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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盛唐:唐才子评传

_2 江湖夜雨(当代)
但得醉中趣,勿为醒者传。
呵,看李白爱喝酒的这个程度,好像说“人不喝酒,天诛地灭”似的。江湖夜雨有时想,如果李白在松鹤楼遇上《天龙八部》中的乔峰,两人对干几大碗酒后,一定也会结为平生知己的。太白于酒,现今已不可分,不见旧时酒楼上常写“太白遗风”四字当广告嘛,但后世多数俗人酒可能比李白喝的还猛,诗才却连边也凑不上,喝醉了不说疯话骂人就算有修养的啦,表现最好的也就是吼吼卡拉OK而已。
李白另一特色就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仙气”,李白外号“谪仙人”,这外号也不是白叫的,大气的李白一出手就是撼天动地的大手笔:什么“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泻入胸怀间”,什么“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什么“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非仙人岂能道哉。“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岂非“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的仙人所不能感悟?“白发三千丈”、“黄河捧土尚可塞”(李白当年的黄河可不像现在这样时常断流,现在确实捧土就可塞,其实不捧土有时候就干了,但李白当时就一般人不敢想像的)这些话凡夫俗子哪里敢想。
如果只是夸张的手法倒也罢了,李白的诗句是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高华不俗的仙人气质。一般人常是跪着看世界,看达官贵人,而李白却经常在云端中居高临下,就算是神仙,也仿佛是和他平起平坐。看李白的妙语:“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这诗多有气势,太白金星都和我聊聊天儿,给我打开天关请我进去。这要是一般人写肯定要诚惶诚恐地说:“太白宣仙旨,赐我入天关”。而李白仿佛和神仙们老朋友似的,什么“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这字字句句间无不透着仙风仙韵。
李白的狂傲中也是带着仙气的,后世文人虽然也说“笑傲王侯”之类的句子,但从内心里还是跪着看王侯们,还是觉得王侯们是尊贵的。像柳永说什么“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心中还是以“卿相”为尊。看李白怎么说:“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屈原伟大如日月长存,那个什么楚王,一边凉快去吧。“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达官贵人算什么玩意,太白老爷我不高兴,我就不侍侯你们。看太白的《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一诗:“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这诗太有气势了,孔老二是什么人物?要知道,虽然当年孔子生前的时候常像饿极了的野狗一样没投没奔,而且文革中又被从神坛上拉下来,打倒在地,踏上了好多只脚。就算是现在,又被扶了起来,归还了原位,但毕竟鼻青脸肿地恢复不了以前的威严的面孔。不过在李白那个年代,孔老二的地位可是“万世师表”,比“三个代表”的表多多了,那地位远高于他的N代孙孔繁森,恐怕和改革开放前的马克思、列宁相似。人们不是称乎“孔圣人”,也得称“孔夫子”,最差也要喊句“孔子”,李白居然毫无顾忌,直呼其名“孔丘”,倒好像孔老二是他的一个小徒弟一样。太白就是太白,看那气势:“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呵呵,李白不会拿的是丐帮的打狗棒吧(记得丐帮帮主打狗棒就是绿玉杖来着),“朝别黄鹤楼”,好嘛,早上从武汉黄鹤楼来庐山,这句读来觉得李白好像从黄鹤楼飞过来似的,这气势简直就是陆地神仙嘛。李白对天子都狂傲,一般庸俗官吏更看不上眼。有这样一个故事,《唐才子传》载:李白被玄宗赐金放还,酒醉骑驴路过华阴县衙不下驴,华阴县令大怒,把李白抓起来要问罪。李白道:“曾令御手调羹,龙巾拭吐,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天子门前,尚容走马;华阴县里,不得骑驴?”县令大惊,连忙告罪说不知翰林到此请求恕罪。这种小人,正是李白所鄙视的。但李白有“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的品格,在五松山下荀媪家留宿时,李白有过这样一首诗:“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在这里,李白全无平时的狂傲之态,却对一个平凡当时甚至一般人视为“低贱”的山村老妇人,发出由衷的感谢,将之喻为曾对韩信有一饭之恩的“漂母”。贤哉,太白!
李白虽然仙风道骨,常说什么“早服还丹无世情”之类的话,但李白毕竟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修道之士。唐朝那样的人不是没有,像什么太上隐者所说的:“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没事就睡,什么事不管,差不多是个半植物人状态。李白不是那样的人,李白是希望在社会中有所成就的,李白始终关心着人世间的疾苦。像李白的一首古风中所写:“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邀我登云台,高揖卫叔卿。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在李白“高揖卫叔卿,驾鸿凌紫冥。”这样的登仙之境时,却突然镜头转到了血流遍野,茫茫胡兵的人间惨景。在此情形下,李白是不忍心独自寻得桃源的。李白很推崇张良,他很羡慕张良那种功成身退的结局中。李白常渴望像谢玄一样能建奇功,谢玄是李白另一个非常推崇的人物。所以李白不安份于做一个翰林学士,更不愿只做个宫庭中的应召诗人。李白的渴望是“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所以安史之乱后,李白以为有了他展示才能的机会,所以加入了永王李璘幕府(也就相当于军事参谋吧),但没有想到永王军队先被唐肃宗消灭了,李白因此获罪,流放夜郎。
后人有时觉得李白只是会吹牛,说大话,如果真让李白指挥军队,说不定又是一个赵括。他们觉得:“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但李白谈起军事来还是浪漫主义风格,谈起打仗来也跟玩儿似的,肯定要误国,这些人说还幸亏没有让李白带兵打仗。持此观点的人可能也不少,最近少儿频道播放的动画片《大英雄狄青》上面借狄青之口,也说了以上的观点,认为李白只是是空想军事爱好者而已。但江湖夜雨却有不同的看法,我觉得李白也未必就带兵打仗不行,据说有这样一件事:李白在太原时曾救过郭子仪,当时郭子仪只是很普通的士卒,当然后来在平定安史之乱中立了大功后被封为汾阳王,而位极人臣。当时郭子仪在军中犯了事,要以军法处置,多亏李白的说合斡旋,才予以免罪释放。若干年后李白因参与永王“平叛”事而身陷囹圄,多亏已经功勋卓着的郭子仪出面解救,甘愿以其官爵为李白赎罪,才得以使肃宗皇帝免其死罪而流放夜郎。据说李白当时就断定郭子仪不是寻常人物:“郭子仪初在行伍间,李白客并州,于哥舒翰坐中见之,曰:‘此壮士目光如火照人,不十年当拥节旄。’”看来李白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如果李白真是这样的眼光,那李白的才华就不单单是在诗歌创作上了,如果让李白将兵,说不定用兵如神呢。这里江湖夜雨常觉得,我们伟大领袖毛太祖倒和李白非常相似,也是浪漫主义,一说就是什么“横扫千军如卷席”,“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之类的大话说的也不含糊,但毛老人家用兵如神,军事上的出色才华是连老蒋也不敢否认的。有时江湖夜雨有个奇特的想法,莫非毛老人家竟是李白再次生于人间?呵呵,就算是无稽之谈,不过毛老人家倒是做了好多李白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情,比如拥兵百万,摧枯拉朽般地干掉强大的对手,还有李白诗中七律很少,词当然也没有多少(《忆秦娥》、《菩萨蛮》二首基本上认定是后人伪作),而毛老人家诗中七律特多,而且词的比重也很大。诗词风格和李白也很相似。可以说倒是了却了太白生前的遗憾。所以仅从李白爱夸张,喜欢浪漫的风格上就断定他带兵不行,是没有道理的。
李白没有机会打仗,有没有军事才华现在已无法确定了,但诗歌方面的成就足以让李白名昭青史了。所谓“李杜文章在,光芒万丈长”。李白的诗歌,千余年来夸的人太多了,江湖夜雨就不再凑热闹了,这个不用说大家也知道李白的诗好。但江湖夜雨觉得李白的诗最独特的地方除了以上的“侠酒仙”溶为一体外,再就是自然流畅,大家看李白的诗,古风多,而且发起狂来字数也是有长有短,随意为之,律诗比较少,七律更少,就算有往往也不是对仗工整的诗句,比如像:
牛渚西江月,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这诗颌颈联根本不对仗,李白这样诗不少。这和李白的性情有关,可能是他不喜欢被格律束缚的原故,但李白的诗可以称的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明朗、活泼、隽永。像宋诗中那种纤巧扭捏像裹了脚一样的常见病从来没有。李白的诗歌对后代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中唐的韩愈、孟郊、李贺,宋代的苏轼、陆游、辛弃疾,明清的高启、杨慎、龚自珍等着名诗人,都受到李白诗歌的巨大影响。当然学的极像,颇有几分神韵的也就李贺、苏轼、毛主席而已。其中李贺得其奇伟、瑰丽的想像,苏轼得其豪放之情,毛老人家得其狂放无忌。
江湖夜雨对李白的景仰之情是说不尽的,也是怎么说也觉得没有说尽的,最后,江湖夜雨想借用同为唐代诗人的皮日休的一段话来赞美一下李白:“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读之则神驰八极,测之则心怀四溟,磊磊落落,真非世间语者,有李太白。”
李白之名高千古。
吴兴宝贝李季兰
我们如今有“上海宝贝”卫慧之类的美女作家。大唐时也有,而且江湖夜雨觉得大唐的美女作家们比现在的卫慧、棉棉之类的更美女更作家。此篇我们就来看看唐代着名的女诗人---李冶,又名李季兰的故事。
李季兰是浙江吴兴人,所以江湖夜雨把她叫做“吴兴宝贝”,因为李季兰美眉确实大胆放纵,这样叫她也不算冒犯吧。吴兴也就是湖州附近,这湖州附近可是文化璀璨纷呈。吴中四士包融也是吴兴人,后世如赵孟頫、近代钱玄同、当代作家徐迟等都是吴兴人。《唐才子传》中有这样一个故事:
李季兰自幼聪明伶俐过人,六岁那年,她写下一首咏蔷薇的诗,诗中有这样的句子:“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她父亲看了后,虽然惊叹女儿的文才,却又觉得,她小小年纪,居然春心萌动(架却谐音嫁却),性情不宁,于是向她母亲说:“此女聪黠非常,恐为失行妇人”。
不过江湖夜雨觉得这故事不大可信,要说骆宾王七岁咏鹅,我倒信。因为那什么“鹅鹅鹅”之类的话就像是小儿之语。而李季兰这两句实在不像六岁女童所写,六岁女童哪有这样的感受,也太早熟了吧。要是十六岁还差不多。这恐怕多半是后来文人们编出来附会的。就像过去编的什么真龙天子出生时异香满室,红光冲天之类的事情一样,因果关系其实是颠倒的,正是由于李季兰在旧时人的眼里是“失行妇人”,才有了这段附会的故事吧。
据载李季兰“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这“神情萧散”四字很传神呀,可以想像出李季兰美眉的小资情调。李冶十一岁时,被送入剡中玉真观中作女道士,改名李季兰。这唐代的女道士是一种十分奇特的角色。好多女道士并不是守身如玉的出家人,倒是因为不是有夫之妇,可以随意和男人不清不楚地往来而无人可管。李季兰更是如一枝怒放的红杏,道观的矮篱如何羁绊的住。在李季兰留下的诗作里,留下了她和当时比较有名的文人如朱放(江湖夜雨本来不知道这小子,他沾了李季兰的光啦,呵呵)、着名的茶艺研究家陆羽,还有号称五言长城的刘长卿以及阎伯钧之类的官僚们来往的记录。有的作者就据此编出来好多香艳的故事,当然有的也不一定可信。李季兰有诗作相酬,并不一定就是发生了关系。但李季兰大胆开放,不亚于现在的美女作家们,也是无疑的。从这样一个故事可以看出来:
