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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文化+孔庆东

孔庆东 (当代)
出版社:世界知识出版社
青楼,也是一种文化?青楼亦有文化乎?
其实,青楼是文化艺术之乡。唐诗、宋词、元曲、明朝的小说,哪一样能离得开青楼?研究中国文化而企图绕开青楼,或者谈论青楼而不涉及文化,就如同入庙而不访僧,登舟而不问水,至少可说是三分迂阔也。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与青楼关系密切。知识分子是介于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一个弹性群体,命运的不确定性和多变性使他们与同样命运无常的妓女之间达成了心灵的默契。因此,中国古代的爱情也大多产生于士与妓之间。如果没有青楼,知识分子的能耐恐怕就要打五折了。然而,不利的地方是,知识分子常不把天下看成自己的天下,总希望遇到“知音”。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把士与妓的这个相似之处揭示得十分醒目。当兼济天下的志向破灭后,青楼正为他们提供了逃避现实的最好隐身之所。
序:青衫磊落险峰行
纵使晴明无雨色,
入云深处亦沾衣,
——张旭《山中留客》
青楼,也是一种文化?青楼亦有文化乎?
提笔伊始,便觉出面前是座险峰。仿佛面对的不是青楼,而是青锋宝剑。白话小说中不是常有一句口头禅吗?“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尽管那些小说把二八佳人描绘得妖媚艳冶,但结论却往往是告诫读者离那些佳人远点。一般的佳人都要远离,何况青楼中不一般的佳人呢?中国有个十分英明的传统,即把一切倒霉之事都推到女人身上:褒姒灭夏,妲己亡商,夫差因西施而丧国,董卓由貂婵而送命,至于杨贵妃,更是毁了唐明皇李三儿的铁桶江山,所谓红颜祸水是也。那么青楼则正是红颜的展销会,祸水的拍卖厅,罪莫大焉,岂能为之树碑立传,旌表其所谓文化乎?
其实,描写青楼人物,表现青楼生活之作,历来史不绝书。或则怀着深深的人道主义精神,呼喊着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灵魂的不幸;或则抱着搜艳猎奇的闲适态度,欣赏着青楼中五花八门的西洋景。但真正能够平心静气地面对青楼世界,把它置于整个中国文化的宏大系统中进行观察探究,却是很晚才出现的。这一?是出于人们对青楼的心理恐惧,:二是出于人们对青楼的心理蔑视,以至于忽略了青楼蕴含着巨大文化意义的可能,或者仅仅视之为文化边缘地带的残花败柳。殊不知,文化是无所不在的,而且,“道之所在,每下愈况”。象青楼这等似乎最为人们不齿的“下九流”社会场所,恰恰汇聚了社会文化五光十色的各个侧面。孟子曰:“食色,性也。”即便把“色”仅仅视为人的一种精神生活,它也是与“食”平起平坐的人类的头等大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布衣黔首,谁能与“色”绝缘乎?围绕一个“色”字,人类演出了多少感天动地、鬼泣神惊的悲剧、喜剧、悲喜剧!文化的金字塔至少有一半奠基于这块不朽的基石。因此,完全有理由说,青楼与“色”的关系有多深,青楼与文化的关系就有多深。研究中国文化而企图绕开青楼,或者谈论青楼而不涉及文化,就如同入庙而不访僧,登舟而不问水,至少可说是三分迂阔也。金庸《鹿鼎记》中有个出身扬州妓院的无赖小儿——韦小宝,在他眼中看来,天下无往而非妓院,就连到了皇宫内禁,他也感叹:好大一座院子,不知得有多少姑娘!韦小宝看似无知的胡说八道,不是恰恰道破了事物的本质,说穿了皇宫内院其实就是一座最特殊、最高级的青楼妓院吗?如果说在某种程度上,皇宫是中国文化的一种浓缩,那么青楼中所浓缩的中国文化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从文化积淀的浓度上讲,李师师的意义未必逊于宋徽宗赵佶,陈圆圆的作用恐怕也不亚于闯王李白成和平西王吴三桂。认识到这一点,才能理解本书在“青楼”卧榻之侧,纵容“文化”酣眠的意旨,才能以一颗平常心来看待青楼文化。不论“眼中有妓,心中无妓”也好,“眼中无妓,心中有妓”也罢,总之,青楼是文化,青楼有文化确乎是不容置疑的。
