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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长

_16 阿葱(当代)
我继续乐,用嘴喂呗。
李钧探一个脑袋过来,自私鬼自私鬼!想害晓乐陪你一起生病啊!
白晓乐看我一副不舒服的样子,药片就想往嘴里放,我伸手拉他胳膊下来,恶狠狠的骂他,眼睛都血红,“干嘛啊?我说着玩儿你当真啊!不要命了?!!”
他笑,哪儿有那么严重啊,不久小病么。
我摸一把额头,还是烫,心口郁结很多天,我说要不我别跟宿舍待了。
他急了,那你要上哪儿?
我也不知道,回家也不是办法,你看这都半星期了,每天儿都是一个样,我觉着我该离你们远一点儿。
我扶扶脑袋,太阳穴每隔一会儿就要刺痛,涌上来,针扎一般,可在白晓乐面前不敢表现出来,只得一副无所谓得样子,我怕他担心。
“没事的,你这就是着凉了,你别想太多。”
我喊一声姜宇,“哥们儿,让你买那玩意儿买了么?”
姜宇丢过来一个大口袋,“给自己留了么?”我问他。
“留了。”
我一人扔一个过去,“这口罩质量不错,以后没事儿就带着,知道了么?”
白晓乐低头看着手里的口罩发愣,低声问我,涛涛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很难受?
我在被窝用力踹了踹完全脱力的双腿,抖了抖两只胳膊,做一个动作全身都疼了,我笑眯眯,“你看,我活蹦乱跳都没事儿,你别担心。就是你要小心点儿,出去上课什么的,都戴着口罩,没事儿别往人多的地方挤,知道了么?照顾好自己,我现在见天儿躺床上死睡,管不着你了啊。”
他笑笑,带上口罩,遮住半张脸,眼睛冲我乖乖的眨着,我想凑过去亲亲他,可是此时最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的举动就害着他。
我自我安慰,这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只要我跟宿舍里躲着,不会折腾出多大动静。
可我委实没有想到卫生部派了人进宿舍逐个检查。
第一例死亡,第二例死亡,紧接不断,全城陷入恐慌。
这个城市就要在这个春天,被疾病的阴影一步步吞噬,覆盖。
“三十八度八。”
围着我的几个人拧起眉头,“……再测一次。”
“是三十八度八没错。”
医生冲身边几个人使了眼色,我知道我快完了。
“将这层楼隔离,拉警戒线,担架抬进来。通报上级部门,疑似患者增加1人。”
“是,我现在就去。”
我不知道我这个时候怎么还能乐出声儿来,我说没这个必要,我没晕乎到自己走不动道儿的地步,担架就别了吧,我自己走着上去,您看成么??
那白大褂本想不搭理我,想了一下还是冲我说,“你需要入院隔离,直到你身体恢复正常温度且不再有异常情况。”
我点头,我说我知道会这样儿,没事儿,去吧去吧。想了想又问,对了,这个要交钱么?政 给人送一个白眼。
白晓乐站在一旁,带着厚厚的白色口罩,就这么看着我,也不说话,我慢慢看着他红了一双眼圈,真傻,一汪水花在眼眶,我被他的样子折磨得周身疼痛,背脊骨都火疼,被刀子狠狠挖开肺脏。我想冲过去抱住他,摸摸他头发,让他别怕,可是我全没了力气,等两个人把我从床上架起来,步子不大稳。
我挺直了腰,离开时不要太耸的样子,壮烈的想死也不在白晓乐面前再丢份儿。
我被扶出门儿,电视台的摄影拿镜头对着我,记者站在我旁边,苦着一张脸,躲我如躲瘟疫,其实也就是瘟疫,她把话筒放在口罩面前说着话,滔滔不绝的用最公式化的语言叙述着我的情况。我乐,冲摄像师傅嬉皮笑脸,我说,“不是那什么,哥们儿,能把我拍帅点儿。成么??”
摄影一愣,你不要马赛克儿啊?
我想了想,算了,还是马赛克儿吧。
往楼梯下走了几步,听到一声痛叫,“……娄以涛!”然后被人拉住,我没反应过来之前专业人士先开腔,“请与患者保持一定距离。”
我重重顿住步子,回头冲他笑,我说你哭什么。
他一抹脸,我没哭。
我盯着他眼神游移不定,非要上上下下把他看个遍,记在脑子里,张嘴应声儿,唉,是,没哭呢。
他惨惨的发呆,他说涛涛我突然有特多话想说,一抹脸上汹涌的眼泪,“可我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眼睛很痛,我说,那就等我回来了再跟我说。
你会回来么?
壮士一去不复返啊……我继续没心没肺的乐,放心,我不会这样。我一定回来。
“走了走了。”医生催促着,我继续往下走。
他在后面叫我,整个人都崩溃一样,嗷嗷吼,“娄以涛,你必须得回来!”
我转脑袋看他,俩手被人架着,摄影机紧紧跟着我,用气声儿答他,做出口型,“没事。”
我拼命睁大了眼,想把他看得更真切,刻入脑海不忘记。
接着我进了隔离室。
其实和普通的加护病房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每一个进来看我的医生护士都做了全副武装之外。
“张嘴。”
我张嘴,含住体温计,无奈的说,“姐们儿,今天测了第八回了。”
她拿出来看,“三十八度五。”
我一脸郁闷,动弹不得的苦着一张脸,“降了……可没降多少。”
护士小姐姐没有表情,永远一副面部肌肉坏死的样子看着我。
我问她,多少例了现在。
她给我报一个数字。
我突然害怕得不行,“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大学生么?”
“有,但不一定都归我们医院负责。”
我很想问她,有没有一个叫白晓乐的,但是一想,她可能也不会知道,只好作罢。
等到当天傍晚,黄昏时分,我等到白晓乐。
他在病房外,隔着一层玻璃看我。
我刚睡醒,费了半天劲儿抬起手来搓眼睛,晓乐么?我问。可我知道他听不见。
过了一会儿白晓乐拿了一张纸过来,低头写着,把纸贴到玻璃上,上面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好些了么?”