士有百行,女惟四德,季兰则不然也。形气既雄,诗意亦荡,自鲍昭以下罕有其伦。尝会诸贤于乌程开元寺,知河间刘长卿有阴重之疾,诮曰:“山气日夕佳。”刘应声曰:“众鸟欣有托。”举坐大笑,论者两美之。(《唐才子传》)
这段意思是说刘长卿有“阴重之疾”,也就是“疝气”,肠子下垂,使肾囊胀大。当时患者没有手术治疗这样的途径,经常要用布兜托起肾囊,才可以减少痛楚。李季兰知道刘长卿有这种病,所以用陶渊明的诗:“山气日夕佳”(饮酒诗二十首》之五)来笑话刘长卿的疝气病。刘长卿也用一句陶渊明的诗来回答;“众鸟欣有托。”(《读山海经诗十三首》之一)这个“托”字借作“托”字,“众”字借“重”字,得了疝气肾囊胀大沉重。而这个“鸟”字作为水浒中骂人用的“鸟”字来讲了。
呵呵,看来李美眉好厉害,当众讲黄段子不脸红。可见不是吃素的。李美眉既和陆羽相好,竟然连陆羽的好朋友和尚皎然也想勾搭,皎然这和尚却和唐僧有一比,不为其美色所诱,也没有像武松一样“恼将起来”,而是很礼貌地还了她这样一首诗,果然是高僧的气度:
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不知道当时李季兰美眉看到这首诗时是什么样的表情。李季兰虽然即使放在现在也是个放纵大胆同样会遭人非议的女人,但她的才情却实在是高于前辈的女诗人的。此前像什么谢道韫、上官婉儿之类的都比不上她。李季兰有很多不错的诗,像这首《相思怨》: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很不错,意境高远潇洒,不让须眉。这首《得阎伯钧书》写的也极好,江湖夜雨觉得首开温庭筠花间派诗风:
情来对镜懒梳头,暮雨萧萧庭树秋。
莫怪阑干垂玉箸,只缘惆怅对银钩。
李季兰的诗,前人们多夸她这一首写的最好,《唐诗鉴赏词典》也选了这一首:
寄校书七兄
无事乌程县,差池岁月馀。  不知芸阁吏,寂寞竟何如。
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  因过大雷岸,莫忘几行书。
有个叫高仲武的《中兴间气集》说
“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这是“五言之佳境”。但江湖夜雨却觉得很一般,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据方家们解释“远水浮仙棹”是暗用汉代博望侯张骞奉使乘槎探索河源的故事,“寒星伴使车”又是根据什么《后汉书》上的故事。但江湖夜雨学识浅陋,不懂以上典故,所以读来索然无味。还有最后这两句“因过大雷岸,莫忘几行书”也是用了鲍照《登大雷岸与妹书》中的典故。江湖夜雨既然不熟悉以上的典故,所以就不觉得好。就像一个人,如果没有看过《天下无贼》,你套用里面“开好车就一定是好人吗”的笑话,他肯定难以理会。
所以江湖夜雨不觉得上面那首诗好,倒是在李季兰的诗中最喜欢这一首:
八至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这四句平白如话,但却意味深长。前三句其实全部是衬托最后一句,至亲至疏夫妻,是呀,夫妻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亲时可以生死与共,反目成仇后却又似不共戴天的仇人。也许正是李季兰对夫妻间的感情失望,才放浪情怀吧。
李季兰后来这“美女作家”的大名越传越远,皇帝居然也知道了,但可惜李季兰已经老了,怪不得张爱玲常说出名要趁早,李季兰老来得到皇帝的召见,不免有以下的遗憾:
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
驰心北阙随芳草,极目南山望旧峰。桂树不能留野客,沙鸥出浦谩相逢。
已是华发衰容,不免遗恨终生。虽然皇帝对她“优赐甚厚,遣归故山。评者谓上比班姬则不足,下比韩英则有余,不以迟暮,亦一俊媪。”充分肯定了她的才情,但想必李季兰还是心中余恨,因为毕竟年岁大了,落了个“俊媪”(漂亮老太太)的名声。
李季兰最后的死也很悲惨。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叛将朱泚篡位,立国号大秦。当时就有这样一个“烈士”般的人物叫段秀实的,居然不顾朱泚军权在握,生杀予夺。出于义愤,以一个文弱文人之躯夺过一块上朝时拿的象牙笏板,扑上前大骂道:“狂贼!我恨不得把你斩成万段,怎会和你一起造反!”说着就用笏板猛砸朱泚脑袋,正中其额头,裂开好大一个口子。吓得那朱泚虽是个武将,也不得不慌忙逃窜。当然醒过神来的朱泚的爪牙自然砍杀了这位忠臣。但连朱泚事后都不得不称段秀实为忠臣。据说唐德宗听闻段秀实死亡,深恨从前没有委用这位忠臣,“涕泣久之”。但是李季兰却站错了队,给这位乱臣贼子献诗。这种行为在当时,就像抗日战争中当汪伪汉奸差不多的意思。难道是李季兰当时人老珠黄,穷困已极?也很有可能,因为像李季兰这样的女人晚景一般比较凄凉。像一代名妓赛金花,晚年也十分落魄,据说接受过韩复榘的资助,还写了首诗给老韩:“含情不忍诉琵琶,几度低头掠鬓鸦;多谢山东韩主席,肯持重币赏残花。”
看来确实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啊!但即使如此,李季兰也不应该和这种乱臣贼子来往。当朱泚之乱被平后,李季兰也因此倒了大霉。唐德宗召李季兰而责怪她说,就算是被贼人所逼,为什么不不学严巨川有诗曰“手持礼器空垂泪,心忆明君不敢言”。“遂令扑杀之”。所谓扑杀,据说就是乱棍打死了。呜呼,李季兰也死的很惨呀。
李季兰的行止众说纷纷,有褒有贬。但李季兰的做为一个才女是当之无愧的,诗人刘长卿谓季兰为“女中诗豪”,高仲武云夸她“形器既雄,诗意亦荡,自鲍昭已下,罕有其伦。”陆昶《历朝名媛诗词》称其:“笔力矫亢,词气清洒,落落名士之风,不似出女人手……”无论如何,李季兰以她另类不俗的一生为后世留下了几多佳话,唐朝的诗词宝库中也多了些许红袖馨香。
少陵野老吞声哭
杜甫,后人往往称之为杜工部。像元稹为杜甫写的墓志铭就是“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其实杜甫做的这个“工部员外郎”只是严武保荐的“检校工部员外郎”而已。并非真正掌握工程、水利、交通大权的(呵呵,以现在的眼光看,工部可是个好单位呀)。但杜甫这个官只是个虚职,又没有做几天。江湖夜雨不喜欢把杜甫叫做杜工部。因为老杜一生困顿潦倒,唐朝诗人中凄苦者首推老杜,食不果腹,居无完庐。以“杜工部”这一官名相称,恐怕九泉下的老杜也要苦笑“枉担了虚名”了。当然更让人气愤的是,文革中郭丑写了本叫做《李白与杜甫》的书,扬李抑杜(因为毛老人家十分喜欢李白的浪漫气质),竟然说杜甫的草堂也是高级住宅,草堂边的几亩土地也表明杜甫是个大地主。对杜甫肆意污蔑。可怜老杜过着”恒饥稚子色凄凉“的贫苦生活,却不想千年后被人污蔑为“地主”。真是冤哉!江湖夜雨每念于此,气愤不已,套问郭丑原句,以其之道,还施彼身:“千刀万剐郭丑肉,一拔何亏杜甫毛”。呵呵。
江湖夜雨原来初读唐诗时很不喜欢杜甫,总觉得杜甫整天哭丧着脸,穿的也衣衫褴褛,倒像个拾破烂的。当时我看的书上有李白、杜甫的像,上面老杜鬓发苍苍,满脸饿纹,一付愁苦之色。再看李白等人,都是潇洒飘逸神采飞扬。而且杜甫诗中常说什么“战哭多新鬼,愁吟独老翁。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飘弃樽无渌,炉存火似红。数州消息断,愁坐正书空”。要酒没酒,有炉没火,一副穷酸样儿。哪有人家李白什么的气质高华。心中的天平自然向李白这边多加了几个砝码。当时对老杜的诗除了常见常选的外,读的极少。
然而,随着年齿的增长,却越来越觉得老杜的诗如老酒、如苦茶,越品越觉得滋味无穷。而且江湖夜雨也不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人。感受到现实中的越来越多的无奈后,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白之类那样潇洒如意,越来越觉得只有老杜才能道出这世间如山岳般一样压在心中的愁闷。
杜甫的一生是坎坷的,杜甫二十四岁(735年)在洛阳应进士试落选,后来李林甫又把天下学子们涮了一把,李林甫这厮也不知道是怎么出的题目,怎么改的卷子,居然让所有人统统落榜,然后向皇上报告,已经是“野无遗贤”了。李林甫这厮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倒像是现下有些公司的假招聘似的。江湖夜雨始终弄不明白,难道李林甫是想赚点报名费花花?不会吧。呵呵,古代科举应该不交报名费,考试费吧?但是,就算不交费,杜甫又碰上这一出,受到的打击很大。杜甫没有考上,又不甘心就此罢休回家修理地球,于是就在长安过了十多年的“长漂”(该词乃江湖夜雨根据“北漂”一词杜撰)生活。这十多年中,杜甫乃一介书生,没有什么稳定的收入来源,肯定也是经常白水煮面条吧。杜甫青年时期的豪情,早已化为一腔牢骚愤激,当时任尚书左丞的韦济,虽然欣赏杜甫,但毕竟杜甫非亲非故,他是不会真心为杜甫花功夫力气的。杜甫于失望无奈之中,满腹辛酸愁苦化为《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这一诗来倾诉。老杜可能没有想到,他这篇倾诉,不仅仅倾诉了他当时心中的辛酸怨气,也倾诉了此后千余年来多少落魄文人的心声。此诗开篇一句就是“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此语如今读来,也让人慨然长叹不已,“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这辛酸,没有经历过的人体会不出来,那种四处求人无靠,穷途无路的心情,可能现在求职无门的朋友们会领略一些此中的酸苦。所以后世如曹雪芹的友人为之感叹 :“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着书黄叶村!”完全借用了杜诗中的句子。
杜甫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这一着名长诗中更是表达了心中的凄苦和遗憾:“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杜甫心中有大志,正是因为这样,才时常痛苦。看到自己志向落空,头发已白,心中终是不甘。接下几句原来江湖夜雨半懂不懂,轻易看过,但去年冬夜,细细读来,不觉于我心有戚戚焉:“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是的,人家一般人只为自己活得好就行了,要那么多的理想做什么?江湖夜雨也是一直心“慕大鲸”,总想这一生能够做点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结果活的很累。有时候见人家没事就喝酒打牌,赚点小钱沾点小便宜,也活的挺滋润的,自己为什么非要想为难自己?冬夜时常不寐,来到小院中,只见霜天冷月,独自高咏长叹,无人理会。不禁又想起老杜的“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之句,实在是吾欲道者而老杜先道。老杜诗中的苍凉孤寂之感,较之一些明写“断肠”啦,“孤灯”啦,“寂寞”啦的诗句更深沉含蓄。但读来更有“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浓酽味道。像什么“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像“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像“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等等,都是字面上并无特别凄惨哀痛之词,但读来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寞苍凉。
老杜后来在成都草堂,居无完庐,时不果腹,过着“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的生活,这也成为后世许多文人的写照,即使是后世传为风流才子的唐伯虎,也有《贫士吟》道出自己的辛酸:
之五:青衫白发老痴顽,笔砚生涯苦食艰;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
之六:荒村风雨杂鸣鸡,燎釜朝厨愧老妻;谋定一枝新竹卖,市中笋价贱如泥。
说来中国的后世文人落魄的实在太多,读老杜之诗,能不同声一哭?
