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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客栈·日曜卷

_6 步非烟(当代)
  李清愁静静听着,并不说话。
  那人声音转厉道:“但若不是我大意,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李清愁默然良久,道:“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我能弹中你的剑,你却能杀我。”
  那人哈哈大笑道:“听你这一句话,足见正大光明。既然我已败了,这里之事,也不再许我插手。”说着,转身行去。
  李清愁道:“等等,我方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那人傲然道:“我怎么可能去杀这么个小姑娘!”
  李清愁的脸色变了。夜色袭人,仿佛巨大的魔鬼凌空噬人,要将世间所有的生灵一网打尽。
  李清愁的眼睛,却静静注视在那人身上。
  两人的目光闪动,却突然同时爆出震怒的光芒。
  他们终于明白,原来这场交手,正是别人设下的一个圈套!
  宁九微的笑容却依旧甜蜜得犹如天堂甘露一般。她柔声问道:“他们打起来了么?”
  春山兴奋得全身发抖:“打起来了!打得一塌糊涂,看来不死一个完不了。”
宁九微叹道:“你可真狠心,一个人死,多寂寞啊?最好两个都死了,还可以做个伴。”
  伊川瞪着眼前无比巨大的一摊金沙,喃喃道:“这么多金子,可怎么运出去?”
  秋水笑道:“这个再好运不过了,你看到这山洞里有个水槽么?”
  伊川点了点头。秋水道:“这水槽连着一条地下河,只要你将这些金沙用这种特质材料包起来,丢到水槽中去,不一会子,它们就被河水冲到了下游。”
  她露出一脸美丽的笑容:“而下游中我们早就安排了非常非常多的人,再有这么多金子,也可以一齐运走!”
  她看着呆住了的伊川,笑道:“这是不是个好方法?”
  伊川苦笑道:“我只奇怪,你们为什么不多找几个人来帮我包?”
  喜堂之上依旧欢呼笑闹,乱成一片。每个人的酒都已喝到了七八分,说话都开始大舌头起来。宁九微面含微笑,看着眼前的这群人。这群人都是她的杰作,即将成为她无上的荣光。
  她突然清了清嗓子,道:“你们想不想看点好玩的?”
  一人脖子长长的,上面戴了十几个银环,将他的脖子拉得更长。宁九微认得他是长颈苗族的族长,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举着酒杯笑道:“好玩的?宁仙子望上面一站,就好玩的不得了,还要什么别的。”
  众人一齐大笑。另一位酋长接着道:“今日难得大家都高兴,不如仙子就来点特别的?”
  宁九微脸上笑容不减:“这好玩的,可实在特别得紧,我保证诸位一定不会失望。”她轻轻道:“带进来。”
  手下丫鬟娇声答应,带了一个人进来。赤身侗主皱眉道:“狙儿,你在这么做什么?不是叫你先回去么?”
  那狙儿也不答应,脸上挂着呆滞的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盯在宁九微的脸上。宁九微向他召了召手,他便走向前去。只是身形说不出的怪异,众人虽在欢饮之中,仍不由自主觉出一阵寒意。
  狙儿走到宁九微面前,便毫不客气地坐在她腿上。宁九微毫不以为忤,笑着揽住他的脖子:“好玩的来了!”
  突然伸手一揭,狙儿的头盖骨随手而起!
赤身侗主一声惊呼,满拟看到狙儿脑浆迸射的惨境。哪知头盖骨掀开后,只露出一个空空的黑洞,里面什么都没有。仿佛狙儿全身只剩了一个空壳,已成行尸走肉一般。
  随着头盖骨揭起,狙儿整个人犹如失去了魂魄,嗒然垂伏在宁九微的膝上。那只空空的脑颅漆黑地盯着众人,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众侗人一时都忘了饮酒,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厅中“砰砰”几声响,有人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宁九微眼中蕴着丝诡秘的笑容,忽道:“现身吧,秘魔之影!”
  嗡嗡之声忽地大作。
  那嗡嗡之声发自狙儿的脑颅中,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自其中慢慢升起。但其中仍然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众人心中都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那嗡嗡声忽地盘空怒啸,瞬间将整个大厅充满。
  这嗡嗡声极为诡异,声音越来越响,但丝毫行迹都没有,如同无形之魔,来自天外。又仿佛根植于人们心中,只等宁九微一声呼啸,便离体而起。
  宁九微悠然望着空中,淡笑道:“你们觉得我炼的这金蚕蛊如何?”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这也是金蚕蛊?却为何与蛊母所炼制者不同?
