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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盛唐:唐才子评传

江湖夜雨(当代)

一千四百多年前,是让我们一直引以为骄傲的大唐盛世。千年前的长安:“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这是白居易对长安的描述。在长安这个达百万人口的大都市里,欧洲、中亚各国人、四裔的胡族人、葱岭东西的西域人、印度天竺人、日本人、新罗人等纷纷云集在此,大唐以她特有的恢宏气度包容着四面八方的各种文化。
虽然岁月的沧桑让我们已经无法再走在宽得可以让四十五辆车同时行驶的朱雀大桥上,虽然我们也无法再目睹一下那美轮美奂是北京故宫面积三倍的大明宫,莲叶接天、荷花映日的太液池、丝竹弦乐声闻于天的华清宫也不复存在。但是我们并非只有从“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的大雁塔上才能领略到些许盛唐时气象,留在我们印象中的是“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天朝大国的形象,是“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富庶盛世的光辉,是“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的赫赫武功,是身着抹胸长裙丰润开放的唐代美女,更让我们值得回味的是,唐代那灿若群星的才子们,留下的那字字珠玑的灿烂诗篇更是让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人陶醉痴迷。
唐诗宋词,历来被称为中华文化宝库中的瑰宝。而唐代更是才子辈出的时期。多少才子词人,特立特行,矫矫不群,惊世骇俗。中国历来文人,很多都带有超世的思想。这要归功于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的两大哲人--老庄。老子和庄子创立了数千年来一直有顽强生命力的道家思想。可以说中国的艺术无论琴棋书画,甚至武术中的太极之类都深刻地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台湾女作家罗兰写道:“我国艺术受道家影响,诗所以成为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寄托与解救。我把这寄托与解救称为“防疯术”。我国知识分子不容易得精神病,也很少自杀……”其实我国的文人喜欢道家还有一个方面,这就是追求个性的解放和自由,道家精神是自在的,他鄙视统治者的财货官职之诱,宁可“曳尾于涂中”而不去渴求那些蝇营狗苟的功名。道家的心境是淡泊的,是亲近自然的,但同时又常有冷眼看世,尖锐如刀之句:“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所以从魏晋之时,就有了陶潜这样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逸士,阮籍、嵇康等“竹林七贤”之类的才子。但是“非汤武而薄周孔”的嵇康却由于得罪了权贵,弹完一曲广陵散后倒下了司马氏的屠刀之下。唐以后的高启、金圣叹等也都因言罹祸。唯独唐朝,还算是个政治环境比较宽松的时代,像李白那样狂言叫唤“天子呼来不上船”的人物,以及白居易等屡屡“苦宫市”反映农民问题的诗人要放在朱元璋时或者满清康乾“盛世”里,恐怕早人头落地了。所以在恢恢然,广广然,昭昭然,荡荡然的大唐之世,才出现了这样群星灿烂的才子。
才子们的性格,往往是美好而脆弱,温柔而易伤,趋于艺术性,远离政治性。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在当权者眼中,他们是那样的乖张和尖锐,常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一下子吹去了他们常戴于人前的假面。这种性格,那才真是怎一个酷字了得!
比如像祖咏先生,到长安参加科举考试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照样不误使性子。考官出了一道诗题《终南望余雪》。这种应试诗要求十分严格,限用官韵,规定五言六韵,即每句五个字,两句押一韵,共十二句,至少也要写八句。众考生们绞尽脑汁,煞费苦心,依韵作诗。而祖咏只写了四句诗:“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就交卷了,考官看了觉得写的还算不错,但却没有写完,就说这样太可惜了,虽然好但不合考试要求,你再补几句吧。你看这考官还是比较有人情味的,这不是照顾祖咏吗?哪知祖咏先生白眼一翻:“意思写尽了,不添。”这等牛劲,如今高考中哪里见的到,让写八百谁敢写三百,就算有,出了考场还不得让老师骂死,家长打死。
类似之事,唐才子中倒是有不少,所以这也算是才子们的一种特性吧。正像曹雪芹先生在《红楼梦》中说的:“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
呵呵,说来曹雪芹先生对这些才子们的脾性了解的实在是再深刻不过了。话说回来,没有“聪俊灵秀之气”不可称之为才子,而没有"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也不可称之为才子。这是本书中选人的标准。像虞世南、上官仪等虽然也略有佳作,但官气十足,纱帽气熏人,故不入本书所选。
但正是因为才子们有“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所以不单是红颜薄命,才子也薄命,不过正因为坎坷风雨,寒灯孤舍,郁闷常积于心,才激发出才子们奔腾汹涌如江海一般的才气。如果高官厚禄,良马美女的享受,那就会慢慢地只有酒气而没有才气了。
而且唐时的社会环境也是那样的富有诗情,酒肆馆驿墙壁上如现在网上的BBS 一样写满了诗句,强盗劫道时听说是诗人李涉,居然不劫财而劫"诗",要求李涉写首诗相送。现在只会"我先劫个色"的小贼,和人家唐时的雅贼比起来,档次低了不知道多少。唐代连老太太都能欣赏白居易的诗句,说起来这唐朝老太太的欣赏水平都很高呀,恐怕几乎比得上现在越来越多越滥的本科生。不像现在好多人就只会欣赏“我自说自话,简单的想法”这样的句子,再不就是“赚大钱、变英俊、我变美丽、谈恋爱、男朋友、好幸福”这样的词儿。
说起来像唐朝那样的时代,诗歌创作的群众基础实在太好了。船家女会说:“停船且住问,或恐是同乡”;山间的僧人会高吟“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想和书生偷情的家妓会写“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身为工科技术人员的胡钉铰都能描绘出“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这样细腻生动的小儿垂钓图。当然造反的黄巢也是唱着“冲天杀气透长安”的句子杀入长安城的。唐朝皇帝如李世民,李隆基等都能诗,女皇帝武则天写起诗来也不逊色,像什么“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也是为诗家经常传颂称道的。宫里像上官婉儿这样的“高手”更不用说了,就连高力士这样当太监的作出诗来都像模像样:高公公有一首诗咏荠菜:
“两京作斤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有殊,气味都不改。"原题注:"力士谪黔中,道至巫州,地多荠而人不食,因感之,作诗寄意。”
当时高力士被贬到贵州那样的穷山恶水之地,即现在徐本禹同学呆的苦地方,高公公心里很不平衡,于是以物言志,表白自己像荠菜一样贵贱就算有所改变,而本味本性不改。平心而论,虽然言词并不是很华丽,倒还像模像样的。
那时的诗人词人就仿佛如现在的流行歌星一样有好多的FANS,像有个叫魏万的追星族,听说了李白的大名后,就慕名去拜访,但李白这个人是个闲不住的人,到处云游四海,居无定所,结果魏万追了上千里,才终于见到了李白。李白也很感动,当场和他结为好友,并把诗集交给他整理。
又有个故事说:“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由是增价。”呵呵,连小姐们会背白居易的诗都能身价高一筹,可见当时社会的诗歌之盛景。
唐朝的疆域空前广阔,多数才子们四处游历,从白草秋风的西域大漠,到杏花春雨的江南水乡,名山大川,古寺荒丘,到处都留下了才子们的足迹,大唐的辽阔疆土滋润了才子们的生花妙笔。像李白生于中亚的吉尔吉斯,后来游历天山、四川、山东、江南等好多地方,而且人家古人不乘飞机火车,沿途赏玩,比现代人细致的多。按说现在交通比以前发达多了,但据了解现代社会中的好多人,还不如唐宋才子们游历的地方多呢。真有些羡慕他们那样自由自在的游历生活。
当然即使如此,才子们依然是多灾多难的。杜甫说“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此言不虚,才子中王勃、李贺、刘希夷、才女李冶、鱼玄机等都是命蹇之人。正像白居易的几句诗中说的那样:“脂肤荑手不牢固,世间尤物难留连。易销歇。塞北花,江南雪”。正所谓“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这些美丽而脆弱的才子才女也都像春花般绽放出他们的美丽高洁,又像春花一般匆匆而落。其实说来还是不读诗书的好,诗书读得多了,人事世故就不那么熟练,呆气傲气古怪气多生,渐渐就是“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的情形。而且习惯了临风洒泪,对月长吁,养成了多愁善感的个性。诗书误人多矣。这点苏轼比较有体会,他说过:“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其实苏大胡子说的不对,如果是韦小宝那种聪明,又怎么会误一生呢?只是诗书方面的聪明,却很可能耽误一个人的一生的。
不过正是这些生前不幸的才子们,创造了这些如名花之香、好酒之醇让我们读来如醉如迷的千古绝唱。所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也是这些才子才女们共同的宿命吧。
岁月已过去了千余年,但是人世间的感情却依稀相仿。“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让我们暂时从繁忙如梭的车流中走出来,从灯红酒绿的宴席间离开一会,遥望一下大唐时的灿灿群星,品味一下这些才子才女的喜怒哀乐,你会发现,虽然远隔千载,但是他们依然可以拔动你的心弦。
露重飞难骆宾王
在王杨卢骆中,如果按才气和文学上的成就来排应该是王骆卢杨吧。不过王骆二人的命运都不是怎么好。骆宾王虽然寿命比王勃要活得长点,但命运也是一生坎坷。
骆宾王的父亲曾在博昌(今山东省博兴县)当过县令,不过死得太早,所以骆宾王的家世就没有多少政治背景,但他自幼就是一个神童,至今我们在上小学时还要背诵他七岁时写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不过骆宾王的脾气却比较古怪偏执,他不善于推销自己,并以此为耻。
骆宾王青年时曾在道王李元庆府中做过属员。李元庆当时手下的人很多,骆宾王又不大会表现自己,所以一呆三年,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干坐了三年冷板凳。有一次,李元庆突然召见了骆宾王,还让骆宾王写篇自我简介,谈谈自己有何才能。这按说是好事呀,好容易老板想起你来啦,一般人还不是乐得屁颠屁颠地马上既吹自己,又拍上司的写一大篇。可骆宾王却没有像上面说的那样“福至心灵”,他的怪脾气反而上来了,他写的内容不仅没有自叙其能,反而在《自叙状》中既讽刺又挖苦地说:“……若乃脂韦其迹,乾没其心,说已之长,言身之善,腼容冒进,贪禄耍君,上以紊国家之大猷,下以渎狷介之高节,此凶人以为耻,况吉士之为荣乎!”结尾是:“不奉令,谨状。”
骆宾王恃才傲物,人家李元庆老板明明给他一个升赏的台阶,他却在文章中将李老板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通,要知道并不是谁都能像唐太宗李世民那样有容忍魏征那类人的气量,李元庆看了当然大为不悦,虽然没有马上就把骆宾王轰出府去,但心中定然暗骂骆宾王给脸不要脸。
骆宾王这种性格作风,当然难以在官场中发迹。所以他直到三十多岁还是一个白丁。骆宾王在现实的压力不得不弯下了他立志一辈子挺直的腰杆,也顾不得忌讳“说己之长、言身之善”了。他开始向一些大小官员上书自荐,从他遗留下来的文章看,他简直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情形了,他向巡察各地的廉察使,吏部(国家人事主管部门)的尚书、侍郎,任地方长官的州刺史上书,甚至还包括一些县令、县主簿等小官,也向他们推荐自己。求对方担当伯乐,使自己这匹“逸骥”能有一试才干的机会。有时那语气简直是说的相当可怜了:“少希顾复,辄布悃诚”,“伏乞恩波,暂垂回盼……”。唉,说来残酷而无情的现实,会像岁月逐渐风化坚硬的岩石一样,再坚强挺立的山峰,也会被渐渐消磨。又有多少人,不得不“故作小红桃杏色”?又有多少人,不得不“红颜屈从于枯骨”?