我重重点头。想咧开大嘴巴笑,可是连笑都需要非常大的力气,我开始痛恨起来,对一切的无能为力的自己实在太恶心。
护士姐姐走进来,白晓乐想跟着,她不让他进,于是我瞪她,转念一想,这样对白晓乐也好,于是软下来吃药。
“又……打……针……啊?”我脱力的问着。
她不答我,一个针头插进血脉里,我看了一眼两只胳膊,满满的针孔,点点淤青。
我问她,能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么?
她打开抽屉给我?嚯,早就准备好了的。
“现在锁城了么?”
护士注视我,眼神里居然有同情和悲悯,“还没有,但是应该快了。”
好。
我拿起黑色马克笔,在一张A4白纸上写。
离开北京。
白晓乐在玻璃外愣了一下,死死盯着我举起来的那张纸没有任何反应,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举反了,给了白的那面给他看,他才这样,于是费力的抬起脑袋看,没错啊。
他开始拍玻璃,盲目的躁动,每一下都用尽全力的样子,表情甚至有些狰狞的痛苦,身边有医生走过,他消停下来,手慢慢从玻璃上滑下去,满脸带泪的看着我。
我在喉口咕哝,臭小孩干嘛呢,盯着他看,眼眶一疼,心口汹涌开一片血,痛的活生生。
护士看我一眼,他干嘛呢?
我说,谁知道,重重叹一口气,有些灰心的开口,唉姐姐您说我能活过去么?
她笑,好像本想说我多虑了,一下有顿下目光,看一眼手里的温度计,答我,谁知道呢。
我乐,是啊,谁知道呢,听天由命吧我就。
我转过头,他仍站在门外,低头用马克笔写字,白纸翻了个面,举起来时上面的字已经不怎么工整,看得出他情绪波动很大,他写,我不走,我留这儿。
我很紧张,紧张得眼泪几乎滚出眼眶,成啊,你牛逼,你真他妈牛逼,我使劲张大了嘴,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冲他吼,“你想死啊!!”喉咙口血腥味蔓延,一边吼眼泪就从眼角滑下来,疼,真疼。
“别叫了,隔离房间里的声音他压根听不到。”
他听不到,感受得到,白晓乐明显懂了我的意思,表情更加愤怒,像是下一秒就想冲进来往死里揍我。
我焦躁的挪身子,心底慌得不行,我生怕哪一天他也要躺进封闭的空间里,一日过一日的等待着一切未知的结果,死亡或是刑满释放,迟早一天被阴霾杀死。
我突然觉得一切多可笑,突如其来的一场灾难就把一切都改变,几年前我在北京西站叫嚣让白晓乐不要离开北京,几年后我在这儿,发着疯吼着,逼他离开这座城市。
他在玻璃外很颓然的样子,没了力气发疯没了力气叫喊,只呆呆的扒拉着玻璃看我,睁大了眼睛,我眼眶疼得不行,内心尽是一片翻江倒海,干脆闭上眼,想着他总会离开,我想赶他走,我无能为力,要是我现在能动弹,绝对一脚踹他上火车上飞机,上任何可以离开北京的地方,让丫滚得越远越远……隔绝掉一切他会出事的可能。
天晓得我多害怕,我怕他出事的同时也怕自己就这么死了,无声无息,成为北京晚报新京报头条儿上公布的死亡数字的其中之一,只是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死亡数据。
我还有很多事儿没去做,这很多事儿里,最庸俗的一样就是,我还没能和最喜欢的那个人好好儿谈上一次恋爱,多遗憾。
我闭着眼,感觉到有人在碰我,摸我脑门儿,于是我睁眼睛看他,白晓乐也全副武装的站在我面前。
我乐嘻嘻,不是吧,那么快就进入梦里了,今儿睡眠质量不错儿。
他说话,隔着一层厚厚的面罩,二十七层的那种,听得委实不太真切,我听到他说,娄以涛,谁都不会死,我也不会走。
我几乎是暴怒,想从床上弹起来揍他骂他可是手脚酥麻,一点力气都没有,稍微动弹一下胳膊上的针就滑出来,毛孔渗出一层血,我说白晓乐你去外边看看,全城戒严成什么样子,我不出这病房我都知道了,无论会不会死,这儿危险你懂么?北京现在就他妈是个危城你懂么!我说着说着咳嗽起来,嗓子仍然肿着,吞唾沫都发疼,往床边放着的痰盂里咳出口水,连带着血丝,满嘴腥甜味道。
白晓乐就站在我床边,给我慢慢拍着背,掌心隔着防护服依旧能感觉到冰凉凉的,我躺下去看他,只看见一双眼睛,睫毛很密,很认真的看着我,我鼻子有些酸,开口冲他说,“乐儿,乖,听哥一句,我现在不求别的了,你就听我这一回。咱跟学校请假,回云南去,云南情况严重么?反正你去哪儿都好,别跟北京待着,算我求你了。”我放低姿态,在他面前狼狈样子全暴露,心里冷笑,娄以涛,你丢份了,丢大发了,在喜欢的人面前耍帅都耍不起了。
他用力摇头。
我说不出话了,喘着气躺在床上发抖,五官都疼痛起来,眼睛里不停泛出酸涩感觉。
“那你呢?”安静了好久,白晓乐突然这么问。
“命硬哪天我就出去,命不好就跟这儿了。”我不说死,字眼太沉重,不要让他伤心。
“我说过我等你。”他哭,“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我他妈不听了!!”我吼他,嗓子都变了声儿,话音里夹杂着种种愤怒与不堪,我想让他快点儿出去,我不想让他再看见我这幅动弹不得的鬼样子!“你等我!等着等着你也进来了我怎么办!你妈又要怎么办!白晓乐你不能这么自私啊,你得考虑下别人啊,你就让我省这一回心成么?”
