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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客栈·日曜卷

_5 步非烟(当代)
  铁恨一言不发,走到那红梅边的凳子上坐下。李知县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火,沉吟许久,慢慢道:“我出生在乡下,家中极为清贫。但我父母竭力供我上了私塾,立志将我培养成一位读书人,日后为官为宦,能够有份前程。哪知到我十一岁的时候,村中的王大善人为了争我家的一块地,伙同县令将我爹诬告了个偷藏江洋大盗的罪名,活活打死。我娘哭得死去活来,流着血泪嘱咐我一定要读完书,一定要考取功名,为父母报仇。我含泪答应了,她又哭了三天三夜,终于含冤去世。
  “我一个小孩子,身怀血海深仇,虽然想读书,却拿什么读去?于是只好帮人做些闲工,赚一口苦饭吃,一得了空,便跑到私塾门口去偷听。等私塾的哥儿们下了课之后,我便拿仅有的一点钱买的糖果,哄着他们将书本借给我看下,晚上便跑到河沿上,用树枝在沙地上练字。这样过了四五年,我总忘不了父母的深仇,所以学得极为刻苦。虽然是偷学,却学得比私塾的学生们还要好。
  “后来因为识字,被乡亲们荐着做了位管帐先生,每月一两银子,倒也足够糊口。又过了两年,两个远房亲戚张罗着给我从山村里娶了位媳妇,诞了麟儿,这一生,就算是过了一半了。
  “我那发妻极为贤德,将家里照料得井井有条,虽然清贫,但井臼自安,我和她举案齐眉,相亲相爱,倒也不觉得难过。只是我读书上进之心始终不死,终于在二十四岁的时候,做了我这辈子都在后悔的一件恨事!
  “那时我二十四岁,明白自己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于是就想不顾一切地博一博。但我家中实在清寒,无论如何凑不齐去赶考的盘缠。我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忘不了父母吐血而死的一幕,就一咬牙,将我的妻子卖给了邻村的洪老爷,换来四两银子,踏上了赶考之路。我也没有余力再照顾孩子,就让他跟他妈妈一齐去了。本来我想等我做官之后,再来接我的孩儿回去,但没想到这一去,竟是我们父子永别的日子!
  “一路经过乡试、省试、会试,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考取了功名,钦点了江苏东成县县令。我欣喜异常,急忙告假两月,去接我的儿子回来。哪知等我赶到家乡时,听到的竟然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李知县垂下头来,两串泪珠滴滴答答落了一身。他哽咽良久,续道:“原来在我离开的那天,洪老爷就企图非礼我那妻子,我妻子抵死不从,却哪里抗得过他,被他强暴,之后更是日夜折磨。我的儿子不忍心见娘亲受这种痛苦,就亲手一刀将他娘杀死,然后逃走了!我听了心中一恸,几乎晕死过去,急忙拜托所有能拜托的人帮着寻找儿子,但他就像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哀伤至极,到东成县上任之后,便乞求上司将我调回家乡,守在妻子的墓旁。我知道我永远都对不住他们娘俩,恐怕儿子再也不会原谅他这个狠心的父亲了。
  “哪知又过了三年,突然洪老爷的家人来报案,说有个少年人闯入他们家,连杀了十几口人。那是个明晃晃的月夜,我急忙率领了衙役捕头赶去,就见一个人影浴血站在院子里。我不知怎的,就感觉他必定是我的儿子,于是就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他却不理我,昂首看着那轮明月。我不明究竟,衙役们没我的命令,也不敢上去抓人。我们就这么僵持着。突然,他一声大叫:‘娘!我终于为你报仇了!’然后仰面倒了下去。我这时胸口一片雪亮,确信他就是我的儿子。
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郭敖的影子。怎么这种尴尬事偏生给他碰上,而不是郭敖呢?若是郭敖,想必有很好的办法来应对吧?
  蓝羽嘎声道:“你……你是不是嫌我太丑?配不上你?”
  李清愁没有说话,他的笑容更加苦涩。木阗沉声道:“这位兄台,你可知道我们苗疆有
个规矩么?”
  李清愁不答。木阗奋声道:“我们苗疆的规矩就是,圣母说过的话,永不更改!兄台若不答应,恐怕就要从我们这些人的尸体上跨过去!”
  李清愁的脸色终于变了。木阗的脸色沉静而坚毅,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说的绝不是谎话!