但是骆宾王虽然“改过自新”,但人们的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所以不但没有人真心帮他,反而空落了个“浮躁浅露”的恶名。直到麟德元年(664)时,唐高宗李治到泰山封禅,齐州各界推举骆宾王写了一篇《请陪封禅表》,骆宾王就凭这个表被封为奉礼郎这样一个小官。说起这奉礼郎的职务只是个品次极低(九品)的小小京官,后来李贺也当过一段这个职位,但这两位才子都没有做多久。
骆宾王后来跟着军队干了一段部队上的文职人员,据说当时的军中统帅李义对他颇为器重,军中文书,多让他写。后来骆宾王被提升为侍御史(即中央政府的检察官性质),这是骆宾王一生官宦生涯的顶峰。其实像骆宾王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官场中的料,要是当个翰林学士什么的只搞搞学术恐怕还能多混几年,官场中的险恶,骆宾王这样的哪里应付得来?果然,不久骆宾王就被诬蔑为贪赃而下狱。不过在狱中他激愤难言,却写下了他生平中最为出色的一首诗: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这里的蝉孤影伶俜,正像诗人的心声身境,和虞世南笔下的蝉有云泥宵壤之别。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却是骆宾王笔下的蝉的形象更为感人。
骆宾王坐了一年多的牢,才遇赦放出。骆宾王出了狱后,心灰意冷:“年来岁去成销铄,怀抱心期渐寥落”。因此,尽管他出狱后还被授了个临海县丞的吏职,但他已心灰意懒,勉强到临海(今浙江省临海县)任所,上了没有几天班,就觉得很无聊,弃官而去。
然而骆宾王却并没有就此销声匿迹,到了晚年,他却又干了他生平中最后一件也是最大的一件事,那就是参加到徐敬业反对武则天的队伍里,据说骆宾王和徐敬业并非故交,但骆宾王平生的坎坷怨气却借此机会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了,他那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写得如太阿神剑出鞘,锋锐无比,千年之后读来仍是凛凛有生气。据说武则天看这篇檄文时,开始只是哂笑,确实,这篇文章前面的什么“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之类的话,有点胡乱谩骂的意味。虽然言词凶狠,杀伤力却不大,所以武则天一笑置之。但当武则天读到后面“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时,就觉得不安了,因为这两句写得极有煽动性,抓住了唐朝宗室旧臣们的心情,来引起他们对李唐社稷的眷恋,从而激起对武则天的愤怒,确实很有杀伤力。由此也可以看出来武则天的政治才能确实非凡,一般的女人一看骂自己“狐媚惑主”之类的话,马上就最生气,但武则天却一哂而已,不屑一顾,当看过这两句真正有份量的话时,才问这是谁的手笔?左右告诉她是骆宾王,她很感慨地说:“如此贤才沦落在外,这是宰相的过失。”
不过骆宾王虽然在文章中形容徐敬业的大军是:“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但打仗不是靠文辞,徐敬业的部队实际上却不堪一击,很快被武则天的军队给收拾了,“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还是人家武则天的天下。
骆宾王后来下落不明,有的说他和徐敬业一起被杀,也有的说他出家当了和尚。据说隔了十几年,宋之问游杭州灵隐寺,碰到一个老和尚替他续了两联妙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这神秘老僧据说就是骆宾王。不过那老和尚却再也不肯露面了。《唐才子传》竟说“传闻桴海而去矣”。终不成去了日本吧?这点倒让人不禁联想起现代的一个文人,也就是那个“大右派”储安平,据说他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神秘地失踪了。又有人说“有一位老者在江苏某山某寺中,见一方丈,形貌酷似储安平,他即上前拜见,并探问:‘请问,你是储安平储先生吗?’对方一笑,然后摇摇头,隐去。”这和骆宾王的故事就更像了,但恐怕储安平之事是借骆宾王的故事来想像的吧,文革时期,户籍制度极严,能风平浪静地隐藏在深山中的寺庙之类也不多吧。恐怕即便骆宾王有出家为僧逃过去的可能,储安平却难有当和尚躲起来的机会。
骆宾王一生心中郁闷,所以才有这样的诗句: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也正是这样的诗句,让他没有成为一般的庸俗诗人,而在“初唐四杰”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不管怎么说,委屈了一世的骆宾王晚年终于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吐胸中的郁闷。“昔时人已没”,但骆宾王留下的这些篇慷慨激昂的诗文却让他永远辉映在初唐诗坛的天空。
初唐才俊属王勃
初唐诗坛,高居庙堂之上的大致有虞世南、上官仪之类的人物。但从诗才和灵气的角度看他们还不如江湖草野之中的寒山、丰干、拾得这些和尚们,当然成就最高对后世影响最大的还是号称“初唐四杰”的王杨卢骆。
在当时,“初唐四杰”的地位是远远不如虞世南、上官仪等人的。但像虞世南、上官仪这等老气横秋,满口官话和应制诗的家伙却是不合本书所评的才子标准的。像老虞的这首咏蝉诗: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很明显,老虞写首诗也要摆个架子,这蝉也透着官味,什么“居高声自远”,无非是坐在主席台上,说话就比别人响了吧。和骆宾王咏蝉诗中的“露重难飞进,风多响易沉”那种凄苦格调有霄壤之别。上官仪老爷更是一付“诗八股”的派头,应制诗什么的写得四平八稳,但官味浓似酱,诗味却难有。看看上官爷爷的这些诗题:《奉和秋日即目应制》、《奉和过旧宅应制》、《八咏应制二首》等等,全是这等东西。所以本书的才子榜上自然也没有他的座位。
寒山、拾得这些诗僧,写的诗倒很妙,像寒山的《杳杳寒山道》: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通篇都用叠字,却浑然天成,丝毫没有堆砌的毛病,颇见功力。但这些诗僧们的诗更多地是那种带禅味的诗,超世之意甚浓,像拾得的一些诗,几乎和佛家偈语相似,试看拾得和尚这首《诗》(至朴无华直接以“诗”为名,这首诗太长,节录其中几段):
…… 出家要清闲,清闲即为贵。如何尘外人,却入尘埃里。
…… 一向迷本心,终朝役名利。名利得到身,形容已憔悴
…… 人生浮世中,个个愿富贵。高堂车马多,一呼百诺至。
吞并田地宅,准拟承后嗣。未逾七十秋,冰消瓦解去。
…… 悠悠尘里人,常道尘中乐。我见尘中人,心生多愍顾。
何哉愍此流,念彼尘中苦。
诗不错,但是禅味太浓,佛家的说教味过浓,不似才子们情根深种的热血心肠。
王杨卢骆号称“初唐四杰”,当然每个人都不是浪得虚名,各自有惊人的艺业。像骆宾王,七岁咏鹅,那首“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至今是少儿们必背的诗句,后来写的那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也是十分出色。(请参看下篇《露重飞难骆宾王》)。卢照邻也是个很牛的人,他的那篇《长安古意》为闻一多大力称赞,不过什么“复道交窗作合欢”……“罗襦宝带为君解”等句子,有点“黄色”诗的意味。闻一多先生在《宫体诗的自赎》一文中也称此诗是有宫体艳情诗的特点。不过现在看来,这篇《长安古意》应该算是唐代长篇诗歌中最早的了,开《长恨歌》、《琵琶行》等长诗的先河。但从思想内容和艺术水平上来看,比起《长恨歌》等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好多人喜欢并能背诵《长恨歌》、《琵琶行》中的句子,但普通诗歌爱好者对《长安古意》很熟悉的却少之又少。所以觉得卢照邻的诗似乎还并没有达到超一流的境界。
卢照邻命也很苦,患上了“风疾”,大概属于现在脑血栓之类的病症,手足瘫痪,后又失明,最后为了摆脱痛苦,投水而死。至于杨炯,我们所熟悉大致就是他的那首《从军行》吧,据说当时就有“王杨卢骆”一说,但杨炯却不满意这样的排名,说过什么“愧在卢前,耻居王后” 。意思是说,他排在卢照邻前面有点过了,他自觉才学不及卢,但觉得比王勃要强得多,所以说“耻居王后”。但从诗作的成就来看,如果真再排排名次,初唐四杰恐怕老杨要算倒数第一,比之王勃,大大不如,何耻之有?
王勃是此篇重点介绍的人物。王勃少年时候就聪明过人,也有“神童”之称。据说六岁就能写文章,九岁那一年,读到了大儒颜师古注解的《汉书》,认为书中有许多错误,就作了一篇《汉书指瑕》来纠正它。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这也看出来王勃不迷信权威,头角峥嵘的性格特征。
唐高宗麟德初年,官员刘祥道奉旨巡行关内,考察吏治民风。王勃给刘祥道写了一封信,毛遂自荐,信中展示了他雄姿英发的少年气质。刘祥道读了后,很是赏识,就上表朝廷,推荐王勃这个少年英才。看来当时选拔人才的社会机制还是相当健康合理的。高宗皇帝召见了王勃,金殿对策,王勃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高宗倒也是龙颜大悦。当时他还不满二十岁,就被授予朝散郎的官职,可以说是少年得志。王勃才华横溢,文思敏捷,朝廷每有庆典大事,他都能写出精美的颂文,一时间声名鹊起,皇子沛王听说了,就把王勃请到自己的府中,担任专门的着作工作,修撰《平台秘略》一书。
到这里王勃可以说是春风得意,顺风满帆了,但王勃的聪明也只限于诗词文章方面,在政治方面嗅觉很差,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弱智。所以王勃没有多久就惹祸了,他写了个叫什么《戏为檄英王鸡文》的文章。事情是这样的:大家知道男孩子天性好斗,喜欢打仗的游戏,当时诸王子们也没有什么《帝国时代》、《红警》之类的电脑战略游戏好玩,只有玩斗鸡、斗蟋蟀等玩意儿。王勃一时动了童心,竟替沛王写了一篇声讨英王鸡的檄文。王勃这篇文章不过是写着好玩的搞笑文字罢了,唐高宗见了却大怒,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唐高宗李治想起来他们兄弟间争斗的事情,而且唐高宗的父辈李世民兄弟自相残杀的情景也相去不远,可以说也是历历在目,这种兄弟争斗的事情正是唐朝当时的敏感词。王勃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经意间揭开这块旧疮疤,这还了得!
