未必存了什么好心。恐怕是要对整个武林白道不利也未可知。郭敖一念及此,悄悄向李清愁与铁恨打了个眼色,真气扶摇,暗暗锁定萧长野,预备一个不对劲,擒贼先擒王,三人合力,先将这魔教教主拿下再说。此时已经过了七月十四日的午夜,便不算是三人食言。何况三人已经帮着萧长野将尹琇湖救出,财神帖所托之事,也算是了结了。
  远远地就见对面一人站起身上,拱手道:“属下崇轩拜见教主。”
  万岁峰顶并没有掌灯,天色阴沉,更没有半点星光,看不清楚那人的面目。但就在他起身行礼之时,郭敖猛然就觉心灵一震,嗤然声响中,全身剑气不由自主已运到目间,向那人冲了过去。那人似乎也是一惊,目光转了过来,向着郭敖微微一笑。
  郭敖剑气灼灼,但觉他的目光无比温煦,这一剑便再也刺不下去了。
  那人年纪甚轻,淡灰的长袍在山风中猎猎飘扬,沉沉夜色中,只见到他的眼中重重彩华盈盈流转,清冷幽光隔空传来。郭敖禁不住全身一寒。
  那人周身空灵一片,随处都是破绽,却又一点破绽都没有。他仿佛已与这万岁峰融为一体,在苍茫的夜色下,变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存在。郭敖的剑气仿佛山涧的流水,林下的清风,不会对他造成半点的威胁。
  他身周没有半点流动的真气,目光幽寂清冷,却是温煦而柔和,再对视片刻,郭敖渐觉心中杀气一点点消退下去,竟然再也没有一战的欲望。他这一惊非同小可。
  要知武功一物,多半要凭着旺盛的战意,方能发挥出十成的威力。高手对决,往往要借助天时、地利、人和,先要给对手造成打击,待其心浮气躁,战意消退之后,方可一举制敌。两军对垒,尚未开战,往往就要拼命地堆砌理由,先要打出正义之师的旗号,也是为了鼓舞士气。但与此人一对,战意竟会不由自主地降低,原来十成的武功,最多只能发挥出七成来。少林寺中郭敖有把握一剑制十宗大师的死命,但对着此人,他却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名叫崇轩的年轻人,虽未见其出手,不知武功高低,但这股隐然散发而出的亲和之力,却只有他童年偶遇的于长空,可以与之比拟!
  更为可怕的是,眼前这人看来极为面熟,似乎他不知在何时何地,早已见过,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想到这里,脑后没由来的又是一阵剧痛。
  这种感觉一天之内起了两次,一次是面对姬云裳,一次是面对崇轩!难道自己竟真的有一段记忆,莫名的遗失了么?想到这里,郭敖的冷汗不禁涔涔流下。
  萧长野点了点头,对着巨石上高坐的几位老人拱手道:“众长老三十年初下西昆仑山,不知所为何事?”
  一个苍老但尖锐的声音急速地抽动,将冷冽的声音缓缓送下:“这次长老会破例出动,便是来免除你这教主之职的!”
  第八章、长笑归去画翠螺
  萧长野一怔,道:“萧某身犯何罪,要千里迢迢,劳烦云长老与长老会来免职?”
  云长老道:“崇轩,你说。”
  崇轩走上一步,目注萧长野,淡淡道:“十二年前,萧兄闯入西昆仑天罗教的总坛,正逢天罗教凭武功竞逐教主,萧兄以一路天叶掌冠绝当场,夺得了天罗教教主的位子,是也不是?”他此时不再称教主,而称萧兄,那便已不再承认他的教主地位了。
  萧长野冷哼一声,道:“若是当时有崇兄在,便没有我的机会了。”他情知此时有长老会的干预,此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也就不再辩解,且看崇轩说些什么。
  崇轩点了点头,道:“但是萧兄就任教主之后,却不理教务,只整天钻研教中的武学典籍。此事本也无可厚非,江湖中事,本就是力强者胜,萧兄若是修成天下第一高手,本教也可在江湖中大振声威。只是萧兄为了专心研武,将教中事务交与苏朝睿管理。苏朝睿本是个落第秀才,机缘巧逢之下得了本前朝的武功秘笈,练成了一手怪异的打穴手法。但此人性情孤傲,落第之后不怪自己文章不好,反而大骂主考官不识英才,武功大成之后,就将监考过他的十一位主考官杀了个干干净净。恰好其中有一位是武当七子的青松子的妻舅,从而犯了众怒,被追杀得无地容身,最后只好投靠本教。因他素来风流自赏,愤世嫉俗,萧兄便以为他身怀大才而不遇,因此大加器重。那苏朝睿也确实做了几件有益之事,将教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但他始终忘不了被武当七子追逼之仇,在萧兄闭关第二年,也就是接任教主的第七年,率领教中十几位兄弟,偷偷杀上了武当山。一场血战下来,一行全部埋骨于两湖泽国。这十几位兄弟的性命,是否可以说是为萧兄所误呢?”