  周围一片沉寂,众侗人都是一言不发。
  突地一个苍老的声音尖叫道:“你这小子当真是不识抬举!你可知道蛊母不但是苗疆圣母,也是我巫门之主,你若是不答应,老娘我第一个不饶你!”十姑婆白发萧萧,一双手箕张,恶狠狠地向着李清愁。
  蓝羽目中泪光盈盈欲滴,突地黯然道:“不要再说了!”转身掩面向外奔去。
  李清愁身形晃动,挡在她面前,幽幽道:“谁说我不答应?”
  蓝羽惊喜顿住,李清愁的眸子犹如一湖暖水,温柔地看着她:“若是以后你发觉我不好,你会不会后悔?”
  蓝羽摇了摇头,忍不住轻泣起来。
  李清愁轻轻道:“得妻如此,我又有何憾?”
  蓝羽一声欢叫,抱住了李清愁的脖子。众侗人尽皆大喜,忍不住欢呼起来。十姑婆也拿袖子擦了擦眼睛,笑道:“这小子,原来是个犟种。少年人的事情,毕竟还应该交给少年人去办。”
  木阗高声道:“既然兄台已经答应了,咱们好事趁早。婚期就定在三日之后如何?十八峒兄弟也不用急着回去,等喝了圣王圣母的喜酒之后,再回去也不迟。”
  四下轰然答应。就有人笑道:“这婚期可不能简办,咱们怎么也得喝它三五日的酒,方才过瘾。”
  另有人道:“三五日的酒?你的贺礼还没送到,哪里就想酒喝?也不怕圣王圣母不高兴,赶你出去!”
  那人哈哈大笑道:“花鸪老三,不是我吹,这次你可让我比下去了。我本备了厚礼,想送给木阗老兄,正好可以转送给圣王圣母。木阗老兄可不要见怪。”
  就有人抬了描金的大红箱子,送到蓝羽面前,躬身退下。其余之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将身边带的珍宝送到场中。一时将红地毯堆了个满。蓝羽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紧紧抓着李清愁的袖子,胡乱地点着头。
  伊川忍不住一口将杯中的剩酒喝了个干净,喃喃道:“这小子,来了趟苗疆,就娶了个圣母回去。怎么我就如此凄惨,连老婆的影子都没看到呢?”
  宁九微笑道:“你怎么没看到老婆的影子?我不是你老婆么?”
  伊川道:“你这种老婆我可不敢要,什么时候给你吃了都不知道。废话少说,不是说今天动手么,怎么又不动了?”
  宁九微道:“只因我发现了一个更好的机会!”
  伊川对着空杯喝了一口,道:“什么更好的机会?”
  宁九微道:“婚礼!圣王跟圣母的婚礼,自然大家都会非常高兴,酒也喝得多一些。酒多误事,这句话你总听说过吧?那么我们的机会就来了。而且婚礼必将持续多日,我们正可从从容容将金子运走。你说好是不好?”
  伊川霍然抬头,盯着她道:“你知不知道?我越来越痛恨你了!”他忽然伸手,将空杯狠狠顿在桌上,道:“我也越来越痛恨我自己了!我真他奶奶的是个大混蛋,居然助纣为虐,鸡鸣狗盗。他奶奶的真该给人砍一千刀而死。”越说越怒,拿起头来在桌上狠命撞了几下,直撞得眼冒金星,晕晕糊糊地转了几圈,哈哈大笑道:“果然这样才舒服一些!”
  宁九微微笑着看着他,也不阻拦。
  三日并不是个很长的日子,伊川的酒喝醉了又醒,醒了再醉,醉到第九次的时候,外面的锣鼓丝竹之声就越来越响了。李清愁这混蛋应该在和那见鬼的圣母在拜堂了吧?一想起蓝羽身上那浓疮,伊川就忍不住恶心,不禁又灌进了一大口酒,大叫道:“宁九微!你这个骚狐狸!还不赶紧给老爷倒酒!”
  一人笑道:“夫人不在,只有我这只小狐狸,伊老爷可要我倒酒么?”
  伊川乜斜着醉眼看时,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她眉梢眼角尽是春意,看着伊川道:“听说酒量好的男人身子都很壮,你是不是呢?”
  伊川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小姑娘惊呼声中,伊川“吧”的一声,在她芳颊上亲了一口,大笑道:“你想试试?”
  小姑娘人都软了,合身栽倒他怀中,腻声道:“你……你不想?”