大家都知道,老杜后来经历了“安史之乱”,在说王维的那篇中我们知道,虽然杜甫当时并不是安禄山黑名单上的主要人物,他比王维“幸运”地逃了出来。但对于老杜这样官职卑小贫苦无依的人来说,安史之乱对于老杜心中的感受比其他高高在上的王维等人的影响更深刻痛苦多。正所谓赵翼所说“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老杜的坎坷经历也铸成了《三吏》、《三别》、《兵车行》等这样的后人难以逾越的诗上高峰。“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老杜的悲歌不仅仅为自己,也唱给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此前,从来没有人对于中国苦难中的普通百姓写过这样多的诗句,像“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两句如金铁所铸的字句,更是让百代警耸。所谓“用枯瘦的手去蘸起人民墨汁般浓黑的悲哀”的诗人,首推杜甫,这也是后世推杜甫为“诗圣”的原因吧。王学泰先生说“读杜甫诗近四十年,真正能够读懂杜诗是在十年内乱时期”,看来越是离乱痛苦的年代,人们越读得懂杜甫。中国自盛唐后的苦难实在太多了,所以越来越多的诗家读得懂杜甫,推崇杜甫。不过老杜倘若有知,九泉之下也必然叹息,老杜肯定宁肯他的这类的诗不传,也不希望后世的人有这样多的痛苦。老杜既然有“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样的胸怀,肯定也会愿“何日天下太平无离乱,吾诗不传冷落佚亦足”。但江湖夜雨觉得就算是太平之世,我们也可以从老杜的诗中了解到当时的惨景,因为杜甫的诗是被誉为“诗史”的。正史上往往帝王将相作传,哪里会记载百姓的疾苦,杜甫开此先河,后世白居易等后世文人不断发扬,终于让后世的诗人有“诗旨不忘能救物”的责任感,所以杜甫称圣,无人不服。有人说杜甫是个儒者,杜甫的仁爱之心是其他诗人所难及的,老杜悲天悯人的胸怀,从诗里到处可见,比如《又呈吴郎》中对一个“无儿无食”的老妇人同情倍至,在《缚鸡行》中甚至对一只鸡都寄予了同情:
“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
虫鸡于人何厚薄,吾叱奴人解其缚。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
所以金庸先生《神雕侠侣》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从山上望下去,见道旁有块石碑,碑上刻着一行大字:“唐工部郎杜甫故里。”杨过道:“襄阳城真了不起,原来这位大诗人的故乡便在此处。”
郭靖扬鞭吟道:“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杨过听他吟得慷慨激昂,跟着念道:“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郭伯伯,这几句诗真好,是杜甫做的么?”郭靖道:“是啊,前几日你郭伯母和我谈论襄阳城守,想到了杜甫这首诗。她写了出来给我看。我很爱这诗,只是记心不好,读了几十遍,也只记下这几句。你想中国文士人人都会做诗,但千古只推杜甫第一,自是因为忧国爱民之故。”杨过道:“你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那么文武虽然不同,道理却是一般的。”
所以后世的心怀天下的儒者无不敬仰杜甫(有人评论说郭靖就有儒者的形象)。
老杜在诗歌艺术上的成就更是让人如高山仰止。老杜之诗,沉郁雄浑,正如泰山。李白之诗,奔放如滔滔江水,而老杜之作沉稳如巍巍泰山。李白虽然才份极高,有仙才之称,但讲到格律精严,却远不及老杜。老杜的七律,那是一绝,看被诗论家胡应麟推为古今七律之冠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诗写的太好了,确实是“古今人必不敢道,决不能道者”。
老杜的七律被评为:“气象雄盖宇宙,法律细入毫芒,自是千秋鼻祖。”老杜的五律也极好,像《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还有《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夜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等等都是极佳的五律。至于七绝五绝,杜诗中绝妙者也不在少数,七绝像“两个黄鹂鸣翠柳”,五绝像:“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等等。杜诗中还有一手绝活,就是五排,五言的长篇,像《北征》那样的,后人极少有此类佳作。所以后世学诗的人往往都师法杜甫,李白的诗是好,但一般人学不来,水平差的学李白的诗,恐怕会刀带人飞,而老杜的诗法度谨严,好像金庸武侠中的全真派之类的功夫,正是打基础的不二法门。
老杜诗中的对句极富特色和变化,几乎可以作为对仗的教科书。像一样特殊的对句,杜诗中都能找到,而且都是妙绝千古的好对子。看流水对:“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借对:“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用寻常来对七十,这是借对);当句对:“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等等都运用的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又如“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不但这两句相对,而且当句也对:“高江”可对“急峡”,“雷”可对“霆”,“古木”可对“苍藤”,“日”可对“月”,对仗如此巧妙,但又不觉其板,没有一点刻意而为的痕迹,可谓妙绝天成。大家如果不嫌眼晕,试看一下《萁原诗说》中对老杜诗句艺术的描绘:
句法有倒插,有折腰,有交互,有掉字,有倒叙,有混装对,非老杜不能也。倒插句法,如“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顺讲则“夜月虚织女机丝,秋风动石鲸鳞甲”,与“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皆是。折腰句法,如“渔人网集澄潭下,估客船随返照来”,“集”字、“随”字,句中之腰也。交互句法,如“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谓花径不曾因客而扫,今为君扫,蓬门不曾为客而开,今为君开,上下两意,交互成对。掉字句法,如“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及李商隐“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之类。倒叙句法,如“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有”已有“还”,“还”有“有”,一字两相关带,故彷徨是倒叙。混装对句法,如“涧道余寒历冰雪,石门斜日到林丘”,谓历涧道冰雪,尚有余寒,到石门林丘,已见斜日,故为混装对。(冒春荣《萁原诗说》)
老杜另一个特色就是风格多样,沉郁苍凉固然是老杜的本色,但像《红楼梦》中宝钗笑道“难道杜工部首首只作“丛菊两开他日泪”之句不成!一般的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之媚语”。说的极是,其实王安石说的更详细:
“白之歌诗,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变也,至于甫,则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可。故其诗有平淡简易者;有绵丽精确者;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帅者;有奋迅驰骤,若泛驾之马者;有淡泊闲静,若山谷隐士者;有风流醖藉,若贵介公子者。盖其诗缜密而思深,观者苟不能臻其阃奥,未易识其妙处,夫岂浅近者所能窥哉!此甫所以光掩前人,而后来无继也。”
江湖夜雨不才,在此搜老杜诗句为王安石此文作点注解。王安石说李白的诗歌的豪放飘逸固然是别人不能比的,但风格也就是这样子罢了。而老杜各有风格都有,所谓“有平淡简易者”,江湖夜雨觉得这首可以算:“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有绵丽精确者”,这首应该是:“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帅者”,此句当之无愧:“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有奋迅驰骤,若泛驾之马者”,请看这句:“王郎酒酣拔剑斫地歌莫哀,我能拔尔抑塞磊落之奇才。豫章翻风白日动,鲸鱼跋浪沧溟开”;“有淡泊闲静,若山谷隐士者”:“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有风流醖藉,若贵介公子者”:“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
上面掉了半天书袋,恐怕有些朋友看得索然无味,如果以武喻文,那么老杜就是一代武学宗师,既能打出雄浑无比的“降龙十八掌”,又会潇洒飘逸的“落英神剑掌”,既擅长流动如水的“武当绵掌”,又精通朴拙精纯的“大金刚拳”,甚至小巧的“兰花拂穴手”,颠倒的“波斯武功”,老杜都运用的得心应手。所以后世好多人的风格都源于杜甫,像白居易的悯农的新乐府等都源于杜甫的风格,韩柳诗派和贾岛孟郊以及后世苏轼等都师法杜甫,杜甫就像黄河哺育了华夏文明一样,哺育中华后世的百代诗歌。
然而老杜生前凄凉痛苦,幼子曾经饿死,自己也是经常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最后因为没了严武的接济,杜甫连那个破草堂也住不下去了,一直在一条破船上飘泊。所以当老杜孤零零地来到岳阳楼的时候,老杜笔下的洞庭湖是那样的空旷,空旷得使人不由得彷徨失落。“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老杜是何等的凄凉。杜甫临终前不久做的《燕子来舟中作》
读来更是让人心酸:
湖南为客动经春,燕子衔泥两度新。
旧入故园偿识主,如今社日远看人。
可怜处处巢居室,何异飘飘托此身。
暂语船樯还起去,穿花贴水益沾巾。
孤舟上多病柱杖的老杜只能和燕子说说话,这是何等的凄凉。此后不到半年,杜甫就去世了。《唐才子传》上记载说是杜甫因为好多天没有吃饭了,有个县令知道杜甫的诗名,给杜甫送去白酒牛肉,杜甫吃的太多,结果腹胀而死。但多数材料中并不这样说,只是说杜甫因病故于舟中。也许是嫌杜甫胀死这事不光彩而为贤者讳吧。但是我觉得《唐才子传》中的故事多半是真的,但这并不是杜甫的耻辱,这正表现出了杜甫的可悲。那些“同学少年都不贱,五陵裘马自轻肥”的家伙们自不会饿到那样贪婪地吃一顿牛肉的地步,那些“甲第纷纷厌粱肉”的蛀虫们当然有资格笑话杜甫被牛肉撑死,可是,他们又为社会,为人类留下了什么,只是一堆行尸走肉而已。而老杜为我们留下了那么多的好诗句,千年以来感动了多少人,我们该用多少牛肉酬谢他呀。
杜甫这几句诗是写给李白的,但我觉得更像是他自己的写照:
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
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是啊!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经天纬地僧一行
作为天文学家、数学家、机械专家的僧一行,在过去的《唐才子传》上是没有他的名字的。古时对于尊重科学方面做得很差。其实僧一行的辉煌成就一点也不比那些吟诗作赋的文士们逊色。
僧一行,俗姓张,名遂,魏州昌乐县(今河南南乐)人,唐开国功臣张公瑾后裔,父张擅,曾任武功令。一行自幼聪明敏捷,过目不忘。20岁左右便博览经史,对天文历算尤感兴趣。他曾向长安玄都观道士尹崇借阅扬雄的《太玄经》,不几天,便去还书。尹崇大惑不解,对一行说:此书意义深奥,我钻研积年还不很了解,你正可细加研求,何必急着还书呢?没想到一行竟回答:我已究其义理。说着一行便拿出他新写成的《大衍玄图》和《义诀》。经过一番交谈讨论,尹崇终于相信一行果然已得《太玄经》奥秘。尹崇称赞一行是颜回再世,从此一行名声大振。
从上面的叙述我们可以看出,僧一行是个极为聪明,并且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的人。像尹崇那样的庸人,学一百年也悟不出什么道道儿来。有不少朋友酷爱围棋,有的下了几十年,但水平却是一直不高。而人家沧州有个叫育红小学的小朋友,才11岁就是8段(网上)高的水平,而且全是自己钻研,没有正式的老师教。这是好多人一辈子学棋也达不到的高度,看来不得不承认人有天赋的差别。
不是最近有网友说爱迪生那句“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是断章取义了的,本来原话据说是这样的:“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而往往这百分之一的灵感却是最重要的”。虽然宣传上常说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但聪明学生和笨学生的差距还是有的,聪明学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学东西快得多。人之间有智力和悟性的差距,这是不可否认的。这里当然不是歧视智力差的学生,也不是说这样的学生就注定没有前途,但智力上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呵呵,要是僧一行是高中班的学生,那可准是清华、北大的料。而且几乎不用费什么劲儿教。
僧一行(张遂)当时到长安拜师求学,以他的聪明好学,不久就成为着名的学者。当时正是武则天称帝,其侄子武三思身居显位。武三思为沽名钓誉,到处拉拢文人名士以抬高自己,几次欲与之结交,但张遂不愿与其为伍,愤然离京,东去嵩山当了和尚,取名为一行,故称一行和尚。想来僧一行,本来也就喜欢佛学,所以才出家为僧,可以静心以钻研学问为乐。我觉得僧一行出家为僧和骆宾王那种逃命隐姓为僧以及后来贾宝玉那种落魄无助,出家糊口那样的行为是大不一样的。僧一行才是真心出家。
僧一行屡次婉拒皇家的招唤,唐睿宗李旦即位,睿宗便命东都留守韦安石礼聘一行出山,一般喜欢功名利禄的人不早乐得眉开眼笑。恨不得生十条腿跑到京师里。而一行又称病婉拒,随即又回到荆州当阳山,向沙门悟真学习梵律。看来僧一行真是痴迷于学问的人,让人不得不佩服。到开元五年(717年),唐玄宗又命一行族叔张洽到荆州,硬将一行请出山。玄宗将一行请入皇宫后,问他有什么本领。一行谦虚说:“略能记览,他无所长”。玄宗便叫宦官拿出一本宫女名册,一行浏览一过,便能掩卷背诵,无一遗漏,玄宗大惊,称赞一行为圣人。按说以僧一行的才学聪明,考取个进士功名自是唾手可得。但是一行最喜欢的还是佛学和科学,也正为这样,我国古代在科学史上才多了一些说嘴的素材,僧一行可谓是“为国争光”了。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僧一行首次主持了世界上的第一次子午线的长度的测量。所谓子午线的长度,就是地球上经线的长度。僧一行分别派人到北起铁勒(今苏联贝加尔湖附近),南起林邑(今越南中部)之间的13个地点进行观测,测出来的长度是北极星高度相差一度(也就是纬度高一度),南北距离就相差351里80步(合现代131.3公里),这个数据就是地球子午线一度的弧长。这与中学地理课本里讲的子午线一度弧长110.6公里,仅差20.7公里。虽然有差距,但在当时的条件下已经相当不错了,而且比比公元814年回教王阿尔马蒙的实测子午线要早九十年。说来这个世界首次,也是有点侥幸,如果没有僧一行主持这个事情,差上九十年,这世界上第一次测子午线的荣誉就跑到人家阿拉伯世界去了。说僧一行是经天纬地之才,丝毫不为过。
另外,僧一行和梁令瓒又重新造出了观测天象的“浑天铜仪”和“黄道游仪”,说来我国的科学成就常常是建了毁、毁了建,就像有好多民间工艺失传一样。科学仪器如浑天仪等张衡原来就造过,但后来就失传毁灭了。僧一行重新造出来的浑天铜仪上面画着星宿,仪器用水力运转,每昼夜运转一周,与天象相符。还装了两个木人,一个每刻敲鼓,一个每辰敲钟,其精密程度超过了张衡的“浑天仪”。这已经接近于近代的钟表了。可见僧一行机械方面的水平也很高。
“黄道游仪”的用处,是观测天象时可以直接测量出日、月、星辰在轨道的座标位置。僧一行使用这两个仪器,有效的进行了对天文学的研究,发现了好多天文学的现象。我们看现在的高中地理,僧一行发现的事情还是真不少。比如像一行对太阳视运动情况的描述:“日南至(冬至)其行最急,急而渐损,至春分及中而后迟。适日北至(夏至)其行最舒,而渐益之,以至秋分又及中,而后益急。”这就是高中地理中所讲的太阳公转速度的快慢变化,虽然当时僧一行没有像开普勒那样用系统理论推导出来,但是僧一行在当时的时代和条件下,能够发现这个就很了不起啦。僧一行还创造了《太衍历》比过去有许多创新,比过去的《麟德历》、印度传入的九执历更精确,是当时最好的一部历法。并于733年流传到日本,影响甚大。