请看《红楼梦》中王夫人打了金钏并把她赶走那一回中,我觉得金钏那句“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才是最令王夫人忌讳的。这话不但教宝玉学“坏”,而且有挑唆他们兄弟间关系的意味。普通大户人家都这样,何况是皇家。也幸亏是在唐朝这种开明点的朝代,要是放在后来文字狱盛行的时候,王勃有十个脑袋也砍没了。不过王勃从此不被重用是肯定的了。后来又出了件王勃擅杀自己窝藏的一个罪犯的事情,当然也有人说此事是别人陷害王勃,不管怎么说王勃在当地(虢州)的官场上由于恃才傲物得罪了很多人,这事出了以后,帮他的没有,落井下石的可能倒不少,因此王勃就倒了大霉被下狱,还差点被判成死罪,好在后来遇赦才保全了性命。但被革职为民,终身不得再做官。连他的父亲也受到牵连,被贬到交趾(越南)去做县令。
经过了这样一个个深刻的“教训,按说王勃该知道些人情事故的重要性了吧。NO!王勃这种不会看眼色和风头的脾气是改不了的,在滕王阁参加阎都督举办的宴会时,其实王勃只是路过而已,恰好有人介绍他做个陪席的罢了。人家阎都督早就安排好了,让他的女婿事先准备好了文章,到时候显能露脸。就好像有些有奖活动一样,大奖早就内定下了。但当假意让到王勃这愣小子面前时,王勃还真老实不客气地见竿就上,见树就爬,提笔就写了起来。王勃这人十足是“领导夹菜他转桌”的那类人。要说人家唐朝当时风气还是比较好的,就算放在现在,假如也有这样的情况时,必有几个阎领导的心腹将王勃喝叱几句,说些什么“你一介小生,怎么这样狂放大胆,一点不知道谦恭之礼”之类的话,将王勃写文章的权利剥夺了,然后再让阎都督的女婿顺利地表现自己。另外人家老阎也比较有涵养,虽然当时也一脸的不高兴,拂着袖子退了席,但却令人打听了王勃所写的内容报知自己,而且当听到王勃写出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的好句子的时候,居然不弃前嫌,转怒为喜,大为夸奖。说来人家老阎的鉴赏能力也很高呀,这两句是果然是后世公认的名句。如果老阎是个狗肉将军张宗昌那样的浑人,知道啥子叫个“落霞与孤鹜齐飞”,俺就知道你抢了俺女婿的镜头,管你写的天花乱坠,俺反正也不懂,就说你写的狗屁不通,一顿板子先打得你“细皮与嫩肉齐飞,鲜血共衣裳一色”再说。又能怎么样?说来也算是王勃之幸。
其实就算阎都督不是不识字的狗肉将军之类,假如老阎是个头脑冬烘,“身自端方”、“体自坚硬”的那种迂腐之儒,也不一定就觉得王勃的文章好,大家看王勃的这篇文字,从那些应制八股、歌功颂德的文章标准看,前半篇写景写事倒还说得过去,但是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物描写之后,按这类文章的一般原则,就该转入借滕王阁的盛会来歌颂阎都督领导下的大好形势,而王勃却写的是什么?用大段的文字倾诉了一回他个人的愁闷之情:什么“嗟乎!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什么“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心;阮藉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这些话在此场合下说出来,也是难讨领导喜欢的。
虽然说王勃此文有点仿《兰亭集序》的意味,但他的身份和当时的王羲之有所不同,滕王阁会也不完全等同于兰亭之会,所以这样写是不大符合应酬性质的文章要求的。不过正是由于王勃这种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性格,才有了《滕王阁序》这篇好文,王勃才不管你们谁高兴谁不高兴,我手中的笔就写我心中的话,这正是桀骜不驯的才子本色。鹜
王勃到滕王阁本是路过,他的目的地是到交趾(越南)去看望父亲,结果乘船时遇到风浪,落水而死(一说落水受惊而死),年仅26岁。真是可惜呀。都说天妒红颜,上天亦妒才子乎?难道上天不忍心这些太超世脱俗的人在这肮脏风尘中挣扎沉沦?而提早将他们招回?以王勃的性情来看,他恐怕再多活几十年,还是这般脾气,肯定要坎坷一生。
不过王勃一生虽短如流星一瞬,还是给我们留下好多珍品。那篇《滕王阁序》写得美不胜收,文中简直是字字珠玑,像什么“物宝天华,人杰地灵”、“雄州雾列,俊彩星驰”(原来周星驰的名字是从这儿起的)都是上佳的句子,又有“十旬休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等这样的精彩文字,千载之下读来,仍是满口余香。
王勃的诗广为人知的是那句“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很有气魄,有着一种乐观向上的气息。不过这是王勃年少时的作品,多少有点“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心情吧。人的心情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后来王勃自己又写过一篇叫做《别薛华》的诗,其中道:
送送多穷路, 遑遑独问津。悲凉千里道, 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 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 俱是梦中人。
诗境凄凄惨惨,和上面的诗大不一样,有判若两人的感觉。其实,才子词人的命运凄惨的时候应该更多些。
记得看过一个电影,是说王勃的事情,大概是叫《王勃之死》。剧情当然对王勃的事迹做了很多的改动和自己的想象,还给王勃找了个漂亮的女朋友。但总体来说,电影中的形象是符合人们对于王勃的印象的---少年才俊,风流倜傥。
辣笔诗僧王梵志
初唐时期有一位诗僧,叫做王梵志。上一篇《初唐才俊说王勃》中江湖夜雨说过像寒山、拾得这些诗僧诗虽然也不错,但佛家说教气太浓,人情味却太少。但这个王梵志却不大一样。
王梵志的诗,俚俗如话,在唐诗中可谓别具一格。像什么“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好像现在雪村的“翠花上酸菜”的风格一样,特别独特。说起来,这诗不怕写的俚俗,但如果俚俗中能见到诸多的深意,那就不叫俚俗了,反而是一种比较难得的风格。但比如像传说中韩复榘做的诗:“趵突泉,泉暴突,三个眼来一般粗,突突突突突突。”还有“大明湖,湖名大,大明湖里有蛤蟆,蛤蟆一捶一蹦达。”之类,只是一味的老俗话,这就不叫诗了,所以成为大家的笑柄。
又如文革时王铁人写的“牛吃草,马吃豆,死皮流氓吃酒肉,苏联出了大老修,苏联人民把苦受。”之类的诗也差不多,顶多算个顺口溜。再有我们家乡附近的一个名人--武训。他在为修“义学”乞讨时也编了好多此类的顺口溜,像什么:“缠线蛋,结线头,修个义学不犯愁”。还有”我要饭,你行善,修个义学你看看”等之类,虽然武训先生精神可嘉,但江湖夜雨还是觉得他说的这些不能称之为诗,诗贵含蓄,要有深意才好,不能一览无余,平直如大白话。
王梵志这些诗,虽然多数好像一眼望去也是大白话,和武训的口号差不多,但仔细一品,就大不一样了。王梵志的诗中有深意,有辛辣的讽刺,绝对不能当一般俚俗之作来看。比如王梵志有一诗深刻地揭示了当时贫富的差别,看这首诗写富家人的生活:
富饶田舍儿,论情实好事。广种如屯田,宅舍青烟起。横上饲肥马,仍更买奴婢。
牛羊共成群,满圈豢肥子。窖内多埋谷,寻常愿米贵。里正追役来,坐着南厅里。
广设好饮食,多酒劝且醉。追车即与车,须马即与使。须钱便与钱,和市亦不避。
索〓驴驮送,续后更有雉。官人应须物,当家皆具备。县官与恩泽,曹司一家事。
纵有重差科,有钱不怕你。(〓大概是原文中缺字,王梵志的诗现在看到的,均出土于敦煌残卷,想必有缺失。)
俗话说“大富之家,办事容易”,什么差役啦,打官司啦,有钱都好办呀。“窖内多埋谷,寻常愿米贵”,这和“可怜衣上身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情况可大不一样。呵呵,这倒像现在有些炒楼盘的富豪们,才不怕房价上涨呢,反而盼着房地产泡沫吹得更大些。富人对于官司科差是不怕的,不见“县官与恩泽,曹司一家事”?就像现在也是,很有钱的人多生几个孩子,街上撞了人,打了人,无非赔几个钱嘛。官家富户往往在一起形成如生物学上“共生”的关系,中国几千年来都这样。
而穷人家又是一番景象:
贫穷田舍汉,庵子极孤凄。两穷前生种,今世作夫妻。妇即客舂捣,夫即客扶犁。
黄昏到家里,无米复无柴。男女空饿肚,状似一食斋。里正追庸调,村头共相催。
幞头巾子露,衫破肚皮开。体上无裈袴,足下复无鞋。丑妇来怒骂,啾唧搦头灰。
里正把脚蹴,村头被拳搓。驱将见明府,打脊趁回来。租调无处出,还须里正陪。
门前见债主,入户见贫妻。舍漏儿啼哭,重重逢苦灾。如此硬穷汉,村村一两枚。
你道生胜死,我道死胜生。生即苦战死,死即无人征。十六作夫役,二十充府兵。
碛里向西走,衣甲困须擎。白日趁食地,每夜悉知更。铁钵淹乾饭,同伙共分诤。
长头饥欲死,肚似破穷坑。遣儿我受苦,慈母不须生。
富家有钱,这科差劳役都落到了穷人身上,看穷人过的什么日子:“ 幞头巾子露,衫破肚皮开。体上无裈袴,足下复无鞋。”出门就挨里正的打,官府的打,回家还有“丑妇来怒骂”,更有“门前见债主,入户见贫妻。舍漏儿啼哭,重重逢苦灾”。以至于这个穷人痛苦到觉得生不如死的地步:“你道生胜死,我道死胜生。生即苦战死,死即无人征。”贫富之分,犹如天堂地狱之分呀。
王梵志可能生于社会低层,有着最深切的体会。其他唐朝诗人,最少也有个官职什么的,也就说最少是个公务员身份,在旧时有了公务员身份,很多劳役之类的就不用服了。像是《石壕吏》中抓走了老太太,却没有抓杜甫,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其他人即便如杜甫也没有写出这样惨痛的诗句。
王梵志这一首诗讽刺了只看钱不重情的女人:
吾富有钱时, 妇儿看我好。吾若脱衣裳, 与吾叠袍袄。
吾出经求去, 送吾即上道。将钱入舍来, 见吾满面笑。
绕吾白鸽旋,恰似鹦鹉鸟。邂逅暂时贫,看吾即貌哨。(“貌哨”,指脸色难看)
人有七贫时, 七富还相报。图财不顾人, 且看来时道。
这个说来也是常有的事,苏秦当年去秦国“找工作”失败,回来“归至家,妻不下絍,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喟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都不答理他,不拿他当亲人了。其实,就算现在,好多女人不也是老公挣了大钱就满心欢喜地甜言蜜语,老公要是倒了霉,没了钱,马上甩脸子给他看。希望女人们也不要太势利了,这样最伤男人的心啦。
江湖夜雨觉得王梵志最为振聋发聩的是《城外土馒头》这首诗:
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
这二十个字,字字平易,但却使人警醒,发人深思。城外一个个坟墓,犹如一个个土馒头,“馅”却在城里,不管城里人是不是嫌它没滋味,都肯定要吃上一个。这首诗中的比喻也新奇无比,大有匪夷所思之感,将坟喻为土馒头,而埋在里面的人自然就是“馅”了(唐宋时的馒头也有馅,像《水浒》中孙二娘那儿的人肉馒头)。像有些评书中骂老头时常说是“棺材瓤子”,倒和这个比喻类似。但评书中常用来写老而不死是为贼的那类人,而这首诗却推广到每一人。其实说来确实是人人都逃不了的。所以这一首诗,不亚于晴天霹雳,当头棒喝。实在是发人警醒,富贵而骄者看到这诗,想必就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一般,打一个冷战。宋代范成大将之化用为“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曹雪芹《红楼梦》中妙玉那样眼高于顶的人,都说这是古往今来的仅有的佳句。虽然这和妙玉的孤僻性情有关,但这诗确实词句警人,非同一般。
王梵志由于不是“公务员”身份,可能也没有城市户口,所以家世、生平皆不见於史籍。但文人的笔记小说常提到他。冯翊的《桂苑丛谈》说:
“王梵志,卫州黎阳人也。黎阳(今河南浚县)城东十五里有王德祖者,当隋之时,家有林檎树,生瘿,大如斗。经三年,其瘿朽烂。德祖见之,乃剥其皮,遂见一孩儿,抱胎而出,因收养之。至7岁,能语。问曰:‘谁人育我,复何姓名?’德祖具以实告。因曰:‘林木而生,曰梵天’。后改曰“志”。……作诗讽人,甚有义旨。盖菩萨示化也”。
呵,这王梵志倒和孙悟空有一比,孙悟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这王梵志是从木头疙瘩里剥出来的。这当然是过于神话了,不可信。
王梵志何时出家?出家后有过什么活动?现在都不清楚。只知道他曾经写过许多通俗诗。他的通俗诗,唐宋时还很流行的。不然范成大如何化用那个“土馒头”的诗句。可是,到了明清以后,王梵志诗却渐渐失传,清康熙年间编纂的《全唐诗》一首也没有收录王梵志诗,连散见于唐宋诗话、笔记的王梵志诗也不收录,幸好本世纪初于敦煌佛窟出土了20多种唐宋时期的王梵志诗手抄写本残卷,经过整理、校辑,共得诗336首。以上我们看到了那几篇好诗也重见天日。
王梵志的诗虽然没有其他唐朝诗人的华贵、典雅、工整、清丽,但他的诗深刻、通俗、辛辣、幽默,在唐诗独树一帜,实在难得。
摇笔云飞看婉儿