他眼睛红肿,凑近我看着,一字一顿,你才自私,声音里浓重的哭腔。
我自私我承认。想了想继续说,扯起嘴角冷笑一下,甭等我了,改嫁吧您。一副嘲弄的样子看他,心脏被刀割。
他安静听我这样的话并没有生气,只是固执的说,我不走,顿了顿又张嘴,脸色立沉,很残忍的说,反正你在这儿躺着,你没力气赶我。
我满嘴都是苦水,急促的喘着气,真给倔孩子气着,眼泪汹涌的流出来,喉咙口火疼的,憋着呐喊,可喊不出,我只好哑着嗓子说话,我说我求你了,在封城之前离开。再过几天,就没时间了,你别让自己出事,我现在又没法儿在你身边跟着你……你出事儿我怎么办呐?我叹口气,拿起掉落一旁的针头插回胳膊上的血管里,一秒的刺痛,眉头紧一下,闭上眼睛不再看白晓乐。
他也不说话了,呜咽声停下来,我知道他还没走,就在床头看着我,好一会儿,离开前才说了一句,“你要活下去。”
我以为他想开了,嗯,很乖,很乖,还是我那个乖乖听话的白晓乐,满心充斥着喜悦与不舍,两种极端情绪在身体里夹缠不清,我点点头,“走好了您嘿~”想加上一句‘回见’,可转念一想,怕是没法儿在回见了吧,只好沉默下来。
他打开门儿的时候,我听见这几天来都已经熟悉了的跑动声,有医生在走廊喊,“14楼!14楼106,出现异常情况,体温40度!来几个人手帮我!快!”
“海淀发现一疑似患者,立即安排出空房,人已经在送来的路了。”
白晓乐像是顿住了,我睁开眼看他背影,他只顿了一下,关上门,站在房外的玻璃前背对我,看着走廊的各种忙碌。
我大抵能猜到,又有一名患者即将死亡,也能猜到,白晓乐有多害怕。
他怕我和那些人一样。
他就这么看着,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于是我有了偷看他的机会。
努力看向玻璃外的那个清瘦身影,目不斜视,脖子酸痛的偷瞄着,直到他离开,少年背影多落寞。
极快的一瞬,心里揪起来,抬头看吊着的瓶瓶罐罐,回血了都不知道,满瓶子血挂着那儿,触目惊心啊触目惊心,我按下床头的按钮,护士小姐姐进来,瞪着我看。
我笑,神气活现,忘了,忘了。
忘了!再忘一下你血就没了!
我继续嘿嘿的笑,在想他会几时离开,西站还是南站,一定要平安。
很多年以后,娄以涛也成了一个埋头于工作的人,整日茫茫碌碌。某日听到两个同事在耳边争执。其中一外地同事笑嘻嘻的煽情,我来北京工作这么几年,对北京也有了感情,那种感情像是一种归属感,我当北京是我的家。北京土著就要不屑,挤眉弄眼而后认真说,你知道什么叫归属感么?归属感就是,死,也要死在北京。二零零三年时,谁都兵荒马乱的逃,你不也请假回老家了??
我一愣,手中的笔停下,突然想起白晓乐,带起值周老师的袖章在走廊巡查,借机去看他。在四楼的走廊停下,看向一边的教室,他站在讲台上满目宠溺的看着台下的臭屁小孩儿们,我突然很想问问那个曾经在秋千上苦着嚎啕‘我讨厌北京’的屁孩子,你当时不走,除了我的原因之外,是不是也把这儿,真正当成了你的家。
五月初,春花开在窗外,挂树梢,转脸就能看见一树烂漫,阳光透着窗照进来,我在床上打哈欠,很顺利。
护士走进来,我张张嘴,说你一晚不见,胖了一圈儿。你看你,这穿制服都紧了。脸孔认真的样子。
她给我量体温,用的高科技,一边等数据一边骂我。
我真诚说我的话都发自肺腑,顺便告诉你昨儿晚上值班那女的没你好看。
小姐姐乐了,乐出眼泪来。
我见不得姑娘哭,慌了手脚,我说你别啊,你哭什么哭,不就夸你一句么,怎么哭成这样儿,这么不经夸。
她把高科技产物放我面前亮着,我说你别晃悠,我看不清,于是她拿定了,我读一串儿数据,“三十六度二……嗯,昨天是三十六度八,前天也差不离好像。”
她点头,一抹脸上的眼泪,“我一直怕你死,我见不得自己带的病人死。”
我皱眉笑起来,不是吧,我还以为我不死你会很失望。
她懒得再跟我说那么多,很公式化的说,“连续三天的体温数据都保持在了安全体温内,待会儿可以给你办出院了。”
我乐,从床上弹起来,还真有了力气,我说您快点儿办去吧,我跟这儿快发霉了都,坐到床边踢腿,都给躺麻了。
“手续弄好了,你待会儿出去把这个给带上,少去人多的地方。”
我接过护士给我递的口罩,终于亲自用上了二十七层的大口罩,我觉着挺新奇,戴上去,“好看么?”我问那护士。
她看我如看一个神经病。
“你家人怎么都不来啊?刚都打电话通知了。”
我一皱脸,啊,他们都不大待见我。
真可怜。
是吧,我也觉着我挺可怜的。
刚这么说着,就听见一阵跑动声渐近,有人停在病房门口,气喘吁吁的看我,脸上挂着眼泪。
我一愣,手里的出院手续落在地上,弯腰捡起,他横冲直撞跑过来抱住我,搂紧我脖子,一脸眼泪蹭我颈侧,呜呜咽咽的哭着。
我窜起来回扑白晓乐,俩人蹲着抱在一块儿,我狠狠骂他,愤怒到几乎想揍人,“不听话!”
抱着他脑袋想使劲胡噜一把,刚刚离开一点距离,就被他狠狠吻过来,一点技巧都不懂,只是胡乱啃着,眼泪都蹭到我脸上,一旁的护士姐姐惊呼一声,给吓坏。
我笑着用余光看匆忙走掉的护士,按着他脑袋吻回去,他哭得更来劲儿,也吻得更来劲儿,揪着我往墙上压,抬起脑袋呜呜的瞎亲一通,我乐得不行,在唇边喃喃,“唉,唉,宝贝儿,咱注意点儿影响。”他突然停下,被我一声儿‘宝贝儿’叫得满脸通红。
他张大嘴,有很多想说的样子,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只是对着我喘气儿,我急,神经早就被灰色时期磨练的容易紧绷起来,怎么了怎么了,不舒服?