在一般世俗的人看来,出家为僧是清苦的,天文、数学之类的东东也是乏味的。僧一行一生叙述起来比较单调,既没有添香红袖来衬托出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也没有什么剑侠仙酒来辉映出些名人逸士的豪情雅意,但僧一行却心迷于此,这却正是僧一行的大德大慧之处,正是这些有钻研精神的中外科学家们才让我们从蒙昧的原始时代走向现代的文明。以僧一行的才智,如果求功名利禄,量也不会太难。而僧一行醉心于科学事业,这才是值得称颂的。我国历史上常是以做官为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图个升官发财,封妻荫子。几千年来都是以官谋财,以财谋官,人人都喜欢这“官财”二字。当然有时候也表面上推崇一下读诗书的人,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其实读书也是为了“金榜题名”,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闻”,如果读书不能考取功名而当官,也就等于没法收的呆坏帐,白投资。
而对科学技术方面的人才,更是鄙视,《经籍志》上说“夫仁义礼智,所以治国也;方伎数术,所以治身也”。其实那些什么“仁义礼智”那样虚伪的官样作派有什么鸟用?欺骗人民罢了。那些打着“仁义礼智”的家伙,不祸害人民,老百姓就千恩万谢了。而被鄙视的“方伎数术”才真正是推动社会前进的力量。说来唐朝时还算是比较尊重科学的,据说科举制度中仍然设有秀才、进士、明经、明算、明法、明书六科,但是到后代程、朱这俩家伙搞的程朱理学兴起后就更糟糕了,作八股、考进士成了唯一的仕途之路,自然科学和技艺都受到了严重的贬斥。钻研科学的人成为收入低下、地位低微的“匠人”。聪明才智之士,把精力都弄到皓首穷经上面了。所以我国的科学逐渐落后于西方,才有近代之耻。
因此在唐才子中,僧一行当仁不让地要占一席之地,虽然一行圆寂后,唐玄宗谥以“大慧禅师”的美称,并为一行“制碑文,亲书于石”,又“出内库钱50万为起塔于铜人之原”。但我却没有找到有唐朝诗人写给僧一行的诗,很是遗憾。这里我自已胡乱杜撰了古风一首,送与僧一行,还望众位不以鄙陋为笑:
煌煌大唐多高僧,玄奘佛国取真经。黄岩双峰收神秀,弘忍五祖传慧能。
法藏义净金刚智,奇僧还数僧一行。一行高僧出名门,博闻强记妙如神。
玄都道士读太玄,皓首穷经亦茫然。一行数日悟此书,古来圣贤叹不如。
长安十丈软红尘,尽是求名求利人。金堂玉马意显赫,美妾娇妻情旖旎。
一行观此独厌弃,功名财色如敝屣。出家为僧占名山,译经着典传好语。
思逐八荒精数术,神游万里测天机。明皇闻之求出山,奉诏修历御天监。
天星恰游黄道仪,木人时鸣浑天钟。近绘日影至南海,遥参斗柄穷北溟。
子午线长人初知,一行于此为首功。精微严谨大衍历,数百年来奉此经。
古来重文轻数术,今朝我赞僧一行。
可叹李益薄情郎
唐代大历年间,是一个承前启后的阶段,这时候李白、杜甫这些盛唐诗人已经退场。而白居易等中唐诗人的花期还没有到来。所以这时候唐诗人中就以“大历十才子”最为有名。这“大历十才子”众说不一,各种说法中人物名单也不一样,但比较有名像钱起、李端、司空曙等都写了不少好诗。像钱起在考场上写的那首《省试湘灵鼓瑟》诗中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可谓是神来之笔。而且在考场那样的氛围下是很难写出好作品的。这就更显得难得。李端的“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和司空曙的“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等也是难得的佳句。大历年间由于战乱初定,往往是“兵火有余烬,贫村才数家。无人争晓渡,残月下寒沙”(钱起《江行无题》),所以诗中的情景常有一些凄清之感。不再像盛唐一样多是慷慨豪迈的气势。
在其中,李益是个比较有特色的诗人。李益由于生长在苍凉的陇西,所以他对边塞上的风光事物特别熟悉,他的边塞诗是写的非常有意境的。像《盐州过胡儿饮马泉》:
绿杨着水草如烟,旧是胡儿饮马泉。
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
从来冻合关山路,今日分流汉使前。
莫遣行人照容鬓,恐惊憔悴入新年。
其中“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气势雄伟,江湖夜雨觉得直追太白之作。另外像《夜上受降城闻笛》也是写的十分的清幽空灵: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下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李益还有一首诗也非常不错,江湖夜雨觉得很有杜甫那种深情沉郁苍凉尽在不言中的韵味:
《喜见外弟又言别》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但是江湖夜雨单独把李益挑出来写成一篇,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李益有一段后世传闻极广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这里面的“才子”自然是李益,而“佳人”是名妓霍小玉。唐代传奇小说中就有一篇《霍小玉传》。故事大意是歌妓霍小玉原来父亲是唐玄宗时代的武将霍王爷,母亲郑净持原是霍王府中的一名歌舞姬被霍王爷收为妾,要说霍小玉也算是名门之后。不料,霍王爷在御敌时战死,可能也是由于霍家大老婆不容于郑净持吧,所以尚在襁褓中的霍小玉就流落民间,过着贫困生活。为了维持母女俩的生计,霍小玉不得不承母亲的旧技,做歌舞妓待客。但霍小玉守身如玉,卖艺不卖身。这时候,李益中进士及第,诗名远扬。霍小玉以为遇到了一个理想的郎君,就以身相许。定下终身。不料后来朝廷派李益外出为官,李益打算先回陇西故乡祭祖探亲,来年走马上任,一切安排停当之后再派人前来迎接霍小玉完婚。结果这一回家就出事了,李益的父母说,咱现在堂堂进士及第、朝廷命官,找个当“小姐”的做媳妇多丢人呀。他父母忙就和豪门卢氏之女定下了亲事。说起来这唐朝,有几个姓氏一直是很有权势的豪门,大家也可以查一下,像什么姓卢的,姓韦的,姓裴的等等都是贵族。李益可能看到卢家女有权有势,心里也活动了,就和卢氏结为夫妻。
可怜霍小玉早也盼晚也盼,秋凉冬至,整整一年过去了,仍然不见李益的踪影,气得精神恍惚,病倒于床。唉,这种心情,江湖夜雨倒也是有体会的。今年5月,有个书商和江湖夜雨签了约,说要出江湖夜雨那本点评水浒的书,但是江湖夜雨盼了几个月,却又没影了。气得江湖夜雨哭了半天,呜呜。想那霍小玉将终身的希望都寄托在李益身上,想来更是伤心欲绝吧。这时候李益倒也进了京城,但是他违心负约,不想也不敢去见霍小玉。但唐朝时候虽然没有网络等媒体,霍小玉痴恋李益,而李益绝情的故事却居然传遍了长安。要说这唐朝的社会风气还不错,有好多仗义勇为的人,这时候一个叫“黄衫客”的(由于他做好事不留姓名,只见他身穿黄衣而不知是何人,所以小说中称他为“黄衫客”),先是假称是李益的FANS,说喜欢李益的诗,要请李益去喝酒,李益走着走着觉得不大对头,这不是向霍小玉家走吗?就想跑。“黄衫客”居然带着人“绑架”了李益,送到霍小玉面前。还附带送了一桌子酒席,希望他们俩能合好。真是唐朝的“活雷锋”呀。但事情至此,霍小玉却已知覆水难收,对李益又爱又恨,竟然当场死去,临死前紧握李益之手臂道:“我为女子,薄命如斯,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霍小玉这话说的好狠,好绝情。小说中说后来果然经常发生一些异事,李益精神恍惚间常看到有男子模样的人和卢氏来往,误以为卢氏有私情,常常打骂卢氏。《唐才子传》中也说:“益少有僻疾,多猜忌,防闲妻妾,过为苛酷,有散灰扃户之谈,时称为”妒痴尚书李十郎”。看来李益和《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一剧中的安嘉和差不多了。唉,说来李益为此伤情而心理变态,也是可怜呀,卢氏无缘无故地挨打,也是冤枉。其实最该打的是李益他老爹老妈,这些封建家族的混蛋,几千年来不知办了多少这种混事。
说起来这种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数不胜数。身为妓女的美眉们要找个书生才子平安喜乐的从良更是难上加难,像什么杜十娘、王娇鸾(三言中故事)等都是这样,妓女找才子得成正果的为数不多。像李娃和郑元和那样的比中个百万元大奖的彩票还少见。就算是苏三也是千难万难,九九八十一难才最后有个好结局。连大家闺秀的崔莺莺在《莺莺传》中的结果也是被始乱终弃。好在崔莺莺比较大度,只是说“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没有像霍小玉那样咬牙切齿。但崔莺莺毕竟是大家之女,不见她母亲说根本不嫁“白衣夫郎”?只要将此事瞒过,就可以过一般贵妇人的正常生活了。而霍小玉是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李益身上了,一旦成了泡影,就意味着前功尽弃,自己出污泥而不染的愿望就要落空,就不得不再面对其他男人,或者自甘堕落,真正沦于风尘,如何不痛?后来长安城里传出这样的诗句:
一代名花付落茵,痴心枉自恋诗人;
何如嫁与黄衫客,白马芳郊共踏春。
这首诗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江湖夜雨纵观古时众多故事,觉得像霍小玉这样的美眉从良时选人确实很关键,最好不选书生才子这样的,尤其是家里父母双全,或是高门豪第的成功率更低。像李甲那种绣花枕头,只能听命于他家中父母的更不能要。要选就选家贫志坚,父母双亡,婚姻大事自己全权的。要说这难度也不小,逛妓院的家伙有几个是“十大杰出青年”?所以以妓女们的接触层面来说,找一个德才兼备的男人更是难。或者选武将型的,比如梁红玉美眉的从良故事,千年来就成为成功的经典范例。像韩世忠那样的黑马股,从他贫寒无名时介入,伴随他一路攀升,也是上策。另外就是要舍得投资,在他们贫寒落魄时资助,像李娃、苏三等都是这样做的。要是那位姐妹非要喜欢择现成的,非喜欢李益这样的刚中金榜的书生,非要说“我爱我爱我就爱”,那你最好准备当他的二姨太。把自己的定位放低一些,不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而且俗话不是说“妻不如妾”,在家里谁知道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指不定那天有机会就扶了正呢。呵呵,世风日下,江湖夜雨也学的心里污浊起来了,呵呵,不过“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唉,这江湖夜雨看尽古话本小说总结出来的《从良择婿真经》,也没法回到千年前和霍小玉讲讲,或许能开导她一下,不致于枉送了正当妙龄的性命。
对于李益的心中,也是十分痛苦的,我觉得他的心中是忘不了霍小玉的,所以才心理乖戾变态。看他的诗句,觉得他应该是个多情的人,看这首诗,应该就是在思念霍小玉吧:
写情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江湖夜雨读了这首诗,觉得实在是非得有切骨之痛才能写出来的。“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李益也是很可怜了,他这一生,自从霍小玉恨恨地离他而去后,就再也没有了千金一刻的春宵,也没有了月白风清下可以相依相诉的良夜。
高雅古淡韦苏州
说起中唐里的诗人,韦应物应该是独具特色的一个。后世对于韦应物评价还是很高的,像《红楼梦》中借宝钗之口所说:“怎么是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把韦应物和杜甫、李商隐等“大腕”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确实韦应物是继孟浩然和王维之后的又一出色的田园山水诗人。
但是韦应物早年时却并不像这类闲逸的人,韦应物是长安人,标准的京师户口。而且在拙文《可叹李益薄情郎》中说过,唐朝时韦姓是个大姓,韦应物想必也是高干子弟出身。所以韦应物少年时就找了份好工作----任以三卫郎为玄宗近侍,常出入宫闱,跟从皇帝游幸。这些皇帝身边的侍卫和羽林军们都是些牛人,像和珅当年就是从这种身份提拔上去的。王建曾经有首诗叫《羽林行》生动地描绘了这些人骄横:
长安恶少出名字,楼下劫商楼上醉。天明下直明光宫,散入五陵松柏中。
百回杀人身合死,赦书尚有收城功。九衢一日消息定,乡吏籍中重改姓。
出来依旧属羽林,立在殿前射飞禽。
这些人杀人劫货都大罪化小,小罪化了。可见他们的特殊地位,一般人惹不起。韦应物自己也有一篇叫《逢杨开府》的诗,自述了他这段不良少年的经历:
少事武皇帝,无赖侍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
司隶不敢捕,立在自王粹。骗山风雪夜,长扬羽猎时。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
诗中自述当年的韦哥哥“家藏亡命儿”也就是家里窝藏着杀人的要犯,“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早上去赌博玩钱(樗蒲是一种赌具,类似骰子,各面或黑或白),晚上和邻家女人搞一夜情。而且是“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差一点就是“黄赌毒”俱全了,幸好唐代还不兴抽鸦片,不然的话韦应物肯定也要吸上了。但是浪子回头金不换,韦应物在受到挫折之后,居然发奋勤学,之后的韦应物和从前判若两人。也是一件奇事。说起来韦应物确实也是天份极高的人。如果唐朝有给失足少年做的报告会的话,韦哥哥倒是不二人选。
韦应物后来做过滁州、江州、苏州等地的行政一把手。而且是个极富责任心的好官。韦应物的一首《寄李儋、元锡》一诗中说: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已一年。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
这首诗作时正逢朱泚作乱,唐德宗仓皇出逃,韦应物的这句“春愁黯黯独成眠”并非男女私情之愁,而是忧国忧民之忧。尤其是那句“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一句,更是令后人感叹不已。“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自然有同感,叹为“仁者之言”,南宋诗评家黄彻更是尖锐地说:“余谓有官君子当切切作此语。彼有一意供租,专事土木,而视民如仇者,得无愧此诗乎?”说句不中听的,现在有些号称“公仆”的人也是“专事土木”,大搞形象工程,视民如仇,视民如猪羊,只有嫌自己的工资低,明明坐办公室喝喝茶就挣出来普通工人多半年的收入,还是呼吁要“高薪养廉”,哪有说“愧俸钱”的?
韦应物见当时的唐朝社会日见腐败,不愿与之同流合污,就萌生了清静无为的念头。庄子有句话叫“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江湖夜雨弱冠之时读到这句话,不禁心向往之。韦应物看来也是很喜欢这句话,所以在他的诗中常常化用这句话,比如这首《自巩洛舟行入黄河即事,寄府县僚友》:
夹水苍山路向东,东南山豁大河通。寒树依微远天外,夕阳明灭乱流中。
孤村几岁临伊岸,一雁初晴下朔风。为报洛桥游宦侣,扁舟不系与心同。
这句“扁舟不系与心同”分明就是化用“泛若不系之舟”嘛。韦应物的另一首诗更是不露痕迹地化用了这个典故:
滁州西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这“野渡无人舟自横”,也有几分“扁舟不系与心同”的滋味。当然这首诗的清幽寂寥之情更是出色,所以被奉为韦应物的代表作之一。说起来韦应物的田园山水诗和王维、孟浩然等也是有所不同的,虽然一样的清幽淡雅,但是韦应物的诗作中更多地表现出一种凄清寂寞的味道,而王、孟诗中常是透着安乐、宁静。这应该和中唐时的社会动乱有关,不复有盛唐时的那种和谐型社会的环境了吧。
试看这些句子:
庭树转萧萧,阴虫还戚戚。独向高斋眠,夜闻寒雨滴。
微风时动牖,残灯尚留壁。惆怅平生怀,偏来委今夕。
霜露已凄凄,星汉复昭回。朔风中夜起,惊鸿千里来。
萧条凉叶下,寂寞清砧哀。岁晏仰空宇,心事若寒灰。
何等的凄清萧瑟。但江湖夜雨倒是很喜欢韦应物的诗中这凄清幽远之境的,因为江湖夜雨的心境也是常常寂寞中带着凄苦的。这里再选几首江湖夜雨最喜欢的和大家共赏:
秋夜寄丘二十二员外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这诗真可以用《文心雕龙》所说的“悄然动容,视通万里”来形容,又或是以“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方可形容,如江湖夜雨这等凡夫俗子不敢多作解释,有些好诗说不得,解释不得,一说就如酒掺水,淡而无味了。
还有这首《寄全椒山中道士》:
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
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这首诗太好了,大诗人苏轼赞叹不已,也许是太喜欢这诗了,苏轼和了一首,是这样的:
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遥知独酌罢,醉卧松下石。
幽人不可见,清啸闻月夕。寄语庵中人,空飞本无迹。
《许彦周诗话》载:“韦苏州诗:‘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东坡用其韵曰:‘寄语庵中人,飞空本无迹。’此非才不逮,盖绝唱不当和也。”施补华《岘佣说诗》也指出:“《寄全椒山中道士》一作,东坡刻意学之而终不似。盖东坡用力,韦公不用力;东坡尚意,韦公不尚意,微妙之诣也”。洪迈的《容斋随笔》也是说苏轼费力不讨好,因为历来“绝唱寡和”。也是,说起来这事就好像给很出名的电视剧拍续集一样,是个找骂的差事。比如现在如果哪位导演拍个《渴望》的续集,肯定事倍功半,骂声肯定不少。这里江湖夜雨不禁又佩服起《红楼梦》的续作者高鹗来,如果《红楼梦》真是高鹗所续,那高鹗的水平也不错了,要知道续写作品是何等难呀,何况是《红楼梦》这样的千古独步的小说?