问题是需要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去攀登这座险峰,解析这种文化。
既然视之为一种文化,那么理所当然应该以一种“文化”态度待之。青楼中无疑有悲剧,也许青楼本身就是人类文明的一大悲剧,.这很容易引起“座中泣下准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的同情。同情是天经地义的,没有同情的文字只能算做纸上的蛆虫。但只有同情又是远远不够的,放纵同情则更有碍于深入了解同情的对象本身。相对于“同情”这个充满感性的词,似乎“关怀”一词更加妥切,它在不排斥感性的前提下,灌注了更多的理性。关怀中不乏同情,但更包含着一种超越。有了这种超越,那同情便是一种有距离的同情,不至于以泪眼模糊始,以楚囚对泣终。青楼并不等同于妓院,它不是妓院的雅称或代名词,它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已远离了今日的现代化工业社会,青楼中的那些女子也十分不同于今天的种种“野鸡”和“小蜜”。所以,笔者也好,读者也罢,都大可不必仿效传统文人“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的姿态。如果—味地同情起来,那除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以外,还能有什么其它可观之处呢?因此,需要在同情的泪眼之外,加上冷静的意志和克制的力量。这,便是关怀。《世说新语》和《晋书》中都载有“新亭对泣”的故事。东晋一些由北方过江的士大夫们,经常在郊区的新亭饮宴。一次饮宴时,周颉叹息说:风景还是这样,可是国家的河山却变样了!在座很多人听了都不禁流下泪来。只有大将军王导不以为然地说:“当共戳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这里,周颉的态度虽也感人,但毕竟还只停留于“同情”——见景伤心’的同情,而王导却是一种关怀——把同情揣在心底,更重视某种奋发有为的超越气魄。钉上十字架的耶稣,走下山顶的查拉斯图特拉,鼓盆而歌的庄子,肩住黑暗闸门的鲁迅,具有的都是一种伟大的关怀。具备一点包含彼岸追求的关怀,才好面对渊深丰厚又扑朔迷离的文化问题,尤其是容易使人“误入藕花深处”的青楼文化问题,并且在具体操作时,既能做到“冷眼向洋”,又能兼及“热风吹雨”。对于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来讲,不能妄比伟人们的高风,只可说是“青衫磊落”,尽量抖去杂念,追求某种不即不离的境界,也就问心无怨了。
当然,绝不能以“关怀”为借口,变成一副冷血心肠,白刀子进去,出来的还是白刀子,把青楼当成一块可荤可素的冻豆腐。解析文化不是肢解文化,考察青楼不是爆破青楼。标榜绝对的超然物外不是虚伪便是愚昧。这一点无需多讲,
关于青楼自身,本书采用透视的方法,穿过缕缕表层的烟雾,揭开色彩斑斓的面纱,力图审清青楼的文化本质。具体言之,包括实际中的青楼是什么样的?人们心目中的青楼是什么样的?青楼的美妙诱人之处在哪里?青楼的丑恶可憎之处在哪里?青楼的文化规范是什么?等等。这样,便把青楼的全貌如同旋转沙盘一般缓缓呈现在读者眼前。
关于青楼与社会,本书采用聚焦的方法,着重考察几个重点问题,力图通过一串特写镜头,较为详细地描绘出青楼中社会文化的投影,从而以点带面,反映青楼与社会文化方方面面千丝万缕的勾联。具体言之,青楼中有没有爱情?青楼与爱情有什么联系?青楼与家庭有什么功能上的关联?青楼与知识分子的关系如何?青楼中的妓女是最出色的女子还是相反?她们的心态、她们的才华、她们的命运如何?这样,青楼在社会系统中的文化座标便基本上得到了确定.青楼文化特色中最精华的部分也就昭然若揭了。