他吸鼻子,鼻尖湿漉漉亮闪闪,一歙一歙的,再搂住我脖子,“你没事了。”像是自言自语。
我圈住他腰,头发蹭着他脑袋,嗯,我没事儿了。
“咱回家。”
“嗯,咱回家。”我应着声,一下一下亲他耳侧。
一进宿舍就有礼花飞,“欢迎哥们儿活着回来了!”我抬头望天花板,一室凌乱,我说妈呀,我现在忒感动了,这待遇这级别,我突然觉着自己挺有分量的,飘飘然了都。
李钧苦着一张脸,从包包里翻出一包牛肉干,举到我面前,“私藏的大宝贝,给里啦。”说完扭过脑袋,手还举着一包四川特辣牛肉干,伤痛的表情。
我压力挺大,我说这么重的礼受不起,您留着自己个儿吃吧。他一下又高兴起来,收好牛肉干进包里,喜笑颜开,齐喻都不忍心看他,“怎么就这点儿出息呢你……”
拉起包包拉链,李钧笑眯眯,“里嫌弃我啊~~”一副给人宠坏的样子。
我勾过齐喻,什么情况了现在?看着挺腻啊?成了?
齐喻瞥我一眼,用胳膊撞开我,扬扬下巴,“管呢?!!”
我扁嘴,我只是关心你,爬上自己的床位想着整理一下,一看上铺,愣了,我看向白晓乐,他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给我收拾东西。
李钧咩哈哈的淫 笑,脑袋窝在《美食大全》里,“里不在,晓乐同志都睡里的床位。”
我狞笑,真的啊?给白晓乐递过去一个特贱的眼神儿。他支支吾吾扯话题,“待会儿生命科学院有活动,去不去看?”
“唉,什么活动啊?”李钧一听好玩儿的就来了今儿。
“不知道,今天有人在宣传来着。”他扬扬手中的传单,“唱歌活动之类的吧。”
“去去去,好久没乐子了。”李钧推着白晓乐就出门儿,我跟齐喻没法儿,只好跟上去。
“靠……没搞错吧。”我看一眼那唱歌比赛的后面挂着的幻灯片儿,“这幻灯片儿上面连宿舍门牌儿都给出来了!这是什么啊?相亲大会吧?”乐得翘起二郎腿,看见身边白晓乐很认真的听着,忍不住问他,唱成这样儿你都听得下去?
“怎么了?我觉得唱得就挺好的。”他目光专注,看都不看我,光顾着看台上唱得含含糊糊的那个刺儿头。
我怒了,“这就叫好?调都跑哪儿去了还好!”
李钧探一个脑袋过来看我,“里这是嫉妒,嗷嗷的嫉妒。”说完啃了啃手里的薯片儿。
齐喻拍他手,“还吃!还吃!嗓子不肿了?!”有人哭丧着脸,薯片交回恶霸手里,抽噎着。
我坦然,我就是嫉妒!
白晓乐偷偷笑话我,屏幕上的光打下观众席,他脸白白的一片,干净透亮,我看得心痒痒,捏住他脖子就想探头过去亲一口,这时主持人突然换了个麦克风,声音大得不行,我快被震聋,没了心情,郁闷一张脸看台上。
“接下来我们玩的这个游戏,叫‘大声说出爱’,我们会把这个绣球按排传下去,当主持人敲鼓声音停止,就请那位收到幸运的同学上台来向自己倾慕之人说出心里的话!”
我一张脸都扭曲,嘴里嘟囔着这什么玩意儿啊,恶不恶俗?这就是明摆着的相亲大会,我理他呢,迈腿就想走,给白晓乐拉下,“凑凑热闹嘛?就当看乐子。”
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台上的鼓声停下,我一愣,绣球到我手里,我哭乐,“成,你就等着看你哥的乐子。”
白晓乐脸一红,眼神亮闪闪。
“请那位坐在第三排,穿着黑衬衫的同学上台前来。”主持人笑得特乐呵,我觉着他就在等着看我笑话呢,拳头都痒痒,我给齐喻一把推上去,只得走上台。
我从主持人手里拿起麦克风,扫视了一下台下,目光定在白晓乐身上,下意识扶了扶镜框,看见他很专注的看着我。
于是遵守规则,麦克风举到脸前,眼神只看着一个人,有真诚,就丝毫不犹豫,“白—晓—乐,我—爱—你——”
全场沸腾,我眼睛直愣愣盯着白晓乐,场面很乱很热闹,他在人来人往中看着我,对着我的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出最灿烂的弧度。
多好,我能在最年轻的时候,在目所能及的所有人面前,满目认真的说着我爱你,给出真心,给出承诺,三个字就把路途妆点出动人的灿烂,生命在闪闪发光。
其实想来多肉麻,这样的话,以前的娄以涛打死都绝不会说,难得情到深处,居然说什么自然,说我爱你,就好想一直等着这一天一样。
我把麦克风交还给一旁的主持人,刚当众表了白,神气冲冲,想很帅气的大步迈下台,没想到因为太紧张,差点给绊倒,左看看右看看,生怕给白晓乐看去了丢人的样子。
“别瞅啦,我都看见了。”他就站在我面前,笑弯了腰看我,傻兮兮一张脸,笑容饱满眼神无邪。
我一摸鼻头,有些尴尬,问他,看见了,那听见了么?
白晓乐点点头,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问我,不怕别人知道啊?语气带着满满笑意。
我乐,哼哼唧唧,这儿的人不都不认识我们么?勾他入怀里搂着,张开双臂时,抱住一个人就像抱住了世界,心房最饱满,缩到黑暗的角落小心翼翼的亲着他头发,背着众人调起情来,“再说了,给人知道才好呢,我就是要全世界人都知道。”
得瑟。他埋头进我胸膛,笑得太灿烂,小虎牙露出来都要刮到我。
“白晓乐。”我叫他,发现自己呼吸骇人的不稳,我开始紧张,模样都仓促起来。
“嗯?”他抬头看我,眼睛漂亮闪烁,“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跟不跟我?”