大唐盛世中,是中国历史上女人们比较有地位的一个朝代。唐朝时的公主、贵妇很多,而且很大胆开放,并且参与政事,权力很大。所以在唐代的一些传奇故事中常有“后土夫人”、“太阴夫人”之类贵妇人纳漂亮男生的这种故事,其实故事都是取材于生活的,正是反映了上面所说的这种情况。这篇,我们来看一个一生接近于最高权力中心的美貌才女,她曾像神话中的文魁星一样掌管着天下文宗,让我的思维追到千年以前,来看这样一个场景:
巍峨富丽的宫室中,奇珍美酒的盛宴前,一群人正搜尽枯肠、搔短头发来吟诗作赋。他们可不是寻常的文人,他们或是文臣,或是昭文阁的饱学之士,但在这九五之尊的御宴之前,还是不免有些紧张,有些人更是“战战惶惶,汗出如浆”。而怡然高坐,美艳高华的那位美人居然是评判他们的文章的最权威的“评委”。她,就是上官婉儿,后人称之为上官昭容。
这昭容,本是宫中的“职称”,据史料载:“宫中位号十有四品。昭仪、昭容、昭华、保香、保芳、保衣、安宸、安跸、安情、修容、修媛、修娟等,秩比公卿士大夫。”而在唐朝上官婉儿那时候,还有个特殊情况,当时的女皇帝武则天当年就是昭仪,所以昭仪这个封号可能当时就暂时不用了(仿佛国民党中孙中山称总理后,其他人不再称总理一样)。所以这昭容可能已是宫中职位的极品。
上官婉儿入宫的情况也很有传奇性,上官婉儿家学渊博,乃是上官仪的孙女。这上官爷爷的诗虽然江湖夜雨一样不甚喜欢,但上官爷爷毕竟也是一代文坛人物。但也正因为这样,上官仪被武则天所恶(据说是上官仪被武则天的老公李治召来让他起草废掉武后的诏书,估计武后的耳目极多,武后突然就及时出现了,脓包皇帝李治吓得魂不附体,就说全是上官仪的主意),下狱被杀。上官婉儿与母亲郑氏一同被籍没入宫为奴。当时上官婉儿只是个小小婴儿。据说当年她母亲怀她的时候梦见神人送来一杆大秤,占梦的说这预示着上官婉儿将掌握大权衡量天下大事。(《刘宾客佳话录》:(婉儿)母将诞之夕,梦人与秤,曰:“持此秤量天下。”郑氏冀其男也,及生昭容,母视之曰:“秤量天下岂汝耶?”呕哑应曰:“是。”)
到了上官婉儿14岁的时候,已出落成了一个美貌如花、才华出众的才女。上官婉儿这一年被武则天召见宫中,当场命题,让其依题着文。上官婉儿文不加点,须臾而成,词藻华丽,语言优美。武则天看后大悦,当即下令免其奴婢身分,让其掌管宫中诏命。据说当年高宗李治宴群臣(想必武后肯定也在),赏双头牡丹诗,上官婉儿一联云:“势如连璧友,情若臭兰人。”(这里臭兰,其实是香味,大家可不要以为是臭味哦,呵呵。语出《周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应该说写得很不错。
后来上官婉儿少年气盛,又因违忤旨意,罪犯死刑,但武则天又加以宽恕。此后婉儿算是活明白了,可能人生观世界观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以后上官婉儿就精心伺奉,曲意迎合,深得武则天欢心。更被武则天提拔为贴身秘书,处理百司奏表,参决政务,权势日盛。呵呵,这能够上达天听,接近至尊的角色往往不可小看呀,在一言九鼎的至尊面前,说上一句好话和说点坏话,那可天差地别。原来腐儒的经书里说什么“春秋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铖”,其实在吹牛,《春秋》那东西无所谓,后人足有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过来”的本领。而在当时婉儿在武则天面前的一字之褒和一字之贬,确实可当此说。呵呵,想必当时给婉儿送礼巴结的也不在少数。
当然,武则天是什么样的人物,权柄也不会全由上官婉儿把持。说起来上官婉儿在武则天面前地位还是很低的,不是说有一次,武则天和婉儿及武则天的“男妃子”张昌宗、张易之一起饮宴。要说二张也是经过全国选美挑出来的,当然也是极品帅哥。武则天不是赞过“莲花似六郎”(六郎指张昌宗)嘛。婉儿也是个有情有欲的女儿身,不禁贪婪地多看了几眼,大有垂涎之意。武则天眼里可不揉砂子,瞧见婉儿的这种神情就当场大怒,拔下一枚玉簪就掷向婉儿,正中婉儿天目穴(呵呵,这里说的武侠化了,就是两眉中间),婉儿当然敢怒不敢言,眉间落下了个伤疤,婉儿就剪了花瓣贴住,后来反而成为宫中的一种时髦打扮,有的宫妃眉间没有伤痕,也贴上个花。
也许是压抑的太厉害,等到武则天死后,上官婉儿大大地“性解放”了一番。她先是和唐中宗有了关系,又与武三思淫乱(当然,也有记载说武三思是武则天指配的)。说起来,上官婉儿的情形也很特殊,原来职位就是宫中嫔妃,但当时武则天称帝,她不是男人,这嫔妃当的徒有虚名。中宗即位后,宫里的女人像婉儿等就照单全收了,而且上一任皇帝是他的老妈并非老爹,也不存在子占父妾的问题,这上官婉儿居然却乐得“身兼两职”。而且让人惊奇的是,唐中宗的皇后韦后也和武三思不清不楚地淫乱,我靠,这简直是皇宫里的一个换妻俱乐部。韦后的女儿安乐公主当然也是个有名的“小太妹”,本来是嫁武三思之子武崇训,但安乐公主不喜欢他,倒泡上了他那堂弟--漂亮的小白脸武延秀。有记载甚至说安乐公主甚至还有时把武延秀“孝敬”给她母亲韦后玩玩。靠,唐朝贵妇人恐怕真的把这些美貌男人当成玩意儿一样。
当然,这时候依靠上官婉儿、韦后、安乐公主,这些当时金字塔尖上的女人们,武家人自然是权势熏天,势力比武则天在位时恐怕也不逊色。但这时候,并非韦后所生的太子李重俊忍无可忍,心想武则天在世时,武家人欺负李家人也罢了,现在武后不在了,武家人还这样牛,这天下还是李家的吗?太子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呵,于是就发动了兵变(要说也怪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兵变的示范效应,这唐朝时太子们兵变的次数极多),先杀了武三思、武崇训等武家人,但正好上官婉儿、安乐公主都没有在武家住。
李重俊来到宫前,扣打宫门,指名索取上官婉儿,要她的性命。这时候上官婉儿表现出极高的政治斗争才能,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要是一般俗人恐怕早就吓得痛哭流涕,跪在了地上拉着皇帝的脚哀求(其实越这样,越没有用,倒死得更快)。而婉儿镇定自若,对中宗和韦后说:“如此看来,太子是先要我死,然后再依次弑杀皇后和陛下,要让我们同死于他的刀下。”巧妙地将自己的命运和中宗韦后放在一起。中宗韦后一听,想想自己和上官婉儿的关系也是亲密的如同一体,唇亡齿寒,再加上韦后这当后娘的一挑唆,于是中宗李显大怒,不肯依李重俊的索要交出婉儿。李显带上婉儿和他的妻女们匆匆登上了玄武门,以避兵锋。他首先派右羽林军大将刘景仁速调两千羽林兵士屯于太极殿前,闭门自守。当叛军来到宣武门下,他便依照婉儿的指令,向门下的叛军高声劝降。中宗李显虽然是个糊涂蛋,但他毕竟是名正言顺的正牌皇帝,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叛乱的羽林军见皇帝亲自发话了,当场倒戈,太子等反而被杀,一时间玄武门下血流成河。
经此一役,武氏算是被消灭了。但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这三个女人的势力更大了,当然另一个有势力的女人是武后的女儿,也就是中宗的妹妹太平公主。这时候上官婉儿劝皇帝大量设置昭文馆学士,广召当朝词学之臣,赐宴游乐,赋诗唱和。这算来也是对文化事业的一种推动和贡献吧。于是本文开始的那一幕就出现了,上官婉儿登上高高的彩楼,宣布规则:奉诏评诗,只选其中最佳者一篇进呈御览并谱曲,不中选者即发下楼,当场退稿。内侍拿过诗来刚念过诗题和开头两句,诗稿便纷纷飘落,只剩沈佺期和宋之问(这两人是当时宫庭诗人中顶尖级的人物,但江湖夜雨对他们的评价是远不及”王杨卢骆”等人的)两人的诗稿还没有给丢下来。沈佺期悄悄对宋之问说,咱俩一向不分高低,我看就以今日定高下,以后不必再争了,宋点头同意。
隔了好一会儿,楼上又飘下一张,原来是沈佺期的诗,宋之问的诗则被呈给皇帝。婉儿的评价是:二诗文笔相当,但沈诗结句“微臣雕朽质,差睹豫章才”辞气已竭,而宋诗《奉和晦日昆明池应制》结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陡然健举,若飞鸟奋翼直上,气势犹在。婉儿的评判让沈宋都心悦诚服。说来婉儿的眼光的确不错,应制诗这种弘扬主旋律的东西,还是人家宋之问那两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更有高举旗帜开创未来的气势。
此后,上官婉儿又长安市区群贤坊的东南侧修建了一座异常豪华的住宅,由于上官婉儿和皇帝关系暧昧,中宗又派人扩建婉儿居所,穿池筑岩,修建庭院,穷极雕饰,使婉儿的豪宅俨然如“行宫”一般豪华。当然安乐公主更不含糊,经常野蛮拆迁平民的居所,腾出地方来扩大自己的府第。更离谱的是,安乐公主她又盯上长安城里的昆明池,要中宗将昆明池给她。昆明池在唐朝的地位恐怕和现在的中南海差不多,是不能随便划归个人的。所以唐中宗愚者千策,终有一得,倒没有答应女儿的非份要求。但安乐公主大怒之下,强抢民宅民田,硬是在长安城里又开凿了一个“定昆池”,意思是定要超过昆明池。然后为了填充自己偌大的庭院池宅,安乐公主又纵使家奴外出,到处强抢百姓的儿女,做为自己的奴仆侍婢。
在这样骄奢之风下,上官婉儿还算不是太过份的哪。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又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这个“坏”多意指淫行而言),其实女人也一样。上官婉儿现在不但掌握天下文宗,而且参政议政上面也是举足轻重,可以说够得上是那句歌词了:“你站在万人中央,感受那无上的荣光。”这时候婉儿也已经四十多岁了,也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于是婉儿也开始学武则天一样,弄个把男人来玩玩。上官婉儿看上的美男叫做崔湜,这崔湜倒也有几分才华,吟诗作赋也有一套。当然啦,以婉儿的品位,她挑的男人也不会太菜吧。我们来看看这个比婉儿小6岁的卖身男人的诗:
看这首《相和歌辞·婕妤怨》:
落日啼连夜,孤灯坐彻明。卷帘双燕入,披幌百花惊。
陇上寒应晚,闺中织未成。管弦愁不意,梳洗懒无情。
去岁闻西伐,今年送北征。容颜离别尽,流恨满长城。
应该说还不错吧,对仗工整,像“卷帘双燕入,披幌百花惊”等中间几联,江湖夜雨觉得写的相当好。再看崔湜另一首:
沁园东郭外,鸾驾一游盘。水榭宜时陟,山楼向晚看。
席临天女贵,杯接近臣欢。圣藻悬宸象,微臣窃仰观。
呵呵,这“席临天女贵,杯接近臣欢”几乎就是在写被上官婉儿“宠幸”的情景嘛,这席恐怕不止是酒席,而且是“枕席”吧。又找了一首,也可以看出来这种情味:
年光陌上发,香辇禁中游。草绿鸳鸯殿,花明翡翠楼。
宝杯承露酌,仙管杂风流。今日陪欢豫,皇恩不可酬。
这首说的更直白了:“今日陪欢豫,皇恩不可酬”。摆明了是在搞“三陪”了,呵呵。
当然,这政治方面历来都是“枕边灵”,年纪轻轻的崔湜在很短时间里,从中书舍人到兵部侍郎,再拜中书侍郎、检校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是相位。不久,崔湜又在主持铨选时,多有违失,被御史李尚隐弹劾,以罪被贬;因上官婉儿的奔走,说动安乐公主使他官复原职。呵呵,看来《玉观音》中刘明浩对男主角杨瑞说的话倒不假“男人的漂亮脸蛋有时候也值钱”。
但是因为崔湜,上官婉儿却和太平公主有了裂痕。因为太平公主同样喜欢美男人,看到了崔湜,竟夺人所爱,不时召崔湜入府陪她作乐。所以上官婉儿一怒之下,加入了韦后、安乐公主这一阵营。后世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婉儿也大略如此。
可韦后、安乐公主居然走了步险棋也是臭棋,她们居然后来毒死了中宗。这里闲插几句:江湖夜雨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虽然史书都这样的记载,但韦后、安乐公主为何能同谋杀夫杀父,也太过骇人听闻。而且,韦后、安乐公主都死无对证,李隆基当了皇帝后,他说是韦后、安乐公主等毒杀了中宗,谁敢为其翻案?从中宗的表现看,中宗整个是一糊涂蛋,武则天在位时,就居然说出把天下让给他老婆韦家的混帐话(为此,武后废了他,大臣们都觉得理所当然),实在是个再理想不过的傀儡了,再立其他傀儡还未必如他听话呢。从上面说过的太子李重俊造反时可以看出,虽然中宗是傀儡,但关键时候他这个牌位还是有很大作用的。再说中宗死时已五十四岁,这年纪在现在当然还算是“英年早逝”,但在纵欲过度,普遍短命的帝王中也不算夭折了。像唐太宗李世民才五十岁就驾崩了,中宗的老爹李治也活了五十五岁而已,所以江湖夜雨觉得未必杀死她们的李隆基所说的就都是事实,历史上常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胜者为王,败者为贼。
结果是,中宗死后,太平公主联合临淄王李隆基(也就是后来的唐明皇)杀入宫中,羽林将士们便欣然从命,宫城的防卫不攻自破,韦后、安乐公主都被杀。婉儿在杀声震天之中,化妆更衣,命令宫女排列整齐,静静地秉烛迎接李隆基。婉儿从容地出示先帝驾崩时假托的遗诏,申明自己的立场是反对韦后她们的,但这次上官婉儿失败了,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认定了她是韦后一党,于是钢刀利剑无情地砍了下去。婉儿大约活了四十六岁。
