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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田芳评书--百年风云》

_13 单田芳(当代)
争强斗胜苦用心。
强中自有强中手,
能人背后有能人。
咸丰帝自知性命难保,忙把肃顺找来,向他嘱托后事。肃顺深知这次谈话的重要,跪在地上,注意地听着。
咸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肃六,朕对你如何?"肃顺忙回答:"主子对奴才有天高地厚之恩,奴才千秋万载也难报万一。""你能听朕的话吗?"
肃顺觉得这话有不信任的成分,忙免冠叩首:"奴才永远效忠主子。口不对心,天诛地灭。"咸丰点点头,说到正题:"朕死后,你一定要效忠皇后。她就是朕,朕就是她,不准有分厘之差。""是!奴才一定像对待皇上这样,效忠皇后。"咸丰轻轻叹了口气:"朕对不住她。原想将来弥补,可是做不到了。为此,使朕难以瞑目。""奴才替主子尽心,请陛下就不必惦念了。"咸丰道:"对懿贵妃这个人,你是清楚的。朕担心皇后受她的气,你要设法抑制她。""奴才一定抑制她!""不要……不要过分了。"咸丰道:"毕竟她还是为大清立过功的,也有可取之处。只要她能守规矩就成了""是!"
别看肃顺嘴是这样答应,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遇有机会,一定把懿贵妃废掉。
咸丰喘了半天气,又接着说:"朕登基以来,内事纷扰,外事频仍,国破民穷,无有宁日。眼看着江山破碎,而又无法收拾。唉,朕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肃顺道:"陛下放心,如今局势已大有转机。据奴才所知,曾国藩在武汉大获全胜,斩发逆数万人。九江、安庆都已相继克复,长毛子没几天折腾了。""但愿如此。"
咸丰闭上眼睛,不知是养神还是想心事,肃顺也不敢动弹。过了挺长时间,咸丰帝才慢慢地把眼睁开,继续说道:"大阿哥年仅六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幼主登基,没人辅佐怎么能行?你是忠臣,朕就把他交给你了。"
肃顺听的就是这句话,盼的也是这件事。尤其近半年,连做梦想的都是这件事。今天,终于实现了。他真想大声疾呼,好好痛快一下。不过,他没敢得意忘形,因为这还不算最后的遗命。万一皇上好了,或者另有变化,这都是可能的。他不能在皇上面前露出丝毫得意的神色,否则会功亏一篑。于是,他使出以守为攻的战术,往上叩头道:"奴才受主子知遇之恩,身兼数职,已经够瞧的了,岂敢再往上攀?再说,奴才也没有那么高的能力和威望。所以,求陛下另择贤者。"咸丰不耐烦地说:"别啰嗦了,朕说你行你就是行。"
听皇上的话如此肯定,肃顺就更放心了。不过,他决不敢唱独角戏。他知道凭他的资历和威望,要想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是做不到的。必须找几个得力的助手,组成一个"大网",才可能打倒政敌,巩固权势。他的这个想法,己经酝酿很长时间了。并且,把人选都物色好了。皇上既然提到了辅政的事,他不能不说了。肃顺叩头道:"既然陛下这样看重我肃六,奴才也只好遵旨。不过,奴才自以为挑不起这么重的担子,请陛下给奴才派几个帮手才好。"咸丰道:"你看派谁合适?""这个……奴才可不敢说,请陛下亲裁。"
咸丰的精力有限,谈了这么长时间,已经有点支持不住了。他不耐烦地说:"别耽误时间了,朕叫你说,你就大胆地说吧!"肃顺见不说不行了,这才启奏道:"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都是祖宗加封的世袭亲王。派他俩辅政,决不会有异议的。""嗯!还有谁,用不用再派几个?""自然是多几位更好。奴才以为,额驸景寿也该算一个,他忠实可靠,又是贵戚皇亲。""嗯!还有谁?""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也是难得的忠臣。""好吧,按你说的决定吧!""谢主龙恩。"
肃顺的目的达到了,真是欢畅无比。突然,又想起一件大事。说道:"奴才还有一事,请求陛下。倘若陛下大行、幼主登基之后,有人主张太后垂帘听政,该怎么办呢?"咸丰不悦地说:"垂帘听政在历史上是有的,可本朝尚无此例。"肃顺为把这件事定下来,又奏道:"皇上的意思是,本朝只准大臣辅政,不许太后垂帘听政?""是的。"咸丰果断地说,"决不允许女主干政!"
肃顺一听这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他还想给恭亲王奏一本--借皇上的口,把这个最大的政敌扳倒。可是,皇上实在坚持不住了,身子往后一仰,闭上了眼睛。肃顺不敢再奏,忙招呼人伺候皇上安歇。又把栾太叫来,以防万一。
肃顺回到军机直庐。刚进门,就被载垣、端华、杜翰这些人包围了。他们纷纷打听,皇上都对他说了些什么。肃顺见四外无人,示意焦佑瀛把门闩好,这才把皇上的话讲了一遍。当然,他说话是留有余地的。几个人听了,无不喝彩,都为自己能当上辅政大臣而庆幸。肃顺对他们强调说:"现在是最紧要的关头。大家都精神点儿,可别让外人钻了空子。"众人点头。
再说咸丰帝。到了定更,他又恢复过来了。乘这个机会,叫陈胜文把皇后请来。钮祜禄氏走进东暖阁,看见丈夫病成这个样子,心如油烹。她不敢给皇上增加苦恼,尽力控制着悲痛的心情,给咸丰见了礼。"坐下!"咸丰让皇后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说:"朕和你说话的机会不多了,有几句话你要牢牢记住。"皇后闻听,眼泪好似珍珠断线,洒满胸前。咸丰摇摇头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听朕对你说。"皇后声音哽咽地说:"婢子候旨。"咸丰道:"我死之后,你就是太后了,要好好铺佐载淳为君。叫他克勤克俭,多施仁政,切不可像朕这样荒唐无能。"皇后一个劲儿地点头。咸丰又说:"汝天性懦弱,忠厚老实。有朕在,你不受气;朕要不在了,你是非受气不可。望你刚强着点,泼辣着点,太窝囊可不行。别忘了,'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呀!"皇后说:"婢子记住了。"咸丰又说:"懿贵妃心重手长,颇有计算。朕担心她,母以子贵来欺压你。""不会的,我看她不会对我那样。"咸丰摇摆头说:"朕不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是留点儿心好。"
咸丰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方金印,一道密旨,对皇后说:"这方金印,是乾隆爷留下来的。上镌阳文'御赏'二字,乃朕心爱之物。作用与国宝相同,赐给你吧。""谢主龙恩。""还有--"咸丰指着密旨说:"这也是朕留给你的,你要妥善保存。懿贵妃听话就算了,倘若她有不轨行为,你可以把这道旨请出来,按朕的遗嘱严惩!"皇后跪受了这两样东西。她深感夫妻之恩,愈发悲痛了。
这时,陈胜文在门外说:"奴才请万岁爷的旨,懿贵妃要给万岁爷问安。不知恩准不恩准?"咸丰略一沉吟,说道:"叫她进来吧。"皇后怕他们有什么背人的话要说,忙跪安退出。
再说懿贵妃。多半年来,她一直是受皇上冷遇的。为此,苦恼极了,怨恨透了。她憎恨一切人,经常发无名火。连她的儿子也不例外,见面就骂。因此,儿子对她除了畏惧,并无感情。她每天都独对银灯,坐到深夜。想啊,想啊,想她死去的爹爹,想她数年没有见面的母亲和弟弟,想她那苦难而有趣的童年。然而,想得最多的,还是现在和未来。皇上的病情,她是清楚的--从安得海探听的消息中得知,他得的是"色痨",已经病入膏肓,没有救了。一旦皇上不在,她的情况又会怎样呢?她也清楚,权臣肃顺对她是深恶痛绝的。他曾多次在皇上面前动本,建议对她予以制裁。两个多月前,竟劝皇上把她废掉。要不是皇后解围,说不定会落个什么结果!她最担心皇上不在时,大权落到肃顺及其同党手里。到那时,将比现在可怕得多。她不是个俯首听命的人,不能等待厄运的到来,更不能听凭别人摆布。她要争生存,争地位,而这一切都必须取决于权,怎样才能有权,又怎样掌权?这是她思考的中心。她已经有了许多设想,急需一步步去实现。现在她主动要见皇上,就是许多设想中的主要的一环。
咸丰恩准了她的要求。她小心翼翼地走进东暖阁,跪在床前的拜垫上,口称:"婢子兰儿给皇上问安。"咸丰望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然后,无限感慨地说:"兰儿,朕要与汝永别了。"
这一句话,好似利刃刺进了她的胸膛。恩爱、怨恨、委屈、凄凉、可悲、可怕,一齐涌上了心头。她再也无法控制了,趴到床上,放声大哭。咸丰鼻子一酸,也流出眼泪。哭罢多时,咸丰慢慢地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亦善;鸟之将亡,其鸣亦哀。看在多年恩爱的分上,朕死后,你一定要尊重皇后,切不可争权谋势,自取其乱。""婢子记下了。我一定尊重皇后,决不敢擅职越权。""这就好,这就好。"咸丰满意地点点头。又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方玉印,上镌阳文"同道堂"三个字,往床边一放,说道:"这是朕留给你的。帮着皇后,把祖宗留下的这个家看好吧!"
懿贵妃万没想到,竟会受到皇上这样的荣宠!小小的一方玉印,是权和位的保障,是皇上留给她的最大信任。还有什么能超过这种安慰呢?她内疚,自责,终于动情地哭开了。咸丰帝挥挥手说:"你跪安吧!"懿贵妃连忙叩了头,手托王印,默默地退出东暖阁。
皇后与懿贵妃被恩赐"御赏"、"同道堂"两方印的事情,被记在"日记档"中,宫内外一下都传开了。
这天晚上,懿贵妃兴奋得简直不能入睡。她把玉印忽而捧在手中,忽而捂在胸前,忽而藏到枕下,忽而又揣在怀里,真不知怎么折腾好了。小安子和宫监们都向她道喜,她也破例地重赏了他们。
天似亮非亮的时候,懿贵妃刚要款衣就寝,忽听前殿一阵骚动,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懿贵妃一愣,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小安子!"她大声地呼唤。"奴才在!"安得海睡眼矇眬地跑了进来。"你到前边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嗻!"
安得海一溜小跑来到烟波致爽殿的侧门,向东暖阁那边张望。但见大殿里外灯火通明,文武百官都排着队跪在院子里。东暖阁的窗子上,映着一个个晃动的身影。总管太监陈胜文进进出出,不知在忙些什么。宫里的规矩是极严的,不奉旨不准随便走动。所以,小安子只能偷着观看。
原来,咸丰帝已经不行了。他先传旨把肃顺叫来,叫他通知所有的王公、亲贵和文武官员听旨。肃顺不敢怠慢,还叫人快把大阿哥给抱来。
咸丰帝仰着脸,躺在炕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御医栾太、李德立、杨春等人,在床边伺候着,把丸散膏丹各种应急的药品,都准备在眼前,以防急中有变。
惠亲王绵愉,手拄拐杖站在最前边。后面跪着停王和醇王、怡王、郑王,再后面就是六部堂官、九卿科道的文武大员。因为屋小人多,所以,官职低一点的都跪在门外。
东暖阁的灯最多也最亮。咸丰见肃六跪在他切近,问道:"都来了吗?"肃顺伏身答道:"都到齐了。"咸丰咬着牙,活动了一下,看样子是想坐起来。肃顺和景寿忙把他轻轻地扶起来,周围用棉垫和枕头倚好。
咸丰往下看了几眼,眼光落到惠亲王绵愉的脸上。他凄惨地叫了一声:"五叔!"惠亲王忙点点头说:"皇上。"咸丰道:"朕不行了,您就多费心吧!"说罢,泪如雨下。
惠亲王是咸丰帝的胞叔,是先帝道光的胞弟,行五,人称五老太爷,是诸王之中辈数最尊的长者。老王爷年逾七十,没有什么能力,就知道心中难过,于是,陪着皇上哭了起来。他们这一带头,可就热闹了,殿内外响起一片哭声。
肃顺一看,可急坏了。心里说:现在是什么时候?许多大事还没定下来,皇上一口气儿上不来该怎么办?他是个急性子,也不顾什么礼仪了,高声喝喊道:"不准哭了,别让皇上着急!"
这一嗓子果然有效,"刷"的一声,马上就没有声音了。咸丰沉吟片刻,说道:"朕就要与卿等辞别了。有几件大事,你们要牢牢记住。"众人齐声答道:"臣等遵旨。"
咸丰道:"立大阿哥载淳为皇太子,继承大清江山。""立大阿哥为皇太子,继承大清江山。"百官重复一遍。站在门前的史官,赶紧把皇上的话记录下来。咸丰又说道:"幼主正在冲龄,必须有人辅佐!"百官一听,这可是件大事,不知这件美差落到谁头上。所以,都屏息凝神地听着。"特命载垣、端华、景寿--"咸丰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不知是思考,还是上不来气。众人听了,顿感紧张。特别是肃顺,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生怕皇上变卦。咸丰继续说:"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八人,为顾命王大臣,辅弼幼主,执掌朝纲。"
百官听了,无不惊骇:顾命大臣中,何以没有恭亲王?也没有惇王和醇王?可见,皇上是听了肃六的一面之辞,至死也不愿与恭亲王释怨。然而,天命难违,谁敢不听?只好提高声音,把皇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史官也如实地载入史册。
肃顺一党,喜从中来。忙同声答道:"奴才们谢主龙恩!"
肃顺是个极精细之人。他仍不放心,还想叫皇上御笔亲书这道圣旨。于是,吩咐道:"准备朱笔!"
陈胜文把文房四宝捧到皇上眼前,咸丰便提笔在手。可是,哆嗦得不能抑制。小小竹管,重如千斤。他紧皱眉头,把笔一掷,说道:"拟旨来述。"意思是他写不了啦,让别人代笔。写完一念,就可以了。
肃顺向焦佑瀛递了个眼色。焦大麻子心领神会,赶紧把朱笔拾起,跪着写了两道圣旨。写完交给肃顺,肃顺飞快地看了一遍,又呈给皇上。咸丰没有精力看,晃晃头说:"念吧!"
肃顺高捧圣旨,念道:"立载淳为皇太子,钦此,特命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八人,为顾命玉大臣,辅弼幼主,执掌朝纲,赞襄一切政务。钦此。"
其实,"赞襄一切政务"这句话,皇上没说,是焦佑瀛按着肃顺的授意加上去的。在场的宗令、军机、王公和文武大臣无不惊骇。可是,皇上听了并没反对,看样子是默许了。肃顺又催着用了宝,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
咸丰又问道:"大阿哥呢?""快请大阿哥。"肃顺传话道:"不,快请皇太子。"大阿哥早就来了。由太监张文亮抱着,早在门外等候。旨意一下,张文亮赶紧把他放下,小声嘱咐道:"快去,皇上叫你呢!千万听话,别惹皇上生气。"
早已被教好了的大阿哥,整理了一下袍服,走进东暖阁,跪在病榻前,叫了一声:"皇阿玛。"
咸丰强打精神,睁开眼睛,望着刚懂事的孩子,亲切地叫了一个"儿"字,就说不出话来了。载淳拉着咸丰帝的手,一个劲儿摇晃着:"皇阿玛,皇阿玛!"咸丰落泪道:"孩子,阿玛对不住你,把这个支离破碎的乱摊子都交给你了。你要听皇后的话,尊重顾命大臣,当一个旷世真主。"
载淳根本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光知道一个劲儿的称"是"。咸丰又说道:"你跟顾命大臣见个面吧,给他们行个礼。"
八大臣不敢受命,一再辞谢。咸丰帝不答应,非叫载淳拜一拜。八大臣无奈,面东背西,一字排开,站在皇太子对面。载淳挨个地看了看,恭恭敬敬地给他们作了个揖。八大臣见了,赶紧跪倒还礼。咸丰用呆滞的眼睛看着,干瘪的脸上露出笑容。他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对肃顺他们说:"朕把……他交……交给你……你们了!"说罢,往后一仰,再也不动了。
肃顺急忙扑到咸丰面前,连声叫道:"皇上,皇上!"好半天没有回答。栾太叩了个头,把咸丰的眼皮翻开看了看,又摸了摸脉,低沉地说道,"皇上已经大行了。"
大行就是死了。肃顺闻听,一头扎到咸丰怀里,放声大哭。随着他的哭声,殿内外一下开了锅,不受拘束地哭嚎起来。
天已大亮,肃顺头一个止住悲声。招呼其他七个顾命大臣,商量了眼前的诸事。按祖宗的成例,先颁喜诏,后发丧诏。也就是说,先保幼主登基,后办丧事。于是,行在里外,皆披纱挂白,撤掉一切红绿杂色。经过布置的烟波致爽殿,中间设好明黄宝座。王公大臣、文官武将各具朝服,按品级排好了班。肃顺和景寿引着皇太子载淳,升了座位。净鞭一响,殿内外肃然无声。鸣赞官高声赞礼,殿脚下奏起丹陛大乐。群臣和着庄严的乐声,向六岁的小皇上行了三拜九叩礼。于是,一代新主就这样登基了。
登基大典之后,接着就是办丧事。礼仪讲究得非常烦琐,咱就不详细交代了。以皇后为首,带着三宫妃嫔,瞻仰了咸丰的遗容。敬事房为皇上美容、穿衣服、入殓。把"金匮"停在澹泊敬诚殿。接着,便是没完没了的超度。不管真的还是假的,整个行在处于悲痛之中。
在肃顺的主持下,向全国颁发了喜诏和哀诏,又颁布了新的制度和法令。
宫里也忙,宫外也忙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打算和安排。
新君登基,称皇后为皇太后,称懿贵妃为皇贵太妃。为这事,那拉氏大为不满。她把小皇上大骂了一顿,说他忘恩负义,不孝顺生母。后经钮枯禄氏的努力,小皇帝无法,这才升殿,亲口加封那拉氏为"圣母皇太后"。
两位太后为了处理政务和接见臣下,都迁居到烟波致爽殿东、西两座暖阁。钮祜禄氏住进东暖阁,俗称东太后。那拉氏住进西暖阁,俗称"西太后"。
两个太后的次序,有前有后,显然是尊卑有分。为此,西太后仍感不满。不过,有肃顺把持朝政,处处掣肘,使她有志难伸,只好暂时忍气吞声。
谁知没过几天,因为年号的事,又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新皇帝登基,是要有新年号的。顾命八大臣共同拟定了"祺祥"二字,奉请东太后照准。东太后从来没管过政务,对这些事一窍不通。有心不管吧,又不是那么回事。只好拉着西太后,两个人一块儿管。
这一天,俩太后升坐大殿,按次序东西坐好。东太后怀里搂着小皇帝,顾命八大臣向太后、皇上行了大礼。东太后赐平身,八大臣谢恩,站在两太后面前。
首席顾命大臣载垣奏道:"臣等已把新君的年号拟定了,恭呈太后御览。"说着,把写有"祺祥"二字的折子,呈在茶几上。东太后看了一眼,不知怎样表态,便问西太后:"妹妹,你看呢?"西太后从容地扫了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干吗这么着急呀?等梓宫回銮后,到京里再定还晚吗?"肃顺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是反对懿贵妃晋升太后的,不过,皇上加封了,出自"金口玉言",己无法更改了。本来,他是向东太后请示的,没料到西太后也参预了。而且,摆出一副雍容自贵的样子,使肃顺更加不满。但是,人家毕竟是太后,又是皇上的生母,当臣的再不服气也不行。不过,肃顺可不是好惹的。他从心眼儿里瞧不起西太后,便决定当着大家的面,好好难难她,煞煞她的威风。于是,一场激烈的争论,眼看就要开始了。
《百年风云》
第八十八回 两太后密谋定计 恭亲王决定北行
勾心斗角没有头,
争名夺利几时休?