  伊川笑道:“我很想,可惜……可惜我喝的酒实在太多了。”
  一语未了,他的人已软软垂倒,震天的鼾声随即响起。
  那小姑娘登时满脸失望,用力推了推他,伊川随手而倒,一些反应都没有。那小姑娘喃喃道:“夫人还交代我领你去藏天窟,你醉成这个样子,还怎么去?”
  伊川忽然睁开眼睛,道:“谁醉了?还不赶紧带路?”
  那小姑娘吃了一惊,道:“你……你……”
  伊川双目精光闪露,刹那之间,醉意全无。那小姑娘笑道:“原来你在骗我。你现在还想不想试试呢?”
伊川面容冰冷,一点都不理她,冷冷道:“呢你若还想试,我就又醉了。”
  蓝羽盛妆坐在大堂之中,看着面前喧呼叫嚷的人群。苗疆风俗,新娘要在前堂招呼客人,而新郎却披上红盖头,坐在后堂中等着新娘。这次大婚,正值斗宝大会之际,十八峒侗人的领袖均云集此地,当真热闹之至。圣母回归,每个侗人都是从心底里欢喜,因此均皆开怀饮酒,尽情欢闹。
  蓝羽心愿得偿,更是衷心地欢喜。她推脱不过,浅浅地饮了几杯酒,红晕已上眉梢。先是荣登圣母之座,接着嫁了个如意郎君,做为女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所以蓝羽禁不住众人劝酒,又喝了一杯。
  她很想回到后室去,关上门好好地跟李清愁说几句话。她想告诉她自己虽然贵为苗疆圣母,但是要全心全意爱着他,这辈子服侍他,照顾他,只要他喜欢,要他怎样都可以。如果他嫌她丑,她也可以修炼苗疆几种珍奇的灵蛊,改换体貌,让他高兴。只要他开口,她无论什么要求都会答应。她只想这辈子跟他厮守在一起,此外什么都不要。
  因为他是第一个不因她卑贱、肮脏而看不起她的人,他也是第一个真诚地对她说话的人。她永远忘不了他那句“你有你的美丽”,她也衷心希望他能看到她的美丽,而不是像庸俗的世人一样,只看重容貌。
  她相信她一定能够做到,她也相信他能够做到。
  这时,一个美艳到极点的少妇盈盈向她走了过来。蓝羽认得她就是自己以前的主人宁九微。长久的习惯驱使,使她忍不住站了起来。
  宁九微赶忙赶上一步,拉住蓝羽,坐到椅子上,低声和兰羽细语着。一开始,兰羽还有些不自然,却哪里架得住宁九微这份殷勤,不久脸上也绽出微笑来。
  众人只见两人低声耳语。兰羽脸上一会娇羞,一会忧愁,一会又想争辩什么,一会又苍白起来。却没有知道宁九微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兰羽突然脸上一变,道:“他不会的!”
  宁九微摇头笑道:“妹子何不自己去看看?”
  蓝羽突地站起,向后室奔去。纵饮的侗人哈哈笑道:“新娘子忍不住了,咱们也不要再喝酒了,去闹洞房去!”
  众人轰然叫好,都向后室涌去。宁九微赶紧拦住,道:“你们这时候过去,可不是故意煞风景么?要是圣母震怒起来,那可不是玩的。赶紧乖乖地坐着吧,要闹洞房也不用急在一时。”
  众人纷纷笑着坐倒,不一会子,欢饮之声又起。宁九微缓缓坐在蓝羽方才的位子上,嘴角浮起一丝隐秘的微笑。
  李清愁苦笑着坐在宽大华丽的床上,看着自己一身的绫罗绸缎。他身上被硬挂了十几朵绸子结成的大红花,头上还罩了一条红纱,然后被推在这红床上,等着新娘子来。
  汉俗新娘子要在后室等新郎,不料到了苗疆,却正好反过来了。红烛高烧,室中静悄悄地一个人影都没有,暗香浮动,李清愁的心也不禁跳了起来。
  这洞房花烛之夜,有几个人不紧张?又有几个少年人不满心期盼,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房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推了开,凌厉的秋风跟着冲入!
  一个年轻的女子踉踉跄跄地倒了进来,凄声道:“救……救命啊!”