他笑出声儿,我急了,我说你丫笑什么,我很认真的在问你好吧。
“什么跟不跟啊!”
“嘿!白晓乐你丫来劲儿啊!甭给我装傻充愣!”说着就捏了捏他腰侧,他一痒痒扭了扭身子,给我圈得更近,脖子贴着我的,都发起烫来。
我继续问他,说,跟不跟我?!!
他说你恶霸抢亲啊,这什么态度?!
我输了,差点儿没举起双手来,“得得得,我错了,我重说。”我清了清嗓子,“白晓乐同学,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吊儿郎当样来掩饰起慌乱,我抱着他腰的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白晓乐莞尔,跟你有什么好处啊?略有些调皮的口吻问我。
我一下有些慌,眼泪汪汪,怎,怎么,跟你谈恋爱你还要聘礼的啊?你怎么不早说,我都没准备好。
他伸出拳头在我眼前挥,抿着嘴笑,你这人忒烦了。
“跟不跟嘛~~~”我故意恶心他,说话拖长了尾音,不停挠他痒痒,他受不了的在我怀里乐,“别挠了别挠了,我错了。”眼泪都快要出来。我停下动作,定定看着他,身后满场欢乐无边,喧闹不已,我说,“白晓乐,跟了我吧,我对你好,再不辜负。聘礼的话,以后我天天给你买汽水儿。”
坏人试图用一瓶北冰洋汽水儿,不,兴许是一个仓库的北冰洋汽水儿骗走一个漂亮孩子,痴心妄想。
他乐,“真的啊,橘子味儿的?”
“唉,橘子味儿的。”
他无意识鼓起腮帮子,吐吐舌尖,“那,成吧。”
事实证明,用北冰洋汽水骗人回家是可行的,绝非痴心妄想。
“靠!”我快乐疯,眼眶酸热,嘴对嘴的亲他,含住他伸出来的湿 软舌尖,又舔又吮,连人带心,酥酥麻麻。
他伸手勾住我脖子,慢慢尝试着回吻我,在唇间小声的咕哝,声音很糯,“涛涛你轻点儿,咬到我了。”
我迷迷糊糊,翻个身把他压到一边墙上,更用力的吻他,眼睛血红一片,手从他衣服下摆摸进去,掌心摩挲着他皮肤寸寸温热,当了太久病人,清心寡欲,这时所有情绪再忍不住,只顾盲目的躁动起来。
“唔……流氓你……还在外边儿……别……别摸那儿……”我继续用拇指快速摩挲着他的乳 尖,直至那处突起硬挺起来,嘴上亲吻的动作分秒未停,干涩唇舌纠缠在一起。
他隔着衬衫按住我在他上衣里的两只手,我掌心就完全贴上他胸膛前光滑的皮肤,我喘着气看他,他唇边被拖出口水,我伸手抹去,感觉到他脸颊都烫得不行,“怎么了?”
他也努力调整着呼吸,轻轻咳嗽起来,水灵灵的看着我,“咱……咱回宿舍行么?别跟这儿。”
我点头,成,一把把他打横抱起来,“回宿舍咯……唉,乐儿,你是不是长胖了点儿?我感觉比上次费劲儿多了。”
他在我怀里乱动着,灯光下狠狠盯着我,“你放我下来就不费劲儿了,我有腿,我自己走。”
我不乐意,我说你就让我抱一会儿了嘛,待会儿再放你下来。
“放开!!”
“别乱动啊,再动手都要抽筋了啊!”
“那你干嘛抱着啊,手都没力了还抱!”
男人自尊心被狠狠踩上,碎成渣渣,“谁说的!谁说的没力了,你这么说我还就一路抱你回宿舍去了!”
“……放我下来!!不放我踹了啊!”
怀喜悦,于是一路打闹一路玩笑,谁月光下红一张脸,谁面上流氓兮兮其实想哭,天晓得,时光也记得。
*****
在未来无数个清晨醒来,枕头的旁边总搭着另一个枕头,那人总是睡得不沉,于是不去吵他,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按下一边的闹钟,去洗浴池刷牙,池边谁捡回来的一盆仙人掌快要开花,掌心摊开接一捧水想往上洒,被人生生拦住,愤怒嘴脸,白晓乐很不满,“说了仙人掌不用天天浇水,你这样会弄死它的?”心疼模样看着那盆难看的仙人掌,按着根部把水慢慢倒出来,嘴里依旧咕哝着,“上次你就这样,差点儿让它死了。”皱起脸来细细看。
老实巴交承认错误,好了,以后不弄它行了吧,起那么早干嘛,还能再睡一会儿的?今早又没课。
“今天要回家一趟?忘了?”
噢,是,换季了,夏天要来到,本地生的好处,箱子里从来不用装一年四季的衣服,季节一过呼噜呼噜扛着箱子回家去换衣服。
我拧开牙膏,挤一挤,全是空的,郁闷的脸,急吼吼,冲房里扔拖鞋,谁用了我牙膏,还一次性用完整管儿了,坦白从宽,速速自首啊!!
有人被拖鞋砸到,慢慢从被窝里爬起来,顶着鸡窝头走过来,趴在门边儿上,笑得懒洋洋,“我看一看。”
我递过牙膏给他看,四川人民嘿嘿嘿的笑,好不欠揍,“好像我昨晚把它当成洗面奶了,怪不得感觉脸凉凉的,好suang!”
我说,你丫真骚包,还洗面奶。
有人捂住脸,我长痘痘了好吧,要祛痘的好吧,现在这样子好难看的,课都不想去上了。
“别跟你逃课找那么多理由。”
“呢,用我的吧。”白晓乐给我挤好牙膏,递过牙刷来。
我乐,还是乐儿好。
李钧摸摸胳膊,“长虱子啊?”我问他。
“长了鸡皮疙瘩!!满身都是鸡皮疙瘩!大清早就起腻,你恶不恶心?!”