损人利己啥都干,
伦理道德一笔勾。
西太后质问顾命八大臣:"年号一事,何必操之过急?"肃顺不服,越位而出,朗声答道:"新君登基,岂可无有年号?先帝大行后,钱票贬值,民不聊生,这都是银号勾结好商干出来的。臣想早点把年号定下来,好发行新铜市,以利物价之回平。"西太后道:"那么多铜,到何处去找?""臣已派人到云南采购去了,不旧可回。"西太后又问:"这么重要的事,我们姐俩怎么不知道?""这是户部例行的公事,无须上请。"
西太后被肃顺顶得直翻白眼。她把八大臣呈上的折子往前一推,说道:"祺祥二字不那么恰当,拿回去重议!"肃顺冷笑道:"祺祥二字不恰在何处?请圣母皇太后明示!"这就叫将"军",有意考问西太后。
西太后原想找个台阶,难一难八大臣,没想到反把自己难住了。顿时,只弄个张口结舌。怡亲王忙插言道:"禀二位太后,祺祥二字是臣等共同拟定的。根据各朝的成例,结合现时,是最恰当不过的了。"焦佑瀛也出班奏道:"祺祥二字,本出自宋史《乐志》,'不涸不童,诞降祺祥'。'不涸',是说河流畅通,得舟揖之利,尽灌溉之用;'不童'是说山上树木繁盛,鸟兽孕育。如是则地尽其利,物阜民丰,自然就国泰民安了,所以说'诞降祺祥'。"
焦大麻子摇头晃脑,咬文嚼字;两位太后似懂非懂,一直呆呆地听着;肃顺道:"二位太后听清了吧?这祺祥二字是最为适宜的。"
东太后怕西太后答不上来,便小声对她说:"要是这样,就用了吧。你说呢?"西太后无奈点了点头,这件事就算准奏了。
八大臣退回军机处。肃顺冷笑道:"西边的好难伺候!"焦佑瀛道:"再难伺候,不也得听咱们的吗?"载垣道:"这就对了。必须立个规矩,今后咱们定什么就是什么,那才是名副其实的顾命大臣;要是说了不算,还顶何用!""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再说西太后。她退殿之后,越想越不是滋味。总觉得今天栽了跟头,对八大臣恨得要命,特别是肃顺。晚饭后,她走进东暖阁,对东太后说:"姊姊,你看见了吧?他们有多跋扈,多蛮横。他们说一不二,连咱们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了。这样下去,还不造反啊?"
东太后本来胆子就小,听她这么一说,更害怕了:"阿弥陀佛!"她念了声佛号,说道:"妹子,咱们就忍着点吧。大行皇帝的尸骨未寒,咱们要闹腾起来,能对得起他吗?"说着,眼泪就淌出来了。西太后道:"话不能这么说。君和臣之间的礼制,必须弄清楚。到底他们是君,还是咱姐俩是君?要光听他们的,还要咱干什么?"东太后道:"其实,他们也不是歹意。不都是为大清的江山着想吗?"西太后冷笑道:"我不这样看。他们为的是自己,故意给咱们姐俩出难题。你没看见肃顺那副模样?吹胡子瞪眼的,恨不能把咱姐俩吃了。要不想法整治他呀,咱俩说不上会落个什么下场!"东太后吃惊地盯着那拉氏:"这可怎么好哇?"西太后屏退太监,凑到东太后身边,说道:"姊姊,我倒有个办法。""啊?决说!"西太后压低声音说:"非把六爷抬出来,对付他们不可!""是啊!"东太后眼中一亮,自言自语地说,"可也是呀,我怎么把六爷忘了?大行皇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顾命大臣当中,连六爷都没有。实在是交代不下去呀!""那还用问吗?皇上至死不愿与兄弟释怨,毛病都出自肃六身上。"东太后问:"这究竟该怎么办呢?"西太后说:"我想把六爷请到行在来,咱们共同想想办法。""好倒是好,就怕肃顺他们打横。""没关系。他有他的打算,咱有咱的办法。我打算……"西太后对着东太后的耳朵,把她的主意讲了一遍。东太后不住地点头说:"好妹妹,就按你的主意办吧!"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东太后的心腹宫女双喜,和西太后的心腹太监安得海,为了一个鸟笼子,发生了争吵。安得海说,这个鸟笼子是西暖阁的,双喜说是东暖阁的。吵来吵去,竟骂了起来。小安子骂了一句:"臭婊子!"可把双喜臊坏了。又要投河,又要上吊,直哭了一天。东太后叫她找西太后告状,双喜果然照办了。西太后大怒,命敬事房把小安子带到眼前,训斥道:"好一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在双喜姑娘面前撒泼?知道的,说你不是玩艺儿;不知道的,还得怀疑我宠着你干的。先帝尸骨未寒,你就想翻天呀?看我不重重治你!"小安子委屈地说:"回圣母皇太后的话。奴才天胆,也不敢惹主子生气,双喜姑娘实在是……""住口,你还敢犟嘴?那句话你说了没有?""奴才说了。""还是的!不管谁是谁非,一个当奴才的,竟敢这么放肆,就该挨揍。来人!""嗻,奴才伺候着呢!"陈胜文躬身答话。西太后问道:"你是敬事房的总管,专管这方面的事。你说该怎么整治整治他?"
陈胜文恨透了小安子。他平日狐假虎威,装腔作势,都把人恶心死了,不少人都向陈胜文告他的状,可他是懿贵妃眼前的红人,干鼓气没有咒念。没想到小安子恶贯满盈,居然闯了大祸,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陈胜文一贯谨慎,不愿当着西太后的面,暴露出对小安子的成见。所以,他回答说:"回圣母皇太后的活,本朝处置太监,向无成例。由主子裁决吧,奴才不敢大胆妄议,"西太后咬着牙说:"那就听我的。先把他拉下去,掌嘴四十,然后,赶出行在,押送北京,交给内务府处理。""嗻!"
陈胜文领旨后,向外边一招手,闯进几名太监,架起小安子,往外就走。安得海吓得拼命喊叫:"太后饶命啊,太后饶命啊!"西太后一甩袖子,退到里间去了。小安子又哀求陈胜文:"大叔,你替我求个情吧,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陈胜文冲他踢了一脚:"少说废话,谁敢不遵懿旨!"
太监把小安子绑到木架上,抡起牛皮做的皮巴掌,左右开弓,这顿打呀!开始的时候,小安子拼命地叫唤;打到三十下的时候,没声了。为什么?疼昏了。陈胜文见打够了,才叫人用凉水喷脸。不一会儿,这小子醒过来了。陈胜文叫人喂了他点儿止疼药,暂把他软禁在门房。陈胜文办了个手续,派了两个人,把安得海押送北京。
进京后,小安子被送进内务府。值班的主事看了案由和太后的批示,决定让小安子清理粪便。小安子说:"请老爷等一等。"陈主事大怒,把桌子一拍:"混帐!你叫我等什么?"小安子说:"老爷息怒,小人有话说。"陈主事一愣。小安子又补充道:"秘密大事!"陈主事把屋里人赶走,说道:"什么秘密?"小安子说:"不能跟您说。""混帐!"陈主事大发雷霆。安得海解释说:"老爷息怒,这件事确实不能对您说。"
陈主事见他胸有成竹,把火压了压,问道:"你想对谁说呢?""我要亲自面见宝大人,或是文大人。"
陈主事明白,他指的是内务府大臣宝茎和军机大臣文祥。可见,小安子是有来头的。他不敢怠慢,马上用一乘小轿,把安得海送到宝无鋆府。
宝鋆是恭亲王的至交,也是恭党的主要干将。几天来,他正忙于了解承德的动态,积极筹划对付"顾命大臣"的办法。听了陈主事的禀报,使他深感费解。小安子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太监,他来求见我有什么事呢?立刻传话,把小安子带进来。
安得海恭恭敬敬给宝茎请了安。宝茎看罢,拉着长腔问道:"你就是安得海吗?""是的。""什么事呀?"安得海往四外看了看,没有言语。宝鋆屏退左右,又问道:"这回你该说了吧!"
小安子从辫子里取出一张纸条,呈给宝釜。宝鋆把纸条展开一看,顿时肃然起敬。赶紧站起来,面北而立,默默地念了一遍。上写:
着恭亲王奕诉速来行在,有密事面商。切宜谨慎,勿泄密。
钦此
纸条上面盖着"御赏"印,收尾盖着"同道堂"印,无疑是两宫太后的懿旨了。
宝鋆把纸条收好,向小安子笑着说:"起来吧,坐下讲话。""谢大人。"安得海坐到乌木凳上。宝鋆又问:"看样子,你是用苦肉计混出来的?""正是。"小安子得意地说,"肃六控制着行在,鸟儿都难飞越。要舍不出点本钱,还能出得来?"
宝大人一看小安子这副模样,从心里腻味他。不过,看在两宫太后的分上,不得不说几句场面话:"真难为你了。有种,是个好样的。"小安子把胸脯一拍,说道:"不是小人说大话,这种差事除了我,谁也办不了。不过,为了大清朝的江山,受点罪也没什么。要不,怎么叫忠臣呢?"宝茎不愿多听,把话锋一转,严肃他说:"你立了功,将来必受重赏。不过,现在要保守秘密。你照旧去打扫处干活,别露出任何马脚。""是,小人记住了。"宝鋆又说:"你要坏了大事,可拿你是问!""当然,当然。"宝鋆喝令一声,命人把安得海押走。
按下安得海不提,单说宝鋆。他盼到掌灯时分,忙坐上八抬大轿,急奔军机大臣文祥府。见面后,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文祥见事关重大,忙命人请大学士桂良、军机章京朱学勤,速到恭亲王宫邸议事。
恭亲王的书房里灯蜡辉煌。五个人围坐在一起,密商大事。大学士桂良道:"看来,行在的形势非常紧张。不然,两宫太后何至使用苦肉计?你应该马上动身去承德。"
桂良是恭亲王的岳父,谈话自然很随便。朱学勤说:"三天前,我就把恭亲王要去行在、叩谒梓宫的折子发出去了。不用问,肯定卡到肃六手里。他会用种种借口,来阻止恭亲王去的。""管他呢!"文祥说,"咱们来个突然进攻,叫去得去,不叫去也得去。恭亲王与先帝一奶同胞,又是堂堂的恭亲王。兄弟之情,君臣之义,不论从哪方面讲,叩谒梓宫也是应该的。他肃六再狡辩、也拿不出挡道的理由。""对极了!"宝鋆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要碰碰他顾命八大臣!"朱学勤插言道:"关键不在碰不碰,主要的是与两宫太后商讨大事,面授机宜。内有两太后,外有咱们恭亲王,难道还斗不倒他肃顺?"
恭亲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天花板出神。宝鋆问道:"你怎么不言语?"奕反问道:"你说,这条苦肉计出在谁的身上?"宝鋆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西边(指西太后)出的点子。"奕道:"何以见得?"宝鋆笑着说:"东太后老实得不得了,连句整话都说不出,她哪来的主意?西边的可就不然了,自打得宠后,常协助先帝办公事。听说,她喜欢读演义小说,能言善讲,既多事又泼辣,可不是个饶人的。我仔细看了字束,也不像东太后的笔迹。可见,准是出自西太后之手。"桂良道:"这样看来,西边的倒是个拿事的。敢跟肃六较量的人,决不是个好惹的,何况又是个年仅二十七岁的女人?""问题就在这儿。"恭亲王环视着众人道:"对付肃六并不难--别看他是顾命大臣,关键是这位西太后。她想干什么呢?比方说,把顾命大臣打倒之后……"
"对呀!"众人相互看了一眼,从心眼儿里称赞恭亲王的远见。宝鋆道:"我也想过。从种种迹象表明,她可能有垂帘听政的打算。""往下说,往下说!"恭亲王一个劲儿地催促他。宝鋆接着说:"十天前,颁布过一道圣谕。规定说,凡奏章,必先经两太后过目后,再交顾命大臣审理。还规定,几属廷寄和上谕,必须经两太后用上'御赏'、'同道堂'两印之后,方能有效。这就很清楚地表明,她们在向八大臣夺权。还是那句话,东太后决没有这个心,都是西边的主意。当太后的,不甘心大权旁落,皇上又在冲龄。这不是走垂帘的路子吗?"桂良不服地说:"本朝向无垂帘之说,这是断然行不通的。"宝鋆摇头道:"不然,不然,事在人为呀!"
恭亲王道:"咱们好好商量一下。两太后一定要垂帘,那该怎么办?"文祥道:"这个可能大得很。倘若真如所料,我们就赞成。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取消顾命。"宝鋆急问道:"顾命也好,垂帘也好,对咱们都没有好处。咱们得想办法,把恭亲王举上去才行啊!"文祥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是说,咱们要利用垂帘,取消顾命。随之而来的是,要求恭亲王亲裁大政,来他个'太后垂帘'、'亲王辅政'。到那时,还愁恭亲王说了不算吗?"朱学勤道:"诚如大家所谈,西边的确实厉害。方才大人所论,只不过是咱们一厢情愿罢了。西边的作何打算,还不得而知。所以,恭亲王北行,至关重要。无论如何,要把她的底讨出来,如果落到两宫垂帘、亲王辅政上、咱们就同舟共济,拼着命地干。倘若事与愿违,或者说西边的要独揽大权,咱们再另想对策。""对,对!赞成,赞成。"宝鋆不住地鼓掌。桂良手拈胡须,转着眼睛说:"还须提防她卸磨杀驴呀!"
奕冷笑道:"不要把西边的说得神乎其神。她再有本领,也只不过是个女人,到那时,军政大权都操在咱们手里,怕她何来?"接着,站起身又说:"就这样定了。明日准备一天,后天一早我就走。"宝鋆问:"要带军队吗?"奕笑道:"用不着,又不是开兵见仗,带几百卫队就足够了。"恭亲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问朱学勤:"胜保的军队何时能开到?""胜大人说了,在梓宫回銮之前,他一定能赶到北京。"奕说:"还得麻烦你一下,明天再通知胜保一遍,催他越快越好,以防有变。""是,我今晚就写信。"
宝鋆问桂良:"洋人是怎么答复的?"桂良说:"没问题,几国公使都支持恭亲王执政。到必要的时候,他们会采取措施的。""这就好。"宝鋆说,"有洋大人替咱们撑腰,还怕什么?"
恭亲王要叩谒梓宫的消息,飞快地传到承德,顾命八大臣乱作一团。怡亲王载垣暴跳如雷地说:"他来干什么?快把他的折子驳回去,就说京城重地,不能擅离。"郑亲王端华说:"一定要驳回去,决不能叫他来。老焦,你马上动笔,用六百里加急发出去!"杜翰道:"这就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我真纳闷儿,他非来要做什么呢?探风,摸底,还是跟什么人接头磋商?""反正没好事!"焦大麻子说,"不过,找不出驳他的理由。"载垣道:"为什么?"焦佑瀛说:"王爷请想,恭亲王是先皇的胞弟。哥哥死时未能见上一面,难道在灵前哭祭一下都不行吗?这乃是人之常情,没法驳他。""可也是!"载垣急得直挠脑袋。
肃顺背着手,在屋里来回地溜着。这些人都听他的,他不言语,什么事也定不了。十四只眼睛望着他那张大白脸,等着他拿主意。肃顺停住脚步,转身对众人说:"我看用不着在他身上费心思!他愿意来就来吧,难道还怕他不成?咱们是奉了懿旨的顾命大臣,又不是假牌的。他鬼子六要是个懂事的,那就乖乖听咱们的话,这是他的便宜。他要是依仗位尊,和咱们胡搅蛮缠,可别怪肃六无情,我定要按王法整治他!""说得对!"杜翰忙溜须说:"中堂说得就是有理。怕他什么?他敢不遵先帝的遗命吗?我们是顾命大臣,赞襄一切政务。这一切之中,包括着兵、刑、工、吏、户、礼。要把咱惹急了,皇上他二大爷也不行。恼一恼把他的王位拿掉,看他老实不!"
杜翰是大学士杜受田之子。杜受田是咸丰的老师,在杜受田的授意下,咸丰才得以爬上皇位。咸丰为报答老师的恩情,在杜受田死后,破格起用杜翰。从一名编修,一直提拔到军机处,当了权摄军政的军机大臣。临终时,又委他为顾命大臣。杜翰是肃顺的好帮手,言听计从。所以,他顺着肃顺的意思,比谁咋唬得都凶。
端华是肃顺的四哥,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弟兄。别看端华承袭了他爹的王位,但在才干上、谋略上,比肃顺差之千里,是个地地道道的大草包。当然,他们哥俩的想法是一致的。听了肃六的话,他也转变口吻说:"可也是!他愿意来就来呗,我看他是河沟里的泥鳅,掀不起多大风浪!"
三天后,肃顺接到一连串的禀报。军机处接到宗人府转递"和硕恭亲王"府长史咨文,通知恭亲王自京起身的日期。大常寺接到王府司仪长的咨文,以恭亲王叩谒梓宫,通知预备祭典。内务府接到咨文,要求为恭亲王及其随从人员,代办公馆。行营步军统领衙门接到咨文,通知恭亲王行程,派兵警卫。
八大臣对此大为不满。端华大叫道:"鬼子六耍的什么名堂,摆什么谱,抖什么威风?"载垣也不满地说:"可不是嘛!我还是亲王呢,没工夫理他!"
肃顺大笑道:"你们都是妇人之见,看不透恭老六的意思来。他就剩下这点儿威风了,这叫跟咱们赌气。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脓水?我说呀,就答复他的要求。甚至比他要求得更好,叫他看看咱顾命大臣的度量。来人哪!"侍从人员赶紧走进来请安:"伺候中堂。"肃顺道:"通知内务府、太常寺、步军统领衙门和宗人府,一定要接待好恭亲王。礼仪要隆重,供应要丰盛,伺候要周到。否则,我可不答应!""是!"侍从转身去了。
端华不解地看着肃顺,问道:"老六,你耍的这是啥名堂,干吗对他这么优待?"肃顺冷笑道:"君子斗志不斗气。四哥,你就瞧好吧!"