  李清愁赶紧抢上一步,将那人扶住,定睛看时,却是在蓝羽房中遇到的春山。只见她胸前一片赤红,全都是鲜血,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显是受了重伤。李清愁不敢怠慢,运指成风,点了她胸前七处大穴,从百宝囊中抖出一粒赤血丹,喂在她口中。
  赤血丹入口即化作甘露,春山口中嘓嘓作响,咽了下去。李清愁松了口气,果然春山脸色渐渐红润,气息也粗了起来。李清愁轻轻将她放到床上,春山却猛然跳起,抱着他道:“救……救我!”
  李清愁扶住她的双手,她的双手冰冷。李清愁柔声道:“不要怕,出了什么事?”
  春山惊恐地张大眼睛,仿佛一下子还没从那恶梦中惊醒过来,喃喃道:“那个人!他一剑砍在我身上,然后又去杀我姐姐。你快去救我姐姐!我……我好怕啊!”
  李清愁道:“那人在哪里?”
  春山道:“我……我带你去!”她挣扎着想下床,却一阵晕眩,几乎摔倒。李清愁轻轻将她抱起,从窗中跃了出去。春山向着西南方指出,道:“就……就在那边山下!”
  李清愁轻功展开,带着春山急纵而下!
  救人如救火,何况他本来就是名医,职责本就是救人的。
  这一瞬间,他已经忘了自己正在新婚之夜,他的新娘子正满怀着幸福,在等着他。
  房门再度被人撞开,蓝羽急掠而入。
  床上一片凌乱,李清愁却踪迹渺然。
  蓝羽怔怔地站在房中,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她慢慢地将凤冠取下,用力摔在地上,然后是身上披的霞帔,然后是下面垂的云绦丝带,珠索金钏。她一件件地将它们撕碎,摔裂。她的牙用力咬紧,一丝鲜血缓缓溢出。
  然后她突然转身,冲入了茫茫的黑暗中。
川皱眉道:“这就是藏天窟?”
  带他来的小姑娘点了点头。伊川叫道:“这分明是个山洞!”
  那小姑娘像看着怪物一般盯着伊川:“你难道从来不读书么?窟就是山洞!”
  伊川依旧叫道:“可是这山洞这么小,怎么能藏那么多金子?”
  那小姑娘道:“你想不到是不是?所以金子才藏在这里。”
  伊川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笑了:“我叫秋水,我有个姐姐叫春山。”
  伊川喃喃道:“这么聪明的小姑娘,真不应该放过。”
  秋水瞟着他道:“现在就是机会,你要不要试?”
  伊川盯着他,慢慢地笑了:“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只可惜……”他长叹了一声,接着道:“只可惜我不喜欢被别人看着。”
  他突然高声道:“十姑婆,出来吧!”
  暗中一人桀桀厉笑道:“你这小子也算是不错了,居然能发觉我十姑婆的踪迹。今天是圣母大喜的日子,你若是掉头回去,老身可以饶你一条性命。”
  伊川笑道:“不劳你饶,我拿着那些金子,就会掉头回去的。”
  十姑婆缓缓从暗中走了出来,手中拿了一根黑黝黝的拐杖,鸡皮鹤发,面容阴沉沉的,在淡淡的月色下,果如厉鬼一般。她冷笑道:“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会我将五行神兽放出来,你可就走不了了。”
  伊川冷笑道:“五行神兽?只剩了两条不知还能不能叫五行神兽?”
  十姑婆大怒,道:“就算只剩了一条,要取你的性命,也易如反掌!”
  十姑婆一声厉啸,胸前突然暴起一道碧光,闪电般向伊川噬了过来。伊川身形微动,妖刀已然在手,迎着那道碧光刺了出去。只听“铮”的一声响,刀锋与碧光击在一起,就如砍到铁上一般,浑不似血肉之躯。那碧光扭动,向妖刀上缠了过来。
  伊川大笑道:“好毒虫!”手腕暴震,真气嗡然勃发,将碧光震了回去。
  十姑婆揉身而上,手中黑杖带起一阵狂风,向伊川扫至。杖影飘飘,正迎向那道碧光。那碧光被杖影一带,反身又向伊川扑来。
  伊川精神大振,一声厉啸,妖刀倏然化作一团黑雾,向十姑婆卷去。那条碧光才扑到一半,便被妖刀截住,“铮铮铮铮”一串响,直击得碧鳞如雨,纷纷落下。
  瞬间刀光与黑杖接在一处,妖刀突然加快,倏忽之间,已然破杖而入,抵在十姑婆的胸前。
  伊川傲然笑道:“现在是不是该我饶你了?”