  萧长野脸上神色变了变,终于叹道:“当时是我看走了眼,这十几位兄弟的性命,的确是为我所误!萧某当时引咎想辞去教主之务,是长老会秉持公道,知道是苏朝睿的过错,并没有多怪罪萧某。”
  崇轩道:“当时是因为西藏准尔珂提寺的红衣喇嘛要抢回他们的镇寺之宝云香玉盖,萧兄独自出斗,连毙准尔珂提寺的七大觉士,保全了天罗教的威名。长老会因此特别施恩,不将苏朝睿之乱归于萧兄的过失。然而此事刚刚了结,萧兄又作了什么呢?”
  萧长野黯然道:“之后我意气风发,第三天便杀入少林寺,同十方禅师战成平手,却在十八罗汉阵中惨败!从此我才知道天外有天,少林寺千余年领袖武林,当真有他的道理。”
  崇轩道:“萧兄十二年中,孤身杀入少林寺三十余次,每次都是铩羽而归,严重的时候浑身浴血,几乎死于非命。长老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他眸中冷光流转,注视着萧长野,森然道:“不自量力,好逞己强,不纳忠谏,不识时务!”
  萧长野苦笑道:“不自量力,好逞己强,不纳忠谏,不识时务……没想到长老会给我的考评,竟然是这么十六个字。”
  崇轩道:“长老会多次研讨,都极不理解萧兄为什么定要独入少林。天罗教虽然久不在江湖上啸雨挥风,但这几十年已经聚敛起了一股极大的力量,若是全力以赴,未始不能将少林寺一举攻下。何况我在暗,敌在明,以有心算无心,更是稳操胜券。但萧兄却每次都是以孤身而斗其举全寺之力,这未免有些逞匹夫之勇,兼且不识时务。”
  萧长野淡淡道:“你们不会明白的。我救的是自己心爱的女子,怎可借助教中力量?就算救出来了,有什么好夸耀的?”
  崇轩道:“因此长老会觉得萧兄只知匹夫之勇,做一江湖豪客有余,而做天罗教的教主,却大大不足。”
  萧长野道:“我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一位通晓权变,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胜利的枭雄,但大丈夫行事但重快意,这么婆婆妈妈的,有什么趣味?”
  崇轩背负双手,声音中毫无感情,淡淡道:“萧兄如此想,也不见得有什么过错。只是萧兄又做错了一件事。”
  萧长野袍袖挥拂,山风烈烈,将他身上丝络萦绕的华裳吹得袅袅飘起,当真如灵仙夭矫。他哈哈一笑,道:“萧某除了对湖妹之情外,别的只怕都做错了,你且说来。”
  崇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夜色中,他的眸子中两团流转的光晕,重重叠叠,似乎永无尽头。但萧长野全然不理。崇轩凝视片刻,目中光华渐渐隐藏,道:“萧兄不合在三年前又蹈故辙,再度闭关之前,将教中事务全交给了别人。”
  萧长野冷笑道:“这别人是谁?”
  崇轩静静道:“是我。”
  萧长野道:“当初我设了十大试题,你一一通过,连长老会都以为你是不可多得的奇才,难道我将教务交给你,是错的么?”
  崇轩摇头道:“萧兄为何还不明白,无论别人怎么杰出,都不能代替你自己的。你可以纳其言,但却决不能纳其行。俗言一山不容二虎,萧兄却恰恰要在一教之中,树立两位教主。”
  萧长野目中精光一闪,森然道:“所以今日你请动长老会,要来篡这教主之位,是也不是?”
  崇轩不语,他静静地看着萧长野,眼中那两团流溢的彩光极为纯净,萧长野心中一动,崇轩叹道:“世人往往如此,不思自身之过,却咎他人之罪。萧兄,我问你一句,你做这教主,所为何故?”
  萧长野长笑道:“萧某向来不打诳语,做这天罗教的教主,便是为了教中万千的秘典!萧某天下英雄,不恋财,不恋名,所贪恋的,不过是儿女情长而已!”他还手入怀,将几十本各式各样的绢书扯了出来,连天罗神鞭也如弃敝履一般抛在地上,大笑道:“今日统统还了你们,萧某再归自由之身,从此与湖妹浪迹江湖,你做教主也罢,长老会兼任教主也罢,去他奶奶的!”