上官婉儿死后,李隆基倒也没有特地把她“斗倒批臭”,反而爱惜她的才华,让人收集她的诗作,全唐诗中还始终称她为上官昭容(呵呵,正是由于这个尊称,害的江湖夜雨搜索了好半天上官婉儿这个名字,没有找到她的诗作,后来才发现称她为上官昭容)。当朝位极人臣的“燕许大手笔”之一的张说作序说:“敏识聆听,探微镜理,开卷海纳,宛若前闻,摇笔云飞,成同宿构。古者有女史记功书过,复有女尚书决事言阀,昭容两朝兼美,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意,虽汉称班媛,晋誉左媪,文章之道不殊,辅佐之功则异。”对上官婉儿才华做了由衷的赞美。认为班媛(班昭)和左媪(即左芬)都比不过她。
上官婉儿流传下来的诗作不多,江湖夜雨最喜欢的是这首《彩书怨》: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  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据说这时候婉儿尚是十几岁的少女,当真是“少女情怀总是诗”,诗中那炽烈纯情的句子确实很妙。婉儿后来的诗句中虽然也有“斗雪梅先吐,惊风柳未舒”这样的好诗句,但应制诗太多了,虽然婉儿才思敏捷,经常能一下子替二张、唐中宗、韦后他们各做好几首诗,而且意味不同。但内容却多数是“宸翰陪瞻仰,天杯接献酬。太平词藻盛,长愿纪鸿休。”这类的场面话,无味的很。惜哉婉儿!江湖夜雨觉得,婉儿的才华过多地消耗在“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意”上了,江湖夜雨觉得,好多优秀的文人一当了最高统治者秘书这一角色,才华就大大被扼杀了,像老蒋秘书陈布雷等如果不干秘书,恐怕也会是个好作家。婉儿在宫庭的政治斗争中浪费了过多的才华,如果婉儿只是个普通女子,她恐怕要多写出几篇脍炙人口的好作品。
韩愈在《柳子厚墓志铭》中讲过这样一段话;“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至必传于后于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大意是说如果柳宗元一生如意,出将入相,当成高官,但文章可能就没有这么好了,这之间的得失只有后人评说了。这话用来说婉儿也挺适合,不过情况却相反,婉儿一生弄权,荣光一时无限,不亚于“为将相一时”,但可能却因此少留下许多优美的诗篇。但是,人各有志,也许有人觉得婉儿这样过才算没有白活,比哪些穷愁苦吟的美眉们过得精采多了。
花落人亡刘希夷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是《红楼梦》中让许多人耳熟能详的句子,其实这诗中的意境,早在千年以前的初唐,一位同样多愁、善感、纤弱、聪颖、灵秀的才子---刘希夷,就已经唱出这样的凄婉如梅子黄时雨般的悱恻闲愁,这千百年来让多少人都无法释怀的“闲愁”。
这就是刘希夷的那首《代悲白头吟》: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幽闺儿女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须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这和林妹妹的“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两者何其相似,而“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更是精警千古,声鸣九天。据载刘希夷是个少年时就颇有才名,美姿容,好谈笑,善弹琵琶,又能饮酒,至数斗不醉,落魄而不拘小节的人。《红楼梦》中冷子兴所说的“如前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这一大堆名单的刘庭芝就是刘希夷。然而“宛转蛾眉能几时”,诗人居然此诗成谶,一年后诗人被害死,二十七岁的生命如昙花一现,流星一瞬,让人叹息不尽。说来诗人之死却正是因此诗而起,害死他竟然是他的舅舅宋之问。
说来宋之问这厮剽窃行径可能干了不少,放在现在也算是“学术腐败”的典型(呵,这倒没有冤枉他,历史上记载着宋之问这厮主持贡举时曾受贿)。这厮看到了刘希夷的这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后,赞赏不已,之后居然起了觊觎之心,就无耻地要求刘希夷将这两句诗让给他,算是他所做。宋的无耻要求当然遭到单纯正直的刘希夷的拒绝。宋禽兽恼羞成怒,居然害死了刘希夷。据说是用土囊将刘希夷压死的。我们看《水浒》中武松在牢中听犯人说起的一种酷刑:把人捆了将一个在,布袋盛了黄沙压在身上,不多半夜,便会被活活压死,乃是一种极歹毒的私刑,宋禽兽的所做所为实在令人发指。
宋之问这厮一贯地寡廉鲜耻,宋在武后当政时媚附太平公主、武则天内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等。据说宋见武则天大选男宠,自忖自己的条件还算可以,就巴不得卖身求荣(呵呵,唐朝尤其是初唐时女强人太多,所以这卖身的男人实在不少,像崔湜等都是,可参见拙文《摇笔云飞看婉儿》),便四处托人行贿,让人向武则天说知此意。那知武则天不知怎么调查的,说宋之问这家伙有口臭,所以没有选他为“妃”。宋听了后,后悔不已,忙让人求来鸡舌香等药物整日含在嘴里,可惜后来武则天毕竟也没有“上”他。呵呵。
宋人渣后来在武则天被迫退位,二张被诛后自然失了宠,被发贬到钦州,后来赐死。实在是罪有应得。宋人品太差,又有剽窃未遂的前科,所以后人都严重蔑视他。以至于宋的《灵隐寺》一诗中最有名的二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也被猜度为是在那里隐居避祸的骆宾王所写。宋人渣当然也略有几分文才,像后来遭贬后写的《渡汉江》中的“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平心而论,还算不错的。不过宋人渣人品实在太差,犹如现代之郭某人,乃是文人中的败类。
说来文人中如宋之问之类的人数千年来何止千千万万,但多数都活得比较好。但像刘希夷这样善良、美貌、脆弱、执着的才子才女们却往往命薄如纸,当真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呀。
年年岁岁花相似,春又来,桃花如千年前一样盛开,但人事代谢,物换星移的岁月车轮又有谁能挽留?桃李春风中,把酒一杯,再读一篇希夷的诗句,为希夷一酹:
青楼挂明镜,临照不胜悲。白发今如此,人生能几时。
秋风下山路,明月上春期。叹息君恩尽,容颜不可思。
四明狂客贺知章
贺知章也是唐朝诗人中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在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中第一个上场的就是贺知章。说来贺知章如果和后面的“饮中七仙”坐到一桌,按岁数肯定贺老是最大的。贺知章比杜甫要大五十三岁,差不多是杜甫的爷爷辈,比同为“饮中八仙”的李白等人也要大四十多岁。看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中对贺老的描绘:“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落井后还能睡觉?这恐怕是一种调侃的说法吧,从杜诗中给我们的感觉,贺知章是个十分滑稽可亲的老头儿,倒和老顽童周伯通有几分相似。
贺老中进士时已经三十六岁,等到李白等这些后辈成长起来后,贺老年纪已经比较大了。但难得的是,贺老在后辈面前却一点也没有什么架子。天宝元年,当时李白三十来岁,无官无职,也还没有什么大名气,而贺老已经八十多岁,更是拥有“太子宾客、银青光禄大夫兼正授秘书监”等一大堆头衔的“知名学者”和“学术权威”。但是童心未泯的贺老,一见到李白的的模样,就“奇其姿”,想李白喜爱“侠酒诗仙”,想必颇有些仙风道骨、潇洒出尘的气度,狂放的贺老最喜欢这样的人了,又让李白拿出文章来看看,李白先拿出他的《乌栖曲》让贺知章看(乌栖曲原诗: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说实话,江湖夜雨觉得这诗还没有体现出李白的最高水平和独有风格,但贺老就“叹赏苦吟”,说“此诗可以泣鬼神矣”。对李白的赞许是毫不吝啬的。后来李白又拿出《《蜀道难》给贺老看,贺老居然“读未竟,称赏者数四”,也就是说没看完,就夸奖了不下四遍,由此也可以看出贺老是个性急直爽的人,贺老看完后,更把李白赞为“谪仙人”。李白被称为“诗仙”,后人皆知,但贺老在李白未成名时就独具慧眼,看出李白的才华和潜质,眼光独到,确实不凡。
贺老高兴之余,当场就拉着李白的手去喝酒,江湖夜雨想当时贺老肯定问李白“喝酒不喝?”李白自然万分兴奋,答:“当然喝,为甚么不喝?晚辈朝也喝,晚也喝,睡梦中也喝。”于是二人大笑,一老一少,飞奔向酒楼。可能贺老也是太高兴了,到了酒楼喝起酒来,才想起忘了带酒钱。也可能贺老一高兴把钱包掉啦。呵呵。看来当时人家唐朝的社会风气就是好哇,按说贺老,堂堂三品大员,吃顿饭签个字也不算什么吧。像如今的酒家里,九品也算不上的小科长主任都签字赊帐从不含糊。但当时是不是不兴这个呀,于是贺老当时就毫不犹豫的解下所佩的金龟来付帐。说来这金龟可也不是寻常之物,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官才有资格带哪,那是一种荣誉的象征。但贺老一点不在乎,以之换酒,成为千古佳话。李白后来回忆道:“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因解金龟换酒为乐。怅然有怀,而作是诗。”
其一:
四明有狂客,风流贺季真。长安一相见,呼我谪仙人。
昔好杯中物,今为松下尘。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
这时候贺老已经去世了,李白思之,不胜感伤。
贺老这一“金龟换酒”成为千古佳话,后人也纷纷模仿,李白就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女侠秋瑾也唱:“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就是满清子弟敦诚(呵,只是因为他和曹雪芹有点关系,才沾光让大家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儿)也来个什么《佩刀质酒歌》,还写了一篇序说什么“秋晓遇雪芹于槐园,风雨淋涔,朝寒袭袂。时主人未出,雪芹酒渴如狂。余因解佩刀沽酒而饮之。雪芹欢甚,作长歌以谢余,余亦作此答之”。开头就说:“我闻贺鉴湖,不惜金龟掷酒垆”。
其实江湖夜雨总觉得,贺老“金龟换酒”也有几分做秀的嫌疑。贺老身为三品大员,第一如果签字赊帐,恐怕酒家必然依从。不见《水浒》中鲁智深做提辖时,还丢下句“主人家,酒钱明日送来还你”就走了(智深“明日”就打死镇关西跑了,这酒钱十有八九没还。呵呵),以贺老的身份地位这个肯定好说。第二,就让酒店里派个小伙计去贺老府上取钱,也不是难事。第三,贺老丢下金龟,并非不要了,想必回头有了钱后,必然赎回金龟,不在话下。当然,像敦诚那个“解佩刀沽酒”更是十足的做秀,我不信敦诚穷成那样,非要卖刀才有钱喝酒,无非附庸风雅罢了。
当然贺老当时对待李白这个不出名的后辈是真诚感人的,有没有和周伯通和郭靖一样和李白拜了把子,这个不得而知。但成为忘年之交是无疑的。说来好多成名的“学术前辈”有这种气量并不多见。好多人端着老前辈的架子,对于后辈总是居高临下,很难有真诚的交流。
贺老号称“四明狂客”,狂放、真挚中带着几许童心。据说贺知章,常与张旭出入民间,见有好墙壁或屏障,一时兴发,即随手挥毫题字。这张旭有“张颠”之称,也是个惊世骇俗的人。说来这两人的做法,倒和画墙玩的顽童相似。江湖夜雨小时候也喜欢在墙上画着玩,当然其他小孩也进都这样,更有顽童在墙上写字骂人:XXX大王八之类。江湖夜雨猜想,贺老幼时肯定也有此举动,但为大人叱骂,现在有了身份地位啦,却童心不泯,大大地痛快一回。像贺老那首着名的《回乡偶书》中,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之句,江湖夜雨觉得也只有贺老能道此语。江湖夜雨想,以贺老之老顽童的性格,回乡后肯定也逗村中小儿,于是小儿才“笑问客从何处来”。如果贺老前呼后拥,鸣锣开道,小儿们恐怕早吓的躲在路边,哪里有机会笑问他“客从何处来”?贺老童心童趣可见一斑。怪不得贺老得享八十六的高寿,这在唐代是极少见的。
知章生性旷达,谈吐诙谐,为人所重并乐与交往。其姑表兄弟工部尚书陆象先曾说:“一日不见,则鄙吝生矣。”看来贺知章是个很让人容易接近的人,贺知章一生官运还不错,贺知章要求退休时,玄宗皇帝御制《送贺知章归四明》诗赠行,朝臣应制和诗者36人,太子以下百官饯行送别。可谓荣华已极。
可惜贺老传下来的诗并不多,《全唐诗》仅存其诗19首。但贺老的知名度是很高的,因为贺老的《咏柳》、《回乡偶书》等都是中小学课本中选入的诗句。这里选贺老的另一首《题袁氏别业》我们一起欣赏一下:
主人不相识,偶坐为林泉。莫谩愁沽酒,囊中自有钱。
这首诗中贺老的豪爽、天真透纸可见,贺老不认识人家主人,但看着这个“袁氏”的园子里的风景好,就进去坐下赏玩。贺老说不认识不打紧,喝回酒不就认识了吧,我囊中有钱,我请客。呵呵,真是豪爽之人呀,江湖夜雨恨不得坐时间机器,回到唐朝,拉起贺老的手,一起去酒楼,大醉一场。呵呵,不知贺老肯不肯哪?我想贺老一定肯,贺老这样豪爽的人,怎么能会不肯呢?