《百年风云》
第八十九回 恭亲王叩谒梓宫 巧安排叔嫂密议
多猜忌,把眼挤,
你骗我,我弄你。
都为损人利自己,
虚伪狡诈好卑鄙。
顾命八大臣对恭亲王叩谒梓宫的事,怕得要死,恨得要命,但又无法阻拦,只好见机行事。
恭亲王来行在的消息,迅速在承德传开,引起巨大震动。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亲一贵,旗鼓相当。究竟谁胜谁败,成了议论的中心。
八月初一清晨,以顾命八大臣为首的王公亲贵,文武大员,都在接官厅等候着。
时间不长,但见尘头大起。二百铁骑当先开道,后面是亲兵、侍从、宫监和王府的随员。当中是一辆八匹马拉的华盖车,后面还是马队。浩浩荡荡,声势惊人,恭亲王坐在车里,焦急地往外看着。车驾停住后,他从车里走下来。
肃顺头一个来到面前,把手一扬,说道:"老六,路上辛苦了。"恭亲王见肃顺这种大大咧咧的样子,心中着实不快。为了顾全大局,只好忍耐。他忙笑着拱手道:"您才辛苦呢!"接着,众人都过来打招呼,不亲假亲,不近假近。
肃顺陪着恭亲王,先到军机直庐休息。载垣道:"你来得可够快的。承德府刚接着滚单,你就到了。""是啊!我怕误了二七殷奠礼,昨晚二更天就从滦平起身了。没误了吧?""没有,没有,就等着你呢!"这时,惇王奕淙、醇王奕譞也到了。兄弟三人相见,寒暄了一阵儿。
鸿庐寺的官员,在门外向肃顺请示说:"回中堂的话,殷奠礼的时刻到了。是按时呢,还是拖延一会儿?"肃顺道:"人都到齐了,按时进行吧!"于是,众人都站起来,换了孝服,向澹泊敬诚殿走去。
澹泊敬诚殿停放着咸丰的金匮。青纱白幔,素蜡银灯,布置得极其肃穆。在哀乐声中,肃顺和景寿陪着小皇帝走进大殿。王公亲贵在身后跟着,文武大臣在院中排班站立。
小皇帝亲自拈香,往拜垫上一跪,放声痛哭。接着,大殿内外响起一片哭声。其实,绝大多数人是逢场做戏。不过,恭亲王想起手足之情,从内心感到悲痛。他越哭越悲,愈哭愈痛,竟忘了君臣礼仪,扑到金匮前,顿足捶胸,几度昏厥。过了好长时间,在众人的苦劝下,恭亲王才止住悲声。
景寿小声地提醒他:"皇上在这儿呢!"恭亲王深感失礼,忙走来向小皇帝磕头。拜完后,小皇帝又给六叔施礼。
殷奠礼结束后,八大臣陪着恭亲王,到偏殿休息。肃顺道:"今儿个我给老六洗尘。在座的诸位,还有惇王、醇王作陪。"恭亲王谢过。大家坐了一会儿,有人禀报说,车子套好了。众人陪着恭亲王,来到宫门外上了车。在卫队的簇拥下,赶奔肃顺府。
这是一座临时的府第。当初是一个百万富翁的别墅,坐落在棒槌山下的丛林之中。前有湖水,后有悬崖,风景极其秀丽,肃顺住到这儿之后,又进行了修饰,比以前更阔气了。
车子停住后,主人把客人陪进府第。他们沿着五色碎石铺成的甬路,一直来到"水香榭"。这个地方四面环水,水里养着荷花和鲤鱼。走过一架曲桥,这才来到厅堂。
恭亲王往四外看了看,顿觉心旷神怡。连连说道:"世外桃源,别有洞天。好极了,好极了。"肃顺得意地说:"要不是暂住一时,我真想再大修一番。后山悬崖上,还有个神仙洞。要在那儿建一座厅堂,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上人间呢!"众人说笑着,分宾主落座。十几个俊童像穿梭一般,端茶、送点心、递手中、打扇子。
郑亲王端华往大靠椅上一靠,问恭亲王:"洋人都退走了吗?"奕道:"五个多月以前就走了。"端华又问道:"公使都住在京里了?""嗯!这是北京条约规定的,自然照办了。"端华说:"听说你每天都与洋人打交道。他们到底和咱们有啥不同的地方?比方说,吃、喝、人情分往,等等各方面。"恭亲王说:"洋人也是人,跟咱们没多大区别。七情六欲,都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洋人都比较直爽,心里有什么,嘴里就说什么。不像咱们鬼点子多。"载垣笑道:"我看洋女人可不错。听说洋人不分男女,随便胡扯。一天换一个,有这事吗?"恭亲王笑着说:"这我可没领教过,难得你观察得这样细。"一句话把众人都逗乐了。
这时,仆人已把桌椅排开,宾主十一人归座。象牙筷子、金银器皿、珐琅吃碟、白玉酒杯,光彩夺目,猴头、燕窝、鲨鱼翅,美酒佳肴,数不胜数,肃顺边吃边问恭亲王:"老六,你看什么时候梓宫回銮比较好?"恭亲王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要看两宫太后的意思和顾命大臣的决定了。我只能候命,不敢妄议。""哈哈哈哈!老六学乖了。你是京城的全权留守大臣,说一不二。不跟你商量行吗?"恭亲王道:"留守大臣也得听顾命大臣的,这个理儿我还不懂吗?"
肃顺听了,十分得意。载垣又问道:"老六,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呀?""三五天。京里还有一摊子事呢!"
饭后,残席撤下,仆人又端上水果、点心。这时,有个门卫进来请示:有人找中堂。肃顺拱手说道:"诸位少坐,我去去就回。"端华说:"我说六爷,你不见见太后吗?"
恭亲王一听,马上警觉起来。他不知端华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其实,他来行在的目的,就是要见两太后。不过,决不能叫八大臣知道。所以,装着毫不介意地说:"见不见都无关紧要。叩谒完梓宫,我此行的心愿就算了啦!""是呀!恭亲王说得对,见不见太后没有必要。而且,年轻叔嫂,得避免嫌疑。"
好厉害的杜翰,一句话把门封死了。恭亲王好似冷水浇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载垣、端华暗中喝彩,忙同声说道:"是啊!年轻的叔嫂,是不便见面的。连普通人家都怕闲话,何况堂堂的帝王乎?"他们一唱一和,把恭亲王弄得非常尴尬。
正在这时,肃顺从外边进来了。他满面春风地说:"老六,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一招手,就见一名仆人手抚木盘,轻轻放到桌上。肃顺把遮布掀开,用手指划。恭亲王一看,原来是些铜钱。肃顺从中拾起一枚,托在手中说:"这是新铸的铜币。你看成色怎么样?"恭亲王接过一看,铜钱的正面是汉文。上镌"祺祥重宝"四字,背面是满文。又重又厚,成色也好。所以,不住地夸赞。
肃顺得意地说:"这是云南的上等铜,分量十足,敢说超过康、乾通宝。"恭亲王说:"此钱何时发行?"肃顺道:"按理说,新君登基的那天就该发行。现在,只好等梓宫回銮后再说了。"肃顺指着这些铜钱说:"听说,北京物价上涨,钱票贬值。有些大钱庄,把现钱都囤积起来了。哼,等我的新市一发行,看他们如何收场。"
恭亲王暗自想道:人言肃顺有过人的能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上谕刚颁发不到十几天,新市就铸造出来了。如肃顺所言,新市一发行,物价下降,银价回平,市面稳定,小民得以生活,谁不颂扬顾命之恩?要到了人心悦、民心服的时候,再想取消他们,可就颇费周折了。要抓紧,一定要抓紧,所以,奕暗下了决心。肃顺又说:"六弟,累了吧?我可不是撵你,快到行馆休息去吧。走,我陪你看看住处满意不?"恭亲玉笑道:"六哥替我安排的,那还错得了?"说罢,便起身向众人告辞。
书要简短。时间不长,来到行馆。这里,是当初的金庭馆。为接待恭亲王,重新修饰了一番。屋里富丽堂皇,应有尽有。恭亲王十分满意,不住地向肃顺称谢。肃顺说:"你休息吧,改天我再来看你。"恭亲王一直把肃顺送出门外,这才拱手告别。
恭亲王吩咐总管:"我要休息一会儿,来人一律挡驾。""是!"恭亲王躺到床上,想着和太后见面的事。他见肃顺等人防范得这样严密,料知很难如愿。可是,又不能白来一趟。到底该怎样办呢?思前想后,辗转不安。他的头太痛了,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到掌灯时分。总管禀报道:"醇王爷来了。因见王爷睡觉,未敢惊动。""现在何处?""在书房候着呢!""快请。"
时间不长醇玉奕譞从外边走进寝室,给恭亲王请安。恭亲王说:"起来,起来。自己弟兄,何必多礼。"醇王道:"本想请您过府用晚膳,因考虑六哥太累,就把酒宴送来了。"恭亲王笑道:"难为你考虑得周到。"
醇王吩咐一声,将酒宴摆下。兄弟二人对坐,边吃边谈。奕譞说:"六哥,我和五哥就盼您来呢!肃六太不是东西了,咱得想法整治整治他!"恭亲王瞪了他一眼。奕譞知道冒失了,赶紧站起来,扒看门框往廊下观看。见四处无人,这才把心放下。笑着说:"放心吧六哥,没人。"恭亲王说:"你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何至如此毛草?若被肃六听去,对你我有何好处?"奕譞道:"我以后注意就是了。不过,话还是要说的。"他凑近奕,悄声说道:"大行皇帝临危前后,肃顺这小子左右不离,生怕别人靠近皇上。连我和五哥,想见皇上一面都办不到。也不是我抱怨咱四哥,临死不留念想,连六哥的名字提都没提。结果,任命肃六一党为顾命大臣。你说可气不?"恭亲王低头听着,没做任何表示。醇王继续说道:"现在可好,什么事都被顾命大臣包下来了。他们说什么是什么,连两宫太后都不放在眼里。说实在的,他们怕的就是你。若没有肃六的挑拨,大行皇帝对你也不会这样无情。可是,见着面又假好假厚,真叫人恶心死了!我早看出来了,有肃六他们,就没有咱们;有咱们,就没有他们。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恭亲王拍着奕譞的肩头,说道:"你说得很对,他们必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六哥!你也得想个办法呀!""什么办法?"奕反问道。"这……"奕譞被问住了,他噘着嘴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能叫他们随便摆弄。"
恭亲王和他谈来谈去,谈到两宫太后身上。醇王说:"东太后不加可否。西边的却急得要命,她把肃六都恨透了。""你是怎样知道的?""你弟妹不是常进宫吗?都是她带回来的消息。"奕眼里一亮,忙问奕譞:"弟妹进宫不受难为吧?"奕譞道:"当然了。人家是亲姐妹,谁敢阻拦!"奕不住地点头说:"太好了,太好了!"奕譞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恭亲王轻声说道:"我这次来,有密事面见两宫太后。可是,肃顺他们对我防范得很严。找出种种借口,阻止我与太后相见。愚兄正苦无良策,现在有了,全在弟妹的身上。"醇王不明白:"她能干什么?"恭亲王笑说:"她进宫不受刁难,又不会招人猜忌,正好给我通风报信。另外,还可以设法使我进宫,面见两宫太后。""对呀!"醇王如梦方醒:"西边的主意可多了,她会让你进宫的。"哥俩无心用饭,就这个问题研究再三,制订了行动方案。
两天之后的一个晚上,醇王福晋带着四名贴身婆子和丫环,进宫给西太后问安。她们先到偏殿候旨,定更时分,两太后齐集东暖阁。屋里屋外,都是太后最可信的宫监。总管太监陈胜文禀奏:"恭亲王来了,现在偏殿候旨。""请,快请。"两宫太后同声说道。
时间不长,化装成婆子的恭亲王,大踏步走进东暖阁。先请安后磕头,口称:"臣奕拜见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请起,快起来。"东太后欠身答道。"给六爷搬椅子,献茶。"西太后也紧张罗。东太后望着身穿重孝的奕,问道:"六爷到行在几天了?""算今天四天了。""京里都好吗?""回母后皇太后的话,京都一切如故,请太后宽心。""这就好!"西太后说:"这也是被逼无奈,我才想了这么个拙笨的办法。让六爷扮做婆子,实在是委屈你了。"恭亲王欠身说道:"不得已而为之,难为圣母皇太后设此妙计。"西太后又问道:"你可曾见到安得海?""臣没有见到。不过,太后的手谕我拜读过了。"西太后道:"把六爷请到行在来,是商量治国安邦的大计。你考虑过没有,对眼前的事,究竟怎样办才合适?"恭亲王道:"眼前的事大多,请太后明示。"奕心里清楚,她是指顾命八大臣说的。自己故意装糊涂,看西边的有何对策。西太后果然沉不住气了,她焦急地说:"还不是指肃顺他们。"恭亲王正襟危坐,答道:"顾命大臣乃先帝的遗命,开国以来就有成例,臣不敢妄议!"
西太后一听,大为不悦。她不知恭亲王是怎么想的,是真心拥护顾命制啊,还是有意难为自己。东太后插口说:"当然了。顾命大臣是出自先帝之口。使我奇怪的是,里边为什么没有六爷?论资格,论名位,论才干,不论从哪一方面说,也该有你一份啊!"东太后摇摇头,口打唉声说:"也不知大行皇帝是怎么想的。他呀,不对的地方多着呢!"西太后也附和道:"可不是嘛!不是咱们说大行皇帝的坏话,他到死也对不起恭亲王,人人听了都不服气。"恭亲王心中难过,眼圈一红,把头低下了。
西太后道:"我说六爷,咱们可是一家人,无话不谈。从国体上是君臣,从家里说是叔嫂。现在你哥哥不在了,小皇帝不懂事,我们姐俩又都是女流。千斤重担可就落到你肩上了,你想推也推不掉。你说呢?"恭亲王说:"蒙太后信任,臣万死不辞。""这就对了。"西太后说:"有些事情,咱就照直说吧。时间有限,商量好了就得入手。"东太后道:"可不是嘛!要被肃顺他们知道,可就坏了大事啦!"西太后问奕:"你说顾命大臣就不能改动了吗?"恭亲王道:"一般来说,是不能改动的,因为这是先帝的遗训。况且,又明发了上谕,举国上下尽人皆知:不过,顾命大臣若有不轨的行为,当属例外。""对呀!"西太后说,"肃顺不轨的地方多着呢!载垣、端华都不是好东西,根本不配当顾命大臣!"恭亲王说:"捉贼要赃,捉好要双,没有证据是不行的,即便有了证据,还要有使他们就范的办法,就范之后,还要请元老重臣、王公贵亲议罪。"西太后点点头,又问道:"假如顾命之制取消了,下一步又如何呢?"恭亲王见到了讨价还价的时候,便说道:"权出自上,一切由二位太后裁决。"
西太后心想:"好厉害的奕,竟跟我转圈儿。干脆,就对他说明了吧!"于是,说道:"我们姐俩商量过几次了。顾命取消后,我们就得出面辅佐小皇上,势必要垂帘听政。外边的事情,就依靠六爷主持了。"东太后解释说:"这叫……这叫两宫垂帘,亲王秉政。"她怕说错了,转脸问西太后:"妹妹,我说得对不?"
这一问,把西太后弄得十分尴尬,明显地看出,这是她教的。好在事情已经挑明,恭亲王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恭亲主也在做自己的打算,依目前形势而论,顾命八大臣是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不搬掉它,休想有出头之日。要搬掉这座大山,必须借助两太后的权。两太后要想有权,必须取消顾命、实现垂帘听政。而要实现垂帘,必须借助我的力量。这是一种相互利用、相辅相成的交易,缺一不可。所以恭亲王完全达到了目的。他站起身来,郑重地说:"臣明白了,一定按懿旨行事。"西太后道:"时下,我们和皇帝,都掌握在肃顺手里,随时都可能出现'白逼宫'。请六爷抓紧准备,越快越好。""是,臣回京就着手。不过,臣还有件事请懿旨,不知梓宫何日回銮?"东太后说:"要依我们姐俩,早就该走。肃顺说,回京的路还没修好,可能要拖到九月。"恭亲王说:"有些桥梁正在紧修,路面也正在平整。九月二十三以前,回銮完全可以。"西太后道:"就定到九月二十三吧,不能再变了。""好!"奕说:"在回銮的路上,臣派兵保护,请太后望安。"
这时,天到二更。恭亲王不敢再逗留,便起身告辞。临行时,恭亲王又说:"请太后放心,外边的事情全包在臣身上了。我准备三两天内就回京,届时就不叩辞了。"两太后不住地点头。看着奕远去的身影,心中有说不出的安慰和痛快。
两天之后,恭亲王向肃顺辞行。"不多住几天?"肃顺突然问道。恭亲王说:"不呆了。京里还有一大摊事,咱们京里见吧!"肃顺说:"那我就不留你了。"恭亲王拉着肃顺的手,假惺惺地说:"六哥,小弟年轻,有些事望乞指教。"肃顺一听,美得不得了。心里说:鬼子六,算你小子明白事儿。他拍着恭亲王的肩头,说道:"没说的。只要你跟六哥走,保你没亏吃!"
八月初七一大早,恭亲王向众人告别,起身上路。醇王一直把他送到滦平馆驿,说道:"六哥,你倒是怎么安排的?叫我干点儿什么?"恭亲王说:"安排倒是安排了,可不能告诉你。"醇王一听,连脖子都气红了。奕解释说:"老七,你别生气。由于关系重大,不允许我泄露机密。你放心,有你的好差事。"醇王这才高兴了,说道:"六哥,别总拿我当小孩儿,我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只要为了咱大清的江山,六哥叫我干什么都行。""那很好。现在叫你干的,就是和顾命大臣拉好关系。在他们面前谦逊点,叫他们看着咱弟兄越熊越好。你懂吗?""懂了!"