  他狂笑之声不绝,卷起熠熠的衣袖,向着尹琇湖走去。这天下第一邪教的教主,在他看来,却不过是敝履破帚,随便就可以抛弃了!
  崇轩望着他,神色丝毫不动,也看不出是喜,还是怒来。他缓缓道:“萧兄似乎忘了一事?”
  萧长野脚步不停,道:“由他去罢,江湖中的事情,全都忘了才好!”
  崇轩淡然道:“西昆仑石,难道萧兄也忘了?”
  萧长野霍然顿住脚步,默然良久,道:“西昆仑石,不在我身上!”
  那巨石上的几位长老一齐大惊,怒喝道:“你说什么!”“教中秘宝,怎可失落!”“我早知道此人会有今天!”纷纷扰扰,吵成了一片。
  崇轩静静地等长老会的怒喝静了下来,方道:“西昆仑石乃是本教教主的印信,萧兄将其失落,想必有必不可的理由。”
  萧长野摇头道:“没有什么理由,姬云裳制住了湖妹,要我拿西昆仑之石交换,我就给她了。”
  四下又是一片惊声。
  姬云裳之名,他们当然听过。
  萧长野这句话,不仅意味着印信遗失,而且还意味着又和华音阁、曼荼罗教这两个最棘手的门派结下了梁子,只怕比数闯少林的后果还要严重。萧长野掌教这十几年来,并未能大有功于天罗教,惹下的麻烦却何止千千万万!
  崇轩怔了怔。他城府虽深,涵养虽高,但这样的理由说了出来,却也忍不住心神动了。
  对于他来讲,心神动了的意思,就是要杀人!
  但他随即轻呼一口气,将初涌起的心神震慑住,微微笑道:“萧兄真是情种,你的那位湖妹,想必很是欣慰的了。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萧兄用情,当真无人能及。从前周幽王之烽火,唐明皇之鼙鼓,也不过如此。”
  萧长野笑道:“你太夸奖我了。我哪里能跟古贤相比?只要崇兄能放我走,我就感激不尽了。”
  崇轩道:“谁不放萧兄走?”
  萧长野道:“我虽然不识时务,却也看出长老会已经内定了崇兄为本教的教主,我失却教主信物,难道崇兄肯善罢甘休,做个幌子似的教主?”
  崇轩淡淡道:“西昆仑石虽然珍贵,但毕竟是一块石头,今日我们法祖宗之法,千年之后,此日之法便是祖宗之法。西昆仑石可为教主印信,波罗镜、灞雨环当然也可以。从今日起,天罗教不要什么印信。”
  萧长野愕然道:“不要印信?这怎么可以?”
  崇轩傲然道:“我便是教主,还要什么外物做信?”
  萧长野瞳孔骤然收缩。他的目光宛如细芒,直刺在崇轩的脸上。仿佛要将崇轩刺穿灼干,露出骨子里面最深处的渣滓来。崇轩岿然不动,微笑面对着他的目光,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萧长野凛然生威的杀气。
  萧长野双目慢慢合起,目光越来越尖细,也越来越锐利,终于叹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萧某老了!”
  此话说完,他袍袖轻拂,卷起一阵微风,萧长野挽起尹琇湖的手臂,缓缓下山。他走得虽然缓慢,却再也没有回头。
  崇轩微笑看着他们,并不说话,也未阻拦。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棵树,一尊石,一片流云,一点暗光,隐隐然将自身的光芒渐渐散发出去。
  郭敖从他身前走过,犹疑了良久,突道:“你用剑?”
  崇轩微笑着摇了摇头。郭敖吐出一声长气,道:“若能与你以剑向斗,想必是件快事。可惜啊可惜。”
  崇轩不答,郭敖缓缓向山下走着。
  崇轩淡淡道:“没想到,不过几年,你已经敢向我用剑了。”
  郭敖全身一震:“你果真见过我?”
  崇轩意味深长地道:“我见过的,却不是你。”
  郭敖似乎还未明白他话中之意,崇轩已微微一笑,将话题转开:“你可知道,大悲极乐剑并不是天罗教一流的剑法。”
  郭敖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茫然与疑惑压下,不再追问,只冷冷道:“我练剑,不练剑法!”
  崇轩看了看他,不再说话。
  夜色浑茫中,萧长野、尹琇湖、郭敖、李清愁、铁恨渐渐走得远了。
  巨石上苍老的声音道:“教主,你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崇轩昂首看着天色,突然缓缓道:“云深风沉,看来是要下雨了……”那长老见他不回答,也不再问。
  崇轩回首缓步走了几步,突然笑道:“天寒露晚,五位长老难道不想喝一杯?”