韦应物的诗作有陶渊明的味道,为人也仿效陶。和孟浩然同学一生求功名临老还“徒有羡鱼情”相对照,韦应物做了多年的地委书记后于贞元七年退职,寄居苏州永定寺。过起了闲居的生活。俗话说:“有人星夜赴科场、有人辞官归故乡”。看来这官场也是一座“围城”嘛。韦应物的《幽居》一诗表达了他辞官后的心境:
贵贱虽异等, 出门皆有营。独无外物牵, 遂此幽居情。
微雨夜来过, 不知春草生。青山忽已曙, 鸟雀绕舍鸣。
时与道人偶, 或随樵者行。自当安蹇劣, 谁谓薄世荣。
韦应物此诗中全无愤激之语,自诉乐于和道人、樵夫为务,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自己没本事,并不是鄙薄世间荣华(自当安蹇劣,谁谓薄世荣)。如此棱角全无,当真是修炼到“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古井之心,古淡之境了。后世评之曰:“右丞(王维)之自然,太白之高妙,苏州(韦应物)之古淡,并入化境”,其言不谬。
浣花溪畔说薛涛
唐代的美眉诗人,前面已说过一位李季兰。但是说起唐代时最有名气的女诗人,恐怕要数薛涛了。和李季兰相似,薛涛也并非良家女子。
和李季兰的故事一样,薛涛也有个关于她的诗谶故事,据传薛涛八岁那年,她父亲薛郧看着庭中的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便以“咏梧桐”为题,吟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让小薛涛来答,小薛涛答了句:“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她父亲一听就觉得是不祥之兆,预示着女儿今后恐怕会沦为一个迎来送往的风尘女子,结果果真就这样了。对于这个故事,还是觉得是后人附会的成份居多,和刘邦斩白蛇,某某的妈梦吞星斗之类的事情差不多。
不过薛涛虽然不得已成为了官妓,比起李季兰放浪无忌,不是妓女,胜似妓女,倒更多一份庄重高贵。薛涛的才情美貌名动蜀中,例任蜀中的节度使们都对她既爱慕又尊敬。最先赏识薛涛的是蜀中的名臣韦皋,韦皋当时任剑南节度使,开府成都,统辖军政,经略西南。并且屡败吐蕃等外敌,是位很有作为的政治人才。着名的乐山大佛也是在韦皋主持下最后完成的。《鹿鼎记》上有一段,几个拍马屁的官员帮韦小宝认了“祖宗”,就是认得这个韦皋,几人把韦皋也大拍特拍了一会。不过这韦皋确实也是唐朝后期政绩不错的一个地方官。韦皋听说薛涛诗才出众,而且出身不俗,是官宦之后,就把她召来,要她即席赋诗,薛涛当时写下了这样一首诗:
谒巫山庙
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韦皋拿过来一看,不禁大声称赞,觉得身为官妓的薛涛即兴赋诗,就写得很有气势,有愁旧怅古的深意,绝不象一般欢场女子的庸俗之作。一般欢场女子,就算有几分才情,比如像《红楼梦》中陪薛蟠等作乐的云儿那样,也不过只会说些什么“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这样的句子罢了。所以韦皋看过后又传给客人,众宾客也莫不叹服称绝。不过这里有个小小疑问,就是薛涛这诗中的“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这两句对仗并不工整,看样子也不像李白“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那样的挥洒自如地故意不对仗,不如改为“朝朝夜夜阳台下,云云雨雨楚国亡”不是更好?呵,妄改名诗,众位莫笑。从此后,帅府中每有盛宴,韦皋必定召薛涛前来侍宴赋诗,薛涛成了帅府的常客,更被人们看成是蜀中的重大交际场合上不可缺少的人物。
随着对薛涛的了解越来越多,韦皋越来越觉得薛涛只是当个“花瓶”角色实在是屈才。就让她参与做幕僚们才做的案牍(即公文)处理工作。其实就成了现在女秘书的角色了。并且还打算上报朝廷,正式下文件让薛涛任校书郎的官职。但是有人劝阻说:“军务倥偬之际,奏请以一妓女为官,倘若朝廷认为有失体统,岂不连累帅使清誉;即使侥幸获准,红裙入衙,不免有损官府尊严,易给不服者留下话柄,望帅使三思!”
其实换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影响不好”,所以韦皋才没有申报。(可见电视剧《大宋提刑官》中宋慈身边有个叫英姑的漂亮美眉当女书吏是编的啦,唐朝那样开放的社会都难通过,何况宋代理学盛行的时候?)不过薛涛虽然没有转入正式编制,但薛涛却是实实在在地担任起了校书郎的工作。唐朝诗人王建有诗送薛涛:
寄蜀中薛涛校书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对薛涛进行了由衷的赞美。薛涛的名气越来越大,FANS们也越来越多,好多高官名士,公子才人都来招惹。薛涛也有点得意,用胭脂掺水制出红色的小彩笺,题上诗句(薛涛的书法据说也是很出色的),赠与那些她认为合意的来客,成为后世传颂不已的“薛涛笺”。但是这时候韦皋吃起醋来了,把她贬往偏远的松州,薛涛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立该醒悟到自己闹得有点过了,以后还得要在人家韦皋手下混日子,于是她在赶赴松州的途中写下了十首着名的离别诗;总称“十离诗”,差人送给了韦皋,这十离诗倒是很有意思:
【十离诗·犬离主】: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十离诗·笔离手】: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十离诗·马离厩】: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十离诗·鹦鹉离笼】:
陇西独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
【十离诗·燕离巢】: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十离诗·珠离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十离诗·鱼离池】: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十离诗·鹰离鞲】: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十离诗·竹离亭】: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十离诗·镜离台】: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这十首诗是用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来比自己,而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着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只因为犬咬亲情客、笔锋消磨尽、名驹惊玉郎、鹦鹉乱开腔、燕泥汗香枕、明珠有微瑕、鱼戏折芙蓉、鹰窜入青云、竹笋钻破墙、镜面被尘封,所以引起主人的不快而厌弃,俗话说女人们最厉害的武器就是温柔和眼泪,薛涛这十首悲悲切切的《十离诗》,那一句句“不得”、“不得”,不啻于十道温柔金牌,韦皋便是铁石心肠也要熔为绕指柔,不用说,马上把薛涛召了回来。由此可见,薛涛确实是个聪明女子,不但诗才好,对于世事也精明得很。
韦皋后来离开了成都。继任剑南节度使的李德裕,也同样非常欣赏薛涛的才貌。当时成都建了一座叫做“筹边楼”的高阁,节度使李德裕在楼上大宴宾,据说当时薛涛也来侍宴。这“筹边楼”高大雄伟,是节度使与僚属将佐们了望远近情况并筹谋大策的地方;楼上四壁彩绘着蛮夷地形险要图,居高临下,作战时便是最高指挥所。薛涛应邀写下了这首《筹边楼》: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诗意豪迈,风格雄浑,见地深远(“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这句是告诫众将不要贪功轻动,以致兵祸相连),这哪里像是个风尘女子写的,简直就是胸有百万甲兵的军中主帅嘛。怪不得后人评价薛涛的诗作是“工绝句,无雌声”。
当然身为女子的薛涛自然也有细腻的感情,像她的《咏牡丹》,以牡丹拟人,在夜深露重中与盛开的花儿细诉衷情。这也反映了薛涛的内心有很多时间是很寂寞的,诗云:
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问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同花说相思。
薛涛一生未嫁,按说以薛涛的情况,她是有从良的资格和条件的,但不知为什么她直到终老,也没有这样做。在薛涛四十二岁时,和当时来蜀中的元稹交往很密切,结下一段情缘。元稹比薛涛要小十一岁,也算是“姐弟恋”啦。薛涛写诗给元稹一首叫做《池上双鸟》的诗: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
可见二人的关系如糖似蜜,但好景不长,元稹和她毕竟不能长相厮守,回到长安后,寄了这样首诗给薛涛:
锦江滑腻峨嵋秀,生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似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侯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薛涛晚年隐居在楼中,穿起女道士的服装。不知她最后的心中是存着“向帘儿低下听人笑语”的凄楚,还是阅尽人间沧桑的坦然。按说以薛涛这样聪颖明达的女子,恐怕心境为后者可能性居多。说起来,薛涛这一生还算不错啦,少有才名,老得安乐,生前享高寿(据说薛涛活了七十三岁,有的不同意这个说法,但都认为薛涛得享高寿是无疑的),身后有盛名。当妓女能混到薛涛这份儿,也很了不起啦。当然,这也是薛涛的聪颖过人之处,薛涛一生和高官打交道,却能有理有节,恰到好处,像以前本书中所评的李季兰就是政治嗅觉极差的女子,而上官婉儿之类又太沉溺其中了。薛涛却做的不瘟不火,可见其才智之高绝非仅见于诗文。
薛涛死后当时的剑南节度使段文昌为她亲手题写了墓志铭,并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看来是被追认为“校书”了)的字样。蜀中据说有一座叫望江楼的古迹,据说以前上面有副对联写道:
古井冷斜阳,问几树枇杷,何处是校书门巷?
大江横曲槛,占一楼烟雨,要平分工部草堂。
扫眉才子、西川校书薛涛,能直追诗圣老杜,要平分工部草堂,谁敢以轻贱视之?
兼济独善白居易
说起来唐朝中的诗人,除了李白杜甫,恐怕NO.3就是白居易了,记得小时候看过一个唐代三大诗人的少儿读物,其中的人物就是李白、杜甫和白居易。确实,白居易的诗作之多,影响力之大,较之李杜,丝毫不见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白居易也应该算是“神童”类的人物,相传他不会说话时就认识“之”、“无”两字,五六岁便学写诗,九岁便能够辨别声韵,当然白居易也是很刻苦用功的,他自己曾叙述:“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生疮,手肘成胝。”写字手肘都长了茧,可见用功程度了。我见有的网迷,整天玩鼠标,有的手腕上也磨出了茧子来了,呵呵,倒和白乐天前贤有一比,不过可要想一下自己有没有白居易的成就。白居易十五岁就写出一首很出色的七律:
时难年饥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
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风格老到,一看之下还以为是老杜的诗呢,不想出自年纪小小的白居易手中,实在难得。白居易十六岁时,就写出那首着名的《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当时的诗家前辈顾况见到幼小的白居易后,就拿白居易的名字开涮,说是:“长安米贵,居恐不易。”顾况心想长安京师里的物价水平哪里是你这样的小辈能承担的,但看了这首诗中居然有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样惊人的句子后,才不得不改口说白居易有这样的才华,长安还是住得下的。
后来以白居易的才华,当然进士及第,被封为左拾遗这样的官。早年的白居易是刚直尖锐,满怀书生意气的。白居易这段时间写了好多针砭时弊的诗篇,以《秦中吟》和《新乐府》最为出名,在这些诗篇里,白居易反映了当时深刻的农民问题,记得2000年时有个叫李昌平的乡镇党委书记写信给朱总理,反映“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大家看一下白居易的诗也差不多反映了这些事情:
农民真苦:
观刈麦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簟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傍。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
农村真穷:
村居苦寒
八年十二月, 五日雪纷纷。竹柏皆冻死, 况彼无衣民!