恭亲王走后,顾命大臣忙琢磨恭亲王在承德的行动。载垣道:"这小子来得匆忙,走得快当,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为在金匮前磕几个头吗?"端华说:"他此行的目的,是想探探咱们对他的态度,摸摸底而已。"焦佑瀛说:"据我所知,他哪儿也没去,连醇王和惇王的请客都拒绝了,拜望他的人也挡了驾。"肃顺笑道:"我没说吗?他就是想摆摆恭亲王的威风。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咱们却对他这样好,他也就泄气了。年轻人吗,自负、爱炫耀,这是不可避免的。"肃顺又说:"放心吧,孙猴子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咱如来佛的手心。"坐在墙角的杜翰,一直没开口,两只眼睛不住地转动。他是八大臣中的智囊,对事情的分析判断有独到之处。肃顺见他这种神态,就知道他有不同看法。问道:"老杜,你谈谈吧。"
杜翰赶紧站起身来,往屋里环视了几眼。接着,便摇头晃脑,说出了他的见解。
《百年风云》
第九十回 董元醇上书垂帘 八大臣罢职搁车
御史上书垂帘,
君臣舌战闹翻。
顾命罢职急红眼,
行在一片混乱。
杜翰摇头晃脑,在众人面前说出他的看法:"恭亲王来得突然,走得匆忙,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表面上没露出什么痕迹,又安知他私下没有活动?你我不可不防啊!"载垣道:"你说,他是自己要来的,还是有人叫他来的?""自然是奉命而来!""奉谁的命?""西宫太后!"杜翰说得斩钉截铁,使众人无不惊骇。肃顺问:"何以见得?"杜翰道:"中堂还记得吗?前些天,安得海被逐回京,卑职对此颇感怀疑……"肃顺猛省道:"你是说他们订苦肉计,使小安子通风报信?""正是这样,"端华道:"你既然有这怀疑,何不早说?"杜翰道:"这是我最近才想到的。""马后炮!"焦大麻子说:"杜大人之见,不无道理。不过,恭亲王来了,也未与两宫见着面哪!"杜翰冷笑道:"醇王福晋,随便出入宫禁,什么话捎不到?"肃顺听了,深感失策。但又不服气地说:"算了,别胡猜乱疑了。我还是那句话,'孙猴子再有本事,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叫他们随便折腾去吧!"八大臣一向以肃顺的意志而转移。他的发言成了结束语,谁也不再说了。
几天后,军机处收到一封山东道监察御史董元醇的奏折。八大臣对这个折子的内容,十分关注。但他们无权先看,必须呈给两宫太后。
西太后每天批阅往来的奏章。今天,她用罢早膳,便伏在大字桌上,认真地审阅着折子。头一封是曾国藩从安庆发来的,大意是说,曾国荃已经兵进采石矶,镇江和瓜州已于七月三十日克复,斩首万余。金陵已陷入重围等语。她提起笔来,批了"通报嘉奖"口个字。
她伸手拿起第二封奏折,没看了几行,就被吸引住了。读完后,拿着折子来到东暖阁。
东太后正看着小皇帝、大公主玩耍,见西太后走来,就知道有事。忙叫双喜把小皇帝、大公主领走,又起身让座:"什么事,把妹妹乐成这样?""姐姐,你看这道奏折。"西太后把折子递过去。"谁的?"东太后问。"山东道监察御史董元醇的。"东太后看了几眼,不太明白,笑着说:"妹妹,你讲给我听吧。"
西太后挨着东太后坐下,手指着折子,边念边解释:"他说了两个问题。一是事贵从权,一是理直守经。总的意思,主张咱姐俩垂帘听政。他说得有理,皇上年幼,必须由太后权理朝政。等皇上成人后,再撤帘归政。""就是嘛。"东太后不住地点头说。不过,她又担心地问:"好倒是好,肃顺他们能答应吗?""当然不会。"西太后道:"不管他答应不答应,也得给咱照办!权操自上,不操在他们手里。决不能本末倒置,任听他们的。"东太后说:"妹子,我可不是怕事,我看,这件事最好先别提。等回京后,见着六爷再说吧。"
西太后一向看不起东太后。但就这件事来说,她说得不算不对。这封奏折,肯定会遭到八大臣的强烈反对。现在看来,八大臣占着上风,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回京后再议,形势就不同了。所以,西太后点点头,就把这个折子"留中"了。留中就是把折子先放在太后手里,对折子所提的问题,抱着不加可否的态度。
第二天,军机处把折子领下来,核对数目,却少了一件。载垣问少谁的,苏拉说,"山东道监察御史董元醇的折子留中了。""胡来!"载垣道,"要都留中,还要我们顾命大臣干什么?去,就说我说的,把折子要回来!"苏拉转身去了。
杜翰说:"诸位看出来没有?这里边肯定有文章!"载垣道:"所以,我才非要不可。"
苏拉回来了,禀报说,折子被西太后留下了,说是她要看看。载垣哼了一声:"叫她看吧,等她看完了再要!"
书要简短。光这一天就催了五次,可把西太后气坏了。她对东太后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咱们本想搁搁再说,可他们偏不答应。太后连个留折子的权都没有,他们这不是要造反吗?"东太后一听"造反"二字,吓得头皮发奓,忙问道:"你打算怎么办?""传见他们,把话讲清楚,叫他们照办!""他们要不听呢?"东太后都要哭了。西太后冷笑一声:"不听不行!我也看出来了,你退一尺,他进一丈。"东太后双手合十,不住地念佛:"妹妹,冤家宜解不宜结,切不能把事闹大。"西太后说:"我的傻姐姐,要都像你这么想,不就没事了吗?但是,他们不容咱们哪!照这样下去,还有咱孤儿寡母的好吗?""可也是!"东太后找不出理由反驳她。
转过天来,两太后升座烟波致爽殿,传八大臣进见,礼毕,载垣禀奏了各地的军情,以及几件不关紧要的事。西太后耐着性子听完,拿起董元醇的折子,说道:"这就是你们着急要的那封折子。我和母后皇太后看过了,他说得很对,很好。你们拿下去看看,按他说的办,快写旨来奏。"说完,看了东太后一眼,马上宣布退殿。
八大臣怏怏退出大殿,心情不悦地回到军机直庐,把董元醇的奏折看了一遍。不看则可,这一看哪,可开了锅啦!载垣气得暴跳如雷:"满嘴喷粪,胡说八道!"端华也骂道:"姓董的活腻味了,非整治整治他不可!"杜翰道:"毛病就出在鬼子六身上,姓董的无非是个枪手罢了。"载垣挥舞着拳头说:"驳回去,一定要驳回去!"肃顺那张大自脸也气红了,对焦佑瀛说:"老焦,你就费点儿事吧,非你的大笔不可了。"焦大麻子毫不怠慢,又把折子看了两遍,闭上眼睛略思片刻,手握大笔,以皇上的口气把草槁拟就。
肃顺说:"你念给诸位听听吧!""是!"焦大麻子站到屋子中央,一字一板地念道:"……我朝圣圣相承,向无皇太后垂帘之体,朕以冲龄仰受皇考,大行皇帝付托之重,御极之初,何敢更易祖宗旧制?……该御史奏请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殊属非是……""好!写得好!"载垣鼓掌道。肃顺说:"开门见山,击中了要害。"又对焦大麻子说:"事不宜迟,马上缮具就交上去。"焦大麻子受宠若惊,立刻缮就,装进黄匣,命人送到宫里去了。
西太后正在床上休息。见宫监把"廷寄"呈上,急忙打开观看。刚看了一行,就从床上跳起来。接着,一阵风似地走进东暖阁:"反了,反了!照这样,死人也能气活!"东太后吓了一跳,忙问:"妹妹,出什么事了?""你看看吧!"她把"廷寄"交到东太后手里。
东太后看罢,不由惊愣在那里。西太后说:"咱们叫他们照办,他们偏不照办,还以皇上的口气教训咱们。我倒要问问他们,眼里还有没有太后,有没有皇上?"东太后说:"咱们能斗过他们吗?""难道就这么忍了不成?哼,还有满朝文武、元老贵臣呢!这次要便宜了他们,今后说不定还干出什么事来!""他们还敢造反?""也难说。我看,这就是变相的造反。"西太后吩咐一声:"传话升殿,把皇上请来,叫八大臣候旨。""嗻!"
两太后换了衣服,升座大殿。小皇帝也换了朝服,偎倚在东太后怀里。大殿里的气氛,阴沉而又紧张。时过片刻,西太后对总管大监使了个眼色。总管太监领旨,站在殿外喊道,"奉两宫皇太后的懿旨,顾命八大臣上殿哪!"
肃顺他们已经来了多时,听说西太后大发雷霆,也做好了思想准备。他们按着尊卑,在怡亲王率领下,走进烟波致爽殿,给两太后施了君臣大礼。以往,必赐平身,让他们站着回话,今儿个却一反常态,东、西两太后谁也没叫他们起来。西太后指着那封廷寄说:"这封廷寄是谁告诉你们这样写的?"载垣往上叩头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是臣等共同拟定的。"西太后道:"我问你,什么叫上谕?"载垣道:"由皇帝出面所说的话,就是上谕。"西太后冷笑道:"那么,我们姐俩说的话算什么?""当然,当然是上谕了。"西太后问道:"不遵上谕该当何罪?""这……"载垣语塞。跪在他身后的杜翰,赶紧接茬儿说:"臣等没有不遵上谕的地方。""什么?你还敢瞪眼不认账?我问你,我叫你们怎样写来着?"肃顺道:"凡此大政,奴臣几个受大行皇帝的托付,自然会分别轻重缓急,非小臣所得妄议,董元醇是个小小的御史,一没见解,二没有作为,无非是想沾名钓誉。"西太后气得脸都青了:"你们八个大不像话了,打算一手遮天吗?妄想!"肃顺毫不让步地说:"请太后把话说清楚,臣错在何处?""董元醇又错在哪里?"西太后反问道。"他乱言莠政!"肃顺答道。"你也给我说清楚点儿!""谕旨上写得明白,请太后自己看好了!""肃顺,你们如此专横跋扈,眼睛里还有太后和皇上没有?"肃顺道:"臣等受先帝之命,赞襄一切政务,什么都料理得了,原不需太后操心;可是,您偏偏要操心。又要看折子,又要过问一切政务,这不是多此一举吗?"西太后忽地站起来,咬着牙问道,"你说什么?"肃顺也站起来,高声答道:"顾命之臣,辅弼幼主。赞襄一切政务,不能听命于太后。请太后看折子,原本是多余的事情!"
西太后听罢,体如筛糠,指着小皇帝说:"你们看看,六七岁的孩子,什么事都不懂。我们姐妹不替他做主,谁替他做主?"她又说:"你们可听清楚,对董元醇的折子,要重新拟旨,"一定按我说的那样办!"肃顺道:"恕臣等不遵,请太后收回成命!""你敢抗旨?""臣不敢抗旨,可是,请太后也别违犯祖宗家法!"
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两个人互不相让,越吵越凶。小皇帝吓坏了,往这边看看,往那边瞧瞧,看着看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肃顺大吃一惊,赶紧跪到原处,不敢言语了。
小皇帝是东太后的命根子。小皇帝一哭,可动了她的心肝五脏。她把孩子往怀里一搂,拍着桌子说:"你们都给我走!出去,快出去!"八大臣无法,默默退出烟波致爽殿。
八个人回到军机直庐,好像斗败的公鸡,低着脑袋,谁也不言语了。过了片刻,载垣才说:"真晦气,无聊至极!"端华道:"能干就干,不能干就不干。反正,不能让她摆布。"肃顺把眼一瞪:"废话!晦气什么?咱们这样做就算对了!也叫西边的知道知道,顾命大臣有权抗命。"他又说:"四哥,干不干这句话不能随便说。咱们是顾命大臣,是受先帝之托。只有以正驱邪,尽臣子之责,才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先帝托孤之重。董元醇这封折子,肯定是鬼子六主使他干的。他们的用意很明显,那就是取消顾命,变成垂帘听政,由鬼子六出面掌权。所以,咱们丝毫也不能让步。就是要斗,就是要争。""对,中堂高见。"杜翰说,"要不把姓董的压下去,往后更不好办了,这就叫杀一儆百。"焦大麻子说:"咱下一步该怎么办?西边的不是说叫咱们重新拟旨吗?""胡扯!"肃顺道,"决不能改,就按咱们拟的谕旨办。"焦大麻子说:"她要是不答应呢?"肃顺愣了一下,往四外一看,突然见廊下有黑影晃动。他怕有人偷听,说道:"等明儿个再说吧!"
当天晚上,肃顺偷偷地把载垣、端华、杜翰请到府里,关上门,加了岗,秘密商量起了对策。端华说:"不能让两个太后并尊。咱们有事向东太后说,别理西边的!"杜翰摇了摇头:"谈何容易!人家是皇上的亲娘,是堂堂的圣母皇太后,怎能甩得出去?"载垣道:"六叔,我们听你的,你看怎么办好?"
载垣和肃顺、端华都有亲属关系。按辈数,载垣小着一辈,所以管肃顺叫六叔,管端华叫四叔。肃顺道:"我把你们请来,就是商量对付西边的办法。看样子,这个女人很棘手,决不能等闲视之。不给她点厉害,她是决不会低头的。""嗯,说得对。"端华说,"那你想怎么办呢?"肃顺道:"从明天起,就给她'搁车'",看她有什么办法号令全国!"
"搁车"是句行话。从字面上解释,大车下了闸,就走不了啦。说明白了,也就是罢工的意思。军机处是全国最高的指挥机关,每天要处理上百件事。军机处要搁了车,上命不能下达,下边也不了解上命。古往今来,像这种事情极为罕见。肃顺这么一说,把三个人都惊呆了。载垣道:"这可犯'大逆'的罪呀!不但个人掉脑袋,连九族都得搭上。"肃顺冷笑道:"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要依他们两宫垂帘,还有咱的好吗?"端华说:"也对,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只要咱们说了算,哪来的大逆罪、小逆罪!""是啊,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肃顺道,"西边的又毒又辣。咱们要落到她手,还有个好吗?要不想落到她手,就必须有权、有势、有职。搁车是比较有效的一招,倘若这一招再不灵……"肃顺不往下说了。三人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不过谁也没有往下问。载垣道:"破釜沉舟,干吧,我没得说了。"杜翰道:"我也赞成,就这么定了。"肃顺道:"从明天开始,咱就搁车,看西边的有何反应,她要做了让步,咱就收兵,她要是坚持己见,那可就休怪我肃六无情了!"
《百年风云》
第九十一回 按仪程梓宫回銮 用心机调兵遣将
矛盾激化如登山,
两方似在悬崖边。
先下手者占上风,
迟下手者被推翻。
肃顺密订了"搁车"的办法,军机处和行在的办公机构全瘫痪了。
只半天工夫,行在就乱了营啦。往来公事堆了一桌子,几十名章京无事可做。人们怀着惊奇的心情,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再说西太后。她用罢早膳,照例坐在窗下,等候批阅奏章。奇怪的是,等了两个时辰,连一份奏章也不见,派陈胜文去打探其情。一顿饭的工夫,陈胜文跑来启奏道:"回圣母皇太后的话,大事不好了。"西太后忙问:"出什么事了?"陈胜文道:"奴才打听明白了。军机处全体罢职,没人办公了。来往的公事都被扣押在军机直庐,所以,太后见不着折子了。""这是真的?""千真万确。"西太后快步走到东暖阁,对东太后诉说了一遍。
东太后斥退官监,拉着西太后的手说:"我也听见风声了。你说,他们这是想干什么呀?""想造反!"西太后道,"他们就想刁难咱们,制服咱们,叫咱们乖乖地听话。"东太后道:"妹妹,我看咱们就忍了吧。他们不是要痛驳董元醇吗?就叫他们痛驳去吧!""不行,一定不行!"西太后说,"这次要让了步,今后该怎么办?从古至今还没有君向臣让步的,何况我们还没有不是。他们不是罢职了吗?好,咱们再启用别人,不是一样吗?三条腿的蛤螟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有的是!"
东太后听罢,急忙哀求道:"好妹妹,你就听姐姐的话吧!我知道我软弱无能,不像妹妹那么聪明。可是,我还能分出好歹。先帝在时,没少给我讲历朝的变故。我真怕……"东太后沉静了片刻,又接着说:"万一把他们挤兑急了,真唱起'白逼宫'来,可就苦了咱们孤儿寡母了。所以,我赞成忍字,等回京后再说。你说呢?"西太后生气地说:"可也得忍得下去呀!""忍不下去也得忍,决不能把事闹大。妹妹,这次一定要听我的。"
西太后对东太后的固执很有反感,尤其不爱听"一定要听我的"这句话。可是,冷静地一想,东太后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对肃顺的为人她是清楚的,他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尤其行在的御林军,有三分之二操到他手里。万一发动兵变,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才对东太后说:"姐姐,就听你的。"东太后说:"这就对了。"她们忍着气,在那份上谕上盖了"御赏"和"同道堂"印,命奏事处发给八大臣。
八大臣一看,无不欢欣鼓舞。马上停止搁车,照样办公,表面上是烟消雾散了,实质上恰恰相反,暗中的斗争却更加激烈了。
九月上旬,梓官回銮的日期迫近了,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依八大臣的安排,三宫六院分批回京。第一批,丽妃为首的十几名妃嫔先走了;第二批,惠妃领着一大批妃嫔走了。最后,只剩下两宫太后和小皇帝。
随着日期迫近,西太后更加不安,总像有什么不祥的顶感在身边晃动。为防万一,她采取了各种防卫措施。首先通过醇王福晋,给醇王下了一道密旨,让他以御前大臣兼正黄旗汉军统领的身份,抓住一支御林军,以确保两宫太后和皇上的安全。
醇王接旨,立刻行动,暗中把四额驸克扎布、兵部尚书瑞常、贝勒伯谚讷漠佑找来,以护送梓宫为名,共议机密。
四额驸克扎布是蒙古族,多伦公主的丈夫,咸丰远支的妹夫。瑞常是满族尚书,与醇王至厚。贝勒伯谚讷漠佑是僧格林沁的长子,他们均属恭亲王一党。素日都受肃顺的排挤,对八大臣恨得要命。醇王向他们传达懿旨后,瑞常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肃六还敢刺王杀驾不成?"醇王道:"不可不防,人心叵测呀!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事。这个白脸曹操,什么都能干得出来。"四额驸克扎布道:"这话对。我们都是护驾大臣,万一出了意外,谁也担当不起。"贝勒伯谚讷漠佑说:"肃六胆敢这么做,就犯下了叛国弑君罪。他敢!"醇王冷笑道:"书生之见!人要豁出去,什么不敢于?咱就做好准备吧,麻痹大意是要坏大事的。"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从御林军中选出三百名可靠的人,加上每个人的亲兵和家将,共有五百挂零。他们把这些人分成四队,归醇王统一指挥。他们又分析了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应变的措施。
西太后还密令醇王找曹毓英,暗中拟了一道密旨。列举了肃顺等人的罪行,准备回京就发动政变,打八大臣个措手不及。曹毓英是恭亲王一党,是被恭亲王派在承德的"坐探",早把八大臣的罪状搜集好了。因此,文不加点,一挥而就。这道密旨又通过醇王福晋,送到两太后手里。两太后看罢,十分满意,用印后,保存在东太后手里。东太后怕丢了,缝到贴身的小衣里。
再说肃顺。他派人把两批妃嫔送走后,又忙着护送梓宫的事。直忙到九月二十,才算有了头绪。这天晚上,他派人把怡、郑两王请到府中的"水香榭",然后,密布岗哨,封锁消息,不准任何人出入。载垣说:"干什么这样如临大敌似的?"肃顺道:"你认为西边的能这样甘休吗?"载垣道:"不甘休她又能怎样?"肃顺冷笑道:"能要咱的性命!""是吗?"载垣、端华同时惊叫了一声。
肃顺见他俩思想上毫无准备,又气又恼,粗暴地说:"你们也应该多动点儿脑子。俗话说,'打人家一拳,须防人家一脚。'别看她同意我们痛驳董元醇了,无非是被形势所迫,虚晃一招罢了。安知她不报复?"略停一时,又接着说:"你们再想想,鬼子六突然跑到行在,又突然离去。紧接着,董元醇就上书要求垂帘。还有,小安子被逐还京。难道这都是偶然的吗?不,这是有计划的行动。不问可知,西边的和鬼子六肯定有勾搭。"载垣道:"六叔说得对,西边的和鬼子六一定有勾搭。不过,她们能用什么报复咱呢?"端华说:"老六,有话你就快说呗,省得叫人着急!"肃顺道:"他们施展什么手段,咱不清楚。不过,要报复是定下来的,咱们不能不有所防备。"端华道:"最好把杜翰找来。他看事透彻,点子也多。""不,光我们三个就足够了,此事不能被第四个人知道。"肃顺道,"实不相瞒,对这件事,我反复考虑过好几天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对西边的,决不能心慈手软。我打算把她--"肃顺以手当刀,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载垣、端华见了,吓得一缩脖儿,顿时目瞪口呆了。"你们害怕了?"肃顺瞪着眼问。"有点儿,这么做不过分吗?"肃顺果断他说:"一点也不!咱不整治她,她就要整治咱。水火不容,针锋相对,来不得半点含糊。不然,可就追悔不及了!"