  宁九微仿佛知道众人心中所想,悠悠道:“我这金蚕与蛊母所炼不同,乃是别有秘法。虽然威力没有蛊母所炼厉害,却已无形无迹,只能见其声音。你们看是不是比正宗金蚕更加有用呢?”
  赤身侗主怒啸道:“你将狙儿怎么了?”
  宁九微轻轻抚摸着狙儿的面庞,道:“他?他现在已经成为这秘魔之影的形体,此后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你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赤身侗主怒道:“我是说他怎么样了!”
  宁九微淡淡道:“他说过能为我做任何事,我只是喂他吃了颗蚕卵而已。”
  赤身侗主气得全身发抖,怒喝道:“妖女!我跟你拼了!”
  他一声厉啸,猛地从椅子上拔起,向宁九微冲去。他手长脚长,天生勇悍,虽然不会武功,但这一冲之势,却也颇为惊人。宁九微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你们方才饮的酒中,也已放了秘魔之卵?”
  赤身侗主大惊,道:“什么?”
  宁九微轻轻扣了下手指,赤身侗主猛地一声厉啸,抱头狂跳起来。他的脑袋痛极,抱了一会,忍不住双手使劲敲了起来。宁九微柔声道:“酒力催血,秘魔之卵此时已攻入脑际,此后便以你的脑浆为食,慢慢长大。等三个月之后,你便成为秘魔之形,那时无痛无楚,刀斧不能伤,水火不能侵,弹指之间可取一流高手之性命。天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等好事,你可高兴?”
  赤身侗主吼声越来越弱,终于力竭倒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的脸上竟升起一丝微笑,神情变得迷茫起来。这迷茫中也似带了无边的欢愉,仿佛一瞬间见到了大欢乐,大解脱,从此世间一切苦都再与他无关。
  空中无形的嗡嗡声也越来越响,似乎在欢庆有新的同类诞生。
  宁九微的目光静静地在大厅中扫了一圈,所及众人无不颤栗。她柔声道:“你们不用担心,今天这三十六桶酒每一桶中都放了秘魔之卵,我想现在大家大概都中毒了。”
  厅中十八峒侗人一齐大骂起来。有的人忍不住伸指探进喉咙,大口地呕吐起来。宁九微微笑道:“没有用的。秘魔之卵入体即化,无论什么法子都逼不出来的。”她仰天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在苗疆一住三年,费尽心机,断送了巫门十几位高手,才试验成功秘魔之影的培植之法,此后天下还有什么人是我天罗教之敌?”
  一片喧闹之中,就听木阗沉声道:“原来你是天罗教的人……大家冷静一点,各峒将避毒之药拿出来,分给大家服用,看看有什么效力。雄鹿将本族的木灵请出来,研碎分给大家服下。这木灵能吸收天下任何剧毒,这秘魔之卵虽然厉害,却也未必能敌得过本族的镇族之宝。”
  众人听了木阗的话语,更加混乱了起来。各族长都忙不迭地吩咐手下人将密藏的解毒灵药取出,也不敢用酒送服,就此干咽着吞下。一面雄鹿将木灵取来,另备干净的清水研碎了,分给大家服用。关系到生死大事,厅中霎时乱成一团。
  宁九微微笑看着他们忙碌,也不阻拦,却对木阗盈盈笑道:“果然还是十八峒之主厉害,到此关头还能沉得住气。只是秘魔之卵已入脑中,侗主可有什么办法,将脑中之毒驱除?”
  木阗冷冷道:“凡事尽人力才能听天命,不试试怎么知道事可为可不为?”
  宁九微击掌笑道:“果然是好男儿!好壮士!单凭这两句话,侗主就可做这云贵两省的主人。你若投降我们天罗教,我保你入主中原如何?”
  木阗哂道:“我若有意中原,还用等到现在?一人之霸业,哪及一族之幸福?此等话语,你再也休说。”
  宁九微道:“却不知此日侗主的子民全都做了我的秘魔之形,侗主又怎样来保证一族之幸福?”