回观村闾间, 十室八九贫。北风利如剑, 布絮不蔽身。
唯烧蒿棘火, 愁坐夜待晨。乃知大寒岁, 农者尤苦辛。
……
农业真危险:
杜陵叟,杜陵居, 岁种薄田一顷余。
三月无雨旱风起, 麦苗不秀多黄死。
九月降霜秋早寒, 禾穗未熟皆青乾……
债台如“泰山”:“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负担如“珠峰”:“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干部如“蝗虫”:“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政策如谎言”:“不知何人奏皇帝,帝心恻隐知人弊。白麻纸上书德音,京畿尽放今年税。昨日里胥方到门,手持尺牒榜乡村。十家租税九家毕,虚受吾君蠲免恩”。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段诗说皇家(中央)发了文件让“尽放今年税”,但是奸滑的乡村里胥们,根本不及时传达这个精神,直到“十家租税九家毕”,这才玩马后炮,让农民空欢喜一场。看来白居易只《杜陵叟》一诗就将诸多农民问题叙述得很到位了。
白居易是很同情这些贫苦人民的,常在诗中自责自问:“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馀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有时觉得,古代任命这些书生举子为官,也有些好处。这些人自幼读“圣贤”书,多半都有点书呆气。古代有所谓“官清似水,吏滑如油”之说,像贾雨村那样的,一开始还想秉公办案,但被门子这个小吏一教,马上变坏了。当然也会有些书呆气厉害的,不为小吏的言辞所动,而做些好事儿。像后世海瑞之类的书呆,以及电视剧中大宋提刑官宋慈这样的形象都是如此,这样的吏制比纯从小吏中提拔那些“官油子”还是有一定的益处的。尤其是在吏治败坏后,小人当权时,小人选拔小人,最终形成可怕的小人集团,好多王朝都是这样崩溃的。
白居易这些讽喻性很强的诗篇,被他自己收入诗集的讽喻篇中。白居易连皇帝身边的人也敢讽刺,像我们大家熟悉的《卖炭翁》就是“苦宫市也”,反映了宫里太监们的霸道行为。但卖炭翁还不算最倒霉,毕竟还给了“半匹红纱一丈绫”,假如卖炭翁碰上的是城管老爷,直接连牛带车和炭全没收,弄不好还要挨顿揍。白居易这些诗,当然不像歌功颂德的话听起来那么顺溜,据说当时就有“闻《秦中吟》则权豪遗近者相目而变色矣。”这样的性格,当然不为权贵所喜,也造成了白居易后来的官运不佳,但是白居易还是自豪地说:
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伏歌行。
世间富贵应无分,身后文章合有名。莫怪气粗言语大,新排十五卷诗成。
《秦中吟》之类的诗,确实代表了白居易少年时的锋锐之气,扶正祛邪的高昂之志。但是这也造成了他仕途上的不顺。白居易因上疏请急捕刺武元衡者,为宰相所恶,被贬为江州司马。这段时间连续被贬,使白居易的心情受到很大的打击,从此,他的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为避祸远嫌,“不复愕愕直言”,“世事从今口不言”。就在这时,他写下了着名的《琵琶行》长诗,把自己和沦落为商人妇的歌女相提并论,一时间红袖青衫俱湿。开创了文人和商女惺惺相惜的先河。
说起来在白居易的长诗中,喜欢《琵琶行》者要多于《长恨歌》,当然在艺术上《长恨歌》的成就也极高,但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本身缺乏号召力,总觉得他俩有点“野鸡配色狼”的意思,并不是那样值得同情的。而《琵琶行》思想情感更能深深地打动千年来那许多的失意文人,说起这些长篇叙事诗,应该说白居易写得最好了,像《长恨歌》、《琵琶行》之类的读来琅琅上口,韵律优美。杜甫虽然也有《北征》之类的诗作,但那些长诗就远不如白居易的诗更易让一般诗歌爱好者记住和喜爱。后来像元稹虽然也写过《连昌宫词》之类的长诗,但比之白居易逊色了许多。
后来白居易又做了杭州刺史、苏州刺史等。白居易无心在朝中参与党争,而自愿做地方官。说起来既是一种反抗,也是一种逃避。白居易信奉“达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信条,这段时间即白居易的后半生也就是白居易“穷则独善其身”的时候。白居易这时候写了好多闲适之作,从白居易诗集中找到的《适意》这首诗,应该能比较贴切地反映出白居易此时的心情:
十年为旅客,常有饥寒愁。三年作谏官,复多尸素羞。
有酒不暇饮,有山不得游。岂无平生志,拘牵不自由。
一朝归渭上,泛如不系舟。置心世事外,无喜亦无忧。
终日一蔬食,终年一布裘。寒来弥懒放,数日一梳头。
朝睡足始起,夜酌醉即休。人心不过适,适外复何求?
但是白居易此时也有点放纵,以妓乐诗酒放情自娱。他蓄妓与嗜酒无厌,直到暮年。白居易家里蓄的妓有不少,最出名的是小蛮和樊素。这俩美眉是杭州的美女,有“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之称,看来唐朝时也不是只喜欢杨贵妃型的,江南女子杨柳一样的小蛮腰也是让人赞美的。另外据《容斋随笔》上说,白居易有首诗,叫做《小庭亦有月》云:
小庭亦有月,小院亦有花。 菱角报笙簧,谷儿抹琵琶。
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 左顾短红袖,右命小青娥……
白居易自己做注说:“菱、谷、红、紫,皆小臧获名。”臧获,即家姬。诗中的菱角、谷儿、紫绡、红绡等女子都是他的小妾或者说叫家妓。早年白居易曾上书极力反对皇帝选美,不想白居易后来也深溺于声色之中。说来白居易也够堕落的了。当然唐代士大夫们蓄妓并非只有白一人,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好像樊素等人对白居易还是蛮有感情的。据说白居易后来老了,决定卖马,放妓。但是他心爱的马居然反顾而鸣,不忍离去。樊素也感伤落泪说:“主乘此骆五年,衔橛之下,不惊不逸。素事主十年,中擳之间,无违无失。今素貌虽陋,未至衰摧。骆力犹壮,又无虺愦。即骆之力,尚可以代主一步;素之歌,亦可以送主一杯。一旦双去,有去无回。故素将去,其辞也苦;骆将去,其鸣也哀。此人之情也,马之情也,岂主君独无情哉?”白居易也长叹道:
骆骆尔勿嘶,素素尔勿啼;骆返庙,素返闺。吾疾虽作,年虽颓,幸未及项籍之将死,何必一日之内弃骓兮而别虞姬!素兮素兮!为我歌杨柳枝。我姑酌彼金缶,我与尔归醉乡去来。
当然有些美眉看到这里白居易把女人和马相提并论,可能觉得很不平,但旧时就是那样呀,侍妾之类的女人和马就是差不多的待遇。想来樊素和小蛮这样的女子在白居易这里总比沉沦于青楼之内的污浊之地强点吧。
当然最后樊素和小蛮还是走了,这也算是为她们的后来的幸福着想吧,白居易思念中写道:
两枝杨柳小楼中,嫋娜多年伴醉翁,明日放归归去后,世间应不要春风。
五年三月今朝尽,客散筵空掩独扉;病与乐天相共住,春同樊素一时归。
说来蓄妓的行为是当时的士大夫们的普遍都有的行为,在今天看来白居易似乎德行有亏,但当时并不算什么过份的行为。当然那时候也有像王维这样清心自守的人,更让我们崇敬。
白居易晚年所撰《醉吟先生传》自我表白云:“性嗜酒、耽琴、淫诗(是说浸淫于诗词之中,可不是写黄色的淫诗)。凡酒徒、琴侣、诗友多与之游,游之外,栖心释氏”。其实白居易还有个爱好是下围棋,大家知道有一首叫《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首诗流传很广,但刘十九来了后白居易又写的诗知道的人可能就少点了。白居易还有一首叫《与刘十九同宿》(呵,大家可别往歪处想,白居易并非同志),这诗中写了两人的“活动”:“红旗破贼非吾事,黄纸除书无我名。惟共嵩阳刘处士,围棋赌酒到天明。”。两人下了一晚上的棋,看来白居易的棋瘾也很大。但在这里白居易并没有写他喜欢下棋这一爱好,当然也没有好意思写“蓄妓”这一项爱好。说起来白居易实在和早年的他有点判若两人了,早年的白居易反对皇帝选美,也反对礼佛,以免增加人民的负担。这时的白居易的作为实在和早年大相径庭。
不过即便如此,白居易还不是那种彻底腐败暴虐的坏官。白居易还是比较勤政的,他在一首诗中说:“清旦方堆案,黄昏始退公。可怜朝暮景,销在两衙中。”白居易在西湖上修堤蓄水灌田。人们为了怀念他,名所筑之堤为“白堤”,此外,还浚城中六井,以供市民饮用。白居易在离开杭州时,耆老遮路,壶浆满筵。和白居易依依惜别。说明白居易还是个好官的,说来也是,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早年写出那么多同情人民疾苦的白居易肯定也不会太贪虐百姓的。他暮年时写过一首诗:“先卖南坊十亩园,次卖东郭五顷田,然后兼卖所居宅,仿佛获缗二三千……”对自己的财产作了一次诗歌形式的申报,在当时来说,白居易还是比较清正的。
白居易到底为人如何,千秋功罪我们一时也难以评说,但白居易的诗歌流传之广,比李杜有过之而无不及。白居易对自己的作品是很爱惜的,白居易六十五岁时,把自己的作品仔细整理,分为讽谕诗、闲适诗、感伤诗、杂律诗四大类,集成七帙,共六十五卷,凡三千二百五十五首。题名叫做“白氏文集”,“共享”在洛阳圣善寺钵塔院律疏库楼里。题记中说明:这部文集是“不出院,不借官客,有好事者任就观之”的。实际上起到放在图书馆里一样的性质。这比好多人的诗集被他人收集整理强多了。后来白居易把自己的文集又整理了一次,除家藏一本外,别处有三本。一本已经放在洛阳圣善寺钵塔院,一本放在庐山东林寺藏经处,另一本放在苏州南禅院千佛堂内。所以白居易的诗集保存得很完整,诗集之全,诗作之多,题材之广,也是空前的。这也算是诗坛一大幸事吧。
白居易的诗通俗易懂,据说白居易先念给不认字老太太听,竟达到连老太太也能听懂的标准。王安石叹道:“世间好语,都被杜甫说尽,世间俗语,又被白居易说尽”,白居易还首开说理诗之风,像什么“草萤有耀终非火”之类的哲理诗,直接影响了苏轼等人的诗风。所以白居易的诗流传极为广泛,唐宣宗《吊白居易》诗说:“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所谓“二十年间,禁省、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马走之口无不适。至于缮写摹勒街卖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用现在的眼光来看,白诗如果放在论坛上肯定点击率极高。
白居易的诗当时还传到了日本、新罗(今朝鲜)、日南(今越南)等国。据史料载,当时日本嵯峨天皇就曾经抄写过许多白居易的诗,藏之秘府,暗自吟诵。契丹国王亲自将白诗译成契丹文字,诏番臣诵读。另外,白居易还首次写出了高质量的词,虽然常说李白是“百代词曲之祖”,但是李白所做的那两首词,作者究竟是谁,众说纷纭,难以确认就是李白所写,而白居易的《江南好》、《长相思》(长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既是脍炙人口的好词又有十分明确的版权,所以白居易才是当仁不让的词家之祖。
有个故事说“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由是增价。”呵呵,连小姐们会背白居易的诗都能身价高一筹,可见白诗的地位和影响。更有一个白居易的追星族,叫葛清的人,自称“好白诗”,此人不仅“自颈以下遍刺白居易舍人诗,凡三十余处”,而且背上也刻上白居易诗中字句,“若人问之,悉能反手指其去处,沾沾自喜”。由于此人常袒胸裸臂于街头且行且歌,市人见之,便呼为“白舍人行诗图”,实在是太走火入魔了。古代也没有纹身贴纸之类的,诗句刻在脖子上背上一带就是终身了,这人也实在是太痴迷了。
杭州西湖历来被称为人间佳景,想这西湖胜景,若没有白、苏两位诗人的深厚文化底蕴,也难享如此大名。在此录一首白居易的《杭州春望》为此文作结:
望海楼明照曙霞,护江堤白踏晴沙。
涛声夜入伍员庙,柳色春藏苏小家。
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
元稹悼亡枉费词
元稹是个一生“绯闻”很多的唐代诗人。元稹早年的风流事被他自己写成一篇《莺莺传》,又叫《会真记》的传奇小说。这个故事被后来的王实甫改编成《西厢记》的剧本从而家喻户晓。但是现在大家熟知的《西厢记》故事和《莺莺传》虽然大意相同,但是从细节上看是有很多不同之处的。我们从读元稹自传体性质的《莺莺传》一文中,可以看出早年元稹的一些情况。
元稹八岁丧父,故而家中贫困。但父辈藏书颇富,也算是书香门第了。贞元十五年(799)冬,元稹寓居蒲州(今山西永济),与其母系远亲崔姓之少女名“双文”者(即后来传奇小说《莺莺传》中的崔莺莺)相恋。元稹在他的《莺莺传》里是这样说的:“唐贞元中,有张生者,性温茂,美风容,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这里的张生就是元稹的化名,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莺莺传》者,……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看来元稹年轻时候还是比较老实的男孩子,而且“年二十三,未尝近女色”。看来在唐代这个年龄还是处男也算件比较稀罕的事,有人就笑话他,张生就说了这番道理:“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淫行。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尝不留连于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看来元稹的这个观点,倒和后来《红楼梦》中的那段“皮肤滥淫”和“意淫”的观点有点相似。看来这时的元稹也是崇尚有感情基础的性爱,好色而不淫。
但这个“张生”在《莺莺传》的故事中的表现也很有趣儿。张生先通过红娘递话儿,红娘劝他:“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姻族,君所详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让他走正式求婚的途径。可张生说:“昨日一席间,几不自持。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枯鱼之肆矣。尔其谓我何?”意思是说看了莺莺后就神魂颠倒,要是求婚至少好几个月,那我可等不急了,我就要像枯鱼一般渴死了。呵呵,这话就像你的男朋友对你说:“等到办证登记要多久呀,那可要憋死我了。”张生急色色的表情真有趣。