  十姑婆头上白发森森竖起,嘎声道:“老婆子早就活得不耐烦了,有种的就一刀刺下去!”
  伊川目中射出针芒般的笑意,道:“别人听你这么说,想必会收刀而起,不与你计较。但我不同。你认清楚了,杀你的是妖刀,你到地府记得跟阎王爷打招呼!”
  他的妖刀倏然化作一潭秋水,冰冷地将人淹没。
  十姑婆长声惨叫,“砰”的一声,后背撞在了石壁上。伊川狂笑道:“我还没胃口杀你这老不死的,让开了!”一刀劈下!
  石壁轰然声响,那刀就如天外雷霆一般,将石壁震出三尺多的一条缺口。乱石纷纷而下,十姑婆虽然凶悍,却也忍不住面上变色。
  伊川狂态尽露,双目赤红,手臂隐隐震动,仿佛欲搏人而噬一般。被他这野兽般的眸子一照,十姑婆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这根本不是人的目光!而是恶魔!十姑婆只觉全身发软,再也无力同此人争斗。
  伊川笑道:“果然人越老越怕死,你好好让开了,还可以多活个几年。”说着,携着秋水的手向山洞里走去。
  十姑婆一动不动,犹如木雕。
  这山洞看去不大,里面却甚为开阔,越望里走,便越是宽敞。才走了几步,就宽可三丈了。伊川笑道:“以前有人跟我说,人越是有钱,穿的就越是破烂,想不到连山洞都是这个样子。”
  秋水却不回答。伊川心下微感奇怪,游目望时,却见秋水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已然说不出话来了。伊川大吃一惊,道:“你怎么了?”
  只听十姑婆尖笑道:“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在这洞口布下了隐月蛛网,可怜你以为击败了老婆子,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被蛛网网了个正着。嘿嘿,我这蛛毒连大象都毒得死,我就不信你也身怀避毒之珠!”
  伊川暗惊,急忙催运真气。就随着他真气行动,一股酸麻之力隐约而起,他的真气运行到哪里,这酸麻之力就运行到哪里!瞬息之间,真气已运行一周天,伊川便觉周身都已酸软,几乎连妖刀都提不住了!
  十姑婆疯狂大笑声中,秋水“扑通”倒地!
  伊川却完完全全冷静下来。只因他知道,若这时动怒或者乱动,只会让蛛毒发作得更快。他心神掣动,丝毫不调用真气,那蛛毒仿佛有灵性一般,也便在他身体中沉寂不动。耳边风声呼啸,十姑婆的黑杖当头击下。
  伊川一步跨出。他这一步平平无奇,但却正好将密集的杖风躲了开来,一步正好跨到十姑婆的身侧,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十姑婆吃了一惊,身子陡然后退,又是一杖着地扫出。
  伊川仍是一步跨出,又跟十姑婆贴在一起。他的步子跨得并不快,也丝毫没有动用真气,但却如影附形,无论十姑婆怎么腾挪变幻,这一步步跨出,总是跟她紧紧贴在一起。
十姑婆疯狂大叫,手中黑杖胡乱挥舞,化作团团黑电,围着伊川疾旋。她的信心已在逐步减少,这伊川犹如杀不死一般,在这空寂的夜色中,宛若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剧斗中十姑婆突然大叫一声:“我跟你拼了!”黑杖高高举起,兜头向伊川击下!
  伊川一步跨出,闪到右边。十姑婆厉声呼啸,黑杖卷舞,追袭而至。伊川却不避不闪。
十姑婆大喜,真气急催,要将此人一举毙于杖下!
  哪知伊川突然鬼魅般地一闪,不知如何就已闪到了杖后。他紧贴着十姑婆而立,妖刀好整以暇地垂在腰际,竟是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十姑婆脸上一阵狞厉地扭动。突地手一拨,杖尾挑起,向伊川胸前点了过来。随着这一拨之势,黑杖被十姑婆倒抓在手中,头尾互调,泼风般向伊川一阵猛击。
  伊川大意之下,登时手忙脚乱。黑杖光芒掣动,嘶风呼啸,绕着伊川身子转个不休。伊川突然大吼一声:“潜龙卷!”