  木阗端过雄鹿献上来的木灵之水,问道:“族人都分到了么?”雄鹿点了点头,木阗方才一饮而尽,缓缓道:“如果此时杀了你,是不是能解救来族人呢?”
  宁九微道:“若是侗主有这个本事,那自然可以。我身上就有秘魔之卵的解药,只要给他们服下,便可让秘魔之卵永远休眠。只是侗主要如何来杀我呢?”
木阗缓缓将杯子放下,突道:“其实在四日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秘魔之影的事情了。”
  宁九微淡淡道:“哦?”
  木阗道:“那日你放出秘魔之影,木灵便突然裂成两截。我命人仔细打探,才知道是你
所为。我们虽知你必将动作,但却不敢惊动于你,因为这秘魔之影实在太过毒辣,苗峒中蛊物,无一可抵挡。但幸好我们所有的,并不只是蛊物。”
  宁九微笑道:“侗主还有什么压箱之物,可否让我见识一下呢?”
  木阗不答,仿佛在沉吟,他慢慢道:“这里是云南。”
  宁九微点了点头。
  木阗道:“你可知道,十姑婆并非普通的人。她是西南第一大教派十八侗的堂主!”他的眼中突然放出精光,自信的精光:“曼荼罗教!”
  他的手握紧:“十八峒侗人已加入了曼荼罗教,此后生死与共,表里如一。这本是个秘密,只有我跟几位长老知道,你想必是不知道的。”
  宁九微脸上的笑容已有些挂不住了:“我的确不知道。”
  木阗道:“现在他们已经来了,曼荼罗教镇守梵天地宫的四大天王之一,南天毗琉璃,据说可以将天斩开的男人。”
  宁九微笑道:“毗琉璃这人多年前我也曾见过,还曾有过些说不清楚的私事,想来他也还记得我……这人果然是个高手,却不知比江湖上盛传的玉手神医怎样。”
  木阗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宁九微笑道:“我的意思是说,若是毗琉璃对上了李清愁,却不知两人谁能活下来?”
  伊川叹着气,将一包包包好的金沙丢到水槽里。果然如秋水所言,水槽中隐隐有股暗流,将金包瞬息就冲得不见了。秋水蹲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忙碌。
  伊川忽然住手,盯着秋水:“你为何不动手?难道你就只会这样看着?”
  秋水仿佛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我帮你包金子?”
  伊川也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难道你让我一个人做?”
  秋水笑了:“可是我是女人啊,这样的事你怎么忍心让女人去做?”
  她欣赏地看着伊川渐渐黑下去的脸,悠然道:“何况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敢保证,你绝不喜欢做我要做的事情。”
  伊川眼神中满是揶揄:“你?你小小孩子还能做什么事情?”
  秋水道:“我要去埋葬十姑婆。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跟你换。”一想到十姑婆死时那副狰狞可怕的丑恶样子,伊川就倒足了胃口,急忙摇头。秋水神秘地笑道:“我想到了一个华丽的好地方,若是将她埋在那里,想必她就不会回来找我们了。”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伊川,冷森森地叫道:“我死得好惨啊!”扮了个鬼脸,故意一跳一跳地向外行去。
  蓝羽在大风中狂奔。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寻找李清愁还是单纯的只是发泄,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她很害怕一旦停了下来,就会想起李清愁,然后再想起他的背叛!一想到这些,她就心如刀割。
  她的身世极为奇异,从小无父无母,就在十姑婆的抚养下长大。养育她的人不但要她憎恨天下的男人,而且要她憎恨女人。这世界上一切活着的,就都是她的敌人。对于十姑婆的话,她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只是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可怕。十姑婆要教给她仇恨,而她本身又是如此软弱,软弱到不会去仇恨任何的人。
  所以,十姑婆每次声色俱厉的教育她,甚至打骂她,而她只能表面上唯唯诺诺,事后却恨不得找个别人永远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在丛林深处,能有一间阴暗的木屋,让她在里边孤独的度尽一生。
  直到遇到了李清愁——你有你的美丽。
  对于别人,这也许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对于蓝羽,它宛如漆黑天幕上的惊电,浑茫怒海上的青灯。这句话她并不陌生,她这一辈子仿佛就是在等着听这一句话,然后在它引起的冲天烈火中焚烧净尽。
  然后她就会新生。
  这是她的宿命。冥冥中她一直这样深信着。而但现在这宿命被唤醒它的人又亲手打破,永远不可能再现。
  这个人叫李清愁。
  蓝羽的嘴唇鲜血淋漓,她已经忘却了痛苦。
  黯淡的山色中忽然闪现出一条灰色的人影。长衫,静立,带着种说不出的儒雅,昂首而立。秋风猎猎,他的身影又有说不出的萧索。
  李清愁?蓝羽的身形突然顿住。
  那人影缓缓回头,却是个陌生人。蓝羽怔了怔,夜色中那人的笑容显得极为温煦:“你来了?”