红娘就说,这话让我传我不敢说,也不好说,你发挥特长,写诗给我们小姐。张生一听,顿开茅塞,写了诗给莺莺。莺莺还给他这样一首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诗中之意,分明是暗许他穿墙窬穴来成就好事。张生一听,喜得如得了纶音佛旨一般,这天晚上就爬墙过去来到西厢房中,没有想到的是,莺莺居然“端服严容”,大义凛然地将张生训了一通:“非礼之动,能不愧心,特愿以礼自持,无及于乱。”张生如同迎头浇了一桶凉水,好生绝望,自此也绝了这个念头。哪想过了几天后,这天晚上,红娘先抱着崔小姐的枕头被子过来了(嘻嘻,人家唐朝小姐偷情也很讲究,还带自己的枕头被子),崔小姐过来后,和那天态度大不一样,两人成就了鱼水之欢。想来这崔小姐先前的态度,也是故作样子罢了,先推阻一下,显显闺中小姐的风度而已。和诸葛亮故意让刘备寻访三次,并先假意推辞有点类似。其实后来并不像《西厢记》中那样,莺莺的妈郑夫人极力阻扰反对,《莺莺传》中说:“张生常诘郑氏之情,则曰:‘知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郑老夫人觉得木已成舟,也无可奈何,就想成全他们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张生后来说要去赶考,聪明的莺莺就知道事情不妙。莺莺说:“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殁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就是说如果你对我“始乱终弃”,我也不敢怨恨,但如果你能始终如一,那是你有良心。但是莺莺是大度和明智的,当然莺莺也是很看重这份感情的,张生到长安考试不中,崔莺莺寄信和玉环、丝、文竹茶碾等东西给他,写信说是“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始终不绝。兼乱丝一絇,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俾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这些文字可能真的就是崔莺莺的手笔,看来莺莺的文采也是很不错的。
但元稹(即文中的张生)终于及第后,却抛弃了莺莺。这事在《莺莺传》里写得语焉不详(当然啦,元稹自己理亏的事他不好意思写呀),我们从正史资料里找一下吧:元稹自从赴京应试以后,以其文才卓着,被京兆尹韦夏卿所赏识,且与韦门子弟交游(前面篇目中也说过,韦、卢、裴都是唐朝大族,据说当时陇西李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等七姓十族最为着名),从而得知韦夏卿之女韦丛尚未许配与人,于是想到这是一个走门路、攀高枝的绝好机会。
元稹看来确实是个帅哥,可能不久就把韦丛勾引上了。这时元稹想到崔莺莺虽然才貌双全,也是名门闺秀,但老母弱女,早没有了权势。俗话说:“朝中无人莫作官”,所以他权衡得失,最后还是娶韦丛而弃莺莺。元稹有诗名《陪韦尚书丈归履信宅因赠韦氏兄弟》:“紫垣驺骑入华居,公子文衣护锦舆。眠阁书生复何事,也骑羸马从尚书。”诗中一副趋炎附势的丑态。元稹后来据说听到崔莺莺已经嫁人,就想以表哥的身份见她一面(我们说过元稹和崔莺莺是远房表亲,这倒不是冒充的),但崔莺莺坚决不见他。就是,我要是崔莺莺,也不见他。后来看到元稹“怨念之诚,动于颜色”,也就说还真的表情很难过,就写了诗劝他:“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从此后就再也没有理过元稹。说来崔莺莺也是个很聪明理智的美眉。
元稹早年虽然做了这件负心之事,但是好像并不以此为耻。他写这篇《莺莺传》和《会真诗》等,也有些自夸自己有“艳遇”故事的意味。像《会真诗》中的什么:
……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佣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
香艳无比,颇有几分用“下半身写作”的意味。唉,幸亏是唐代,不然一个女孩子的隐私之事被写成诗和故事倒处传,让人家还怎么做人呀?当然莺莺可能是假名,据说真名是“双文”,元稹也写过艳诗《赠双文》:
艳时翻含态,怜多转自娇。有时还自笑,闲坐更无聊。
晓月行看堕,春酥见欲销。何因肯垂手?不敢望回腰。
元稹这样毫无顾忌的显摆,也不知道人家崔小姐当时因此感觉到什么精神压力没有。
元稹后来娶了韦丛后,刚开始仕宦生涯的他当时还是比较正直的。年轻的元稹反对宦官,直言时弊。据说在一个馆驿之中,太监仇士良半夜里突然来到,元稹当时少年气成盛,不肯把高档房间让给仇公公,仇公公怒了起来,几个大耳光抽得元稹脸都破了,鲜血直流。要说这仇公公可是个牛人,当时就权势不小,到了后来居然挟持皇帝,挟天子令群臣,甚至废掉皇帝。仇公公操纵朝政二十余年,前后共杀二王、一妃、四宰相。乖乖,厉害不?所以元稹挨了耳光,还受到处分,说“稹年少轻威,失宪臣体”,也就是有失体统的意思,呵呵,挨了打倒是失了体统,看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元镇因此贬官为江陵士曹参军。
在这段时间内,元稹应该过得并不是太如意,而在元和四年(809)年,他的妻子韦丛去世了。元稹对韦丛的感情看来也是很深的,元稹恐怕也是个多情种子,可能也是见一个爱一个,爱起来发痴的那种人吧。不过元稹写给他妻子的这几首悼亡诗,倒是让好多人感动不已: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拨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这三首诗写得太好了,从诗中所写的贫贱夫妻诸般情景,来表达元稹对韦丛的愧疚之情,确实令人感动。像“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等句子,不禁让人眼湿鼻酸,为之动情。“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些字句感动着千千万万的人,因为只要是人,就逃不开生离和死别。对于夫妻也是这样,一般来说,总会有一个先要离世而去的。
当然,现在来看这三首着名的悼诗也让人产生了一些疑问,按说韦丛嫁了元稹也并不会过着“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这样穷困的日子吧?前面说了,韦丛是名门望族之女,她嫁元稹也不是文君私奔那样从而遭到娘家的唾弃而不通音信,而且元稹虽然当时常遭贬谪,但好歹是朝廷命官,也不会吃糠咽菜吧。唉,不说了,再说下去,这三首好诗要为之减色了。
元稹为韦丛共写了三十三首诗。像《六年春遣怀八首》、《离思》五首等等。其中离思中之四更是为人广为传颂: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意境深远,为人所喜爱。“曾经沧海”成为一个含义颇深的典故。但是可惜的是声称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元稹,“取次花丛懒回顾”的元稹并没有像王维那样亡了妻子后就孤单终老,而是两年后就纳妾安仙嫔;又过数年即娶裴淑(又是个裴姓望族之女)为妻。元稹还和薛涛有过一段关系(据查,当时韦丛正是快去世的时候),另外后来还和一个船家歌女刘采春关系很密。看来元稹对于泡美眉确实有一套。怪不得陈寅恪先生对其评价说“自私自利。综其一生行迹,巧宦固不待言,而巧婚尤为可恶也。岂其多情哉?实多诈而已矣”。
所以即便元稹上面那些诗是出于当时的真情,也不值得好女人托付终身于他,其实嫁郎还是当嫁王维那样的为好。说起来,这人有时候也真可怕,一般的纯情美眉,碰上元稹这样的给写上几首如此情深意浓的诗,肯定就会感动得一塌糊涂,什么也不顾地生死相许。哪知道竟是个这样的人?看来崔莺莺没有嫁给他,倒也是件幸事。当然也可能元稹像《天龙八部》里的段正淳一样对每个女人都有真情。但是上面那几首好诗的作者是元稹这样的薄幸之人,很是可惜。恨不得递给元稹一根上吊绳,让他在韦丛死后殉节了才好。
元稹后来学了乖,转而依附于宦官,通过宦官一路平步青云,后来被升为中书舍人,翰林承旨学士,并且当过三个月的宰相。但是元稹因为人品不怎么样,很多大臣都讨厌他。据说有次大臣们在一起吃西瓜,元稹一进门,有人就作赶苍蝇状说:“哪儿来的绿袍苍蝇,怎么也混进来了。”让元稹很是尴尬。元稹后来确实也做了很多不光彩的事情,单就诗坛来说吧,有好多人受过元稹的气,首先是李贺,据说当时元稹还很年轻的时候,应试明经科考中了第一名。元稹也喜欢写诗,想与李贺交往,李贺说:“一个考中明经科的人,有什么事来见李贺啊?”看来当时也有学科之间的歧视现象,像现在有的理科学生看不起文科生一样。元稹听了就羞怒起来,愤恨而归。后来元稹当了礼部郎中,也就是教育部长的职务,主管考试。当李贺要参加应试的时候,元稹说李贺的父名晋肃的“晋”与进士的“进”相讳,不能参加应试,李贺就此没有了考试资格,连名也报不上从而郁郁终生。
再一个受过元稹气的是贾岛,贾岛把自己的诗作献给元稹,元稹根本不答理他,连话也不回。还有一个是张祜,张祜到了长安,求令狐楚选辑了三百首诗献给宪宗皇帝,当时元稹正在朝中任宰相。宪宗就把他召来征求意见。元稹回答说:“张祜雕虫小巧,壮夫不为,若奖激太过,恐变陛下风教。”意思是说张祜的诗只是一些花巧的东西,如果你过于奖励提拔他,会影响社会导向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所以不能任用。事实上,元稹与令狐楚朋党之争,积怨较深。因此,令狐楚推荐张祜,元稹就予以阻挠。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在这种情况下,张祜就成了朋党之争的牺牲品了。
元稹最后53岁时暴卒于武昌军节度使任所,大概是患了心肌梗塞或脑溢血之类的疾病吧。白居易和元稹是铁哥们,关系极好,为元稹写了墓志铭(当时写墓志铭都收费,而且收费不低,元稹家也给了白居易不少财物,但白居易觉得元稹是好朋友,坚决不收,推辞几番,白居易以元稹的名义布施在寺庙里)。在诗风上两人也有相似之处,合称“元白”。两人还都是围棋棋迷。不过总觉得元稹在诗歌上面的艺术成就比白居易要差那么一点儿,像元稹的《连昌宫词》分明是依照《长恨歌》来写的,但远不如《长恨歌》婉转动人,词句可人。元稹有首《菊花》诗写得也不错: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这诗不错,应该很动人的,可惜现在知道了元稹一生有那么多的污点(虽然元稹也没有做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事),这首诗也喜欢不起来了。不过元稹还是比较多才多艺的,元稹精通围棋,像什么“酿酒并毓蔬,人来有棋局”就反映了他的这一爱好,还有“无事抛棋侵虎口”等句子,另外他还有一首长诗叫做《酬段丞与诸棋流会宿弊居见赠二十四韵》详细描写了当时聚会下棋的情景,另外元稹还喜欢品茶,他写过一首有趣的宝塔型茶诗: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也是很有意思的,看来元稹倒也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也怪不得有那么多的美眉喜欢他,所以本书的才子中也不能没有他吧。
寒江独钓柳宗元
后人常把柳宗元和韩愈放在一起,称为“韩柳”,而且唐宋八大家中,唐朝也只是有“韩柳”二人(当然这是从文章成就的角度来看的),所以江湖夜雨有段时间把柳宗元其人其文看做和韩愈是差不多的风格。其实大谬不然。
江湖夜雨对韩愈老师有一种敬而远之的心情,总觉得韩愈老师的文章常常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韩愈老师的文章像什么《原道》、《原毁》、《争臣论》等一篇篇都是讲大道理训人的样子,让江湖夜雨看得索然无味,韩愈老师的诗也是常以文为诗,好多诗作除了极少许有些清新可人的句子外,多数也是和韩老师的文章一样难嚼难咽。清人吴乔《围炉诗话》中说“意思,犹五谷也,文,则炊而为饭;诗,则酿而为酒也。”可这韩愈老师的诗文,除了《马说》等极少数外,多数于江湖夜雨来说就像高粱面饼子一般难以下咽。当然这里并非贬低韩愈老师,只是偏好不同吧,就像有人爱吃肉,有人爱吃菜,有人爱吃米,有人爱吃面一样。
不过柳宗元和韩愈的文字虽然齐名,但却大大的不同。相比韩愈极浓的儒家气息,柳宗元更多一种道家的韵味。像什么《小石潭记》、《种树郭橐驼传》、 以及《三戒》等寓言都是妙趣横生,寓意深远,颇有几分先秦诸子妙文的风采。而柳宗元的诗也是简淡幽峭,工细深婉,读来清气满胸,很合江湖夜雨的心意。
柳宗元本来是山西河东(今山西省永济市)的望族,柳家与薛、裴两家被并称为“河东三着姓”。但到了柳宗元这一代就没落了。据说柳宗元的母亲为了供养子女,常常自己挨饿,看来柳宗元少年时也过了一段苦日子,所以柳宗元后来对那些只顾搜刮百姓而不管百姓疾苦的贪官酷吏是很痛恨的。
柳宗元的20岁就高中进士(和刘禹锡是同科,两人日后也成了好友),可谓少年得志,但由于柳宗元的脾气并不是那种只顾自己前程的钻营之辈,而是总想着干点大事情,消除唐朝当时的一些积弊。于是他就和当时的王叔文、王伾进行了“永贞革新”,和他一起做如此主张的还是好友刘禹锡。当时称为“二王刘柳”。要说当时永贞革新,是打击了当时专横跋扈的宦官和藩镇割据势力,利国利民的好事。后来事实证明,大唐就毁在这两样病患上。这时候宦官和藩镇割据势力应该正是“病在腠理,不治将恐深”的时候。可惜这事却遭到不少大臣的反对,像韩愈老师就是反对者。要说这韩愈老师也是有点迂腐,反对宦官和藩镇这样大的事情他却不支持,后来宪宗皇帝迎个佛骨,搞个仪式热闹热闹有什么大的危害,要说花钱,我们现在办春节晚会也花钱呀。韩愈老师却死活不让。而人家柳宗元干的才是实实在在的大事。事实证明,后来宦官居然能杀死大臣甚至皇帝后妃,藩镇割据势力如猪瘟(朱温)等也像癌细胞一样让曾经辉煌了三百多年的大唐死去。
中国历史上历来都是改革难,“永贞革新”也不例外,改革失败后,柳宗元这一派人贬的贬,杀的杀,像王叔文把命就搭进去了。柳宗元也被贬往永州(即湖南零陵,现在好像又叫永州了)。别看现在永州又有湘桂铁路经过,据说还有机场,想来也是个很繁华的城市。但柳宗元那时候整个中国的南方都是未开发之地,永州地处湖南和广东交界的地方,当时更是荒僻,是个人烟稀少令人可怕的地方。和柳宗元同去永州的,有他67岁的老母、堂弟柳宗直、表弟卢遵等人。可他们到永州后,连住房都没有,后来在一位僧人的帮助下,在龙兴寺寄宿。由于生活艰苦,到永州未及半载,他的老母卢氏便离开了人世。柳宗元由于水土不服,对这里的气候不适应,也患上了“行则膝颤、坐则髀痹”的毛病。江湖夜雨猜想多半是风湿病吧,南方不比北方,潮湿的很。
这永州柳宗元一住就是十年,在这里,柳宗元有志难伸,寂寞之余,转而着书立说,作文赋诗。这里他写了着名的《永州八记》,记得江湖夜雨上中学时课本就有《小石潭记》这一篇,当时读来只觉清新流畅,现在才明白柳宗元是借名不见经传,遗弃于荒僻之地的美好山水景物,来寓他的不幸遭遇,现在也懂得了为什么柳宗元说小石潭附近“其境过清,不可久居”,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凄清寒骨,悄怆幽邃”的何止是小石潭呀!