关于青楼与历史,本书采用品评的方法,从几个比较零散但又能够相互耦合的角度,对青楼文化进行评点和追思,力图穿越深邈的时空隧道,将破碎的青楼文化残片重新拼接,复原出青楼文化的历史意义。具体言之,青楼的存在和发展是否具有悲剧性?如果有,这是一种什么悲剧?青楼的悲剧是否具有崇高性?除了儿女柔情,青楼有没有英雄侠骨?青楼的历史发展脉络说明了什么?青楼走向没落以至成为一种历史陈迹,是不是文明发展的一种必然?青楼的千秋功罪,如何评说?青楼还会再崛起么?这样,就完成了对青楼文化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的一个考察过程,既入山中,又处局外,虽无轻车肥马,但险峰渐成熟路,本书的初衷也就达到了。
作为一本追求雅俗共赏的非学术性读物,当然必须最大限度地减少那些考证、摘引、勘误、补遗、纠谬等等令人生厌的内容,尽量直接切入对象。但这种套路本身也是一 “险”。因为本书的对象实在并非“一壶浊酒喜相逢”就能抵掌而谈、放胆而论,它实在是一门地地道道的“学问”。要做到兼具知识性、娱乐性、趣味性,通俗明了,且具有较高晶位,实在不能不有捉襟见肘之忧。故此,本书采用一种“混合”文体,将材料与见解杂糅一处,集描述、分析、评论、调侃于一炉,在保持严肃关怀的前提下,注意深入浅出的可读性。这需要付出的代价是,许多问题可能无法进行纵深开掘,甚至只如蜻蜓点水,一掠而过。材料使用也可能详略失衡,趣味性的标准也许会淘汰掉更有价值的力证。由于对材料的加工欠细,出现前后龃龉或叠床架尾;之病也未可知。个人见解与朱加注明的他人见解泥沙俱下,其中难免存在误读和曲解,更不论于庸之见与荒谬之说了。这些都需要先请读者和本书所借鉴的著作的作者予以包涵。好在这只是一本非专业性读物,不存在留名传世以及争夺观点发明权等麻烦。倘若有益于读者?—二,纵蒙人云亦云,或信口升河之诮,又何足道哉!
要交待和表白的似乎就是这些,但心头仍有两支旋律交织起伏,令人不知确定哪—支作为本书的基本笔调。一支是:
银烛秋光冷画诲,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杜牧《七夕》
另一支是: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元稹《行宫》
前者清纯思无邪,后者凄楚有叹婉。——个率直任性,无忧无虑地卧看;—?个饱经沧桑,有滋有味地闲说。到底应该如何面对历史,面对曾经繁盛一时的存在,是抛却一切成见和思虑,单刀直入,童言无忌?还是有所担当,在对象中深深地印入自我?或是故作不知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也许这永远无法在理论上归于一统。那么只好在实际演奏中一面调整、一面认可、一面欣赏这组并不一定和谐的和弦了。看来,说是“青衫磊落”,恐怕只是一种表态,这次险峰之行究竟得失多少,成败几何,必须行过之后再说了。
让我们边走边唱。
一、玉壁月华明——青楼文化透视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李白《古朗月行》
青楼,宛如一轮朦胧的古月,离我们似近实远。月宫里究竟是美如仙境还是一片荒凉,吴刚的桂花酒究竟是甘淳还是苦涩,玉兔所捣的究竟是孔雀胆还是海洛因,嫦娥小姐究竟悔不悔背叛丁亲爱的后羿,这些都是身处另一个时空的我们无从知晓的。白玉盘也好,瑶台镜也罢,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理想寄托。好在今天的人类已能凭借神奇的科技伟力九天揽月,蟾宫折桂,那么青楼这轮神秘的古月,自然也可用先进的望远镜望清它明亮的月华,以至可以将它定格在光洁的五壁上,仔细欣赏。就让我们穿过岁月的漫漫烟雾,汩汩辉光,缓缓走近这轮古月,揭开它的帷幕,透视它的全貌吧。
谁家子弟谁家院-何谓青楼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什么叫做青楼?
青楼就是妓院吗?
何年何月开始有了青楼?谁是第一任“总经理”?谁是第一位“服务员”?谁是第一名“观光客”?