  蓝羽呆了呆,垂头道:“我不认识你。”
  那人不以为忤,依旧笑道:“但我认识你,你是今晚的新娘。”
  蓝羽道:“你……你怎么知道?”
  那人悠然道:“你不用关心这个问题,我来是要告诉你一句话的。”
  蓝羽没有作声。她已经习惯了听别人说话,别人不说的时候,她也习惯了不问。
  她在等着,像以前一样,等着别人的吩咐。
  那人盯着她,缓缓道:“这句话就是:你最亲的人,将会杀了你最亲的人。”
  蓝羽脸上一片茫然,显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那人淡淡道:“你不明白么?”
蓝羽用力思考着,她的面上突然闪现出一片惊惶,转身向来路奔去!
  那人身形不动,静静看着蓝羽,轻笑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你要好好保重。”他的眸子越来越深,透出流转的彩光,最后看去竟是双瞳重生,在黑夜中熠熠生光。这情形诡异无比,只是蓝羽已经看不见了。
  良久,他缓缓闭上眼睛,叹道:“秋风可越来越凉了……”
  烛光闪烁,木阗嘎声道:“毗琉璃怎么会跟李清愁对上?他们本就毫不相识!”
  宁九微轻笑道:“可是我会让他们认识啊。你不觉得我就是一朵交际花么?”
  木阗见援军迟迟不来,心下忍不住惊惶,强自镇静道:“他们两人都是当代人杰,就算对上了,也必能尽早罢手,那时再来救我们,也未见得迟。”
  宁九微轻轻转着手中的琥珀杯,笑道:“有件事我很奇怪,现在秘魔之卵已开始孵化,怎么木族长还能说话呢?”
  她这话才罢,木阗猛觉身体中隐隐一阵振荡,仿佛什么东西从沉睡中惊醒,开始四处游动。同时一股软绵绵、醉醺醺的力量蔓延开来,他整个身体仿佛沉浸在太液之池中,暖洋洋的甚是受用。一时所有的痛苦、悲伤、忧愁、烦恼尽皆离体而去,身子轻飘飘的,宛如睡在了云团上。渐渐宁九微的笑声越来越是恍惚,木阗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脸上显出迷离的笑容,世间中的一切,都变得与他无关了。
  他的身上隐隐凸起暗紫色的芒纹,纠根盘结,缓缓向头顶聚合去。
  宁九微缓缓站起,在大厅中悠然走动着。她长裙曼曳,凤冠高翘,一行一动之间,风姿雍容典雅,当真有说不出的摄人之清华。春山静静地跟在她背后,眼神中尽是羡慕。
  宁九微站在大厅中央,赞赏地看着十八峒众豪。众人体内的秘魔之卵均已发动,意识渐渐模糊,身体缓缓颤动,面容逐渐扭曲,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但宁九微却仿佛看着一件件的宝贝,当真瞧了个目不转睛,心满意足。
  她忽然转首对春山道:“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宝贝?”
  春山道:“夫人是说,此后他们的家产窟藏,全都归夫人所有了?”
  宁九微笑得更加灿烂:“这只是一部分。再过半个时辰,他们体内的秘魔之影生长成熟,那便是近百具举手间可杀当世一流高手的超级武器,你说可是不是宝贝?”
  春山躬身道:“奴婢恭喜夫人,从今之后,夫人再也不用担心教主责罚了。”
  宁九微摇头道:“他没有责罚过我,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窗外一人冷笑道:“那么我就代他来责罚你好了!”