这时,柳宗元写了很多重量级的作品,有的思想性甚至一直影响到千年之后。像《封建论》是他政论文的代表作,当时人们普遍有个思维定势,就是把秦始皇评为暴君之类的反面人物,从来没有肯定过。柳宗元却不同凡俗,肯定了秦始皇的郡县制,认为历史是发展的,不是什么“鸟生鱼汤”(尧舜禹汤)之类的就好得不得了,过去常有崇古的说法,一些腐儒常觉得周公好,周公前的鸟生鱼汤更好,三皇五帝统治的时候是天堂,其实都是痴人说梦。柳宗元率先阐述这一观点,是很有见地和勇气的。毛主席是喜欢秦始皇的,所以也对柳宗元赞美有加,说过“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但郭沫若原来写过一个《十批判书》批判过秦始皇,所以吓得赶快改错说:“十批大错明如火,柳论高瞻灿若朱”。呵呵,“柳论高瞻灿若朱”,郭老这次终于说了句让江湖夜雨心里舒坦点的话。
柳宗元虽然被贬,但对人民苦难生活更多了实际了解,像在永州和一个姓蒋的捕蛇者交谈后,写下了着名的《捕蛇者说》,其中像“孰知赋敛之毒有甚于蛇者乎?”这样尖锐深刻的句子,敢道者不多。柳宗元思想是很先进,在当时的情况下,官员常称为“民之父母”,好像理所当然地高人民一头。但柳宗元不这样认为,他说:“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什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也。今我受其值,怠其事者,天下皆然。岂惟怠之,又从而盗之。向使用一夫于家,受若值、怠若事,又盗若货器,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以今天下多类此,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者,何哉?势不同也。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达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
这段话如果译成白话文,其大意为:凡在一个地方做官的人,你知道他的职责是什么吗?他应该把自己当做百姓的差役,而不是役使百姓就行了。凡凭种田为生的人,拿出十分之一的收入供养官吏,为的是要我们当官的人能公平地为其办事。当今拿着百姓的奉禄却不认真为百姓办事的官吏,天下太多了。不仅不为百姓办事,反还窃取百姓之财。倘若你雇了一个佣人,他收了你的雇金却不给你干活,反还偷窃你的财物,想必你是一定十分恼怒并要赶走他处罚他的。可如今天下的为官者中像那样子的佣人太多了,而百姓却不敢表示愤怒,更不能赶走他们和处罚他们,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百姓与官吏的势力不一样啊。势力不一样而道理却是一样啊,如果百姓一旦被逼急了起而造反,那官吏又能把百姓怎样呢?为官者如能懂得这个道理,能不感到恐惧吗?
看来柳宗元认为唐朝当时的官就应该是“人民公仆”了,应该是百姓的差役,官员的收入来源柳宗元也揭露了本质---是来源于老百姓,而并非是什么皇家给予的俸禄,但多数官吃着老百姓,喝着老百姓却为百姓谋福利,这还不算,甚至还贪污残害百姓,这是什么道理?这是因为百姓与官吏的势力不一样啊,老百姓是弱势群体,但是老百姓的忍耐也是有一定程度的,也会官逼民反的。
这样的道理我们今天来讲,来看毫不希奇(当然,即使现在的有些“公仆”们能否真正做到也很难说),但在当时的条件下,柳宗元的思想实在是太超前了,可以说闪耀着民主精神的光彩。
柳宗元还写的好多妙趣横生的寓言故事,像除了我们大家熟知的《黔之驴》外,还有《永某氏之鼠》、《临江之麋》等寓言,这二则都写了外强中干的家伙们一旦失势后可耻的下场,应该是讽刺那些宦官们的吧。另外《负蝂传》也是一篇很有意思的寓言,说有一种小虫,见东西就背,贪得无厌,累得不行了,人们就算帮它从背上弄下来点,减轻一下它的负担,它却还是固执地再背上,直到累死。真是“身后有余忘缩手”呀。柳宗元辛辣地讽刺了这种人。
柳宗元呆了十年后终于在元和十年(815年)正月与刘禹锡等被召回京。但由于反对派的仇视,他们席不暇暖,二月到长安,三月便宣布改贬。柳宗元改贬为柳州(今广西柳州市)刺史,刘禹锡为播州刺史。柳宗元想到播州比柳州还要艰苦,刘禹锡还有80多岁的老母随身奉养,便几次上书给朝廷,要求与刘禹锡互换。后来因有人帮忙,刘禹锡改贬连州,柳宗元才动身向柳州。说来柳宗元真是够朋友。
这一去,柳宗元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长安。
当时的柳州也是荒凉之地,比永州更远。柳宗元来到这里后,心情自然也是百般惆怅:
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这首诗道出了柳宗元此刻的心情,说起来这个时候柳宗元的心情比在永州时更消沉了。可就是在这个时候,柳宗元的很多好诗都是写于柳州的。像这首《别舍弟宗一》:
零落残红倍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
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
这句“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写的工整精巧,沉痛深刻,江湖夜雨很赞同一个观点,就是好诗才与情是不可缺一的。这句没有极高的才华写不出来,没有沉痛的切身感受也是写不出来。柳宗元的“万身投荒”虽作为诗歌有所夸张,但柳宗元在永州就四次遇火灾,频临险境也不是虚言。又如这首《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
宦情羁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转迷。
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
也表达了柳宗元凄黯迷茫的心情,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体会到,和在永州相比,柳宗元的心绪更迷茫了,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不得不叹服于命运的难以抵挡。
当然柳宗元也不是完全意志消沉,柳宗元在柳州办了不少的好事。他决心废除这里“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的奴隶制残余风习,于是想出了一套释放奴婢的办法,规定那些已经沦为效婢的人,都可以按时间算工钱,抵完债即恢复人身自由,回家和亲人团聚。此举受到广大贫苦人民的欢迎。针对当地百姓迷信落后习俗,柳宗元严令禁止江湖巫医骗钱害人;举办和发展文化教育事业,兴办学堂,推广医学,并使从不敢动土打井的柳州,接连打了好几眼井,解决饮水问题。柳州荒地很多,柳宗元组织闲散劳力去开垦,仅大云寺一处开垦的荒地、就种竹三万竿,种菜百畦。他又重视植树造林,并多欢亲自参加了植树活动。
柳宗元这首名为《种柳戏题》的诗可以算做是“有诗为证”吧:
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谈笑为故事,推移成昔年。
垂阴当覆地,耸干会参天。好作思人树,惭无惠化传。
又有《柳州城西北隅种柑树》一诗:
手种黄柑二百株,春来新叶遍城隅。方同楚客怜皇树,不学荆州利木奴。
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
这首诗中,柳宗元表现了很矛盾的心情,一方面他故作轻闲地说:“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表面是说等到自己亲手种的桔子树结了桔子来品尝奉老,实在是个不错的事情。但是柳宗元的内心处隐隐地却担心自己就真的老死在柳州,再也没有回乡的希望。清人姚鼐说:“结句自伤迁谪之久,恐见甘之成林也。而托词反平缓,故佳。”是啊,柳宗元内心处是十分期盼着能够回去的,他有诗说:
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
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
柳宗元的思归之情是多么的热切,思乡归不得,居然就想化身千亿,在每个山头上看看远方的故乡也是好的,实在令人不得不同为感伤。但是柳宗元没有等到这一天,愁病相煎的柳宗元健康状况越来越坏,未老先衰。他的好友吴武陵托了权臣裴度的关系(裴度与柳宗元是老乡,都是系河东人),裴度等到元和十四年唐宪宗因受尊号实行大赦这个机会来趁机说情,宪宗才同意召回柳宗元。但是,诏书未到柳州,柳宗元闭上了他那终日向故乡遥望的双眼。他没有听到让他回去的好消息。可惜呀!柳宗元终年仅47岁。临死前,柳宗元写信给好友刘禹锡,并将自己的遗稿留交给他。后来刘禹锡编成《柳宗元集》。
柳宗元的诗,江湖夜雨最早读到的也是越来越喜欢的是这首《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在江湖夜雨的心中,柳宗元品学之高洁,正如寒江独钓的渔父一般,超然物外,遗世独立,清傲绝俗。
秋爽诗豪刘禹锡
江湖夜雨
刘禹锡在唐代众诗人中也是一个特别有性格的人。刘禹锡据说出生在浙江嘉兴。当时浙江一带人才很多,刘禹锡童年时到吴兴陪侍诗僧皎然、灵澈吟诗,得到他们的指点。呵呵,不知道当时李季兰是不是也见到过刘禹锡。不过刘禹锡12岁,李季兰就死了,两人年岁差好几辈,想编风流故事的人别在这儿下手。刘禹锡的仕途还算顺,刘禹锡21岁时即贞元九年与柳宗元同榜登进士第,(原来他俩是同学呀,怪不得关系不错),接着又登宏词科。开始了官场生涯。
看来刘禹锡也“高分低能”(当然这里指的是官场上的低能)的人,刘禹锡的官运一直坎坷。江湖夜雨在《寒江独钓柳宗元》一文介绍过,“二王刘柳”锐意革新,结果被贬。当时柳宗元贬到永州,刘禹锡则贬到朗州(今湖南常德)当司马。和柳宗元一样,刘禹锡当然也是气愤难平,但和柳宗元略有消沉的态度相比,刘禹锡更具有桀傲不驯的反抗精神,他在朗州写下了《聚蚊谣》一诗,讽刺当朝的宦官和权臣们:
沉沉夏夜闲堂开,飞蚊伺暗声如雷。嘈然欻起初骇听,殷殷若自南山来。
喧腾鼓舞喜昏里,昧者不分聪或惑。露华滴沥月上天,利嘴迎人看不得,
我躯七尺尔如芒,我孤尔众能我伤。天生有时不可遏,为尔设幄潜匡床。
清商一来秋日晓,羞尔微形饲丹鸟。
嘻,江湖夜雨敲这篇时正是夏夜,正好过来个蚊子叮了偶一下,MY GOD,难道这蚊子也会看江湖夜雨的文章?
刘禹锡谪居的地方湖南常德,正好是谪贬之祖屈原(嘻,江湖夜雨见木匠祖师是鲁班,农家祖师是神农,觉得这谪贬之祖应该非屈原莫属)流放的地方。刘禹锡感物伤情,不禁也有些伤感。不过刘禹锡却是外向性格,比较能看得开的人,他在朗州这段时间,并没有完全沉浸在伤情感叹中,相反他对这里和中原文化有明显不同的风俗民情很感兴趣,并学习这里的民歌风格创作了《竹枝词》等别具风格的好诗,像这首: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银钏金钗来背水,长刀短笠去烧畲。
以一种比较明快喜悦地心情欣赏了当时的少数民族的风俗,这和柳宗元对于“共来百越文身地”那种惆怅排斥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像这两首《竹枝词》: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明显是学习和吸收了民歌的风采而作,所以清新之气,在唐人集中独树一帜,好比吃了山中的千年人参,长了不少功力。别人难有此际遇,学也难学来。刘禹锡这类的诗为数不少,除《竹枝词》的组诗外,还有《杨柳枝词》、《踏歌词》等。这说明刘禹锡是个很容易适应新环境的人嘛,怪不得柳宗元同学没有活到50岁就逝世了,而刘禹锡和柳宗元一样地贬谪僻远之地,却得以71岁之长寿。看来性格决定命运,江湖夜雨今后要向刘禹锡学习。
刘禹锡在湖南常德一呆就是十年,直到他四十二岁左右才和柳宗元等一起被召回长安。刘禹锡来到长安听安排时,闲着无事,去游玄都观公园玩。到了哪儿看到满树桃花,想起回来后见到朝廷官员中,新提拔起很多他看不惯、合不来的小人,于是就写了这首《戏赠看花诸君子》: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这诗中的讽刺之意,当时让当权者十分不高兴。所以随即就贬他们去更远的地方,说来还是刘禹锡惹的祸,没有见话本上常说:“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只因强出头”。但好友柳宗元却没有埋怨他,还考虑到他有八十多岁的老母,请求把派给他柳州的官职跟刘禹锡对调,让他到更偏远的播州去。后来朝廷降职开恩,将刘禹锡改贬到连州(今广东连州)。刘禹锡被贬为连州刺史4年半。连州人却“因祸得福”。当时的广东连州,是文化落持的蛮荒之地,认字的可能没有多少。作为连州刺史,刘禹锡决定治贫先治愚,于是亲自登台讲学,教化当地的人们,在刘禹锡这样的名师指导下,元和十二年间,连州就出了第一个进士刘景。刘禹锡有贺诗名《刘景擢第》:
湘中才子是刘郎,望在长沙住桂阳(注:秦时连州属长沙郡,西汉初置桂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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