“青楼”一词,起初所指并非妓院,而只是一般比较华丽的屋宇,有时则作为豪门高户的代称。
《太平御览》上这样解释“青楼”:
《齐书》曰:东昏侯后宫起仙华、神仙、玉寿诸殿,穷尽雕涂,以麝香、杂香涂壁。时世祖于楼上施青漆,世谓之青楼。帝曰:“武帝不巧,何不纯用琉璃。”
可见,用青漆粉饰之楼,就叫青楼。这在当时已经算是相当奢华,可还是比不上“纯用琉璃”者。
《晋书》上记载一个叫麴允的人说:
允,金城人也,与游氏世为豪族。西川为之语曰:“麴与游,牛羊不数头,南开朱门,北望青楼。”
这说明“青楼”与“朱门”含义相近,实乃“高门槛”、“大宅院”也。诗歌中也有不少这类的“青楼”。
曹植《美女篇》:“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
傅玄《艳歌行》:“青楼临大巷,幽门结重枢。”
江淹《西洲曲》:“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江总《闺怨诗》:“寂寂青楼大道边。”
江总《闺怨诗》:“寂寂青楼大道边。”
……
从中都可看出,“青楼”与大路、高门是联结在一起的,与权势、地位相关,而与艳游、酒色无涉。
但不知不觉间,“青楼”一词渐渐有所偏指,这大概是由于它本来的意思就与艳丽奢华的生活有关吧。如梁代有过这样的诗句:“倡妾不胜愁,结束下青楼。”青楼里住进了“倡妾”。
不过,在唐代以前,这种偏指还是少数。到了唐代,偏指骤然增多,隐隐然有与本意望衡对宇之势。据陶慕宁先生钩辑,如韦庄《贵公子》中“大道青楼御苑东,玉栏仙杏压枝红”用的尚是本意,而其《捣练篇》中“月华吐艳明烛烛,青楼妇唱祷衣曲”则用的就是新意了。
用本意的还有:
骆宾王《帝京篇》:“小堂绮帐三千尺,大道青楼十二重。”
王昌龄《青楼曲》:“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缦绾上青楼。”
崔国辅《古忌》:“怕不盛年时,嫁与青楼家。”
邵谒《塞女行》:“青楼富家女,才生便有主。”
孟浩然《赋得盈盈楼上女》:“夫婿久离别,青楼空望归。”
……
而用新意的则有:
李白《楼船观妓》:“对舞青楼妓,双鬟白玉童。”
杜牧《遣怀》:“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李商隐:“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
唐代之后,“青楼”的偏指之意后来居上,反而成了烟花之地的专指,与平康、北里、行院、章台等词相比,不过多了一点形象感,多了一丝风雅气息而已。元代有一本记载妓女生平事迹的书,便叫《青楼集》。明代有一本《青楼韵语》,实则是《嫖经》的易名。清代有一本狭邪小说,名为《青楼梦》。当代有一本妓女回忆录,则叫《青楼恨》。还有一本翻译过来的拉丁美洲作家巴尔加斯?略萨的长篇小说,有两个译名,一个是《绿房子》,另一个便是《青楼》。
于是,青楼便成为烟花女子营业场所的雅称了。当然,并非所有的妓院都可称为青楼,至少要达到几“星级”的标准才行。至于一些脏乱差、黑陋丑,如同鸡窝、猪圈一般的地方也敢“僭称”青楼,不过是自贴金纸,主客两方听着都顺耳而已。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青楼这种东西出现?为什么要集中一群漂亮姑娘供男子前来享乐?为什么在所有的动物中只有人类有这种行为?比方说,集中一群年轻漂亮的母狼,等着公狼带着猎物来寻欢作乐,或者集中一群美丽矫健的母鹿,等着公鹿带着青草来寻花问柳,为什么不行?