载垣想了一会儿,突然把牙一咬,说道:"不毒不狠不丈夫。我赞成,你说怎么干吧!"肃顺道:"我准备在半路上把西边的干掉。光剩下软弱的东太后,对咱们就没有妨碍了。""谁下手哇?是你,是他,还是我?""都不用,我另有安排。""谁?靠得住吗?""当然,没把握的事我不能干。""到底是谁?"二人同声问。肃顺道:"我府里的侍卫领班海达。"
载垣和端华都认识海达。方才进府时,还跟他见了面。肃顺说:"海达有个表弟,叫乌雅泰。原在旗下当一名佐领,前年因贪污军饱被监禁。乌雅泰畏罪潜逃,流落到北口一带,当了土匪。他手下有百十多人,靠打家劫舍为生。半个月前,海达对我说,乌雅泰还想归队,叫我给他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我想利用乌雅泰和他的人马,去劫杀西太后,这不是一举两得吗?""乌雅泰敢干吗?"载垣问。"差不多。前几天,我向海达透了这个话。海达说,他表弟敢干,并保证万无一失。不过,我还没有直接见他。假如你俩同意的话,我再亲自见他一面。""行行行。"载垣道,"就依你。不过,千万要谨慎。"肃顺道:"这个你放心,我决不会授人以柄,反倒害了自己。"
商量已毕,肃顺把海达叫到水香榭。海达是满洲镶蓝旗人,三十二岁,身强力壮,武艺精通。六年前被肃顺看中,提拔到身边充任亲兵头目。他对肃顺言听计从,俯首帖耳。
肃顺把命乌雅泰刺杀西太后的事说了一遍。海达说:"请中堂放心,他一定能办到。""不行,我要亲自向他交代。你捎个信儿,叫他明晚掌灯后来一趟。""是!"海达刚要走,肃顺又说:"此事关系极大,千万谨慎,最好你陪他一起来。""是,小人知道,"
第二天,肃顺照旧到军机处值班,发落了几份公事,日没西山时,他赶回府里,坐到水香榭,等候海达的消息。掌灯后,海达禀报说,乌雅泰来了。"快叫他进来。"
门声一响,从外面走进一条大汉。只见他:身量高,脑袋大,奔颅头,翘下巴。贼眉鼠眼,满脸杀气。
乌雅泰放下手中的包袱,趴到地上,"砰砰"直磕响头:"罪犯乌雅泰,叩见中堂大人。""起来,起来。"肃顺说着,往墙角一指:"坐下来讲话。"乌雅泰斜身坐下,海达说:"回中堂的话,我把您的意思对他讲了。"他又对乌雅泰说:"表弟,你就向中堂说说吧!"乌雅泰拱手道:"小人身犯大罪,死有余辜。蒙中堂不弃,又委以重任。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好!只要你能办成这件事,我一定重重赏你。""谢中堂。"乌雅泰又磕了个头。肃顺叫他坐下,严肃地说:"你要知道,这不是一般的谋杀,而是为国除害。西太后违背先帝遗旨,犯下了不赦之罪。著不早除之,势必祸及天下。迫不得已才想出这种拙法,全赖你为国家出力了。"乌雅泰道:"小人虽系犯罪之身,但好歹二字还是明白的。我表兄都对我讲过了,西太后确实不是个好东西,您就放心吧,把她交给我好了!"
肃顺大喜,命海达取来美酒佳肴,款待乌雅泰。乌雅泰请示道:"但不知何时下手?"肃顺道:"我想在梓宫回銮的路上下手,比较为宜。""请中堂明示,路上指什么地方?""你可知喀拉河屯行宫吗?""小人熟悉那个地方。""对,就从那下手!"肃顺又说:"自把事情定准。九月二十三日一早,我们从这里起身,头一站就是喀拉河屯行宫,估计当天黄昏可以赶到。定更以后,你先在行宫正门外举火鸣炮,做出攻打行宫的样子。我抽调御林军假意抵挡,你带领你的人马撤走。我以追击敌人为借口,把御林军全部带走。你马上迂回回去,闯进行宫,把西太后干掉。""是,这个办法太好了。"肃顺又说:"切记,要干掉的是西太后,对东太后和皇上可不准胡来。倘若有失检点,我可饶不了你!""小人知道。"
肃顺怕他把人杀错,就把西太后的面貌、特征,详细他讲了一遍。并叫他亲自下手,以防搞错。然后,取出黄金一百两,说道:"这是一点小意思,你拿去用吧!"乌雅泰说:"小人寸功未立,受之有愧。""不!快拿去吧!"乌雅泰又磕了个头,把金子接过。肃顺道:"人多嘴杂,我就不留你了。事成之后,我自有安排。""是,小人告辞了。"
书要简短。九月二十三这天,天还不亮,东、西太后就起床了。刚用罢早膳,但见宫内外箱笼山积,太监们往车上搬运东西。西太后表面上很安闲,心里可开了锅;东太后更紧张得要命,心里不住地祷告。西太后想了半天,找来醇王福晋,寻问了路上防卫情况。当醇王福晋告诉她,都准备好了时,她才安定下来。突然,她又把陈胜文叫到眼前,悄悄说道:"有个叫曹寡妇的,你可知道?""奴才知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快派几个人,把她给收拾了!""遵旨。"可怜的曹如意,竟惨遭西太后的毒手。
寅时初刻,两太后带着小皇帝,到澹泊敬诚殿,行启灵礼。肃顺指挥着夫役,把咸丰的金匮,抬到一百二十八人所抬的大杠上。他又和御前大臣景寿,陪着小皇帝,来到行宫的正门恭候。等梓宫经过时,哀乐齐呜。率领文武百官,跪送梓宫上道。
两宫太后上了黑纱蒙裹的八抬大轿。东太后抱着小皇帝在前,西太后在后。人抬轿起,登了回京的御路。
由三百人组成的仪仗队,在前开道。后面是一百二十人的和尚队;再后边,是醇王统率的卫队,保护着梓宫。接着,是四额驸的卫队,保护着两太后的大轿;最后,是文武百官的队伍。左右还有肃顺直接指挥的御林军,浩浩荡荡,足有二里多长。
日色偏西,梓宫到达喀拉河屯行宫。先到的惇王率众接驾,把梓宫安奉在由席棚搭盖的三间庐殿里。小皇帝亲自奠了奶茶,燃起长香,然后到行宫休息。文武百官则退到临时的馆驿,下榻休息。
肃顺骑着马,围着行宫转了几圈,指挥御林军放哨设卡,在行宫四周安营下寨。醇王奕譞全身披挂,向肃顺请示:"六哥,让我晚上值宿吧!""不用,不用。今儿个晚上是我当班,你们都好好睡觉吧!"醇王心生警觉他说:"要不,我看守梓宫吧!反正,回去也睡不着。"肃顺道:"守灵是景寿的事,都要按规矩办,岂能乱来。"醇王无法,只好快怏而去。
肃顺把一切都安排妥帖,站在行宫门外,眼向喀拉山那边看着,心里却盘算着乌雅泰的行程。他回到行馆,草草用过晚饭,休息片刻,又以巡视为名,带着海达和八名亲兵,到郊外转悠。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定更天眼看到了,还不见有什么反应,肃顺更着急了。他偷偷地问海达:"乌雅泰靠得住吗?"海达回话说:"错不了。若出了事,中堂可拿我是问。""嗯。"
肃顺又骑马转了一圈儿,眼看二更天了,还不见有啥动静。他心中暗骂道:废物!难道骗了我的钱跑了?不能,他得替海达想想啊!肃顺左思右想,急得直冒热汗。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马蹄声响。肃顺眼里冒出亮光,脱口说道:"来了!"说罢,马蹄声更清脆了,连哨兵的口令声也听得清清楚楚。但奇怪的是,没发生冲突,也没有异样的变化。
肃顺正在奇怪,放哨的王佐领一马飞来:"启禀中堂,副都统胜保大人到!"
这句话,真像晴天霹雳,把肃顺吓得魂飞天外。停了好半天,肃顺才勉强说道:"有请,有请。"霎时,但见五百铁骑军,荷枪实弹,分列两旁。副都统胜保身披黄马褂,外罩孝袍,戎装佩剑,出现在肃顺马前。
肃顺对这个一向跋扈的大将,是有所忌惮的。不知他为什么来得这么突然,因此显得很局促。拱手道:"胜大人一向可好,这是从哪里来?"胜保粗犷地说:"胜保受在京的诸公委托,前来迎接梓宫,保护皇上和两宫太后!"肃顺闻听,好像挨了一棒,更傻眼了。
胜保是怎么来的呢?前文书说过,恭亲王曾两次派朱学勤与胜保联系,求他带兵勤王,静以观变。胜保答应,在梓宫回銮以前,一定赶到京城。这家伙说话是算数的,九月二十日回到北京,当日拜会了恭亲王。恭亲王为拉拢他,隆重设宴款待,并称他是卫国的英雄。又向他介绍了肃顺八大臣的情况,希望他助一臂之力。别看胜保是武将,可是进士出身,头脑并不简单。他早把形势分析过了,并把两党做了比较。他认为:实力在恭亲王这一方。上有太后提拔,下有贵亲支持,外有洋人帮忙,是坚不可摧的。而肃顺他们呢?除了得到先帝的重用之外,几乎是光杆顾命,空中楼阁,胜保又想到自己:虽然为朝廷苦干了许多年,却连个爵位都没捞着。目前,正是进身的好机会,岂能白白放过?况且,恭亲王又上赶着拉自己。一旦把肃顺八人打倒,还愁不能入阁拜相吗?他就是怀着这种投机的思想,加入恭亲王一党的。奕訢就怕两宫在路上出事,才派他兼程赶来,连胜保也没有料到,正由于他的人马出现,无意中惊走了乌雅泰,难怪肃顺空等了一场,好在这件事外人不知,只不过白搭了一百两黄金而已,然而,肃顺却不了解内情,因此怕得要命。
按理说,胜保这次的行动,是不合乎体制的。一无懿旨宣诏,二无军机处的调令。完全属于擅离职守,犯有陈兵惊驾之罪。轻则革职,重则充军或掉脑袋。如果在平日,肃顺早就摆出赞襄政务大臣的架子,治胜保的罪了。可是,今天情况就不同了。他自身难保,哪还有工夫理会这些?肃顺见刺杀西太后的计划失败了,心中合计: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百年风云》
第九十二回 两太后发动政变 风大臣先后遭殃
一治一乱如水流,
争名夺利几时休;
昔日"英雄"今何在,
功名富贵云外丢。
肃顺因胜保的突然到来,打乱了阵脚,真是又惊又怕又懊丧。胜保还说:"最近乡镇很不安宁,匪盗四处打家劫舍。满朝文武担心皇上和两官太后的安全,特派我领兵前来,协助中堂护送梓宫。"肃顺见难以甩掉胜保,只好见机行事。
书要简短。次日起驾,经过古北口、密云县,这天,就望见了德胜门。除肃顺护送梓宫还在半路上,余者一概回到北京。两宫太后住在慈宁宫,其他人各归府第。
单说西太后。她刚把东西安排好,小安子就从外面进来了:"奴才给圣母皇太后叩头。"西太后大喜:"起来,起来。"小安子垂手而立。西太后问:"这些天你干什么来着?""回太后的话,奴才被派到打扫处干活。扫院子,收垃圾,顺便还倒马桶、尿桶。"西太后笑着说:"难为你了。等安定之后,有你的好处。""谢太后的恩典。"
小安子退出西暖阁,又到东暖阁给东太后和小皇上问了安。等他走后,小皇上问东太后:"这小子还没死?"东太后笑道:"傻孩子,他死什么呀?""他不是犯了罪吗?""犯罪是不假,改了就行呗。还能总抓住不放?"小皇上不服气他说:"坏蛋,纯粹是个坏蛋!早晚哪,我非要杀了他不可!""休要胡说!"小皇上这才不言语了。在两旁的宫女、太监们听了,无不翻眼咋舌。心里说:皇上说话是金口玉言,小安子早晚非得倒霉不可。俗语说:"路是自己走的。"安得海所做所为,为他自己埋下了祸根。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西太后。她坐到盘龙椅上,看着金碧辉煌的殿字,有说不出的痛快。暗道:肃六哇肃六,该着向你算总账的时候了。"启奏太后。"小安子进来说:"恭亲王求见。""噢,太好了。"西太后说:"在什么地方见合适呢?""回太后,奴才把养心殿打扫好了,在那儿召见比较为宜。""嗯,就依你吧!"西太后又请着东太后,升坐了养心殿。
恭亲王先给太后和小皇上问了安,小皇帝也给六叔见了礼。西太后问道:"六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吗?"恭亲王欠身道:"请二位太后放心,臣都安排妥帖了。"西太后问道:"你看何时下手为宜?""自然是越快越好,以防迟则生变。"那明天怎样?""没问题,没问题。"西太后问东太后:"你看呢?"东太后知道商量的不是好事,但又没有理由反对。只好附和着说:"你们商量着办吧,怎么都可以。不过,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记住,但能容人且容人哪!"恭亲王道:"请母后皇太后宽怀安福,决不至牵连得人多了。即使是八大臣中,也要分三六九等,祖宗一向以仁德治天下,臣怎敢逾越。""这就好,这就好。"
西太后对东太后向来是鄙视的,只好耐着性子听完。然后,问奕訢道:"垂帘的事何时入手?"恭亲王知道,她主要关心的是这件事。所以,故意怔了一下,说道:"臣准备双管齐下。取消顾命,倡议垂帘,同时进行。"西太后关心地问道:"依你看,有什么阻力吗?""阻力自然是有的。不过,请太后放心。只要功夫下到,一切都不难实现。臣已与贾桢、桂良、周祖培几位相国协商过,他们都支持垂帘。至于旗下王公亲贵,更不在话下。"两太后点点头说:"封疆大吏是何态度?""这个,臣不敢说。不过,中枢大政既定,他们也只好依附了。""好吧,就照六爷安排的办,如有变化,随时报知我们姐妹。""臣遵旨。"
当天晚上,恭亲王先把桂良、贾桢、周祖培、文祥几个人请到官邸,就取消顾命、实现垂帘的事,商议了一个多时辰。最后由周祖培起草,写了一份迎请两宫太后垂帘的上皇帝书。接着,又赶到别墅鉴园,与文祥、宝鋆、曹毓英、朱学勤、桂良,密商了铲除八大臣的事。
恭亲王休息了片刻,天还不亮,就坐上轿子,赶到紫禁城,面见两宫太后,把议事的经过和安排说了一遍。西太后大喜,接过名单看了一番。她见共十九人,其中有三朝元老,有世袭的王爵,有军机大臣,有德高望众的文官武将,是足以与顾命八大臣匹敌的。所以,深感满意,问奕道:"何时把他们召来为宜?""臣看现在就好。""要传见这些人,还有一段时间吧?""不用,臣已和他们打过招呼了,随叫随到。"
西太后暗自吃惊,称赞恭亲王办事干净利落,果断周密。经两太后同意,马上升坐养心殿,宣召名单上的人。被宣的人排了一大溜,一个个朝珠补褂,顶戴花翎,按着品级爵位,直奔养心殿而来。
怡亲王载垣和端华、匡源、穆荫、杜翰、景寿、焦佑瀛七人,回京后,高高兴兴地进宫承值。焦大麻子从厕所走出来,往隆宗门那儿一看,不由就是一怔。忙跑进军机处,对载垣说:"王爷,情况有变!""什么?"六个人同时惊叫了一声。焦佑瀛用手往门外一指:"瞧,他们要干什么?"载垣隔着窗户一看,也是一愣:"怪呀,谁让他们进宫的?"端华道:"不经顾命大臣允许,外臣是不得随便进宫的。他们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说罢,推门走到外边,向众官问道:"你们这是往哪儿去?"那些人看了他一眼,谁也没言语,照旧往里走。端华急了,"噔噔"把去路横住,大声喝斥道:"按祖宗的成法,外臣不得随便出入禁地。"恭亲王笑道:"对不起,我等是奉了两太后懿旨的。""太后也得按祖宗的成法办事,你们去不得!"
正在这时,僧王僧格林沁过来了。他指着端华,藐视地说:"不听太后的,听你的吗?快到一边凉快凉快去吧!"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大手,像拎小鸡一般,把端华拎出隆宗门,"啪!"摔到地上,笑着转身走了。端华站起身来,连滚带爬回到军机处,向众人讲了一遍。七大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单说这十九位王公、亲贵。他们来到养心殿,向小皇帝和两太后行了三拜九叩礼。东太后忙说:"起来吧,站着说话。""谢恩!"众人站起来,等候问话。西太后道:"有几位,我还不认识呢!"恭亲王赶紧站出来,挨着个地做了引见。
按理说,应该东太后问话。可是,她一紧张,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不住地看着西太后。西太后心领神会,便开口问道:"今儿个把诸位请来,一是君臣见面,彼此认识认识,二是与诸位商量几件大事。"众人齐声答道:"不敢,不敢,臣等愿遵懿旨。"西太后毫不拘束地说:"君也好,臣也好,说话办事都得讲个理儿。你们各位多数是三朝老臣,国家的柱石,对大清忠心耿耿,俺姐妹俩都心中有数,请你们多多做主。"她用手指着小皇帝说:"皇上才六岁,我们姐俩又年轻,孤儿寡母的,在外面净受人欺负啊!"