孤篇横绝张若虚
张若虚,人如其名。当真是“深藏若虚”(《史记·老庄申韩列传》:“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张若虚一生十分低调,不喜欢炒作自己。说起古人炒作自己一点也不比现代人逊色,像《容斋三笔》中记载的宋朝时后来为西夏崛起出了很多力的张元,吴昊等人:“将谒范、韩二帅(也就是范仲淹和韩琦),耻自屈,不肯往,乃砻大石,刻诗其上,使壮夫拽之於通衢,三人从后哭之,欲以鼓动二帅。既而果召兴相见,踌躇未用间,张、吴径走西夏”。这几人想求见范仲淹和韩琦,但又怕身份低,又觉得丢面子,于是想出来个炒作自己的主意,把自己的诗刻在一块大石头上,雇人在大街上拉着走,三人在后面哭丧一样的哭着跟着。结果果然惊动了范、韩二帅,召见了他们,但还正在开会“研究研究”用不用时,张、吴就等不及了,投奔了西夏。说来这两位古人的炒作手法,恐怕比“芙蓉姐姐”也不差,拿到现代来也很值得学习。
但张若虚是比较淡泊的人,所以历史上他的事迹也不多。只知道他是扬州人(扬州真是文化名人辈出的地方),与贺知章、张旭、包融齐名,称为“吴中四士”。想那贺、张等都是嗜酒如狂的人,张若虚既和他们齐名,想必也是好酒量。但张若虚一生既不图名,也不图利。乃是个真正淡泊于世事的人,既没有像贺知章那样做了朝中大官,也没有像张旭那样在当时就声名鹊起。张若虚据记载只是“官兖州兵曹”,像这样的芝麻小官其实就只相当现在的公务员一样,顶多算个“干部”身份而已。
虽然张若虚无官无职,诗篇也只传下来两篇。但仅凭《春江花月夜》这一首诗,就可以让江湖夜雨佩服的五体投地,毫不犹豫地将张若虚纳入才子的行列。当然张若虚的另一首诗虽然不如《春江花月夜》有名,但也是篇很不错的诗,我们不妨看一下这首《代答闺梦还》:
关塞年华早,楼台别望违。试衫着暖气,开镜觅春晖。燕入窥罗幕,蜂来上画衣。
情催桃李艳,心寄管弦飞。妆洗朝相待,风花暝不归。梦魂何处入,寂寂掩重扉。
当然《春江花月夜》这首诗实在写的太好了,所以上面这首诗才被掩盖了。春江花月夜,这五个字本身是美不胜收,而张若虚这首诗更透着恬静、空旷、高远、空灵、宛转、幽美。春江、落花、明月、夜色,仿佛是一曲优美的小夜曲。当真如闻一多先生称赞的那样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确实并非过誉之词。
这首诗对后世的影响也特别大,像《红楼梦》中的《秋窗风雨夕》就完全效仿。我们来看一下,曹雪芹代林美眉写的这首《秋窗风雨夕》:
秋花惨淡秋草黄, 耿耿秋灯秋夜长。
已觉秋窗秋不尽, 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 惊破秋窗秋梦绿。
抱得秋情不忍眠, 自问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 牵愁照恨动离情。
谁家秋院无风入, 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耐秋风力, 残漏声催秋雨急。
连宵脉脉复飕飕, 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 疏竹虚窗时滴沥。
不知风雨几时休, 已教泪洒窗纱湿。
这首诗从诗句和风格上都摹仿《春江花月夜》,江湖夜雨本来也是很喜欢林妹妹这首诗的,但如果非要和原作《春江花月夜》评一个高下的话,还是觉得《春江花月夜》略胜一筹。当然这里并非刻意贬低林妹妹。张诗共有36句,林妹妹的才20句,在篇幅上少了接近一半,内容当然也就单调了一些,只是一贯地“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感叹,远不如张诗气象广阔,胸怀博大,当然林妹妹是闺中小姐,不可能有那样的经历和体会,但张诗中的意境都显得千古独步。林妹妹的那种哭哭啼啼的,人家聂胜琼也会:“枕边泪共窗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我们再来看看《春江花月夜》这首诗,虽然这首诗的美是江湖夜雨根本无力来形容的,正像闻一多先生说过的那样“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但江湖夜雨还是忍不住在此胡乱赞叹,还请读者诸君恕罪则个: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
这几句写春江月夜情色,绘出一个十分真切自然的春江画面,于是下面很自然地转到思古幽情: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这几句气象开阔,尤其是“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一句,和以前那些只是哀鸣“人生如梦”的句子并不一样,而且思接千古,悠远绵长,所以后来李白也在他的《把酒问月》中借用:“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张若虚此诗中也有离愁别恨: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但江湖夜雨觉得,这种离愁,是“小别”,“胜新婚”的那一天并不遥远。呵呵。这种离愁,不是那种“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的悲惨的生离死别,这种离别应该是短暂的。诗句最后是: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这不,在这美丽的春江画卷中,已经有人乘着月色回家,等待归人和思妇的将是美好和甜蜜吧。古时没有电话,也不能发短信,思妇应该是在喜出望外中迎来归人,这种氛围和春、江、花、月、夜这几个字是多么的和谐。这里我们也感受出大唐盛世时的祥和安乐。
张若虚凭此诗“孤篇横绝,竟为大家”一点不为过,像乾隆那厮,写了四万首诗,但篇篇垃圾,又有何用。
率意挥洒有张颠
张颠是张旭的外号,从外号就知道张旭是个什么样的人啦。张旭既然和贺知章同为“酒中八仙”,又与贺老、张若虚等同称为“吴中四士”,想来也是个豪爽狂放的人。唐朝诗人李颀有首诗叫做《赠张旭》,淋漓尽致地描绘出了张旭卓然不俗的风采:
张公性嗜酒,豁达无所营。皓首穷草隶,时称太湖精。
露顶据胡床,长叫三五声。兴来洒素壁,挥笔如流星。
下舍风萧条,寒草满户庭。问家何所有,生事如浮萍。
左手持蟹螯,右手执丹经。瞪目视霄汉,不知醉与醒。
诸宾且方坐,旭日临东城。荷叶裹江鱼,白瓯贮香粳。
微禄心不屑,放神于八纮。时人不识者,即是安期生。
江湖夜雨喜欢此诗,更喜欢此中描绘的张旭潇洒处事,深得老庄之说妙味的神韵。窃以为读此诗可代《汉书》下酒(汉书哪种看起来味同嚼蜡的东西,有什么好下酒的?)。从此诗中可以看出,张旭嗜酒如狂,对于那些功名利禄,鸡虫得失,根本不屑一顾。所谓“微禄心不屑,放神于八纮”,可想而知,张旭对于什么职场技巧,经营管理啦之类的东东是不会留意的。张旭醉心研究的只是他的书法艺术,据说张旭见“公主担夫争道而得其意,又观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看来张旭研究书法的境界已达到了相当的高度,韩愈在《送高闲上人序》中说及张旭书法时谓:‘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鱼虫,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也就是说张旭“观察世间万物时,看见山川崖谷、鸟兽虫鱼、草木开花结果、日月群星、风雨水火、雷霆闪电、歌舞战斗,自然界事物的运动变化,凡是能够使人感奋、使人惊异的,都倾注到书法里了。因此张旭的草书变化万端如鬼斧神工,莫测高深。”(呵呵,据说有些网友说看古文比看英文还难,在此简单译一下)。看来张旭师造化,悟自然,恐怕早达到“草木竹石皆可为剑”的程度。张旭书法之鬼斧神工,自不用多说。
像《倚天屠龙记》上,张三丰“某一日在山间闲游,仰望浮云,俯视流水,张君宝若有所悟,在洞中苦思七日七夜,猛地里豁然贯通,领会了武功中以柔克刚的至理,忍不住仰天长笑。”或者像《射雕》中所说:“郭靖见了这古藤枝干腾空之势,猛然想起了 ‘飞龙在天’那一招来,只觉依据《九阴真经》的总纲,大可从这十二株大龙藤的姿态之中,创出十二路古拙雄伟的拳招出来。”都是这个道理。
说来这个张旭所观的“公主担夫争道”这一样事儿,江湖夜雨“好读书,不求甚解”,一直没有很弄明白。开始从字面上看,江湖夜雨以为是有个公主和挑担子的农夫抢路呐,就像《天龙八部》里风波恶和挑粪的农夫在独木桥上抢路一样,后来想想,这事好像不大现实。堂堂公主怎么会和农夫抢路,农夫又怎么敢和公主抢路?但看后来黄庭坚的注解是“公主担夫争道,其手足肩背皆有不齐,而舆未尝不正。”这“舆”字可以做轿来讲,看来又似乎是说给公主抬轿的轿夫的技术高超之处,也是急匆匆赶路,手足肩背都歪歪斜斜,但还能保证公主的轿子始终平稳,绝对不能像《红高梁》中唱着“颠轿歌”颠轿子。这是用来比喻,写字的时候笔画纵然东倒西歪,但章法俨然,全局重心并未走形。再有一种理解是,公主的担夫们在一起争道而行,虽然拥挤,但井然有序,互不相犯。体现书法艺术中“宽可走马,密不容针”的艺术特色,在密不容针的紧凑字里行间而错落有致,不冲不犯。以上三种猜测,不知那种才是正解,还是求教网上方家指点吧。
从诗中可见,张旭性情豁达,不拘小节。所谓“时称太湖精”,“左手持蟹螯,右手执丹经。瞪目视霄汉,不知醉与醒。”,活脱脱是个飘然出世的人物。所以李颀用“安期生”来比喻张旭,这安期生也是一个有名的隐士,据说曾为项羽献策,项羽让他做官他不做,流落到东海桃花岛隐居了。(呵呵,东邪黄药师在桃花岛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安期生着的什么武功秘籍没有?)
高适也有一首诗写张旭:
世上谩相识,此翁殊不然。兴来书自圣,醉后语尤颠。
白发老闲事,青云在目前。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
张旭当时受皇上器重,升了官了,所谓“青云在眼前”,这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呀。但张旭却并不十分高兴,张旭在乎地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儿床头上放一壶酒,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了。
张旭据说也和贺知章一样得享高寿,有人专门做过张旭生卒年的考证。这里不多说了。张旭最为精采的是他的草书,杜甫的《饮中八仙歌》云:“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这个大家都知道。张旭做草书时,必要先喝得半醉,然后才得颠狂之态。就好像武松打醉拳一般,没有酒,不来劲儿。大家知道,好多艺术家们都是半疯的,像梵高什么的,按精神病科的医学诊断,十足的精神病患者。张旭这个做法相比梵高什么的倒是健康多了,只是喝点酒嘛,也不是服摇头丸,但疯颠狂放之态却神韵全出,张旭一般是狂呼高叫,边舞边写,想来张旭吼的声音恐怕和现在的“摇滚乐队”们差不多。另外张旭还有一“绝活”,就是可以用头发沾墨而写,据说“既醒自以为神异,不可复得”连自己也觉得神奇。这也是张旭为什么要“脱帽露顶王公前”的原因。张旭这一手,为后来好多人效仿,有个民间故事,说山海关上的“天下第一关”的匾,有个叫萧显的书生只写的“天下第关”这四个字就走了,大家想补一个“一”字还不容易,但无论谁写气势神韵都差太多,无奈只好还请萧显,萧显解开头发,沾墨一甩而就。呵呵,张旭先生如果能来到现代,我觉得请他做“飘柔”之类的广告倒不错,能把头发玩的如此出神入化,不强似那些搔首弄姿的美眉们?