我刷牙,满嘴泡沫,嘿,有本事你也恶心给我看。
李钧把拖鞋丢在地上还给我,“我脸皮薄出水,才不像你们一样见天儿起腻。”
于是真正薄脸皮的人脸红了,一嘴泡沫盯着我乖愣愣的看,我探脑袋过去蹭蹭他额前飘着的头发,“甭理他,嫉妒的嘴脸总丑恶。”
回到了家里,一进门儿就看见包好的饺子摆满一桌儿,我乐得很,冲进厨房跟俩老打招呼。
孙梅笑着应声,低头看见我手上提着两个行李包,而身后的白晓乐两手空空,眼神写上一些我看不明白的东西。;
“您先忙,我们回房先把衣物收拾好。”
我爸切着洋葱,满脸热泪淌着,笑得很开心,“去吧去吧,待会儿吃饭了叫你们。”
“你说,我妈她真不知道么?”白晓乐打开衣柜,一边整理一边问我。
“不清楚,我是觉着她刚才看我眼神儿就挺怪的。”
“怎么怪了?”
“就是那种……怎么说吧……我把他儿子给拐进歪倒儿里的感觉。”我想了想问他,“如果阿姨她知道咱俩的事儿了,你怎么办?”
他不答反过来问我,眼神黝黑黝黑,“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我不管,反正我就一条路走到黑,你不许中途撒手,我一人孤零零的多难走。
他犹豫。他居然犹豫。
我生气,扑上去吻他,你怎么犹豫,你不许犹豫,心都慌起来,我说我把自己都赔进去了,你不许再犹豫,咱俩必须在一起。
我勾住他舌头死命的吻,抵住他身子在衣柜上亲热,他两手架在我肩上,含含糊糊说我不撒手,不撒手。
“涛子,吃饭了。”门被推开,这回我和他谁都没来得及放开谁。
我爸在门口顿住,孙梅站在他身后,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句话都没说,上来就给了我一耳光。
我爸眼睛充血的瞪着我,巴掌扬起来就要落下第二个耳光,“叔叔!”白晓乐冲过去拦,被吓到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我爸一挥手就甩开白晓乐的手,深深看他一眼,满脸疲惫的样子,终究不舍得对他动手。
“娄以涛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人来!”他沧桑的脸上布满皱纹,眉头紧紧皱着,像幼时的每一次一样,举起拳头想往往我脑袋上砸,可他没有下手,他哭了。那痛心而绝望的神色,就像一把把利刀往我心口上扎,每一刀都深至见血。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我爸哭,他一边哭着一边骂我畜生,畜生,连你弟弟你都要招惹!
孙梅在一边捂着嘴哭,白晓乐很无措的样子,抹着脸上流下的眼泪看着我爸,他说,叔叔,不关涛子的事儿,我招的,我招的他,眼神惊慌,语句断断续续。
我爸定定看着我,像是要问我,是这样么?是白晓乐说的那样么?
我甚至有些惊恐吼起来,你听他瞎说!你瞅他那闷葫芦样儿能招我么!
“所以说,你招的晓乐?”
我闭上眼缓缓点头,是,我主动招的他。
一耳光又打下来,我鼻梁上的眼镜掉了下去,睁眼世界一片迷蒙,我说,爸,您觉着解气就可劲儿往我身上招呼,我不躲,任您怎么打都成。就是……
“就是什么?”我爸声音已经哑了,刚才给吼哑的,我听他每发出的一个字音心口都滴血。
我侧过脸看旁边看着我的白晓乐,黑碌碌眼珠子里写下倔强,伸手抹了下裂开的唇角,鲜血沾到手指上,“就是别让我和他分开。”
我爸愣了,呆掉的一张脸看着我,眼泪留到下巴上,初夏了,他怕冷,依旧穿着厚厚的衣服,眼泪顺着脖子流到老旧的衣服领口,留下水湿印记,一个一个的圈儿,我心里痛得几乎站不稳,往后一靠倚在墙上。
孙梅坐在床上捂着一张脸也在哭,她说,我原以为你们是闹着玩儿的,时间久了就好了。然后她再说不出话,语音被哭泣声覆盖。我侧脑袋看向白晓乐,他缩起背,手足无措的站着,盯着我脸上的伤目不转睛,无声的哭。
他叫我爸,颤着声儿,叔叔。
我爸睁开眼,血丝布满眼,冲到白晓乐面前,双手扶住他肩膀,哀求的姿态,“晓乐,别在跟涛子混一块儿了,好么?我知道你是最好的孩子,不跟娄以涛似的那么混账,叔叔求你,叔叔求你……”我呆住,他用了求这个字眼,狠狠戳进我心脏,血流不止,那个我印象里从来都能顶起一片天地的父亲,犟得不行的父亲,放下自尊放下一切的一切,在小辈面前用最哀伤的语调说,叔叔求你,我开始慌了。
白晓乐吸着鼻子,呆愣愣的看着我爸,想了好久好久,像是都天荒地老了,他点头。
我一下被生生撕成两半,被他一个轻轻点头的动作就弄得遍体鳞伤,痛到腿疯狂地发颤。
“你说了你不撒手!!”怒火和委屈灼红了一双眼睛,我崩溃般嚷起来,声音带着极其激烈的哭腔,慌了,我真慌了,我看着白晓乐,他茫茫然的表情,我整个人都痛楚,不断喃喃,你说了你不撒手的白晓乐!你不许答应!你别答应!我痛得哀叫,很大声的在哭,身心都要裂开了一样,浑身散着血腥气息,真被伤透,我爸呆了,放下扶住白晓乐的手就这样看着我。
我猜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我这样哭。
毕竟我这小半辈子所有眼泪都只给过白晓乐。
白晓乐看向我,凄惨难看的脸蛋,很疲倦的样子,他说,涛涛,还是……算了吧。
我想忍,嘴角咬出血来忍,眼睛很疼,终究忍不了,忍不了就爆发,眼泪糊满整张脸冲他嚎,“你不能放弃!你这个时候放弃之前那些年又算什么!现在我把后路斩绝了你就不要我了!白晓乐儿你他妈不厚道!!”