西太后说着说着,声音哽咽,"哇"一声哭了起来。东太后也触动情感。哭了起来。小皇帝见两位母亲这么一哭,他也跟着嚎陶大哭。十九位大臣见了,鼻子一酸,也哭了起来。
西太后一边哭着,一边述说八大臣的专横。尤其对肃顺,说得更加绘声绘色。僧王气得"哇哇"直叫,大叫道:"因何不治他们的罪?"西太后故作震惊地问道:"怎么,顾命大臣也能治罪吗?"大学士周祖培道:"从古至今,权操自上。顾命大臣也是君主封的,自然有权把他们撤掉!"大学士桂良出班奏道:"倘若顾命大臣忠于职守,当然不便裁撤;而肃顺他们竟敢越职擅权,图谋不轨,岂有不治罪之理?"醇王道:"太后可传旨,先解除他们的职务,而后定罪!""好好好!就依卿等所奏。"西太后转过脸去,对东太后说:"姐姐,你就降旨吧!"
东太后赶紧退到里间屋,把衣服解开,从小衣中取出曹毓英事先拟定好的那份密旨,又回到养心殿,交给恭亲王。奕訢把密旨展开,当众朗诵了一遍。谁都听得出来,其中多有不实之词。比如,咸丰帝本不愿回銮;而谕旨上则说咸丰早想回銮,由于肃顺等人的阻挠,才没回京。又说北地风高,皇上念及北京臣民,故忧闷成疾而死等等。可是,在这种场合,谁又肯替他们辩解。奕念完,一致议定,奉请两太后垂帘,拿问八大臣。恭亲王接旨在手大踏步来到门外,高声喝喊道:"侍卫何在?"侍卫"呼啦"一声,从四面闯出来。恭亲王道:"圣旨下,将顾命大臣拿了!"
怡亲王载垣,在屋里听得清楚。他跳到门外,喝问道:"圣旨必出自赞襄政务大臣之手。你那圣旨是哪儿来的?"端华也叉着腰问道:"你假传圣旨,该当何罪?"恭亲王冷笑道:"难道太后就不能治你们的罪吗?""不能,就是不能!太后不垂帘听政,哪里来的权力?"载垣和端华,不住地和恭亲王辩论,恭亲王大怒:"来人,给我绑了!"众侍卫往上一闯,拳打脚踢,把两个人绑了。恭亲王一摆手,把两位抬到宗人府去了。杜翰、匡源、焦佑瀛、景寿、穆荫五人,还很听话,乖乖地从屋里走出来,低着头站了一溜。
恭亲王奕道:"把他们的顶戴摘了,押回各府,闭门省罪,听旨发落。"五个人齐呼:"臣谢恩。"然后,被分别押回府第去了。
恭亲王又把刑部尚书赵光找来。他把圣旨和一封密信交给他,叫他马上派人捉拿肃顺。赵光领命回府,马上把提拿厅主事陆荣廷叫上来,向他交代了这份差事。赵光说:"这里有皇上的圣旨小还有恭亲王给醇王的一封密信。你要亲手交给醇王,协助他捉拿肃顺。记住,要把事情弄砸了,别活着来见我!""卑职记住了。""你准备何时动身?""卑职现在就走。"赵光道:"据悉,肃顺已到了密云。住在什么地方不清楚,你到那里就知道了。我限你今天晚上就赶到,当晚就动手,以防迟则生变。""是!"陆荣廷把圣旨和密信接过来,退出签押房,领了飞签火票,带了四名捕快,各骑烈马,飞出德胜门,向密云驰去。
书要简短。掌灯不久,陆荣廷就赶到了密云县南门。让守门的县丞验看了刑部的火票,并寻问了醇王住的地方。进城后,转过鼓楼,来到安顺客栈。但见客栈内外灯火辉煌,戒备森严。陆荣廷下了马,抹掉脸上的汗,迈步往里就走。"站住!"几个门军说道。陆荣廷说:"我有急事,要见醇王。"门军不敢做主,向值日官请示。值日官走出门房,验过飞签火票,笑着说:"请几位稍等片刻,容我通禀。"约有一袋烟的工夫他从里边走出来说:"请。"陆荣廷让四名捕快在门外等候,他跟着值日宫进了客栈。
安顺客栈是密云县最大的招商店。现在,被官方包下来了,醇王的人马都住在这里。
醇王奕譞是奉命护送梓宫的,必须按站前进。所以,被弃在后面。这时,他还没有休息。听说刑部派来专差,不由得就是一愣。他没有料到事情会来得这么急,所以,立刻传见陆荣廷。
陆荣廷先给醇王请了安,又把圣旨和密信呈过去。醇王先把六哥的信展开,借着灯光瞧看。看罢大喜,心里说:我六哥真行。仅仅一两天的工夫,就把这么多的大事办妥了。他激动得双手有些发抖,又草草地把圣旨看了一遍。他让陆荣廷先下去休息,然后命人把兵部尚书瑞常和四额驸克扎布、贝勒伯颜讷漠佑请来,让他们看了圣旨,商量捉拿肃顺的事。瑞常道:"肃六手下还有一支劲旅,约三四百人,咱们不可不防。"醇王道:"我看不能硬拼,应该用巧招抓他。若要出了事,咱们谁也担当不起。"四额驸克扎布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小只要把肃六抓住,别人是不会替他卖命的。"醇王道:"你说得不错。不过,咱们还要有充分准备。"
他们把自己的人马算了一下,除去保护梓宫的而外,还有六百多人,醇王决定都拉出来。另外,又和他们三个订了一条妙计。众人一致赞成,各自准备去了。
天交三更,人马出动,偷偷把项家大院包围。"项家大院"是什么地方?原来,密云县城北门里,住着一家姓项的大财主。前后几十间房子,楼台馆阁,水榭凉亭,不亚于离官别墅。故此,人们都叫项家大院。肃顺就住在他家,他的卫队也住在大院里。
醇王带着卫队和陆荣廷几个人,占了项家大院对门的三官庙,作为临时指挥所。四额驸克扎布和贝勒伯颜讷漠佑全身戎装,佩刀悬剑,做好了应战准备。醇王取出一张名片,交给侍从满布,叫他把海达骗到这里来。满布领命,穿过横街,来到项家大门,叩打门环:"开门哪,开门!""谁?"一个粗暴的声音。满布道:"我是醇王爷派来的,见肃中堂有事。"听说醇王派来的,门里的人和缓了:"好,请等一下。"说罢,将门打开,探出头来,用马灯照着亮,往外观看。满布一拱手:"二位辛苦了,这是醇王爷的名片。"一名门卫接过去看了看,笑着说:"对不起,请等等。"说完,把门关好,到里边送信儿去了。
满布等了一会儿,就听一阵脚步声响,门又开了,走出一个大汉。此人三十挂零,方头扁脸,肩宽背厚,身穿官服,蓝顶子,马蹄袖,腰里挂着绿裤儿弯刀,二目有神,用怀疑的眼光盯着满布。满布拱手道:"请问老兄是哪一位?""啊,我乃海达是也。""原来是海达老兄。失敬,失敬。""你是……""在下在醇王身边当差,侍从武官满布是也。"海达还礼说:"怠慢了,请恕罪。"接着,他又问道:"老兄深夜而来,不知所为何事?"满布把两手一摊,说道:"醇王爷派我来请肃中堂,我可不清楚是什么事情。"海达听了,就是一愣。按理说,醇王有事,应该亲自拜谒中堂,光派一名小小的武官,拿着名片来请,似乎与礼制不合。海达是负责肃顺人身安全的心腹人,他不能不弄个明白。于是,说道:"真对不起。我们中堂偶染风寒,早就睡下了。请上复醇王,能不能明日再谈?"满布道:"看来,王爷是有急事,要不也不能派我来一趟。""这个……"海达一想:要不我就向中堂请示一下?又一想:不行。他知道,肃顺的两个爱妾紫燕和杜鹃,是今日才来到的。肃顺乐得要命,天刚黑他们就上了春熙楼。我要是冲了肃中堂的兴致,非挨顿臭骂不可。想到此处,说道:"我看这样吧,我跟您去一趟。""太好了。"满布一听,正中下怀。拱手道:"多谢老兄,您这是成全我了。"
海达回屋去安排了一下,让门卫把门关好,跟着满布就走。时间不长,来到三官庙。海达有点纳闷儿,问道:"上这儿干什么?""有点事,办完咱就走。"
海达走进庙字就是一愣。但只见:满院都是军队,一个个荷枪实弹,怒目横眉。大殿里灯蜡辉煌,人影晃动。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不祥之兆。
这时,有几条大汉跳到他身边,不容分说,把他的腰刀缴了。海达吓得颜色更变,忙问满布:"这是什么意思?"满布冷笑道:"一会儿你就清楚了。"说完,进了大殿,向醇王禀报了经过。"很好!"醇王点点头,又喝喊道:"把海达带进来!""走!快走!"几名侍卫把海达推进屋中。海达往上边一看,都是恭亲王的亲信,就知道更不好了。醇王笑着问海达:"你叫海达?"海达请了个安:"正是小人。""你是肃中堂的亲兵头领?""是。""哪一旗呀?""小人是镶蓝旗的。""海达,没你的事,你不用害怕。来人哪,搬把椅子,让他坐下。""是!"有人把椅子搬过来,海达怎敢在醇王这些人面前就坐?赶紧回答说:"吓死小人也不敢。"醇王道:"别客气了,坐下好讲话。"海达听罢,这才斜着身子坐下。醇王道:"时间紧迫,就直说吧。皇上有旨,罢了顾命八大臣的官,还要将肃顺革职拿问。本王是奉旨行事,先跟你打个招呼。"
海达不知醇王是讥讽自己,还是连自己也拿问,吓得浑身栗战,趴到地上直磕响头:"王爷开恩!我是奉命才伺候肃顺的,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起来,起来。本王不是说了吗?没你的事。不过……"醇王说到这儿,突然变得异常严峻起来,"你也要立功,帮助本王捉拿肃顺,不准有任何私心。倘若胆敢暗助肃顺,可小心你的脑袋!""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起来吧!""是。"海达站起身来,一个劲地哆嗦。
醇王道:"你手下有多少人?""回王爷,共二百八十七名。""都驻在什么地方?""都在项家大院。""肃顺住在什么地方?""住在后院春熙楼上。""他身边还有保镖没有?""楼下有四个坐更,再没有了。""这都是实情?""回王爷,如有半字虚假,唯我是问。""嗯!"醇王又安慰他几句,问道:"依你看,怎么下手合适?""回王爷的话,事关重大,小人不敢妄议。不过,叫我干什么都行。""这样吧,你领我叫开门,先把二百多人的兵器缴了,再帮助我们把那四个坐更的拿住,就没你的事了。""小人遵命。"
醇王安排就绪,即刻起身。霎时间,几百条黑影,把项家大院团团围住。醇王身后是四额驸、伯颜贝勒和陆荣廷。
海达走上台阶,"啪啪"敲了几下。"谁?""我。""你是谁?""可恶!连我都听不出来吗?""噢,头儿回来了。"角门开了,海达领着人冲进门房。亲兵们都睡了,只有几个坐更的。一看势头不对,都有点儿毛了。海达道:"都别动!去,睡觉去!""这……"坐更的说道,"我们有公事,能睡觉吗?""我叫你睡就睡,少啰嗦!""是!"坐更的不敢抬杠,钻进被窝去了。
四额驸领人,把他们的兵器都缴了。又把门窗堵住,用火枪和弓弩看着他们。这个活儿干得相当漂亮,一点也没引起慌乱。醇王一推海达:"走,奔春熙楼。"
海达在前边领着,拐弯抹角来到后院,穿过一道游廊,来到春熙楼下。坐更的听见脚步声,提着灯笼走出来,低声问:"谁?""我。"坐更的一看,原来是亲兵头目,也就不问了。海达道:"你们哥儿们都出来,有事儿。"坐更的不敢不听,四个人都出来了。海达一伸手,把他们肩上的火枪缴了,腰刀也没收了。四个人不解地问:"头儿,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黑影一闪,把四个人的嘴堵上,架到前院去了。海达用手往楼上一指:"他就住在那儿!"醇王喝喊道:"走,上楼!"众人以狸猫扑鼠的速度,几步就上去了。这才要一起动手,捉拿肃顺。
《百年风云》
第九十三回 王公议罪权臣死 垂帘听政野心达
人见利而不见害,
鱼见食而不见钩。
煞费苦心空努力,
终究殒命丢了头。
醇郡王奕譞领人冲上春熙楼,催海达叫门。海达暗中想道:肃中堂啊,卑职对不起你。他硬着头皮,大声叫道:"中堂!中堂!"肃顺没好气儿地问:"谁?""我,海达。""混帐的东西!有什么事,明天办不了,偏在这时候叫门?""回中堂的话,有件急事,您快开门吧!""不管什么急事,等明天再说。"醇王等不及了。高声喝斥道:"肃顺,快开门吧,本王接你来了。"说着,往后招手。陆荣廷飞起一脚,把门踢开。众侍卫"呼啦"一声,闯进房中。
肃顺还在被窝里趴着呢!他见势不妙,刚要伸手掏枪,被陆荣廷一脚踩住,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肃顺破口骂道:"妈的,你们要造反吗?"四个捕快不容分说,把肃顺五花大绑,摁跪在楼板上。
醇王道:"肃顺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肃顺悖逆,擅职越权。种种不轨,何止一端。着开除顾命之职,逮捕问罪。钦此。"肃顺吼叫道:"胡说!我是赞襄政务大臣,我不拟旨,哪里来的圣旨?"醇王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这么放肆!来呀,把他的臭嘴封上。"陆荣廷从怀里取出一块栗木,约有鸭蛋大小,把肃顺的嘴撬开,塞在里边。
醇王往床上看了看,说道:"把这两名堂客也带走!"侍卫们答应一声,连捏带扭,把肃顺的两个爱妾弄得"嗷嗷"直叫,醇王领着众人,又把屋子搜查了一遍,这才下楼。
这时,天已大亮,醇王命人把肃顺塞到一辆骡车上,四处用东西挡好。又拨给陆荣廷御林兵五十名,让他押着肃顺先走。陆荣廷向醇王讨了回文,押着车辆,一直回到刑部衙门,向赵光交了差。赵光按恭亲王的指示,又把肃顺押到宗人府。
宗人府是管理皇室宗族事务的机构,远在明朝的时候,就有这个机构。清沿明制,仍在原地设立了这个衙门。长官有宗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全由宗室王公担任。次有府丞,由汉人担任,处理日常事务。原来的宗令,是由怡亲王载垣兼任。现在载垣犯了罪,暂由府丞周能掌管。赵光向周能办了接交手续,就找恭亲王禀报去了。
再说周能。他命人把骡车赶到院里,先在周围布置了人,又往车内观看:但见肃顺五花大绑,面色铁青,嘴角流血,显得十分狼狈。他叫人把捆绳解开,又从他嘴里掏出栗木,然后笑着说:"请中堂下车。"肃顺往四处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回中堂,这就是宗人府哇!"肃顺又问:"除我之外,还有谁在这里?""怡、郑两位王爷都在。"肃顺哀求他说,"能不能允许我们住在一起?""当然可以,您随我来吧!"
肃顺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一座院落。但见这座院落:坐西朝东,一溜十几间房子,高高的窗子,厚厚的木门,带锈的大锁,潮湿阴暗的院子,杂草丛生,墙皮脱落,给人以恐怖的感觉。府丞周能站到一处门外,拱手道:"中堂请吧!"肃顺无奈,只好进了屋。他凝神一看:空荡荡的屋子,黑紫色的房檩,到处是蛛网,脚下是潮湿的方砖地,靠墙根长了一层绿苔,载垣和端华正坐在地铺上。再仔细观瞅:两个人瘦多了,发辫散乱,眼窝深陷。看到此处,肃顺的心更缩紧了。
载垣见着肃顺,又惊又喜,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叫了声:"六叔!"肃顺暴跳如雷地怒吼道:"什么叔也完了!当初要听我的话,哪会有今天!坏事就坏到你们身上!"
载垣万没想到,在这种环境下,还挨了他一顿埋怨。心里说:哼!要说倒霉,我载垣比你们谁都倒霉。我是世袭的铁帽子王爷,只要大清的江山存在,我儿子、孙子,重孙子都是怡亲王。结果,都毁了!都怪我受了你肃六的蛊惑,才落到这步田地。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对我发开疯了。他越想越气,手指着肃顺说:"你不是人,纯粹是白脸曹操!你……"端华一看不好,赶紧过来解围:"老六,你太不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尽说上句儿?"肃顺还想吵吵,回头一看:门外都是人,连府丞周能也没远走。他强压怒火,一屁股坐到草堆上,不言语了。
府丞在门外笑着说:"中堂大人,你就在这儿委屈几天吧!缺什么东西,只管吩咐,卑职一定尽力。不过,这儿可是宗人府,请您按规矩办事。倘若中堂不给我留面子,那可就不方便了。"
肃顺瞪了他一眼,没有吱声。府丞命人把大木门锁上,这才带人走去。
这阵儿,屋子里死一般寂静。三个人谁也不理谁,各想各的心事。过了好长时间,肃顺突然冲着砖地击了一拳:"想置我们于死地,没门儿!"怡、郑俩王吓了一哆嗦,凑过来问道:"你说该怎么办?""当然有办法。"怡、郑俩王的眼里,露出了求生的光亮:"决说呀,快说!"肃顺很机警地往窗户那儿看了看,见四外无人,便悄声说道:"我在密云就听说,十月初九,小皇帝在太和殿举行登基大典;十月初十,又是西边的寿诞之日。两件大喜事加在一起,一定要大赦天下!"载垣说:"大赦也赦不到咱们头上。他们说咱犯了大逆不道之罪,这不在赦条之内!"肃顺道:"我也没说求他赦咱们。不过,大喜的日子是不能杀人的,起码能多拖几天。咱就利用这段时间,打点咱们的官司。"端华说:"满朝文武之中,谁还能替咱们说话?""用不着他们,他们说话也不管用。"肃顺掐着手指头说:"曾、曾、骆、左、官、严、彭、李、劳。"
两个人一听,清楚了。他指的是:两江总督、节制大江军务的曾国藩,九帅曾国荃,川督骆秉章,安徽巡抚左宗棠,湖广总督官文,河南巡抚严树霖,代理福建巡抚彭玉麟,江苏巡抚李鸿章,两广总督劳崇光。这些人为封疆大吏,手握着兵权。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肃顺得意地说:"以上九位,哪个不是我肃六提拔起来的?只要他们听见咱的消息,准能上书力保。""嗯,有理,有理。"端华说:"他们说话是大有分量了,吓死西边的也不敢不听。不过,万水千山,怎能联络上呢?""是啊!"载垣也焦急地说,"西边的能把我们留到那个时候吗?"肃顺说:"所以,我说拖的目的就在于此,能多拖一天就拖一天。关键在于谁能把信送出去?"