  众长老默不做声。崇轩也不听他们回答,挥了挥手。几位小童忙从石后转了出来,手脚麻利地抬了桌子、椅子在山顶平整处布置起来。顷刻之间,梨枣山果,海珍野味,装了几盘子送上来。
  但就是无烛。
  沉沉夜色中,崇轩在一张椅子上坐了,笑道:“众位长老,请了。”
  巨石上传出一阵淅淅碎碎的声音,天罗教最神秘、权力也最大的五位长老,从石上走了下来,坐在崇轩的对面。
  崇轩拍了拍手,就听一个妩媚的声音笑道:“酒来了!”
  顿时一阵甜香沁来,一人袅袅婷婷地走了上来,怀中抱了个大大的酒坛子。她才走上,便是一阵轻笑:“这是绍兴二十年陈的女儿红,奴家特地准备了来祝贺教主的,几位长老尝尝,这酒闻起来香醇,后劲可足得很,几位可别喝醉了。”说着,又是一阵娇笑,转身在石桌上一拂,一根红蜡便在她妖娆的身姿下亮了起来。
  她声音妩媚,仿佛是对着二三友熟之人嚅嚅絮语,竟然半点恭敬之意都没有。但众长老仿佛司空见惯,默然坐着,也不说话。
  闪烁的星光之中,崇轩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脸上本无血色,但眸中却似有无尽的华彩透出,层层叠叠,流转不定。幽漠的彩光宛转映照,在他清逸出尘的脸上投下氤氲暗彩,却又带上了一丝诡异的邪气。
  然而,更为诡异的却是彩光来源之处。
  他的瞳孔澄澈如浅湾,却又比大海还要深沉。而且,并不止一个。
  他的眸中竟有双瞳,有如日月相偎,烛空明照。
  重华之目,如远古圣君瞬,本是圣人之质。然而他整个人正如这双生彩瞳一般,一面沉着、冷静、决断,远比萧长野更适合作这君临天下之主;而另一面,却隐于这无尽夜色之后,让人永远无法看清,只是冥冥中透出一种如炼狱彩莲般的妖异来。
  那女子笑靥如花,轻轻捧起酒坛,在六人面前各浅浅地斟了一杯。然后捧起崇轩面前的那杯,笑着送到了他嘴边:“教主且满饮了这一杯,我讲个很好听的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崇轩目光一动,微笑道:“好。不过你的故事若不好听,我可是要罚的。”
  那女子甜笑道:“若是好听了,教主赏不赏?”
  崇轩道:“赏。别人不赏,宁仙子怎可不赏?”他的神色忽然就变了,仿佛一杯酒喝下去,美人软侬的几句话后,他便成了江南烟雨中隈红倚翠的浊世佳公子,再也没有与萧长野相对时的肃杀之气了。
  宁九微笑道:“那么教主听好了。从前有个守财奴,辛辛苦苦赚了好多好多的金子,守财奴很是高兴,天天就躺在这金子上,别人连看一眼都不许。又忽然有一天,一个人将他这些金子全都偷走了,然后一把火将他的房子也全烧掉了,守财奴一气之下,就气了个半死。我说的这个故事,好不好?”
  崇轩用两根手指轻轻将酒杯拈起,放到唇边浅浅一酌,道:“故事不好,金子好。”
  宁九微笑道:“那就将金子抬上来!”她拍了拍手,几个黑衣大汉从暗处走了上来,跪在崇轩面前。他们每人背上都背了好大的一个包裹。若其中真是金子,怕不有几十万斤。
  宁九微袅袅婷婷地走了过去,揭开其中一人的包裹,笑道:“这是达摩堂的金子。”又揭开另一人的包裹,笑道:“这是戒律堂的金子。”她双手不住揭着,口中也不停说道:“哎呀,还是藏经阁的金子最多,什么七十二绝金、什么达摩遗金、什么金刚金、阿含金、妙法金、尊胜金、阿弥托金、无量寿金,我统统给一包子包了过来,反正教主是识货的,日后分门别类,总能从沙里淘出黄金来。”
  崇轩点了点头,道:“故事说到这里,就好听了。有没有弟兄伤亡?”
  宁九微笑道:“全凭教主的神机妙算,那些和尚们果然全都去围攻萧长野了,本来戒备森严的藏经阁,只有几个三代的弟子守着。咱们几十个人冲进去,他们就一齐阿弥托佛了。然后一把火放了进去,一切就都揭诋、揭诋、破了没揭诋了。”
  萧教主变成萧兄,萧兄又变成萧长野,这上一代的教主,已彻底变成明日黄花,为江湖中的大浪所淘走。
  崇轩道:“很好。”
  宁九微道:“只是我有些不甚明白,我们多年不在江湖上行走,为什么这一次大动干戈,要寻少林寺的晦气呢?”