  轰然声响中,大厅连窗带墙裂开一个大洞,一人负剑大踏步走了进来。宁九微的笑容骤然止住:“是你,毗琉璃?”
  那人冷哼道:“难得你还记得我。”
  宁九微脸色变了变,道:“李清愁呢?”
  毗琉璃背后一人淡淡道:“我在这里。”
  李清愁缓缓从破洞中走了进来。他的神色仍然从容之极,仿佛连夜的苦战并未令他疲倦、改变。
  宁九微盈盈笑道:“两位平安归来,妾身当真高兴之至。满堂美酒,我们就此对饮几杯如何?”
  毗琉璃阴沉着脸,道:“这参杂了蛊卵的毒酒,还是你自己饮用的好。”
  宁九微悠悠道:“如此说来,两位是都知道了。”
  毗琉璃道:“你哄骗那些苗侗之民,说是金蚕蛊毒,实际上却别是一种秘术。而这秘魔之影的炼制方法,本就是曼荼罗教不传之宝,你还想以之害我么?”
  宁九微嫣然道:“那我可真是班门弄斧了。不过向来有句话叫做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又曰请君入瓮,怎么毗大侠就是不肯以身示范给我看呢?”
  李清愁环目看了厅中一眼,面容忍不住骤变。他号称玉手神医,在治病救人方面实是有很深的造诣。此时一眼看去,厅中众人身上都腾起一股若隐若现的黑气,显然是毒入膏肓之症状。只是人如此众多,却从何处下手得好?
  李清愁自身也受过此秘魔之荼毒,幸亏借了避毒珠、木灵之助,方才转危为安,此时少了木灵,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何况众人都是受毒已深,只怕再过片刻,便蛊毒入脑,再也救治不了了。
  宁九微淡笑看着他们俩,突道:“李公子,你跟妾身商议着在你新婚之夜,瞒了你的新娘,私自奔走,妾身日前虽然答应了你,但现在想来,却是不能负了蓝妹妹。公子还是不要胡思乱想,跟蓝妹妹好好过日子罢。蓝妹妹虽然容貌不足,但却是个贤妻良母,还望公子珍重。”
  李清愁吃惊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人影晃动,就见蓝羽抱着一具无头尸体,缓缓自厅外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里仿佛有地狱之火,熊熊燃烧,却又
蓝羽目中空空洞洞的,盯住李清愁,慢慢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女人,才要离开我。你终究也跟别的男人一样,都只看重容貌。”
  李清愁凝视着蓝羽,蓝羽仿佛看着他,又仿佛没有看。她的嘴角神经质地牵动着,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这一连串无情的打击已经将她完全摧倒,她想逃避,却已无处可去。
  李清愁黯然低下头,却看到蓝羽怀中抱着的尸体。那尸体苍老干瘪,胸前五条血线,已变成浓紫色。李清愁忍不住惊呼道:“十姑婆!”
  蓝羽低下头,看着颈口只剩下一块血洞的十姑婆,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道:“对,是十姑婆。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从小就暗中照顾我,抚养我长大,我却在我新房中的被褥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她的身子猛烈地颤抖了起来,她的眼睛一瞬间蓄满了泪光。她终于勇敢地抬起头,直盯着李清愁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又答应与我成亲!”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她猛然将尸首抛下,冲上来抓住李清愁的胳膊,一阵猛烈摇晃:“说!你为什么!”
  但她又仿佛不敢去听李清愁的回答,只一味哭着道:“你为什么!你为什么!”
  李清愁怜悯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扶她。猛然,临桌的赤身酋长一声凄叫,抱头窜起。他不停地将头向桌上撞着,口中咿唔痛呼。李清愁脸色骤变。举目望去,厅中众人都是面容惨败,大难发作在即。
  李清愁双手颤抖,盯住蓝羽的目光由怜悯而变为痛楚,终于双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蓝羽心头一热,惊喜地抬起头,只见李清愁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蓝羽双目中泪光闪动,似乎在期待什么。她此刻爱极而生恨,但只要一看到李清愁,一接触到他那双手,心中顿时百感交集、难以自已。只要此刻李清愁肯对她说上一句抱歉的话,哪怕一句,她也会不顾一切的原谅他,重新作他的新娘。
  然而,李清愁嘴唇抖索,终于慢慢道:“是的,我也只是个俗人,我更喜欢宁九微。”
  蓝羽陡然发出一声厉啸,身子猛然弹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清愁,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
  她越笑越是大声,猛然一阵剧烈地咳嗽,她弯下腰,指着李清愁:“俗人!你也和他们一样,只是个俗人!”她猛地大哭道:“我又何必为了你这个臭男人伤心!”