  他的人倏然旋转了起来。妖刀被他真气所催,乌芒裂电,刹那间化作一股庞大的旋风,以沛不可挡之势疾旋了起来。可怜十姑婆黑杖方才击出,就被这猛恶旋转的刀光绞成碎片,纷纷洒了一地。十姑婆一声厉啸还未发出,飙轮疾转的刀光已然冷森森地贴在了面上。她的头颅被一刀削下,砰然摔在山壁上。白发鸡皮摔成一团血肉模糊,划着山壁跌了下来,拖出一道粗长的血痕。
  伊川狂笑道:“你这老乞婆,看看是你死,还是我死!”
  他仿佛极为兴奋,围着十姑婆的尸体大叫大闹了一通。猛然扯动蛛毒,忍不住全身一阵急颤。低头看秋水时,已经手脚痉挛,只剩了最后一口气了。
  伊川弯腰抱起她,道:“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就送你去新郎官那,他号称玉手神医,虽然言过其实,但这点毒还是难不倒他的。”
  秋水挣扎着抓住他的手,虚弱道:“不……不要!她身上应该就有解药。”
  伊川猛然醒悟,用力拍了拍头,道:“我可笨了!这老乞婆养的毒物,怎么可能没有解药?”
  说着,他冲到十姑婆的尸体处,哗啦哗啦翻了起来。哪知翻遍了十姑婆全身,却找不出任何丹药来。回看秋水,脸色越来越苍白,已是奄奄一息。伊川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喜道:“有了!”
  他掣出妖刀,一刀将十姑婆的手臂割了下来。十姑婆新死不久,血还没有凝固,手臂鲜血淋漓,被伊川提到秋水面前。
  秋水吃惊道:“你……你想干什么?”血腥味刺鼻,几欲晕去。
  伊川柔声道:“你乖一点,将这些血喝下去。十姑婆任由这些毒物咬着她,想必她的血中含有解毒之物。”
  秋水大骇,勉力道:“快……快些拿开!我死了也不喝!”
  伊川笑道:“那就只能送你去新郎官那里了。”
  秋水白了他一眼,道:“等到了那里,我也死了!”
  伊川道:“所以我劝你啊,还是乖乖地喝血吧。”
  说着,抓起那截手臂,向秋水的嘴中塞去。秋水奋力挣扎,中毒之后,能有多少力气?终于给他强摁着将血液一口口灌了下去。等喝到第七口,伊川方才放开她。
  秋水拿袖子使劲擦了擦嘴,但见袖口上满是血腥。想起十姑婆的形状,又是恶心,又是害怕,不禁破口大骂起来。秋水心中激愤,骂声越来越是响亮。
  伊川却不生气,笑嘻嘻地看着她,道:“我说有效吧?你看你的脸色没那么白了。”
  秋水愕然住口,果然发现身上的酸麻感渐渐消退,显然蛛毒已解。她看着躺在地上的伊川,一口脏话却怎么也骂不出来了。
  伊川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道:“能不能麻烦你切一条大腿给我?我的毒也发作了!”
  山风怒啸,李清愁抱着春山,迎山而上。
  这山上都种满了松柏,与夜中看去,满山萧萧,犹如鬼怪乱舞。怀中的春山呼吸渐渐微弱起来。李清愁真气提运,加快了身法。
  倏忽之间,已然到了山顶。山风吹得山下的灯火氤氲,看不甚清楚。
  春山轻声道:“就在那边!”
  李清愁游目望去,就见山的南面有一块大石,上面一平如削,就似块天然的高台一般。上面竟然影影绰绰地站了一个人。
  春山道:“快去救我姐姐!”
  李清愁点点头,身形拔动,扶摇而上,乘云御气一般,掠上了高台。
  台上的人正凭台下望,突然朗声笑道:“阁下好高的功夫。”
  李清愁冷哼一声,道:“只怕还比不上阁下的辣手!”
  那人上下打量李清愁,道:“你就是宁九微请来的帮手?”
  春山突道:“他就是我们请来的!你们……”她牵动伤口,已然痛晕了过去。
  李清愁慢慢将她放在台上,转身对那人道:“我们要一战么?”
  那人笑道:“战与不战,其实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一句话未毕,那人长剑倏然刺出。
  这一剑来得好快!倏忽之间,已然逼近李清愁的眉睫。李清愁真气聚发,滑开一丈。就听“咻”的一声疾响,长剑直追了过来。李清愁头也不回,一指弹出。“铮”的一声响,这一指正弹在剑脊。那人手一麻,李清愁身形翻转,五指不停弹出,“铮铮铮”一串脆响,已然在剑脊上连弹七下。
电光一闪,那人长剑掣回。月光之下,就见他脸露惊容,道:“阁下是什么人?”