  崇轩道:“没什么原因。只是萧长野终究是本教一代教主,怎能陷身少林寺?那是要救的。既然要救,便不妨随手将少林藏经一并取走,反正来也来了,不是么?”
  宁九微道:“这便是我第二个不解了。教主为什么要救萧长野呢?由着他被老和尚们杀死,不是很好么?”
  崇轩端起酒杯,微微嗅着那氤氲的酒气,淡笑道:“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
  宁九微眨着眼睛,想了想,道:“那现在我们做什么呢?”
  崇轩慢慢把玩着那杯酒,突然一昂首,将它一口饮完。他的双瞳中迸出一线冷冽的锋芒,森然道:“先灭少林!”
  第九章、仙醴欲醉绛红蓑
  宁九微捧起酒坛,鲜醴的汁液再次倾下,又为崇轩满满倒了一杯。几位长老瞪着面前的杯子,却一人都不喝。
  不知他们是因为年纪太老,已不能再消受这女儿之酒了呢,还是因为他们为崇轩年轻绽露的锋芒所摄,徒自感慨,却有些夕阳西下的迟暮凄凉,已喝不下去这樽中美酒了。
  面对着锋芒毕露的年轻人,老人们总有些感慨的。越是感慨,便越是喜欢静静地回忆年轻时的光景,却不料就在这回忆中,便连最后一点豪气也消磨了。
  只有在阳光的映照下,才能觉出萤火的惨淡,这又是永恒不变的道理。在这无人冲破的黑夜中,五位长老就如峨冠博带堆成的坟墓,死气沉沉。
  崇轩缓缓将酒杯托起,慢慢旋转着,让掌心的温度将那酒杯温暖,于是女儿红长久窖藏的芬芳便被体气蒸出,栩栩然飘入他的嗅觉中。崇轩微闭了眼睛,让这潮湿的意味将自己的触觉渐渐沁满,然后丝丝缠绕着包围起来。他宁愿让自己片刻沉醉在游离的神思中,不再理会这大地上纷扰的一切。
  他缓缓吐出一串字:“上官红已去了么?”
  宁九微立即收起脸上的媚笑,肃然答道:“已去了,想必现在已入了少林寺!”
  崇轩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一口将杯中之酒喝干!
  冲天的大火并没有那么容易止息,尽管少林寺千余和尚尽皆戮力抢救,却哪里能够回天。那些僧人们深知藏经阁对少林寺的重要性,尽皆出尽了力气担水救火。
  
  但少林寺中没有水井,日常饮用之水都是从二里外的山涧处担来。这时惶急之下,这二里路犹如海天遥隔,正应了那句老话:远水解不了近渴。一班僧人还在急急忙忙地将一桶一桶水辛辛苦苦地运了过来,那完全由木头建筑起来的藏经阁,却轰然一声,犹如火山崩倒一般,从天砸了下来!
  正忙着救火的僧人们立时乱成一团。藏经阁硕大无比,这时烧得透了,一旦倒坍,周围几百丈内,全都是灰火乱舞。救火的僧人们围得正紧,被这烧得熊熊的木柱们压下,登时便是几十人重伤。立时救火时候的呼喝吆叫变成了拼力挣扎的呲痛骂苦的声音。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祷告声响成一片。
  古时讲究佛门三宝,分别是佛、法、僧,这僧也列为一宝,恐怕很大的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平时端端正正地坐着,穿得光鲜明亮,以抑扬顿挫的声音大唱难懂但好听的佛经的缘故。高僧们都讲究做佛事的时候声音宏亮,有棒喝、狮子吼之功用,可以振聋发聩,多渡一些有缘人,因此少林寺的和尚们在根深蒂固地崇敬如来之外,便都日日年年地练就了一幅好嗓子,俾以赈世拔苦之用。此时一齐讴歌四谛中的第一谛,那真有响遏行云、振声金玉之功用,驻雨惊鹤、啸虎啼猿之威能,令人不禁慨叹少林寺果然是天下第一禅院,对于人间的疾苦、佛法的奥义,理解得就是格外地透彻。
  那四位黑衣老僧呆呆地看着轰然倒地的藏经阁,堆满了老皮的脸庞为这摇曳的火光所映照,一明一暗的,尽是斑驳的影子。少林寺的荣宠就如这藏经阁一般,也随着一场大火轰然倒地了,这是他们所不能想象的。曾经的千秋光荣让他们一时无法接受这冷酷的现实!