  厅里众人的黑气氤氲缠绕,渐渐成形,却如被无形的引力所吸,向蓝羽汇集而去。蓝羽脸上泛起一丝阴森森的笑容,道:“我是蛊母,为什么还要去求一个卑贱的男人呢?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所有的人!”
  她的眼睛中猛然有股暗色的光华爆开,她口一张,厉啸声穿空而出,干云直上。厅中中了蛊毒的众人身子抖缩得更加厉害,蓝羽猛然止口。大寂静就如瘟疫般疯狂蔓延而出,将整个世界吞没。
  她的脸上交织着泪痕,泪痕下面却隐隐生长出无边的欢愉。她柔声呢喃着,仿佛母亲在哄着自己最亲爱的孩子:“世上最美丽的花朵,在我怀里绽放罢。”
  厅中的黑气争先恐后地向她身体中钻去。她脸上的欢愉越来越浓厚,众人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终于,他们爆发出一连串的哀号,一个个软垂在地。蓝羽身周的黑气却浓郁得犹如实质,她双手张开,犹如暗夜之母,静静的包容着无边的黑暗。
  渐渐黑气越来越淡,却不是消失了,而是钻入了她的体内。蓝羽的皮肤逐渐变得隐隐透明,肤下肌肉宛如黑晶般通亮,历历可数。她干枯带血的双唇张开,却不再有啸声发出。
  渐渐地一阵“嗡嗡”声越来越响,从她口中发出。初时仿佛春蚕食叶,细不可闻;后来渐渐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而且仿佛无止境一般,由震耳欲聋而为天崩地裂。这嗡嗡声妖异之极,仿佛自蓝羽口中发出,又仿佛自人本心中所生,又仿佛耳鸣呓语,荒凉宏阔,却又如从来未有。
  一时众人均觉记忆涌动,自幼时而至现在,所有做过的事情均历历在目,全化作雷鸣般的轰响,在体内团团炸开。才听了一会子,众侗酋便面无人色。
  李清愁突然一声长啸,跨上一步。他这长啸犹如匕首般切入黑暗中,登时众人就觉心头一松。蓝羽目中光芒暴动,凝注于李清愁身上。不同的是,她的眼睛中满是杀机。
  突地又是“嗡嗡”一阵响,蓝羽身上暴起无数肉团,才一脱开身体,立即腾开两只翅膀,浮空而立。这些肉团都如她先前放出的金蚕,不同的是通体漆黑,看去阴森森的,极为诡异。
  这些黑色金蚕仿佛都生了眼睛,冷森森地盯着人,就如地狱的妖魔一般。看得侗酋们心头森寒。
  李清愁苦笑了下,道:“你终于觉醒了力量,变成了真正的蛊母。”
  蓝羽凄声笑道:“不好么?与其让你们这些臭男人轻贱,不如我将你们杀光!”
  李清愁叹了口气,道:“本来是我对不起你,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怪你!”
  蓝羽大笑忽止,阴声道:“说的好可怜啊,现在你再求我怜悯,又有什么用!”
  她聚指一弹,一只黑色金蚕被她弹得直向李清愁飞去。李清愁却仿佛深为忌惮,不敢招架,侧身避了开去。蓝羽狂笑道:“你以为这些秘魔之影经我培植成真正的金蚕蛊后还这么容易对付?”
那金蚕在空中划出一道乌色弧光,向李清愁追击而至。李清愁身影飘飘,眨眼间换了十数种身形,但那金蚕如影附形,却是无论如何都摔脱不了,反而越来越是逼近。李清愁脸色开始变了。
  蓝羽大叫道:“都死罢!”双手突然向两下一分,万千乌光四下流溢,遍洒而出!
  李清愁一声清啸:“不可!”身子陡然盘空而起,一掌向蓝羽击下!