有趣的是,张旭这一手,后世有个和尚画家,也来效仿。此人叫温日观,也是先吃得半醉,然后大呼小叫地将头浸到盛墨汁的盆子里,再以自己的头当画笔画葡萄。呵呵,张旭想必有一头“柔顺的秀发”,这位大师是秃头也来这手,恐怕都成了“硬笔”了。也是一奇。
张旭草书的艺术成就是极高的,而且可以说是几乎前无古人。据说我们常奉为楷模的”颜柳欧赵”等都多有人非议,但对于张旭草书,大伙儿都口服心服。颜真卿于二十多岁游学长安,随张旭学了两年书法,得其初步指点,但感到还未尽得其传。于是在三十五岁时再赴洛阳访张旭,继续虔诚求教。金庸先生也小说中也常谈及。像《神雕侠侣》中,朱子柳以书法入武功,写张旭的《自言帖》,黄蓉说写这个不能没有酒,用弹指神通功夫弹过去一杯酒,朱子柳的一招“担夫争道”就划上了霍都的衣裳。不过江湖夜雨觉得朱子柳完全没有悟到张旭的境界,像张旭那样狂放的书法,一杯酒怎么够,就凭朱子柳喝一小杯酒这点就看出来了,朱子柳肯定是小脚女人一样扭扭捏捏地放不开,如果当真武功达到张旭草书那种神惊鬼泣的境界,有所谓“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的气势,霍都哪里能抵挡得下三两招?
再有提到张旭的地方是《笑傲江湖》中,向问天用《率意帖》来馋秃笔翁,秃笔翁赞张旭道:“韩愈品评张旭道:‘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此公正是我辈中人,不平有动于心,发之于草书,有如仗剑一挥,不亦快哉!”可见张旭在金庸先生心中也是十分受推崇的。
但江湖夜雨觉得张旭的醉书狂草,主要体现他喜欢无拘无束的性格。更像是一种独特的“行为艺术”。并不是真的郁闷不平。张旭一生还是过得不错的,不像后世徐渭(也就是徐文长)那样过得惨苦不堪,徐渭后来是真的颠狂了,还拿大斧头砍自己的头,砍得头里有碎骨头声,又用一长锥子从耳朵往里扎,扎进一寸来深(听得好吓人),徐渭贫病疯颠比张旭有过之,想必不平之气更有过之。
之所以这样说,还因为张旭只是草书上狂放一回,在诗歌上并不狂。以上面张旭的性情,江湖夜雨原来以为他的诗也是狂颠无比,至少也和李白相似。但从他所存的诗来看,诗写的很不错,但绝不像一个颠狂之人所写,请看《山中留客》:
山光物态弄春晖, 莫为轻阴便拟归。
纵使晴明无雨色, 入云深处亦沾衣。
哪有半点颠狂之意,全是贴心之语。又如《桃花溪》:
隐隐飞桥隔野烟, 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 洞在清溪何处边?
何等的清幽明丽,淡泊自然。
盛唐就是盛唐,诗句中的情景往往是那样的静谧祥和。说来张旭好幸福呀,过着“荷叶裹江鱼,白瓯贮香粳”的日子,又可以自在地在王公贵族面前表演自己得意的书法,并且皇帝都把他的书法定为“三绝”之一。张旭无意于功名而功名自来,不屑于微禄而厚禄时至,而后世有才者往往落魄,狂放中多带悲苦,再难得见这样自在如意的人物了,真让人羡慕盛唐的年代呀。
人淡如菊孟浩然
唐朝的田园诗人为数不少,但真正诗句恬淡清真,通着一股禾苗泥土的气息,称得上纯天然而无任何添加剂的诗篇,我觉得孟浩然的诗才是当之无愧的。
孟浩然的诗句一向以清淡着称,绝不同于后人摹拟的那些伪田园诗,颇多穿凿的痕迹。就是后人摹写的比较好的比如像《红楼梦》中林黛玉所写的“杏帘在望”一诗: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此诗是首好诗,句子如“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等也是极富文采,但总觉得没有孟浩然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更显得质朴无华,浑然天成。孟浩然的诗往往有一种“语淡而味终不薄”意境,其着名的一句诗“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出自他四十六岁游京师时,适逢中秋佳节,长安诸学者邀他赋诗作会,他以此句令在坐众诗人拍手称绝,纷纷搁笔不敢再写。此联确实清淡优美,宛如天籁之音,代表了孟浩然的诗风。
孟浩然的诗味清淡,为人也是如此,孟浩然早年隐居在襄阳城外,与汉代着名的老牌隐士庞德公(看过三国的都知道,诸葛亮和庞统这两个“伏龙”、“凤雏”都敬其为师)所隐居的鹿门山相隔不远。也许是受到当地由庞德公流传下来的隐居风气的影响,孟浩然也比较欣赏和乐于隐士的生活。孟诗中这样的诗句很多,像什么:“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又比如:“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当然比较能代表孟浩然隐逸生活的还是那首《夜归鹿门山歌》:
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
黄昏、沙岸,孤舟、月照、烟树、松径、幽人。何等的清幽,何等的静谧,凡世俗尘,一洗而净。李白有诗赞孟浩然:“我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可是,孟浩然却也没有做到一生就这样做清高自许的隐士。而是在四十岁时,突然起了想当官的心思,所以就到长安游历应试。
我们现在可能无从得知是什么原因,让孟浩然动了这个心思。但我觉得也不必嘲笑孟浩然:“名利何曾伴汝身,无端被诏出凡尘。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说来功名之心,人所共有,其实“功名”二字对一个人的压力之大,非亲身体会不能感觉。世态炎凉如风刀霜剑,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想隐逸一生谈何容易?孟浩然自己也说过“一丘常欲卧,三径苦无资”,隐逸也是要有本钱的呀。
可是孟浩然虽然才气四溢,但人际关系世事人情方面却稚嫩得很。孟浩然的求功名之路也成了一条辛酸之路。
孟浩然到长安参加应试居然落第,其实也说来也很正常。孟浩然清新质朴的诗句,可能不太合那些看惯了四平八稳的应制诗的老爷们的口味。孟浩然落第后,满腹心酸,写道:
一丘常欲卧, 三径苦无资。
北土非吾愿, 东林怀我师。
黄金燃桂尽, 壮志逐年衰。
日夕凉风至, 闻蝉但益悲。
“一丘常欲卧, 三径苦无资”,是的,归隐是快乐的,但生活是现实的,北山的白云虽然可以使隐者怡悦,可毕竟不能当饭来吃。“北土非吾愿, 东林怀我师”:北土长安其实不是孟浩然得其所哉的乐土,但是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虽然孟浩然向往隐者的东林精舍,但他还是不得不呆在他不喜欢的北土长安,我们现在不也有好多人和他一样,为了生活的现实呆在自己不喜欢的地方?“黄金燃桂尽, 壮志逐年衰”:“黄金燃桂尽”,言花费多(有米珠薪桂一词,孟此句写烧柴如桂,都是说长安的消费水平太高)而无法维持。看来当年长安和孟浩然隐居的乡下比也是高消费,物价贵的厉害。此句江湖夜雨深有所感,江湖夜雨立志想成为一名作家,但书稿成后,发表之路也是甚是艰辛,不由得心中的满腔豪情与日俱减,渐渐冰冷。“壮志逐年衰”此句一声叹息,感慨无限。想孟浩然久居长安,求人无门,金银耗尽,不禁壮志渐衰,雄心尽丧。其实我们又有多少人怀着理想奋斗,却在现实的磐石前将勇气消磨而尽?
其实孟浩然有过一次见到皇上的机会,事情是这样的:据《新唐书·孟浩然传》记载:孟浩然受王维邀请进入府署,忽然听说皇上驾到,孟浩然就吓得躲到床底下去了。要说这孟浩然也是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你说你和王维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谈谈诗文,又不是被捉奸在床的奸夫淫妇,你往床底下钻个什么劲儿?你就大大方方的让王维引见一下不就得了。这唐朝的皇帝也好有趣儿,好像后世的皇上都一本正经,很少有到大臣家里去串门的。来的这个皇上正是当朝天子李隆基。王维向皇上汇报了真情,皇上似乎还挺高兴,要见见这个江湖诗人。孟浩然就顶着一脑袋瓜子土爬出来拜见了皇上(你说这样子多狼狈,这可能也为后来的面试失败埋下了祸根)。皇上向他索诗,孟浩然又头脑发昏,给皇上念了这么一首诗: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李隆基听了果然大为不悦,说道:“先生您根本就没来求仕,我也从来没有抛弃过先生,先生您干吗要诬蔑我呢?”说来也是,孟浩然既然想求官,还说什么“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你既然要归你的“敝庐”还罗嗦什么呀,尤其是这“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这两句,字面上说是自已不才,其实不亚于说皇上不才,对照下句,多病故人疏,自己病了故人就疏远自己了,这“故人”是什么道德品质呀?而上联的明主听起来也就满是讽刺意味了。孟浩然真是手足无措,慌中出错,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孟浩然的面试彻底失败。
孟浩然看来对世事人情懂得实在太有限了,只凭自己的真性情行事,不知道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看人家薛宝钗,元春娘娘命题时写的那诗:
芳园筑向帝城西,华日祥云笼罩奇。
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
文风已着宸游夕,孝化应隆归省时。
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
谦恭礼敬颂诸词俱全,和宝钗后来自己闲写来众儿女们看的“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的咏蟹诗这样的尖锐句子天差地别。如果孟浩然同学也来上这样一首类似的,说不定唐明皇李隆基龙颜大悦,当场就赏个官给孟浩然当当。
孟浩然经此一事,心下好生沮丧,自己感叹道:
遑遑三十载,书剑两无成。 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
扁舟泛湖海,长揖谢公卿。 且乐杯中酒,谁论世上名。
孟浩然明白了,吴越的山水才真是他的家,他的乐土。虽然孟浩然口上说“且乐杯中酒,谁论世上名”,但心中还是充满郁闷的。他和王维告别时留下这样一首诗:
寂寂竟何待, 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 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 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寂寞, 还掩故园扉。
孟浩然其实还是渴望仕宦生涯的,但现实中,能帮助他的人太少了,所谓“当路谁相假, 知音世所稀”,所以孟浩然带着失望回去了,(这个想必找工作的犯难的朋友也有类似的经历吧),他无奈地掩上柴扉,守住他的寂寞。
但孟浩然的心从未完全死去,在他去世不久前,还写了《望洞庭湖赠张丞相》一诗: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空有羡鱼情。
仍然表达了对功名的渴望之情,不过这次孟浩然不敢再说“不才明主弃”这样的愤愤之语了,而是用“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空有羡鱼情。”来委婉地恳请张丞相给他点恩惠,读到这里,不禁觉得白头霜鬓的孟浩然很是可怜。
孟浩然的去世之因据说是这样的:孟浩然当时患了背疽,本来好了大半,后来诗人王昌龄造访,两人一高兴喝起酒来,结果孟浩然背疽复发,就去世了。可叹呀。孟浩然没有等到取得功名富贵的那一天就离开了人世,这似乎是孟浩然一生中的遗憾。《唐才子评传》一书中也说:“古称祢衡不遇,赵壹无禄。观浩然磬拆谦退,才名日高,竟沦明代,终身白衣,良可悲夫!”。但我想孟浩然如果能够生前知道,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辈人从牙牙学语时就用稚嫩的童声读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句子,可能孟夫子真的不会再在乎世上蝇营狗苟的功名了吧。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真想告诉人淡如菊的孟浩然,有这么多人喜爱他的诗文,应该足以抵过他一生中的圃露庭霜了。
诗情画意王摩诘
说起王维,江湖夜雨对他的倾慕之情当真如滔滔江水,呵呵。王维有才,有貌,精书画,擅琵琶,性情平淡冲和,虽官至尚书右丞之职,却乐山乐水,心在田园。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江湖夜雨觉得套用“为将当为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之句,可谓“嫁郎当嫁王摩诘”。
王维少年之时,就早已才华横溢。少年的王维有着“相逢意气为君饮”的侠气,有着“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纯情,有着“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真挚。在王维十七岁时写下了着名的一首诗:《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句子平白如话,浑如天成,毫不雕饰,但其中的真情却感染了千百年的不知多少人。