“……涛涛,我们不能那么自私。”他脸色死白死白的。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必须得给气晕过去。“操他妈!!你现在来跟我说自私!那你现在放弃是不是也自私啊!是不是也在伤我啊!!”我哭着转脸看向我爸,喉口颤抖,“爸……”
我爸看着我,神情全呆住,他看我,如同看一个疯子。
我继续喊他,爸,我喜欢他。
说完他给了我一巴掌。
我继续说,我喜欢他。
耳光一个一个接着下来,我像是神志不清了一般,只顾说着,“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喜欢他。”
脑海里的记忆重叠在一起,十七岁的谁和十六岁的谁窝在胡同深处,淋着九八年初夏里的一场倾盆大雨,谁在倔强细语我喜欢你,谁的拳头握起,一个一个落下,打伤他也伤着自己,那时的娄以涛,绝不会想到,有那么一天,自己也要和白晓乐一样,在拳打脚踢下,鼻青脸肿,满脸挂泪的重复这么一句话,倔强眼神,倔强语言。
“涛涛,我喜欢你。”
“爸,我喜欢他。”
“叔叔别打他了,你真要解气冲我来吧。”不知过了多久,我又丢脸的说了多少句我喜欢白晓乐,他冲过来一把搂住我,毛茸茸脑袋蹭过来,脸上的鼻涕眼里也蹭过来,我抬起手摸了摸脸,肿了,我回搂住他,神志早就模糊,我问他,乐儿,我是不是又变得很难看了?
他不说话,只呜呜的哭着。好半天回我一句,难看,难看死了,说完哭得比我还难看。
我笑,那你就别看,要不我多丢人。
我爸愣在原地,看着我跟白晓乐抱在一块儿哭得一副惊天动地样,脸上痛苦不用说,他叫我,娄以涛,连名带姓。
“唉,爸,我跟这儿呢。”我不放开白晓乐,抬起一张难看的肿肿脸看着我爸,“您说。”
他犹豫一下,问我话时眼泪仍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你坚持?”
我说你等一下。
我爸面露喜色,好像看到我要动摇。
我亲亲白晓乐耳侧的头发,“你要不要一辈子跟我?再也不说放弃。”
他吸吸鼻子,在我怀里惨兮兮的乐,身体抖着,声音早崩了腔,话不成调“要!”
我垂下眼睛笑了,把他搂得更紧,“爸,我坚持。”
我爸也笑,一脸眼泪在笑,眉眼附近褶子扬起,“你小子打小儿就倔,胡同儿的孩子谁都绝不过你,他们都说随我,我还总说你这劲儿不如我,现在看来……涛子,虽然你这事儿忒他妈没溜儿了,但是,就冲你这劲儿,你是让我骄傲的儿子。你长大了,我认输了。”
我仰天长笑,对着天花板乐得不行,眼泪不停地涌出来,“我终于赢你一回!”我哭得打嗝儿,也笑的乱七八糟,“爸,谢谢,真谢谢。”扶住眼睛,掌心湿了一片。
白晓乐也说,“谢谢叔叔。”笑得一脸真挚,挂着眼泪鼻涕,狼狈的屁孩子样。
“我这不代表接受啊!!”我爸炸了,边哭边笑的。
“我懂的,你只要不没事儿拆拆我俩我就特感谢了……真心的。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你们会接受,我跟乐儿也会好好儿的孝顺你们,咱走着看呗。”我继续痞子一样的乐,给老痞子一个拳头砸脑门儿上,“疼!!”
“我比你还疼。”我爸说。
“我都知道的。”自家人不说那么多恶心话,有些东西,尽在不言中。
我爸说,你孙阿姨还没发表态度呢?
我手忙脚乱的组织语言,“阿姨,我是真喜欢晓乐,喜欢到快死了,你答应的话,我就一定好好儿对他,可能我有的不多,但是但凡是我有的,就全掏空了给他。”
孙梅抹眼泪,苦笑着问我,我不答应,你就不对他好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识到说错了话,慌起来,傻愣愣的。
孙梅抬头看白晓乐,轻轻抓着他的手,“你呢?”
“小时候你跟我爸,老带着我四处奔跑,全中国的溜儿,从来没在哪儿定下来过,整个人的生活状态都是飘忽忽的。直到97年你带我来北京,娄以涛让我有一种特安定,真正有了家的感觉,妈,我喜欢他好久,喜欢了好多年好多年,我不想放弃。”他说着话,抽噎着,认真模样惹人心疼。
孙梅愣了好久,摸着他手深吸一口气,“好,那咱就别放弃。”
窗外的花都开好,听见了没,有人在说,那咱就别放弃,在未来的路上,一步一脚印,两个人紧紧相随,谁也不要放开谁的手,道路难免有石子磨伤皮肉,不要害怕,有人会心疼,掌心紧握的温度,汗湿粘腻,可总是最踏实。谁在年少时柔声安慰谁,不怕,不怕,那就谁都不要怕,不怕去爱,不怕付出,在成长的路上还是意气风发少年样,携手的走过每段沿途风景都最美丽,难免会争执,难免会闹起别扭,原本不懂爱情的模样,就在这些过程中去寻找,去描绘,最终了然于心。
原来爱是这样,原来这就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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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四年,阴霾终于在北京的上空慢慢退场,又是一年初夏,六月里学校人声鼎沸,一方天地全喧闹,尚有人在教学楼折着纸飞机被巡查的校方领导抓包,追着一路跑过去。
“哎哎,好像你以前也喜欢玩这个。”有人撞撞我胳膊,看着外边纸飞机满天飞。
“切。”不屑嘴脸,“都是咱玩儿剩下的,现在不玩儿这个了,多浪费纸张啊是不是。”
“哟,您还会环保呢?忒感动了我。”齐喻拿起行李包,用力一下扔到走廊的地上,砸到我脚,“疼疼疼!!!!!你干嘛呢,眼睛长哪儿去了!”
“嘿,不好意思。”齐喻往宿舍里嚎,“那个小同学在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
小同学探出一个脑袋,嗷嗷嚎叫,“我我我我,我的牛肉干都过期了!”
“什么时候买的?”
“大一那会儿…………吧。”
“靠!怪不得我老觉着宿舍有股怪味儿!我杀了你!”