说穿了,青楼是男人世界的产物。自从人类进入父系社会以来,女子被男子统治并沦为男子的工具和玩物就成了不可避免的事实。而青楼就正是男人世界的一枚醒目的徽章。
关于妓女的起源,古今中外有种种不同的说法。例如有一种宗教说,认为妓女原是神庙里的女祭司,就像殷商时代的女巫。公元前5世纪,希腊的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就曾这样记载巴比伦神殿里的妓女:
“每一个当地的妇女在一生中有一次必须去神殿里,坐在那里,将她的身体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直到有一个男人将银币投在她的裙上,将她带出与他同卧,否则她不准回家……女人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一定要和第一个投给她钱的男人一起去。当她和他共卧,尽到了她对女神的职责后,她就可以回家。”
读了这段文字可以看出,所谓对女神尽职纯粹是自圆其说的幌子,满足男人的需要才是实质。在男人的世界里,宗教也是要为男人服务的。
在中国,情况也许要复杂些。“娼妓”二字本意并非是指今日那些只知道以肉体换取金钱的时髦女郎们,这些女郎实在是连“娼妓”二字也不配的。“娼妓”的本意是女乐。女乐主要并不提供性服务,而是以艺术表演为己任,大致相当于官办的歌舞团。如果没有相当的水平,是难以滥竽充数的。
据史书记载,最早的妓女当推三皇时代的洪崖妓。其次则是《列女传》上记载的:
“夏桀既弃礼义,淫于妇人。求四方美女积之后宫,作烂漫之乐。”
据说夏桀蓄有女乐、倡优达3万人。这些也许是后世风传,无法确证,其具体情况也不得而知。但始作俑者肯定是统治者,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统治者把蓄有女乐的多少作为炫耀权势和财富的手段。帝王带头,各级“领导干部”纷纷效仿,于是,大量的“家妓”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了。帝王自家之妓,自然也可称为“宫妓”了。
统治者拥有名目繁多的家妓,如什么侍姬、小妾、声妓、歌妓、舞妓、美人之类。那么平民百姓如何满足那种占有一个以上女人的欲望呢?这大概就要靠所谓“巫妓”了。考察今日一些比较落后的民族、部落的生活、风俗,可以看出,他们有许多解决这一问题的“高招”。
家妓与巫妓的合流,便出现了官妓,即由政府操办的妓业。
最早发明官妓的,是春秋时齐国的宰相、大政治家管仲。前人记载说:“管仲相桓公,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富国。”
700名妓女,可谓规模浩大,不愧是国家妓院。无独有偶,与管仲时代差不多的古希腊雅典的大政治家梭伦,在进行那场著名的改革时,其中有一项重要内容也是开设国家妓院,此举深受广大群众称赞,他们说这不仅满足了许多青年男子的要求,而且最有效地保护了良家妇女,使她们出门时免受一些壮年男子的追逐。不过管仲之举比起梭伦来,作用要大得多。
一是增加了国家的财政收入。其所得之资是不可小看的。据说当今某国政府鼓励发展妓业,并提出了响亮的口号:“牺牲两代妇女,换来民族繁荣!”管仲九泉有知,必当引为知音也。
二是有利于社会安定。社会上总有一些旷男怨女,以及大量的自由职业者和女奴隶、女俘虏、女犯人,还有宫里闲散的“超编”人员。设立官妓,岂不是一举数得!
三是吸引大量人才。人才都是希望遇见伯乐的。只要他的价值得到发挥和承认,他是甘为知己者死的。怎样才算“知己”呢?光是美酒佳肴、车接车送、外加四室一厅是不够的,于是官妓便成了最合适的公关小姐。
四是以妓制敌,兵不血刃。女人常常是一件最有力的外交武器。把妓女送给敌国,迷惑其领导,扰乱其政治,离间其君臣,腐蚀其栋梁。如果妓女再受到点特殊训练,那简直就可以成为民族英雄。中华民族最顶尖的四大美女:西施、王昭君、貂婵、杨贵妃,不都曾被当作最有力的杀手锏使用过吗?