  蓝羽脸色骤变,厉笑道:“臭男人!我就知道你想杀我!”手一召,满空的乌光轰然上击,交织成无有光芒的暗星之银河,电射向李清愁!
  李清愁身在半空,避无可避,被这群乌光射了个正着,只听“夺夺夺夺”一阵暴响,他身上也不知被多少只黑色金蚕咬中!
  他的身子被这股金蚕乌涛冲得翻滚而出,撞在墙上。李清愁翻身跃起,一言不发,向厅外冲去。
  蓝羽大叫道:“臭男人!我看你能跑到那里去!”手一指,乌光盘空,一齐追了出去。
  厅中霎时静了下来。
  毗琉璃碧色的眼珠盯住宁九微,淡淡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厉害,几句话就可以让两大高手杀了个两败俱伤。”
  宁九微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为了这几句话,我准备了有多久。”
  毗琉璃道:“可是你辛苦培育的秘魔之影,也被蛊母吸收,而后被李清愁用计引走了。你不觉得空欢喜一场?”
  宁九微摇了摇头,道:“世事变幻,哪能尽如人意?得些钱财,也就够了。何况只要能试验成功,以后还怕不能再有?”
  毗琉璃也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我只有杀了你了。”
  宁九微嫣然道:“多年前我们也曾相识一场,如今久别重逢,你竟然忍心么?”
  毗琉璃也笑道:“我好像是忍心的。”
  宁九微道:“你虽然忍心,我知道有个人是不忍心的。”她顿了顿,道:“他好像就来了。”
  大厅之门轰然被人一刀击开,伊川傲然阔步而入,厉声道:“谁要杀人?先问过我这柄妖刀!”
  毗琉璃的眼睛微微眯起,盯在伊川的刀上。他突道:“我问过了,这柄刀说可以杀。”
  伊川大笑道:“你要杀谁?”
  毗琉璃长剑一指,道:“她!”他的人忽然窜出,长剑指出的时候尚距宁九微两丈余外,等这个字说完,已经指在了她眉前三寸!
  伊川一声大吼,妖刀脱手飞出,直飙向毗琉璃的后背。这一刀攻其必救,伊川含怒出手,当真凌厉之极。刀势尚未及身,一股蓬勃的刀气已然匝地扫出,猛撞毗琉璃的后心。
  毗琉璃脚尖点地,身子倏然横移一丈,那柄妖刀便变成向宁九微飞去。他冷笑一声,长剑光芒倏盛,向伊川攻去。却听“叮”的一声,伊川伸掌架住。毗琉璃的瞳孔骤然收缩:“掌刀?”
  伊川狂笑道:“你倒识货!再接我一刀!”他掌际银芒伸缩流动,吐气开声,一刀向毗琉璃斩去。毗琉璃冷笑道:“多担心担心你的女人吧!”长剑疾挑向伊川的脉门。
  伊川也冷笑道:“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迎风一晃,左右双手光芒流转,轮番砍向毗琉璃。毗琉璃长剑撒出一片银波,将全身护住。猛然背后风声大作,偷眼看时,那柄妖刀不知怎么却在空中划了个大大的圆圈,袭向自己后背。毗琉璃的目光终于变了。
  伊川双掌这时也卷起一阵旋风,对着毗琉璃一阵猛砍。毗琉璃想要故技重施,却被伊川逼得分身不得。刀风猛恶,妖刀转瞬已及体!
  毗琉璃突然反手将长剑向后抛出,同时大喝一声:“掌剑!”双掌翻涌,倏然向伊川的掌刀迎去!
  伊川神色一变,铮然大响中,长剑跟妖刀撞在一起,纷纷落在地上。毗琉璃的双掌也同伊川接在一起!
  掌刀掌剑都是武功炼到极处的功夫,伊川当然不敢大意,猛细一口气,掌上银纹大盛,左右掌互为奥援,摆了个双龙取水之势,既攻又防,向毗琉璃迎去。
  毗琉璃的双掌如毒蛇,如飞龙,如一双跳舞的仙子,又如在暗狱之火中怒啸的魔鬼,闪电插入。伊川不敢大意,全力迎出,毗琉璃的双掌却倏然收回。
  伊川呆了一呆,大叫道:“你这不是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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