李钧抱住脑袋,别怪我别怪我,我也找它好久,它不见时我还忧郁了好久!!
“唉,帽子都歪啦。”我笑着给他调整好学士帽,“别说,你带着还真挺好看的,我带这个就特不伦不类那样儿。”
白晓乐伸手也调整起来,指尖碰到一起,我揪住他手指,“怎么大夏天你手还是那么凉啊!”
他鼓起腮帮子,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是四季手脚冰凉,嘿。
“冷血动物你丫就。”
他下意识说,冷血才不会爱人。
我眼睛一亮,你爱谁,你爱谁,告诉我听听呗。
他脸红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干脆别过脸去不理我。
老教授从四年前头发上还留有几根毛儿变成了今天光亮亮的脑袋,从楼梯间探出一个头,“集合了集合了啊!大礼堂!”
“走!”
“走走走!”
“哎哟喂你别拉我,我还没来得及和我的床位合张影儿呢!”
“待会儿还要回来拿行李,急什么!走走走!”
“靠的!这袍子忒烦了点儿,差点没滚下去我!”
“活该你!”
“丫说什么!找揍呢!”
楼下大二小学弟露出一张青涩涩的脸,说话磕磕巴巴,师哥们能不能安静点儿,我们寝室要午休了。
噢,噢,点点脑袋,都乖起来,善良的师哥们小心翼翼的下楼。
一个个领过毕业证书,有人乐呵呵一张脸把它当宝贝儿,也有人缺心眼一眼拿着一张证书嘟哝起来,“是不是缺了一个角!啊啊啊啊!崩溃!怎么弄的啊,是我刚才撕烂的么?”我跟白晓乐偷偷溜出去,互相看一眼,“恭喜毕业。”白晓乐也冲我说,“恭喜你不用读五年大学了。”我乐疯,靠,你说话什么时候变那么损了,跟谁学的,老实交代!
“不就跟你学的么?”
我双手捏起他脸偷偷亲上一口,给同级姑娘用手机抓拍,我乐,“你拍什么啊!”拿过她手机,“收缴啦!”姑娘笑得很灿烂,头上的帽子歪七扭八,“就知道你们有一腿!”
我很郁闷,什么叫有一腿啊,用词要文明,随后用她手机传了照片进我手机里,然后扔给她,姑娘拿起手机,很惊喜,“你没删??”
“不删啦,反正今天过后谁也见不着谁,跟您留个纪念。”
“娄以涛!!!!”有人远远跑过来,我张开双臂迎接,阿裴却一把抱住白晓乐,我急了,嫉妒红一双眼,我说丫撒手,他是你能瞎抱的么,皮痒啊你丫。
“嘿嘿,你得证儿了么?”
“废话你丫就。你呢?留多少年啊?”
“滚滚滚!”阿裴一脚踢过来,我瞬间内伤,反打回去,在一旁闹成一团。“张一舟呢?”
“待会儿就过来。”
话音刚落,听见有人大老远喊我名字。
“小心!”白晓乐叫住张一舟,他面前有一辆跨子开过去,撞到他小腿,立马儿刹车。
“操的!!”张一舟痛苦的大吼。我们都跑过去看。
跨子上坐着的那人立马儿跳下车来看他,“你没事儿?”
张一舟很委屈,“小腿青了要!你开车不长眼睛的啊!!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见?!”
阿裴插一句嘴,“你一般都没什么存在感。”
撞了张一舟那人噗嗤一声笑出来,真不好意思啊,从口袋儿里摸出一管小小的药膏放到张一舟手里。
我们都惊了,这年头居然有人随时带药,是做好天天出车祸的准备这是?
张一舟还想继续抱怨,就听见远远有人叫那人,“杭旭松你丫快点儿!!大伙等着呢!”
“好!马上!你回去擦擦这药,淤血两三天就能好,真不好意思啊。”
张一舟只得拿着药膏,呆呆看那跨子开走,他撞撞我胳膊,“干嘛?”
张一舟说,“你没觉着,那人长挺帅么。”
我惊奇,你也会说人帅。
他继续说,“虽然很帅,但依旧没我帅。”
我们都乐了,这话你丫还真好意思说。
那天我,白晓乐,齐喻,李钧,张一舟,阿裴,六个人一块儿去了后海喝酒,一个个都醉醺醺,晃晃悠悠的走着,鞋子脱掉,光着一排脚丫子,大学生又怎样,照样该不讲文明就不讲文明,我爱北京天安门永远最流行,我醉红一张脸冲天上吼着歌儿。
“娄以涛你丫俗不俗!2004了还在唱我爱北京天安门。”
“呸!你丫才最俗,这叫怀旧。”
“怀个屁旧,你丫儿这辈子也就会唱我爱北京天安门了!”
“那是因为我爱北京!”我往嘴里灌一口,给白晓乐拦住,他也醉了,迷迷茫茫的乐,还不忘瞪我一眼,我问他们,大声吼做的,“你们爱北京么~~~~”
“爱!”
“我爱北京!”
“北京我爱你!”
“北京我爱里!!!”
我们挨个儿喊着话,冲着后海,路过的人当我们是小疯子,小疯子自得其乐。
天上有人放起烟花,我抬头就能看见,绚烂的一片星空,烟花在点缀,我突然喊,“白晓乐我爱你!!!!!”
给人嘲笑,“你丫好恶心!”
“敢不敢再肉麻一点儿,去死去死,把他扔河里去,快!”
我坐在草坪上,偷偷握住他的手,“这回听到了吧。”
他打了一个酒嗝儿,好半天儿说,娄以涛,我也爱你。
我大声喊,听不到!!!太小声儿了!!
给李钧揪一把草砸过来,“我都听到了里听不到!太得瑟啦!”
我支支吾吾说你破坏绿化,我我我我找分局抓你起来。
“涛涛。”
“嗯?”我一下安静下来,世界多喧闹都与我无关,身边的人都在乐着疯着,我眼睛里也只有一个人。
“我爱你。”
烟花砰的一声在天空炸开,世界都缤纷起来。
等着等着,终有一天,万物生长,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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