  李清愁道:“相逢何必问姓名……何况我本无名之人。”
  那人点了点头,道:“能够在我剑脊上连弹八下之人,已不必再要什么姓名。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李清愁道:“但凭吩咐。”
  那人道:“咱们就赌阁下的一只手跟我的这柄剑!只要阁下能再弹中我手中长剑,我便退走不再管此处之事如何?”
  李清愁沉吟道:“那若是我输了呢?”
  那人笑道:“如果你输了,也就不必再要什么了!”
  李清愁双目中突地射出两道厉芒,吞吐盯在那人身上。那人丝毫不惧,执剑傲然挺立。李清愁缓缓将目光收回,道:“赌了!”身影飘飘,向那人冲了过去。
  李清愁身影犹如化作一条红蟒,在剑影中翻滚浮沉。那人剑招反复运用,越运越快,却依旧刺不到李清愁,不由心下焦躁,突地一声大喝,万千剑芒合为一处,直直向李清愁刺去。
  这一剑反朴归真,看去大拙,实则大巧。那人劲力内沉,这一剑竟然丝毫声息都没带起!
  李清愁面容一变,身子盘旋而上,就如一片秋叶般直坠下去,竟然落入了石台外的万丈悬崖!
  那人一愕,见李清愁又冲天而起,接着碎石草木暴雨般击了下来!
  那人一声长啸,长剑掣动,将全身护住。李清愁十指连环弹出,草木碎屑被他弹得纵横而飞,向那人兜头袭下。那人忌惮长剑被再度弹中,不由退开一步。突然一道强劲之极的掌风破空袭来,那人反手一剑刺出,李清愁身子一折,已然站在他面前,一指向剑锋上弹了过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那人长剑已然运到外门,再收回时,已然来不及。就听他一声大喝,身子陡然拔起。
  他这一拔起,带动着长剑也一齐窜起,从李清愁的面前掠过。他此时情急赌约,只想保着自己长剑不被李清愁弹中,却忘了自身的安危。这一拔起,就如将身子送到李清愁指上一般。
  李清愁手指凝在空中,却不弹出。那人身形翻滚,落到台的另一侧,默然看着李清愁。
  李清愁却盯着自己的手指。许久,那人长叹道:“毕竟是我输了。”
  李清愁打断他道:“你没有输。”
  那人愕道:“哦?”
  李清愁道:“我在想一个问题,像你这样的功夫,要是真的想杀我,也是一剑砍死,怎么会砍不死一个小姑娘呢?”
  那人皱眉道:“什么小姑娘?”
  李清愁回头看时,本来重伤躺在地上的春山,已然不见了!李清愁叹道:“就是这个小姑娘的姐姐。”
  李清愁头刚转过来,一道剑光犹如闪电般直逼眉睫!
  方才无疑是他唯一疏忽的时刻,这人也无疑是个把握机会的高手!
  尤为可怕的是,这一剑光芒之亮,远远超过他刚才显露的剑技。难道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一剑横来,瞬息笼罩李清愁全身!
  剑芒闪亮,匹练般一晃,已指到李清愁的眉前三寸!
  剑锋上隐含的真气炸开,刺激得李清愁的头发森森竖起。这剑气之盛,就算是李清愁也万难抵挡。
  然而此刻,李清愁忽然伸出两指,凌空一夹。
  没有人的速度能够比得上这一剑,何况李清愁出手已经失了先机。
  然而,李清愁白玉般的两指,就是这样无声无息的拂在了剑脊之上。
  那人一皱眉,剑上劲力吞吐,长剑平平破空向对面的浓浓夜色刺去。
  李清愁的身子飘飘跃起,竟被这一剑之力带着向空中飞去。他的人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如飞叶,如浮尘,如落花,如飘霜。
  这种身法的确太过诡异,那人心中不禁一疑,就在这瞬息之间,这一剑的力量略显衰竭。李清愁却一动犹如闪电,拂指在剑锋上骤然又弹了一下,接着身形翻动,飘飘落地。
  李清愁缓缓道:“你败了。”
  那人凝神看着手中的长剑,不去回答他。许久,方道:“玉手神医果然名不虚传。我实未想到你用这样的方法破了我这必杀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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