"来人了!"端华小声地惊叫了一声。三个人赶紧散开,谁也不敢看谁。接着,牢门开了。外边走进一人,手里托着盘子,还提着一把铜水壶,笑着说:"二位王爷、中堂大人,开饭了。"说着,把盘子和水壶放在地上。
肃顺一看,是三碗肉卤面。还有花生米、酱黄瓜、海米等几样小菜。这要在平日,他是不屑一顾的,现在则不然,他们感到食欲大开,香得不得了。三个人端起碗来,真好像风卷残云,几口就吃光了。这个人又取过三只杯子,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撤去盘碗,说道:"三位休息吧!"说罢,把门关上,扬长而去。
肃顺问:"他是谁?"载垣道:"他叫小满城,原是咱旗下的司员。现在派到这儿,是专门伺候咱们吃喝的。"肃顺道:"此人可靠不?"载垣的心一动,明白了肃顺的用意:"你想叫他送信?""对!"肃顺道,"现在就缺这么个人。倘若小满城能给咱们通风报信,可就有希望了。"载垣道:"过去我对他不错,谁知他敢不敢?"端华道:"张嘴三分利,问一问呗!"
三个人打定主意,决定由肃顺执笔,给九个封疆大吏写信。眼下,困难的是没有纸笔。正在这时候,小满城又送水来了。载垣道:"满城,求你件事行吗?"满城道:"请王爷吩咐。""你能不能给我准备一套文房四宝,多拿点信纸和封套?"小满城道:"王爷,宗人府是不准通信的。谁要是违背了,就得掉脑袋呀!"三个人一听,顿时就傻了。肃顺急中生智,又说道:"满城,写信不行,捎个口信儿总可以吧?""不知中堂给谁捎信儿?"肃顺试探着说:"求你到我的府里送个信儿,叫家里给我送几套衣服行吗?"小满城道:"依小人看,您甭捎信儿了。""为什么?"肃顺焦急地说。小满城往外看了几眼,压低声音说:"中堂还不知道?您的府被抄了!""啊?"肃顺闻听,真好似五雷轰顶,"什么时候抄的?"小满城说:"今儿早上。""你是听说,还是眼见?""中堂,是小人亲眼看见的。您儿子和你的两位夫人,都被抓走了。""唉哟!"肃顺两眼一翻,背过气去了。
小满城深感失言,拎着壶就跑了。端华抱起肃顺,一边摇晃,一边呼唤:"老六,老六,醒醒。"载垣忙端起一杯水,给肃顺灌下去,过了半天,才苏醒过来。他看看载垣,又看看端华,顿足捶胸地说:"完了,完了,咱们算彻底完了!"
肃顺为什么这样绝望?原来,他府里有只保险箱,里边保存着肃顺的往来信件。其中,有几件是要命的。如:他和兵部侍郎陈半恩,策划杀掉懿贵妃,还有干掉恭亲王。白纸黑字,想推脱也推不下去。尤其严重的是,有人想拥戴肃顺做皇帝。并且,还写了不少颂扬他的诗文。肃顺舍不得毁掉,都锁在保险柜里。这些东西要落到西太后手里,后果是什么,那就不言而喻了。
小满城没有说谎,肃顺的家果然被抄了。不但没收了他的全部财产,还抄走了他最担心的密信。恭亲王把这些东西上呈两宫太后,西太后得意地说:"好一个'忠臣'!闹了半天,是个早想谋权篡位的逆贼,这回,我看他还有什么说的!"东太后也吃惊他说:"从前,我总是袒护他;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野心。"西太后指着恭亲王说:"你现在就召集军机、内阁、六部、九卿,议他们的罪。议好后,速报我知。力争在九月初九以前,把他们都给我打发了!""遵旨。"
九月初五,恭亲王把在京的四品以上的满汉官员,都召在内阁大堂。他首先宣读了圣旨和两宫太后的懿旨。接着,又列举了顾命大臣的罪状。最后,便要求大家议罪。
在这种场合,人们都是见风使舵,随风扯旗。几位大学士先表了个态,都主张严办。众人马上随声附和:"严办,严办!"
最后拟定的是:肃顺凌迟,载垣、端华斩立决,杜翰永远监禁,匡源、焦佑瀛、穆荫刺配伊犁,景寿革职为民。
议罢,恭亲王进宫,将结果奏了一遍。西太后道:"很好,很好,这就算便宜他们了。"东太后一听,不住地摇头:"不好,不好,我看太过分了吧!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小皇帝还没正式视朝,就这样处置人,显着咱们太狠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同意。"西太后不悦地说:"依你之见,难道都把他们放了?"东太后一听,实在是吃不消了。她柳眉倒竖,两腮绯红,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乃是一朝的人王帝主,对任何事都要宽仁忍让。再说,新君登基也要图个吉利。干吗杀呀剐呀的,叫人听着肉麻!"恭亲王赶紧说:"两位太后说得都有道理。按他们的所作所为,真是十恶不赦。尤其是肃顺,剐了也不算重。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本朝向以孝治天下,以德服人。对他们的宽免,也是给天下人看的。因此,臣同意母后皇太后的意思。"
西太后听了,大大不悦,真想训斥恭亲王几句。可她是个十分乖滑的女人,决不愿引起东太后和恭亲王的反感,更不愿因为这点事情,迫使东太后和恭亲王站在一处。她想到这里,笑着说:"可不是吗,还是我姐姐说得对。经六爷这么一说,可比我高多了。我看也不必再找外人,咱仨就商量着怎么减刑吧!"恭亲王拱手道:"太后圣明。"东太后也说:"这就对了!"西太后问她:"姐姐,你看怎样往下减合适?"这一句话,把东太后问住了。想了半天,这才说道:"你跟六爷商量吧,反正越轻越好。"
西太后和恭亲王再三琢磨,最后决定:肃顺斩立决;载垣、端华赐令自尽;杜翰、焦佑瀛、匡源削职为民,穆荫发配充军,景寿开除公职,保留额驸及其封号,东太后虽不满意,但又找不到说词,只好点头同意了。恭亲王马上叫军机章京朱学勤,动笔起草。
次日,便将圣谕发出。
圣旨颁下后,两宫又传懿旨,着肃亲王华丰、刑部满族尚书绵森,前往宗人府,逼令载垣、端华自尽,又派惠亲王绵喻、刑部汉族尚书赵光、刑部右侍郎载龄,监斩肃顺。
肃亲王华丰和刑部尚书绵森,捧旨来到宗人府,向府丞周能交代了一番。周能领人来到后院,把监禁载垣、端华的牢门打开,说道:"二位王爷,请出来一趟。"载垣和端华不由一愣。载垣问:"到……到……到哪里去?"周能道:"有点小事,核对一下。"两人无奈,颤颤抖抖走出牢房。
肃顺呢?从前天就被押到另一处去了。
且说怡、郑两王,被周能领到宗人府的跨院。这所院子,十分宽大。载垣一看肃亲王和绵森都在这里,周围还有不少笔贴士和番役,就预感不妙。正在这个时候,就见肃亲王往前大跨一步,高举圣旨念道:"载垣、端华接旨!"两人不敢怠慢,赶紧整理衣服,跪在地上,高呼道:"臣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肃亲王念到"赐令自尽"的时候,两个人全瘫痪了,趴到地上放声痛哭。载垣道:"冤枉啊!顾命大臣乃是大行皇帝亲口加封的,满朝公卿都听得清楚,看得明白。怎能说是我们编造的呢?圣谕上多是不实之词,我不能服哇。我要你们重审,重审!""大胆!"肃亲王喝斥道,"到了现在,你还敢抗旨吗?此事已定,不能更改,赶快谢恩吧!"端华跳起来说:"什么?这么害我们,还要我们谢恩?"肃亲王怕他们再说出难听的话来,便冲两边使了个眼色。众番役往上一闯,把他俩分别架到屋里去了。
怡、郑两王骂不绝声,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时间不长,就先后毙命了。肃亲王进屋看了看吊死的载垣,又看了看被闷死的端华,验明正身,回宫交差去了。
再说惠亲王绵喻、刑部尚书赵光和右侍郎载龄。他们奉旨来到宗人府,做好了一切准备。知道肃顺棘手,便想出一条稳军之计。
载龄领着人们来到肃顺被押的跨院,叫周能把牢门打开。载龄一哈腰,走进房中。此时,肃顺正靠着墙打盹儿。听见响动,赶紧把眼睁开。载龄紧走几步,说道:"六叔可好。"
原来,他和肃顺是当家子,比肃顺小一辈,管他叫六叔。肃顺拉着载龄问:"你怎么来了,这是要干什么?"载龄温顺地说:"六叔,您别担心,您的官司有头了。""是吗?"载龄道:"我朝以孝治天下。对任何人,都要加恩的。现在,恭亲王正领着人议事,派我接您来了。""好好好!"肃顺大喜道,"只要允许我讲话就行。没定罪就抄家捕人,哪有这个理儿?陷害顾命大臣就是抗旨,就是大逆不道!"载龄道:"对,那您就跟我走吧!"说罢,转身就走。
肃顺兴冲冲来到前院,抬头一看:但见满院都是军兵,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雄赳赳,气昂昂,军兵旁边,还停着一辆老牛车。肃顺做过刑部尚书,对这套程序是明白的:上车就是菜市口,上菜市口就是掉脑袋,或者凌迟处死。
"肃顺接旨!"刑部尚书大吼上声,把肃顺吓了一跳。番役们往上一闯,将他五花大捆起来。到了现在,肃顺把什么都豁出去了,不住地跳脚大骂。
惠亲王连圣旨都没法念了。最后一赌气,也不念了。吩咐一声:"架上车去!"众人像抬猪一般把他架到车上。老板儿一晃鞭子,直奔了菜市口。
《百年风云》
第九十四回 西太后饱暖生事 安行海乐极生悲
小人得志将脸扬,
敲诈勒索任猖狂。
狗仗人势啥都千,
恶贯满盈刀下亡。
肃顺被众番役架到牛车上,直奔菜市口。
出斩肃顺的消息不翼而飞,震动了京城。人们怀着不同的心理,涌上街头,赶奔刑场。恭亲王怕出事,便和九城兵马司、顺天府、步军统领衙门打了招呼,出动三四千官兵和衙役,维持秩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如临大敌。从宗人府到菜市口的大街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押送肃顺的牛车,只好缓缓而行。午时三刻,这位显赫一时的庞然大物,终于掉了脑袋。
顾命大臣被彻底打倒了。历史上,称这次事变为"祺祥政变"。因为事情发生在辛酉年,所以又通称"辛酉政变"。十月初九,小皇帝载淳驾坐太和殿,举行了隆重的登基典礼,改年号为同治。又颁旨加两太后的徽号:东太后为慈安太后,西太后为慈禧太后。
十月初十,是慈禧太后的寿诞之日,免不了又是一场祝贺。十月十五日,两宫太后正式垂帘听政。加封恭亲王为议政王,总理全国大事。又改组了军机处和内阁。凡辛酉政变的"有功人员",都擢升重用。凡肃顺一党,皆受沙淘。大赦天下,嘉奖官兵,直忙了一个多月。
慈禧太后是个极聪明能干的女子。自从她垂帘听政以来,明察秋毫,赏罚分明。把咸丰帝留下的这个乱摊子,治理得井井有条。因此,满朝文武无不敬畏,慈安太后一向不爱过问政事,大权皆操在慈禧之手。日久天长,人们几乎把东太后淡忘了。
同治三年,天京失陷,太平天国崩溃。对清朝统治者来说,没有比这件事更值得祝贺的了。慈禧命议政王奕传旨,嘉奖湘、淮军,恩封曾国藩为一等侯爵,余者都晋升一级至三级。并且,奖给银牌四百两,黄马褂十领,朝珠五十副,白银十万两。
同治五年,捻军回民起义,先后被清政府剿杀。慈禧更是喜出望外,传旨"普天同庆",并且,加曾国藩大学士衔、直隶总督,左宗棠为川陕总督,李鸿章为协办大学士、总督两江,余者,各有升迁。于是,文武百官联衔上奏,颂扬慈禧之德。尤其是才子聚集的翰林院,更是大书特书、大捧特捧。把个那拉氏乐得然飘飘,飘飘然,连北都找不着了。
新任的总管太监安得海,在慈禧面前说一不二,满朝公卿都要看他的眼色行事。有一次,恭亲王奕有急事,向慈禧禀奏。因为没有运动他,这小子恨在心头,借口说太后正睡觉,把奕蹲了两个多小时。同治皇帝喜欢踢球,有一次,把球踢进西暖阁院里。小安子硬说皇上惊了太后的驾,竟假传懿旨,罚皇上站了半个时辰。诸位请想,他连恭亲王和皇上都不摆在眼里,何况他人?至于打骂宫监,勒索百官的事,更是家常便饭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除慈禧之外,没有不恨他的。
到了同治七年。有一天,他给慈禧太后按摩。一边伺候着,一边讲九城的新闻和民间的丑事。慈禧听了,乐得眉飞色舞。讲来讲去,就讲到同治皇帝身上了。他说皇帝虽小,却经常与宫女厮混,若不加管束,非闹出笑话不可。慈禧说:"你看该怎么办呢?"小安子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点给万岁爷成了亲,太后不就省心了吗!""嗯,说得不错。你看有合适的吗?""回太后的话,奴才发现员外郎凤秀的女儿不错。""多大了?""可能比皇上小一两岁。"慈禧道:"现在还小着点,过两年再说吧!"小安子道:"太后说得对。不过,依奴才看,早一点准备还是应该的。一般的小民,还要经过提媒、相亲、定亲、娶亲这几道手续,何况是堂堂的皇室?等事情到了眼皮底下,不但太后着急,下边的人也抓瞎。"慈禧想了想说:"都准备什么呢?"小安子道:"自然是大婚的服装。皇后的、万岁爷的、妃嫔的,里里外外还不得几百套?""那你就通知内务府和礼部衙门,及早准备吧!"""嗻!"小安子嘴里答应着,脸上却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慈禧问:"怎么,我说得不对?"小安子赶紧磕头道:"太后哪有不对的地方?奴才是想……这个……""有话你就直说吧,少在我面前兜圈子。""是!"小安子又磕了个头,摇头晃脑地说:"奴才怕内务府办不了这种差事。必须派个精细的人,亲自到江南选定衣料和样式。""用得着吗?""太用得着了。这次派人,一方面是给万岁、皇后制龙衣,主要是给太后您制几套好服装。"
慈禧一听就乐了。小安子投其所好,又说道:"太后垂帘听政,把咱们大清的江山治理得这么好。您虽省吃俭用,奴才可不能不替主子张罗。"慈禧笑着说:"猴崽子,就是你能说。"小安子受宠若惊,更加馅媚地说:"这是奴才心底的话,如有半字虚假,天打五雷轰。"慈禧道:"嗯,是应该派人到江南去一趟。派别人吧?我不放心;派你去吧?按照祖训,太监是不准离开都门的。"小安子听罢,尖笑一声。慈禧问道:"你笑什么?"小安子正色道:"什么叫祖训?祖训还不是人说的?您现在说句话,也叫祖训,他们谁敢不听!"
慈禧暗中想道:小安子说得不是不对。什么叫祖训?祖训还没有垂帘听政这一条呢,我不也这么做了吗?就凭我要派个太监出京办事,他们谁敢反对?想罢,说道:"小安子,那我就派你到江南去一趟,替我和皇上采办龙衣。""您真是奴才的老祖宗,奴才接旨。"说着,趴到地上直磕响头。
慈禧停了片刻,把脸一沉,又说道:"不过,你可要检点着点,别大放肆了。要捅了大娄子,连我也庇护不了。""嗻,奴才都记到心里了,我再请示一下,太后让奴才几时动身?""你自己安排吧,哪天都行。""谢太后,万岁,万万岁!"小安子又磕了顿头,才哈腰退去。
闲言少叙。小安子回到家里,他的两个老婆康氏和马氏,赶紧到眼前服侍,那位说,太监怎么还娶老婆?在历史上,太监娶媳妇,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到明、清两代,更为普及。小安子娶上老婆,为的是讲究排场,贪图享受。康氏才十九岁,马氏二十一岁,都是极贫困的北京人。但凡家中有一点生活之路,谁愿嫁给他守一辈子活寡?别看小安子在慈禧面前像只哈巴狗,回到家里可就变了样。不是吹胡子瞪眼,就是吆五喝六,比谁都会摆谱。小安子的叔叔兼管家安邦太,手捧账本,向他禀告了最近一个时期的开销。接着,又哈着腰问:"听说你最近有个好差事?""什么?"安邦太道:"黄石奎、李平安二位公公说,你奉了慈禧太后的懿旨,要下江南承办龙衣。""嗯,是这么回事。"安邦太一听,乐得脸上都开了花啦:"得海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真的当上钦差大人,不就登上天了?"小安子摇头晃脑地说:"谁不知道我安二爷,在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大清的江山,我当一半的家!"
正在这时,忽然门上人禀报:"黄石奎、李平安来访。""叫他们进来。"
黄石奎是个大块头,体重超过二百,李平安瘦小枯干,比烧鸡胖不了多少。一前一后,来到正厅,拱手说:"参见安二爷。""起来,起来,我正想找你们呢!"小安子他又吩咐道:"摆酒。"
老妈、丫环里里外外一阵忙碌,把酒菜摆好。安得海居中,黄、李二人左右相陪,安邦太坐了横头。酒过三巡,黄石奎道:"听说您奉旨下江甫,承办龙衣,可有此事?"小安子说:"嗯,有这么回事。你是听谁说的?"黄石奎道:"宫里都传开了,谁不知道?"李平安尖着嗓子说:"二爷何时起驾?"小安子道:"三五天之内,你们得替我张罗张罗。""是啊,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小安子说:"我想走水路。你们负责雇几只阔气点的太平船,再准备一下路上应用的东西。一会儿我开个单子,你们照单子办事。""是,是。"黄石奎停杯在手,问小安子:"二爷,出京的事情可请示了万岁爷?"安得海瞪了他一眼:"用不着,他管不着二爷我!"李平安道:"东边的是怎么说的?"小安子满不在乎地说:"不管他是哪边的,还不是得听西边的。只要我们主子同意的事,就算铁板钉钉了。""有理,有理。"
饭后,小安子开了个清单,交给黄石奎:"就按这个办,越快越好。""是!"黄、李二人准备去了。
小安子又告诉他叔叔:"去,把首饰楼几位东家叫来,我和他们当面谈谈。"
书不重叙。几天之后,小安子就起身了。他坐的是八抬大轿,俩老婆坐的是华盖车,丫环、老妈坐的是骡车。黄石奎、李平安、安邦大、小安子的侄儿安六,都骑着马。在他们身后,是十多辆拉东西的大车。躺箱坐柜,装得满满当当。上边贴着封条:写着"金"字一号,"银"字二号,"珍"字三号。大车左右,是二十多名镖师。一个个佩刀悬剑,腰里别着带响的家伙。最后边,还跟着十几个仆人。雄赳赳奔通州进发,简直比督抚上任还阔气。
小安子在通州住了一夜,第二天到码头弃岸登舟,上了太平船。他们一共租了五只大船,小安子坐的是头一只。该船横二十四尺,长七十二尺。船头上插着描龙绣凤的两面大旗;船舱上还插着一面三角旗,上边画着一个太阳,太阳下有只乌鸦,细一看还是三条腿,谁也猜不透这面旗的含义是什么。安得海居中高坐,两位夫人左右相陪。新从通州雇来的一班女乐,油头粉面,环佩叮当,各抱乐器,又吹又拉。侍者们两边站立,五只大船在声乐中缓缓前进,把小安子美得都到了云眼儿里去了,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敬事房、内务府、军机处,包括奕訢和小皇帝在内,此刻正密切注视着他的动向。
小皇帝载淳,头几天就听说这件事了。不过,他不相信小安子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可是,今儿个得到消息,证实了此事。专门服侍皇帝的小大监李栓儿,把打探的有关小安子的情况,一五一十都对皇帝说了。小皇帝一拍茶几,站起来说:"岂有此理,朕非宰了他不可!"