  但他们必须要接受。这一夜之间,天纵奇才的十方大师死了,举为本寺根本的藏经阁烧了,仿佛上天已厌倦了少林寺无休无止的梵唱,挥了挥手,就让一切都化为乌有。为首的黑衣老僧禁不住握起拳头,他枯瘦的指节发白,突起,因盛怒而激荡的真气带动得他的衣衫一齐摇晃起来。他一字一字道:“天、罗、教!”猛地一掌,击在身前的土地上。大蓬灰黄的尘土被他一掌搅起,向着坍塌的火光压了下去。掌力卷起周围的空气,发出一连串啸恶的锐音。
  十度禅师、十宏禅师苦着脸走了过来,稽首道:“师叔,今日少林寺受此奇耻大辱,请师叔为我们作主。”
  那老僧缓缓将手掌收回来,道:“千余年来本寺被推为江湖正道的领袖,但我们出家人,物欲两寡,江湖上的事情,管得就少了。近几十年更是潜心佛法,荒废了武功的修习,现在竟然被魔教欺上头来了!今日之仇不报,少林寺怎生在江湖上立足?”
  他眼中厉芒闪烁,枯瘦矮小的身子中渐渐散发出一阵刀锋般的杀气,十度禅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悄悄低下了头,躲开黑衣老僧凌厉的目光:“就请师叔主持公道。”
  那老僧点了点头。突地目光中寒光一闪,冷冰冰地向戒律院的方向看去,他的声音也同样的冷:“是何方高人驾临敝寺?下来!”
  随着他一声话语,四位黑衣老僧的袍袖同时挥出,一股冷飙卷地而出,向着戒律院的高墙狂溢而去。
  这四位老僧是少林寺硕果仅存的“苦”字辈的禅师,素来极受敬仰,万万料想不到到了晚年,竟会看到他们素来引以为荣的少林寺,差点给别人烧成了白地!这股怨气积于胸中,当真难受之极。此时发现寺中又来了不速之客,哪里还肯容情?一举手便是凌厉的杀招。
  四人的劲气攀卷翻涌,不住增生壮大,宛如龙神行雨,越转越急,待到了高墙之侧,已经带起一阵轰轰发发的巨声,飞腾而去!耳听高墙那侧一人发出声短促的惊呼,就此再也没有了声息。
  为首老僧冷笑道:“宵小之辈,也来窥探!”他四人合手之力何等强横,这江湖虽大,虽然号称藏龙卧虎,但也绝无人能够接他们联手一击。那隔墙之人,必定是死得再也不能死了!
  就听墙外一个清脆的童音接口道:“大欺小,不要脸……”就见红影一闪,一个矮小的身形站在了墙上,在高墙上伸出双臂,摇摇摆摆,宛如顽童在走索一般。
  在火光映照下,竟然是个十一二岁的红衣小姑娘。那女孩粉嘟嘟的,头上扎了两个辫子,辫梢用一条红色的绸带绑住,一摇一晃的,看去很是可爱。她脸上笑嘻嘻,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尽是顽皮之态。一袭大红的锦袍将她全身罩住,那锦袍十分宽大,穿在她身上显得极为臃肿,更衬得她就如画上的红孩儿一般,让人心生爱惜,几乎就要伸出手去,拍一拍她的头,温柔地告诉她这是武林争杀之场,让她快快回家去,免得父母挂念。
  老僧瞳孔收缩,双目炯炯,盯在这小姑娘的身上。十宏大师暗暗诧异,歪着头看了半天,也不明白这小孩子为什么会让师叔如此重视。为首老僧森然道:“贵客临门,老僧不克远迎,当真是怠慢了。”
  那小姑娘笑道:“你不用客气。”她踮着脚,在高墙上走了几步,道:“这里很热闹,很好玩,我过来玩玩。”
  那老僧盯着他,目光随着她的身形游走,缓缓应道:“少林寺好玩的地方甚多,我派人带你去好不好?”
  那小姑娘拍手笑道:“很好啊!你要是中途溜了,不带我去,我可不依的!”她脚步一抬,就要从那高墙上下来。
  为首老僧紧盯着他,希图从她的身法中看出他的门派、修为来。
  就见红影一闪,那小姑娘已经落到了老僧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扬起红通通的小脸,笑道:“你们寺中有没有狮子?有没有大象?嗯,若没有的话有几具干尸也好,我最喜欢玩那东西。”她不住地问着,那老僧的脸色却越发的沉了。
  方才红影一闪,似也并不怎么迅捷,但他的眼中却只捕捉到那片火红如活的影子,竟然没看清楚那小姑娘的身法。这一下真非同小可,不由得老僧不惊!
  那小姑娘笑道:“怎么,你忽然不想去了么?妈妈告诉我,小孩子说谎会长尾巴的!”