可见,管仲真不愧是千古奇才。
实际,此中的道理是一看就懂、一拨就明的。其他统治者也“见贤思齐”。如秦穆公害怕邻国西戎强大,便送了两队女歌星去,西戎国王很快堕入追星族,整天与歌星们“卡拉OK”,把最有谋略的总参谋长气得投奔了秦国。西戎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与此同理,齐国害怕鲁国在孔子的治理下强盛起来,便送给鲁君80名舞蹈明星,鲁君整天“蹦嚓嚓”,不理朝政,终于把孔老夫子气跑了,鲁国也就永远失去了强盛的机会。
官妓由政府统一掌握管理,自然是“计划经济”,指哪儿打哪儿。如越王勾践连年攻吴,士兵思家,军心不稳,他便组织了一个妇女慰问团去恢复士气。这便开了“营妓”的先声。
营妓也就是随军妇女,日本鬼子称为“慰安妇”是也。正式的营妓始于汉代。在此之前,都是采取一些急来抱佛脚的“慰问”方式,旱涝失时。后来又实行过配给制,但不患寡而患不均,有的士兵得到了配给,有的没有得到,反而引起了新的矛盾。于是营妓便作为一项制度确定下来,三军指战员可以自由平等地“同甘共苦”了。可以说,营妓其实也是一种官妓,只是服务对象限于军人,大概也能享受到某些军人待遇,但恐怕也要服从某些军人的纪律吧。
宫妓、官妓、营妓,实际都是政府的奴隶,属于“吃公家饭的”。与此相对的“吃东家饭”的家妓则在汉代以后极为兴盛,到南北朝时达到了顶峰。家妓的地位处于妾与婢之间。妾是满足主人肉体之需的,婢是端茶扫地、铺床叠被的,而家妓的作用是为主人提供艺术服务,满足其精神需求。从家妓的水平往往可以看出主人的艺术修养。后魏有个叫高聪的人,为了笼络家妓之心,把十多个家妓一律注册为妾,看来他是很喜爱艺术的。晋朝的宋武因为自己“不解声”,连简谱也不会,就不蓄家妓。可见家妓是“艺术人才”无可质疑了。
蓄有家妓的都是高门大姓,本来就有深厚的文化传统,这些士族在文化修养上是连皇家也看不起的,甚至不与皇族通婚。他们对所蓄的家妓都要进行严格的艺术训练,所以,家妓实际上代表了当时最高的艺术水平。中国的音乐舞蹈不但是她们发扬光大的,也是她们传续下来的。如石崇的家妓从十来岁起就在石崇亲自指导下接受声乐、舞蹈、身段、容貌、服饰等全面训练,冠盖一时。
但是,吃公家饭的也好,吃东家饭的也罢,都还不是青楼之妓,她们都没有人身自由,艺术水平再高,容貌再美丽,在主人看来,也不过是一件高级奢侈品,与名马宝刀同列。魏国的曹璋就用家妓换了一匹名马。曹操想杀掉一名他十分讨厌的家妓,但那名家妓的歌喉无人能比,曹操就选来百名美女同时训练,等到有一人达到可与那名家妓媲美时,便把她杀了。《世说新语》中说了不少这一类的事。王恺因家妓吹笛略有小忘,就将其活活打死。石崇因客人不肯饮酒,连斩三名美人。男权社会里,哪有女人的金光大道!
随着商业的发展,都市的繁荣,在官妓、家妓之外,出现了个体营业的私妓,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楼妓女。
私妓在先秦即已出现,到六朝时开始活跃,至唐代走向兴盛,一直持续到宋元明清,成为中国古代社会一大文化奇观。所谓青楼文化的载体约有一半就在于此。
私妓中可分两类。一类是向政府正式注册登记,隶属教坊的,叫做市妓,即“有照营业”户。另一类则是“无照营业”户,是名副其实的“私妓”。私妓一般不是世系妓女,也不是女奴、女俘,而多是来自社会各阶层的良家女子。她们的服务对象以三教九流的市民为主,包括士人、商人、官吏、游客等,当然也可能有“高级干部“前来尝鲜或”贫下中农“前来开荤,只要有钱,来者不拒。所以,私妓接触的社会面比较宽,文化构成也比较复杂,但她们的艺术修养在总体上比不了宫妓、官妓、家妓,自学成才比起科班训练自然要相差百倍。所以,私妓主要不是艺妓,而是色妓,或色艺兼备,一般都要为嫖客提供性服务。当然少数“大腕儿”级的不在此列。
综上所述,“青楼”一词实际上包含了非常丰富的内容。本书所描述的青楼文化,涉及诸多不同种类的妓女以及这些妓女所联系的社会背景。漫长的时间跨度,复杂的嬗变更替,要说清究竟是“谁家子弟谁家院”,这一篇短文是远远不够的。好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什么是青楼,以及青楼妓女大致有哪几种,下面就可以按图索骥去左右端详了。
酒罢问君三语-青楼规矩
主人何为言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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