载淳从小就恨安得海。八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恨他,只是自己没有掌权,所以,干生气没有办法。这次小安子出京,不独犯了祖训,还引起公愤。所以,为他剪除安得海,找到了借口。他吩咐道:"唗!待朕奏明太后,再收拾这个小子。"李栓儿忙问道:"万岁爷,您想见哪位太后?""自然是慈安太后了。""对,您千万别对慈禧太后提这件事。""我知道,朕又没傻。"
小皇帝来到长春宫,坐到小板凳上,向慈安太后说了一遍。慈安太后生气地说:"真不像话,是该整治整治他了。"
慈安太后一向平和温顺,很少惩罚宫监,惟独对安得海例外。因为告他的人大多了,慈安太后的耳朵都磨出了茧子。看在慈禧太后的分上,她一直装聋作哑。现在,居然敢违背祖训,私自出京,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小皇帝说:"皇额娘,干脆就降旨把他宰了吧!""这个……"慈安太后犹豫不决了,低下头不住地叹息。小皇帝看出了慈安太后的心意:"皇额娘,你怕那边的挑理?""胡说,什么这边的那边的。不过,这件事也得跟她商量商量。""不!"小皇帝摆手道:"跟她一说就坏了,千万不能叫她知道。"慈安太后说:"孩子,什么事不是她决定?要不跟她商量,怎能杀得了小安子?"小皇帝不服气地说:"您是太后,我是皇帝,难道就杀不了一个太监?"慈安太后忽然心生一计,压低声音,对载淳说:"我倒有个主意。最近,你皇额娘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卧床不起。我可以跟她商量一下,叫你批阅奏章,我看她能同意。倘若你执掌了大权,就可以把小安子收拾了。""太好了!"小皇帝乐得直拍手。
慈安太后又说:"你还得跟你六叔商量着点。尽量把事办得有把握点,可别让那边挑出毛病来。""是!皇额娘,你现在就去商量吧,我已经等不及了。""走,你跟我一块儿去。"
小皇帝实在不愿意见他亲娘。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随东太后来到翊坤宫。
慈禧是腰酸腿痛。刚服了药,躺到床上休息。东太后进屋后,西太后勉强坐起来。东太后坐在床沿上,亲切地说:"身体好些吗?"西太后点点头:"好多了。"
小皇帝给她问了安,垂手站在东太后身边。寒暄了几句之后,东太后说:"妹妹,你身体不好,与劳累有关。依我看,你就多歇几天。朝里的事,有六爷他们操持,你还不放心吗?"慈禧点点头。东太后又说:"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皇帝也不小了,乘这个机会,也让他熟悉一下批阅奏章,省得亲政时吃力。你看行吗?"慈禧不知是计,就满口答应了。
从第二天开始,小皇帝在养心殿一坐,亲自处理朝政。当天,他传旨把奕和军机大臣们找到养心殿,说了小安子的事。奕也恨透了安得海,便答道:"祖训规定,太监不出都门。小安子抗旨,已犯下掉头之罪。臣请旨,将安得海就地正法。""对。朕也是这个主意。六叔,您就看着办吧。出了事儿,有朕做主!"小皇帝拍着胸脯说。
退殿后,恭亲王回到军机处,马上拟旨,用六百里加急,分发到山东、江苏、安徽各省。命各省督抚劫获安得海,不得有误。三省督抚接到圣旨,闻风而动,布下了天罗地网。
再说安得海。他乘船从通州到天津,休息了两天后,又继续南行。这一天,来到山东德州府。这儿的知府名叫赵新,两榜进士出身,为官比较刚正,昨天半夜,他接到山东巡抚丁宝桢的手令,命他劫拿安得海。赵新马上派出缇骑和巡捕队,把河陆码头、关隘路口都封锁了。
这天下午四点钟左右,小安子的太平船来到德州西门码头。这阵儿,早有人飞报赵新。赵新马上把总兵吴诚中请来,叫他迅速把安得海拿获。吴诚中答应一声,飞身上马,带着军兵二百名,急奔码头驰去。
《百年风云》
第九十五回 快人心权阉伏法 遭疑忌幼帝被责
为人别忘根本,
行事切记老诚。
忘乎所以乱胡行,
葬送自己性命。
总兵吴诚中领兵二百,直奔德州码头。结果,晚了一步。那五只太平船已奔南去了。吴总兵问哨卡:"船队能走多远?""最多不超过五里。"吴诚中也不停留,扬鞭催马,追上前去。一大群骑兵也紧紧跟随马后,扬起几十道上线。
书要简短。约有一袋烟的工夫,就把安得海的船队撵上了。"站住!前面的船只站住!"吴诚中边喊边追,马头已超过了首船。
此刻,安得海正祝贺他二十六岁的生日。正中央悬挂着一件龙衣,桌上摆着福、禄、寿三星人,高燃一对六斤重的红蜡。左右还挂着一副贴金对联,上联写:"福如东海长流水",下联配:"寿比南山不老松"。安得海居中而坐,头戴二品顶戴,一支蓝翎闪光夺目,身穿南绣平金尽忠服,脚踏青缎粉底儿官靴,脖项下挂着一串翡翠数珠。他的夫人马氏和康氏,也都涂脂抹粉,满头珠翠。镖师和打手们分立两旁,黄石奎、李平安、安六和安邦太,正领着众人给小安子拜寿。突然,总管安邦大听见有人在岸上喊叫。他没敢言语,忙向小安子禀报了一遍。安得海说:"别理他,我看谁敢挡钦差大人的道!"几只大船照旧往前走,而且越走越快。
总兵吴诚中气坏了,吩咐骑兵:"来呀,鸣枪示警!"刹那间,几十只枪朝天开了火。吴总兵又喊道:"停船!不然,我们可不客气了!"
俗话说:"神鬼怕恶人。"这顿枪响,真把船给吓住了。小安子气得脸色铁青,从舱里出来,指着吴诚中喝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拦劫官船?"吴总兵心生一计,拱手道:"请问,哪位是安总管?""你没长眼吗?大爷我就是。"吴总兵道:"京都来了重要公事,让我亲自交给您。""噢,是这么回事。"小安子心想:可能是西太后有事。于是,吩咐一声:"靠岸!"水手们赶紧抓帆转舵,大船靠岸,抛锚搭跳。
吴总兵早就从战马上下来了。一看船只靠岸,向身后把手一招,急匆匆来到船上,说道:"安得海,跟我走吧!"小安子把脸一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叫大爷上哪儿去?""上德州知府衙门!"小安子冷笑道:"我寻思多大的衙门口呢,闹半天是小小的知府。告诉你,你们那庙大小,装不下我这个大神仙。滚,快给我滚!"吴总兵一看,这小子大狂妄了,抡起巴掌,"啪!"给了他个耳雷子,"唉哟!"安得海暴叫道,"你敢打我?""啪!"又是一个嘴巴。"你还敢打?""怎么叫不敢?"吴总兵抡起巴掌,一口气打了三十六个嘴巴。小安子疼痛难忍,"嗷嗷"直叫。
那位说,小安子不是有保镖和打手吗?不错,有十多个。但是,他们谁敢跟官军对抗?吴诚中打够了,这才吩咐道:"绑,都给我绑起来!"
这时,官军的步兵也赶到了。"呼啦"往上一闯,不论男女老少,都给捆起来了。小安子很不服气:"好小子,等我看见你们大官儿再算账。"吴诚中也不理他,命人把船只封好,押着七十四名俘虏,回德州交差。
再说德州知府赵新。他不敢接手这么大的案子,马上命人飞报巡抚丁宝桢。丁宝桢命赵新和吴诚中,把人犯和物品解送到济南。
济南是山东省首府,巡抚衙门就设在省城南门里。这个衙门庄严宏伟,气势显赫,比一般督抚衙门气派得多。巡抚丁宝桢,贵州平远(今织金)人,字稚璜,咸丰进士。曾做过岳州知府、山东按察使、布政使,后晋升巡抚,现年四十九岁。学识高,有魄力,为人比较刚正。在督巡之中,享有很高的声誉。他平生厌恶宦官,尤其僧恨当权的太监。他接到捉拿安得海的圣旨后,就暗下决心,非要把他剪除不可。赵新和吴诚中,向他禀报了捉拿安得海的经过,丁宝祯很高兴,让他们先下去休息。
掌灯之后,丁宝桢吩咐一声,升坐大堂。鼓响三通,仪门大开,一百二十名牌刀手、八十名站堂军、八班差役站在左右;六房师爷、笔帖士,在两边伺候。
德州知府赵新,把查获物品的清单呈到公案上,吴诚中也把违禁品的清单呈上去。然后,垂手退在一旁。
丁宝桢把清单看了看,然后吩咐道:"带安得海!""带安得海呀--"差役们传呼下去,几名皂隶把小安子拖上公堂。
安得海的绑绳已经去掉了。吃了点晚饭,比白天精神多了。他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想了一遍,心里说:我是奉慈禧太后之命出京的,谁敢碰我,如同碰西太后一样。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不用问,他们总是误会了。他心中又暗骂道:等完了再说,安二爷决饶不了这帮家伙!因为他有了主心骨,所以毫不在乎。
丁宝桢一看,来气了。朗声问道:"你就是安得海吗?"小安子把脸一仰:"不错,正是安二爷。请问,您是哪位?""山东巡抚了宝桢。""噢,原来是丁大人。前年,慈禧太后亲手御批、提拔你当巡抚的时候,是我伺候的笔墨。太后问我,你看这个姓丁的怎么样?我说,听说他名声不错。所以……""放肆!胡说!"丁宝桢气得手脚冰凉,心里说:大清的祖训规定,宫监不准干政。这小子大概不知道吧?否则,明是这回事也不能这么说呀!看来,他是个二百五。想罢,问道:"安得海,你不在宫廷尽职,跑到京外干什么来了?"小安子说:"慈禧太后要为万岁爷操办大婚。故此,派我到江南承办龙衣。咱家是奉旨出京,你听明白没有?"丁宝桢把手一伸:"拿来。""你要什么?""圣旨!""这个--嘿嘿,没有。""唗!"丁宝桢一拍桌子,"私凭文书官凭印,光靠你这么一说可不行。"小安子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你上个折子,一问不就清楚了吗?""晚了。你看这是什么?"丁宝桢请出圣旨,高声念道:"据悉,安得海未经旨准,私自离京南下。不独违背祖训,且又大胆妄为。着各省督抚,一体严拿。钦此。"
小安子一听,忙申辩道:"丁大人不要误会。可能万岁爷不知道这事,请您问问慈禧太后就知道了。"丁宝桢又问道:"既然你下江南承办龙衣,箱子里那些宝珠和字画是哪里来的?""这个……"小安子一听,更慌神了。这些好东西,都是从宫里偷出来的,想弄到南方变卖,发笔横财。要不,他怎么这么热心承办龙衣呢?现在,把柄落到人家手里,他能不害怕吗?
丁宝桢又问道:"你船上挂的龙衣,是从哪里来的?"小安子答不上来,因为这也是偷的。丁室桢又问:"谁让你挂龙凤旗?那个三角小旗上画的日头和三足乌鸦,又是怎么回事?说!""说!"两旁的差役也急忙吆喝。安得海咧着嘴说:"这都是我的馊主意。挂龙凤旗,为的是打腰提气;那个小三角旗吗--我听人讲,日者君也,三腿乌鸦神鸟也。我把慈禧太后比做日头,把自己比做神鸟。故此,才挂了这么个小旗。"
丁宝桢一听,鼻子都气歪了。他无须再问,命人把他押下去。又把李平安、黄石奎、安六、安邦太几个人,分别进行了审讯。从他们口中,又掌握了安得海大批罪状:像勒索各地官府士绅,抢霸少妇长女,偷盗御用珍品等等。丁宝桢退堂后,把济南的首府、首县、布政使、按察使、德州知府赵新等人留下来,商量处置安得海的办法。他主张,明天便把小安子就地正法。按察使梁彦之摇首道:"使不得,使不得。"丁宝桢惊问道:"为什么?"梁彦之说:"安得海乃慈禧太后面前的红人。没有慈禧太后的许诺,吓死他也不敢私自出都。只是这小子忘了祖训和法度,犯下了不赦之罪。不过,他毕竟是有来头的,请中丞慎重为妙。"丁宝桢冷笑道:"不论从哪一款上来说,他都是死罪,还有什么可慎重的?"赵新道:"还是请旨定夺为好,无非让他多活几天罢了。"布政使邹伯庭道:"请旨定夺当然是把握一些,中丞又不落埋怨。不过,他可就死不了啦!"丁宝桢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也不见得。小安子在京里犯了众怒,光靠一个人也保不住他。要不,先请旨看看吧!"
几天后。丁宝桢的奏折,由恭亲王亲手呈给小皇帝同治。载淳早等得不耐烦了,赶紧把折子展开,仔细观看。当他看到"现已命德州府将其缉拿到案"时,乐得他直拍双手:"办得好,办得好!六叔,你看怎么办?"
奕訢是个精细的人,不敢感情用事。说道:"臣不敢做主,请皇上决裁。"小皇帝一扑棱脑袋:"六叔,处置一个太监,还用费这么大事儿?你马上派人拟旨,叫丁宝桢把他宰了!"内务府大臣明善道:"陛下,议政王说得不是不对。小安子倒算不了什么,他不是还涉及到太后的……""大胆!"小皇帝一发脾气,可把明善吓坏了,急忙趴在地上叩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皇帝指着他的脑门说:"你是内务府大臣,太监都归你管。小安子出走的事儿,你不知道吗?"明善不敢回答,一个劲儿地磕头。小皇帝又说:"坏事就坏到你们这种人身上。张嘴太后,闭嘴太后,太后就敢违背祖制、以身试法吗?"明善带着哭腔说:"陛下饶命,陛下恕罪呀!"
小皇帝把手一挥:"滚!我烦你!"明善连滚带爬,退出去了。小皇帝又说:"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拟旨!""臣遵旨!"
恭亲王命人将圣旨拟好,请皇帝批示。载淳提起笔来,御批"毋庸请示,就地处决"八个字,马上命兵部用六百里加急,送到济南。
丁宝桢拜读了圣旨,立刻升堂,把安得海带了上来。小安子满怀希望地问道:"丁大人,你弄明白了没有?"丁宝桢冷笑道:"你放心,都弄清楚了。""上边是怎么说的?"丁宝桢脸色一变,读罢圣旨,把桌子一拍:"来呀,拉出去砍了!"刽子手像拉死狗一般,把他拖到外面,一刀斩讫。接着,丁宝桢又具折上奏。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北京,也传进翊坤宫。慈禧的病刚刚见好,就发现宫监们鬼鬼祟祟,窃窃私议。她把宫女贞秀叫来,训斥道:"臊货!你们嘀咕什么?"贞秀不敢隐瞒:"启奏圣母皇太后,听说安总管他--""他怎么了?""他,他出事了。""什么?"慈禧从床上坐起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太后恕罪。听说安总管被山东巡抚扣留了。后来。就……""就怎样了?""就不清楚了!"贞秀没敢往下说。慈禧听了个虎头蛇尾,又气又急:"滚!快把皇帝给我叫来!"说着,下了地,坐起身来等候。
小皇帝接着丁宝桢的奏折,知道了小安子已被处决,心里十分痛快。此刻,他正跟太监们议论这件事。忽然,总管太监陈胜文走来,慌慌张张地说:"圣母皇太后有旨,请万岁爷去问话。"
一听慈禧叫他,小皇帝的笑容顿时没了。陈胜文紧走几步,附着皇上的耳朵说:"为安得海的事!""啊,她知道了?""有可能,听说她很生气,请万岁爷小心。"
载淳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没错。小安子该死,有理有据,还怕什么?想到这儿,他壮起胆子,迈着方步来到诩坤官,抬头一看:见慈禧怒目横眉,满脸冰霜,他忙跪在地上,叩头说:"皇额娘吉祥如意,儿给您磕头了。"慈禧问道:"我问你,小安子叫丁宝桢扣留了,你知道不?"小皇帝回答道:"儿我知道。"慈禧问:"是谁让丁宝桢把他扣留的?""是我。""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办?""因为祖训说得明白,太监不准离都,违背了就要治罪。""那是我让他去的。你打算怎么办?"小皇帝说:"回皇额娘的话,该什么罪定什么罪。""不行!你赶快降旨,把他放出来!""皇额娘息怒,小安子犯了不赦之罪。"小皇上把小安子的所做所为,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说:"儿已经降旨把他杀了。""你待怎讲?"小皇帝又重复了一遍,并说:"都死了四天啦。"
"唉哟!"西太后自觉着头重脚轻,差点昏死过去。过了半天,这才咬牙叫骂道:"畜生!没经我的许可,你就敢做主杀人?来吧,你也把我杀了吧!"小皇帝吓得快要哭了,忙往上叩头说:"儿子不敢,儿子不敢。"西太后哭中带笑说:"谅你也不敢!"说着,她甩开宫监,扑到载淳面前,又抓又打。小皇帝左躲右闪,娘两个就滚打在一起。
满清建国二百余年,历经八世,皇宫里还没出现过这种事。贞秀一看,急忙奔长春宫求救去了。
东太后正睡午觉,被双喜唤醒。贞秀跪在床前,哭着说了一遍。东太后大惊失色,赶紧下床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回来了。为什么?忘穿鞋了!
小皇帝是东太后的命根子,别看不是她亲生,可是,在她身边长大,母子有深厚的感情。她听说慈禧为了一个小安子,居然打起皇帝,简直是令人费解。她又疼又急,又恨又气,也忘了太后的身份,一溜小跑,来到诩坤宫,进门一看,慈禧正揪着小皇帝的辫子,"啪啪"直抽嘴巴。慈安可气急了,大声喊喝道:"慈禧大胆!还不住手!"
《百年风云》
第九十六回 李莲英梳头受宠 恭亲王遭嫉被黜
去了悟空来个猴,
坏人为何不掉头?
小人一向说上句,
正人君子把边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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