  也不等老僧回答,那小姑娘又接着道:“你不喜欢看干尸么?干尸最好玩了,呲牙咧嘴的,可是偏偏连动都动不了。” 那老僧哼了一声,似乎很少面对这种胡搅蛮缠的小孩,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十宏在一旁赶忙答道:“少林寺里有狮子,有白象,却没有干尸。”
  那小姑娘眨着眼睛,道:“一定有的!上次我去班巴逖布寺,他们就有干尸。他们的寺比少林寺小多了,但是干尸很多,你们也一定有的,只是不肯给我看。”
  十宏被他缠得没法,道:“我们寺中干尸倒没有,但是有很多木雕,都是呲牙咧嘴的,我以后再带你去,好不好?”
  那老僧突然他抬了抬手,道:“十宏……”他本要吩咐十宏不必再说,只用将这缠人的小姑娘带走,但却突然发觉了一件很怪异的事!
  他明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左手已经举起,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指向一边侍立的十宏禅师,但他的眼睛所及,却又极为清醒地看到自己的左手安安份份地贴在身侧,一动不动!
  这种脑中所想与眼中所见的巨大差异,瞬间将他的思维撕裂成两半,他的思想仿佛被硬生生地从身体中拉了出来,看着自己的身体为丑陋的恶魔所占据,在做着自己永远不想看到的事情!
  那老僧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突然自指尖处传出股极为曼妙的感觉,似金蛇游走,蝴蝶蝉蜕,迅速就蔓延了他全身。
  这感觉极为奇异,他心神中警讯大作,深知就此下去,必定极为不妙,但他的身体却欢欣鼓舞,极力迎接着这感觉的到来。更为可怕的是,这感觉竟然跟他的真气融为一体,一冲,便进入了他的泥丸宫与丹田!
  他脸上的惊恐渐渐定型,终于连眼睛也被一种仿佛花岗石一般的颜色所代替,神智被这感觉摔起的巨力在无形中击碎,完完全全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
  那小姑娘拍手道:“谁说你们这里没有干尸?这不就是么?”
  她忽然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笑声也变得阴沉而尖利:“宁仙子果然没有骗我,只要沾了这清虚甘濡,就必定会变为干尸。那班巴逖布寺的一百四十七个僧人,不都这样变成了干尸的么?”
  她脸上的笑容极为欢愉,轻轻地拉着已不言不动的老僧的衣袖,目中放射出的,尽是兴奋的光芒。她做的虽然是世上最毒恶之事,但脸上的表情却最纯真无邪,仿佛只是孩童游戏,偶尔触折了一枝带露鲜花。
  另一位老僧打了个寒噤,哑声道:“你将苦航师兄怎么了?”
  那小姑娘笑道:“他叫苦航么?不对,他以后改名字了,叫做尸三十一。他很好,我要带回家去。”
  她叹了口气,道:“可惜我遇到他晚了,我已经有了三十个玩尸了。要不他至少能叫鍪恕⑹呤裁吹摹!?br />
  那老僧兀自不肯相信,大声道:“你……你……你……你杀死了苦航师兄?”
  小姑娘笑道:“他没有死,他只是呲牙咧嘴,可是偏偏动不了而已!”
  那老僧怒喝道:“放肆!”他掌一竖,一掌向小姑娘击了过去!其余两僧见那孩子实在瘦小年幼,自重身份,便不肯以三人合围之势对付他。但那老僧身为“苦”字辈的高僧,一身修为卓然不凡,这下盛怒出手,当真非同小可。
  他一掌击出,五指倏然弹开,掌力登时分出尖锐的五条,宛如生了五只坚实长角的滚圆怪物,向着小姑娘当头撞了过去。
  那小姑娘突然坐倒在地,大哭道:“你们欺负我!欺负我!少林寺的老和尚欺负人啦!呜呜……”一下子哭得极为凄惨,泪水纷纷而下,竟然一下子就滂沱汪洋起来。
  这一坐倒,那老僧含怒的一掌,竟然就此击空。
  那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抹得整个脸都花了。突然投身过去,抱住老僧的腿,将脸埋在老僧的僧袍上,嘴里兀自大哭不止。
  这一个动作全然不带内力,却将自己全身要害都暴露在劲敌手中,真是毫无心机,全如小孩撒泼一般。
  那老僧见她如此,第二掌便击不下去了。小姑娘也不管他,一声哭得比一声高。再哭了几嗓子,突地推开他,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那老僧皱了皱眉,不知道她为什么忽哭忽笑的。那小姑娘哑声道:“可怜少林寺的耆宿苦情大师,此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你这号人物了!”她的声音一变而沙哑而苍老,竟似比苦情大师还要老。同她甜润的童脸合在一起,组成一副极为诡异的图画。
  那老僧道:“你认识我?”
  那小姑娘昂天哈哈大笑,苍老的声音在少林寺的上空盘旋,犹如枭鬼夜啼,极为凄厉。她的身子突然极为诡异地扭了扭,本来瘦小的身子竟然暴涨了一尺!
  苦情大师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嘎声道:“缩骨术?你是缩骨人妖?上官红?”
  上官红厉笑不绝,恨恨道:“眼泪里有失魂花,指甲上有惊神香,苦情,你死得总算是不冤枉了!”
  随着她凄厉的话语,苦情大师的身上渐渐泛起一片青绿之色。嘶嘶之声微微发出,大片大片的黑晕竟然从他的皮肤中无端生出,片刻更冲开肌肤的束缚,破裂绽放,迅速地突起两寸有余!苦情大师一声怒喝,双掌飞舞,向着上官红冲了过去!这副模样在夜色中看来当真如地狱变相,恐怖之极。
  上官红冷冷看着他,一动不动。苦情大师再冲了几步,双掌就要击到上官红的面门上,但他身子一软,就差这一分一毫的距离,便再也无法将手掌递出。他身上的真气急速地消失,终于跌倒在上官红的脚下!
  苦航大师中了清虚甘濡,身子僵硬,不能转动分毫,他却软成了一滩稀泥,犹如全身骨骼,全被失魂花与惊神香化去了一般!
  剩余的两位老僧目眦欲裂,突然大喝道:“杀!”黑衣裂空,两僧如雄鹰翔击,向上官红扑了过去!
  上官红红衣招展,一个筋斗翻到了高墙上。只听“嗤嗤”两声,她的两幅衣袖被黑衣老僧撕了去。那两位老僧更不停留,身子盘旋,左右闪电般换了一下位子,又凌空向上官红扑了过去!
  上官红清脆地笑了一声,又恢复了那甜润的童音:“你们忘了我的哭声么?”
  他话音刚落,突然人影晃动,三十人同时出现在高墙上。他们的身法极快,竟似都不亚于黑衣老僧。但这些人脸上一律冷冰冰的,半点表情都没有。
  上官红喝道:“秘魔之影,去吧!”
  狂风卷动,这三十人同时跃下。劲气纵横迫绕,以两位黑衣老僧之能,都不禁被凌空逼下,踉跄后退了几步!那三十位秘魔之影用苍白的眸子冷森森地扫了众僧人一眼,突然同时出手,将头盖骨整个揭了起来!
  立时一阵奇异的“嗡嗡”的震响,裂彻整个少林寺,但空中却什么也没有。
  这秘响声犹如邪魔降世,邪恶而妖异,还未杀生,已先夺魂!
  第十章、秘影绣云动摩诃
  宁九微举起酒坛,再度斟满了崇轩面前的酒杯。
  第三杯酒。
  崇轩笑道:“诸位长老可以喝一杯了。”他见众长老依言将酒杯端起,解释道:“因为这是最后一杯酒了!”
  满盈的甘芳之汁将细微的滑腻感觉带给口中的每一个角落。鲜凉的触觉犹如冰封的大地一般,在体温的锁引下渐渐融化,绽放。人的心灵也便在这一刻暖暖地拓开,包融进那无边的浩瀚的世界中去。
  崇轩满意地举杯邀请,犹如殷勤的主人一般。待那迷离的、金黄的感觉渐渐消隐入他蔚然流动的真气中,淡淡道:“凌抱鹤已去了么?”
  宁九微躬身答道:“已去了。现在想必追上了曼荼罗教的五方圣像船。”
  崇轩点了点头,道:“那么你该去了!”
  萧长野拉着尹琇湖的手,并未展开轻功,向山下缓缓走去。他二十年心愿一旦了之,心下之欣慰,当真难以言表。手中盈盈软握,感受着尹琇湖脉脉的体温,登时便觉心中平和喜乐,再无一丝不满意。做不做天罗教教主,得罪不得罪少林寺,那是想都不去想。此后青山碧水,海角天涯,两人生生世世,再不分开。
  他转头望向尹琇湖,尹琇湖仿佛知道他的心意,盈盈一笑,对他眨了眨眼睛。萧长野大喜,忍不住一声长啸,干云裂石直上。
  他的啸声突然停止,眼睛不可置信地转了回去,望向少林寺的方向!
  郭敖三人骤然住步。他们也感受到了从少林寺上传下来的那种极不舒服的感觉,那是种阴冷潮湿,仿佛毒蛇的尖牙一般的杀气,邪恶而诡异,隔了这么遥远,还能隐隐传来,少林寺究竟惹了什么样的对头?
  萧长野喃喃道:“他终于还是出手了……”
  郭敖抢前一步,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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