王维少年得意,年纪轻轻就高中榜首,说来还有一段故事:
据说当时录取的大权掌握在太平公主(一说为玉真公主)手中,唐朝的公主好多权势极大,并不是像汉代那种只有窝窝囊囊哭哭啼啼地去和亲的份儿的公主)。据说安乐公主和唐中宗那个混蛋皇帝撒娇,将皇帝的眼蒙上,递上名帖,让皇帝签字同意,就这样如同儿戏一样封了好多官。后来皇帝一看,怎么冒出来好多官,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这才想起是公主捣的鬼。如果是太平公主这样的,在开元之初,更是权倾朝野了。据说当时,公主已定下张九皋为榜首头名。王维和岐王关系比较好,就也想托他走公主的路子。岐王知道王维相貌清雅,又精通音律,就这样导演了一出精彩的千古趣闻:
岐王和公主酒宴之间,让王维抱着琵琶上来了(呵呵,王维这出场的情形好像是个歌妓哦),公主见王维“妙年洁白,风姿郁美”,于是问岐王:“此是何人?”岐王答:“是一知音。”随即,岐王让王维献上一首自谱新曲。只见王维应手挥弦,潇潇洒洒,大弦小弦丁冬作响,乐声哀婉凄切,动人心魄。一曲终了,公主问王维:“此曲何名?”王维起身回答:“郁轮袍”。公主听罢,极口称赞。
此刻,岐王对公主道:“此生不仅精通音律,擅奏琵琶,而且就文章而言,恐当世也无人能及。”公主听了岐王的一番议论,随即便问王维有何佳作于世间流传。王维再次起立,将事先抄录好的诗卷奉上。公主阅罢,又是一阵惊奇。因为这些诗篇都是太平公主日常朗诵的诗篇,本以为俱是古人佳作,未料想出自王维笔下。
公主让宫婢将王维带入室内,换上华丽无比的锦锈衣衫(看样子要“宠幸”王维了)。然后置办酒宴,安排王维入宴,坐在宾客的上首。席间,众人谈笑之际,公主觉得座中王维风流蕴藉,语言谐戏,不禁一再瞩目。呵呵,看到这里,江湖夜雨觉得王维使得是“美男计”嘛,这唐朝公主一向开放,太平公主更不是吃素的,没有听说武则天的内宠张昌宗,张易之什么的都是太平公主挑选的,王维恐怕十有八九要失身于此,呵,打住,以下删200字,嘻嘻。结果当然是王维高中头名了。
然而这么才貌出众,世上稀有的好男人王维却只娶了一个妻子,而且王维在31岁丧妻后,终身不再续娶,孤居三十年。是痴情如此?还是心迷佛道?抑或”半缘修道半缘君“?不管怎么样,我觉得王维的妻子想必是少有的幸福女人了,虽然天妒红颜,不令其和王维长相厮守,但嫁得这样一个才貌仙郎,而且又为自己“守节”一生的男人,夫复何求?短几十年阳寿也值呀。
王维的性情是淡雅而随和的,他向往的是一种自由自在像山林中鸟雀一样与世无争的生活。他同情体谅弱者,这在他写息夫人(息夫人:春秋战国时息君的夫人很美,给楚王看上了。楚王灭了息国,杀了息君,把息夫人掳来,非常宠爱她,她却是整天的不言不语,好像始终忘不了故君故国似的。)的那首诗中可以看的出来:“莫以今时宠,而忘昔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这里没有对息夫人屈身再事二夫的苛责,只有同情。和后来杜牧那首:“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毕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相比,杜牧用殉节的绿珠来反讽息夫人的作法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就很不人性化了。其实绿珠为那个人渣石崇而死,死得轻如鸿毛,一点儿也不值。当然红楼梦中引用过的那句更有杀伤力:“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更是一群卫道士们恨不得替过去一根上吊绳,让息夫人赶快殉节,然后才快意。
所以王维的性情是做不了这种“文死谏,武死战”的“烈士诤臣”的。也许是造化弄人,王维在政治上也遭到了类似息夫人的命运,这就是“安史之乱”时,王维被迫当了一会安禄山伪朝的“叛臣”。当时安禄山攻破了长安,安禄山也像后来的日寇侵华时一样,也需要一样文化名人来装点一下。所以像王维、吴道子、张璪、杜甫等人都被看押,然后逼他们出任伪职。虽然现在老杜的名声比王维更强一些,但杜甫当时的名气远不如王维等大,故而老杜的对看管就不那么严格,老杜乘乱逃出,投奔在四川的唐肃宗。但王维却没有那种机会,王维无奈之下只好违心地做了安禄山伪官。但王维的内心也是像息夫人一样痛苦,当时又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安禄山捕获了皇宫中的梨园弟子数百人,大宴群贼于凝碧寺,命梨园弟子奏乐,他们触景生情不禁相对流泪,有一位叫雷海清的乐工禁不往弃琴于地,西向恸哭,安禄山大怒,将他乱刀分尸,死得极惨。这应该算是个绿珠式的人物了。王维知道此事后,既悲且愧,就写了一首诗: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奉管弦。
正因为后来有了这一首诗作证据,加上他的弟弟王缙请求削自己的官职为他赎罪,才贬为太子中允,其他陷“贼官”者,十八人被斩,七人赐自尽,余则杖刑。王维也是十分羞愧,引以为平生之耻。
此后,王维更是意冷心灰,不愿过问世事。虽然王维后来官至右丞,但正像王维说的那样:“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只是在山林泉下“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王维由于后来笃信佛学,所以有“诗佛”之称。品味王维的诗,有一种远离红尘的静谧。其他人的山水诗,往往发一些个人的感慨,像孟浩然的“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之类,不免登临名胜,思古念今,但王维好多诗不是,王维诗里有时看不到这些,只是醉心于山林中与之融为一体、水乳交融的幽情雅意。请看“人闲桂花落,月静春山空”,请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请看“空山不见人,但响闻人响”,请看“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王维笔下的那种清幽、安静、自然,如一潭清清的水,无波无澜,却又清清爽爽。真所谓“鸢飞唳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王维的诗是一杯清凉的香茗。江湖夜雨在济南读书时,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去千佛山南面的山里面转,山里一个人也没有。这时候我心中就不由得想起王维的诗:“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几句是江湖夜雨最喜欢的句子。其实有时候一个人思想情感也是这样,“胜事空自知”。有时候其他人是很难理解到自己的所有感情的。
王维的诗句的艺术成就实在太高了,尤其是五言律诗,读来名句比比皆是。像《红楼梦》中,黛玉对来向她学诗的香菱说:“你只听我说,你若真心要学,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看来王维的五言律诗已是公认的后世学习的楷模。看曹雪芹代香菱美眉所评的:
香菱笑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象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再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
两个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象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余’字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
呵呵,其实江湖夜雨觉得香菱对王维的了解还是有限,岂不知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两句由同样精通书画的苏东坡先生评来的评语可不是白叫的,王维既是诗人,又是极擅丹青笔墨的画家。以王维独有的绘画家的眼光的感知,所以才对落日之“圆”和孤烟之“直”,有那样一个绘画者的艺术视角。当然“白”、“青”两个字也是画家的色彩方面的特有的敏感。所以王维山水诗的成就之高,其他人恐怕难以超越。有人评论过,孟浩然虽然也是田园山水诗人,但孟浩然的诗和王维不很一样,像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写意的成份比较多,花是什么花,鸟是什么鸟?大家去想就是了。但王维不这样,王维诗简直就是一幅精绘的图画:“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这里花是桃花、树是柳树,鸟是山莺。绘形绘色,诗中有画,当之无愧。
王维乃是一个多才多艺的才子,精通乐理,擅弹琵琶。虽然我们听不到他的“郁轮袍”,但他的音乐才华是世人公认的。呵,人家公主都赞赏,我等谁能不承认。《唐才子传》中写有个人拿一幅“按乐图”给王维看,王维一看就说是“此《霓裳》第三叠最初拍也”。这人不信,让人一弹,弹到此处,对图一看,果然就是这样的姿势,王维音乐方面的才华可见一斑。王维在绘画方面也是颇俱盛名,王维首先采用“破墨”新技法,以水墨的浓淡渲染山水,打破了青绿重色和线条勾勒的束缚,大大发展了山水画的笔墨新意境,初步奠定了中国水墨山水画的基础。看一下王维的《雪溪图》等画,想想王维乃是南宗画之祖,后世文人画的理论和思想,无不出自于王维,不禁对王维更是佩服有加。这里我们看一下王维所着的《山水论》中的几句话:
“凡画山水,意在笔先。丈山尺树,寸马分人。远人无目,远树无枝。远山无石,隐隐如眉;远水无波,高与云齐。此是诀也。
山高云塞,石壁泉塞,道路人塞。石看三面,路看两头,树看顶头,水看风脚。此是法也。
……
凡画林木,远者疏平,近者高密,有叶者枝嫩柔,无叶者枝硬劲。松皮如鳞,柏皮缠身。生土上者根长而茎直,生石上者拳曲而伶仃。古木节多而半死,寒林扶疏而萧森。
有两不分天地,不辨东西。有风无雨,只看树枝。有雨无风,树头低压,行人伞笠,渔父蓑衣。雨霁则云收天碧,薄雾霏微,山添翠润,日近斜晖。
……”
原文太长,不全部引用了,王维还有《山水诀》等绘画理论着作,江湖夜雨越读越是对王维佩服不已。
江湖夜雨觉得王维实在是中国数千年来“才子佳人”那种形象中一个最典型的才子,王维给我们留下的那些好诗句,最适宜在雨声滴沥的秋夜里一个人静静地读,读着读着,你的心中的伤感、孤独、寂寞会像被山中的清泉水洗过一样纷纷淡去,只留下和诗中山水一样美的心境:恬淡、清幽、澄静。
诗家天子王昌龄
盛唐诗人中,王昌龄也是个很有名的诗人。人们常不禁惊叹,为什么雄浑高远的边塞诗和婉转缠绵的宫词以及闺怨诗能都出于王昌龄之手?王昌龄的七绝尤其写的棒,有“七绝圣手”之称。一般诗词爱好者若查一下《全唐诗》中的王昌龄作品,开始会看到一些五言或者是七律等体的诗,却见不到几首很熟知的。而翻到后面的七绝时,才发现熟悉的佳作和名句比比皆是。王昌龄在写绝句方面确实是一绝,有人认为在七绝上的功力之深唯有李白才能相比。
王昌龄的生平事迹我们倒比张若虚等人知道的详细点,因为王昌龄毕竟中过进士,有过功名。古代对于曾当过官的人还是记载的比较多的。《唐才子传》上说:“昌龄,字少伯,太原人。开元十五年李嶷榜进士,授汜水尉。又中宏辞,迁校书郎”。不过有好多文章,似乎把当汜水尉和迁校书郎这两个事给弄颠倒了,倒说是:“王昌龄进土及第后,补秘书省校书郎。校书郎自古由文学之士充任,为当世所重,所以学者称校书之所为志氏之藏室、道家之蓬莱山。开元二十二年(734年),王昌龄选博学宏词科,超绝群伦,于是改任汜水县尉。”按说汜水县尉应该是个比秘书省校书郎更小的官吧,不能说由于选博学宏词科出色,倒降了职吧。不过看《唐诗选注》也这样说,不知道《唐才子传》上的对还是《唐诗选注》对。
不过王昌龄生性也不是会当官的人,不久就因文致祸,他写了一篇《梨花赋》讽刺了权贵,此后就连遭贬谪,《唐才子传》上说“奈何晚途不矜小节,谤议腾沸,两窜遐荒”,看来王昌龄也是个不拘于世俗,特立特行的人,所以当时也是毁谤多招。王昌龄那首《芙蓉楼送辛渐》中有句“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想必就是有感而发吧。王昌龄后来贬为龙标尉(今贵州锦屏隆里古城),当然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李白和王昌龄是好友,有诗赠王昌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表达了关切之情,另外王昌龄和孟浩然也是好友,而且据说孟浩然之死和王昌龄还大有干系,而且据说孟浩然之死和王昌龄还大有干系,当时孟浩然正在生背疮,结果两人相见高兴之下就饮酒论文,不想孟浩然这病不能饮酒,竟因此疮发而死,也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有人说,看一个人的为人,看他交的朋友就行了。王昌龄和李白、孟浩然既然都是好友,历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昌龄肯定也是潇洒豪放,不拘于凡俗之人。
但所谓“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冰心一片的王昌龄当然也为很多俗人所忌,所以安史之乱时,王昌龄准备回家乡途中,在毫州,竟为刺史闾丘晓所杀害。这个闾丘晓不知道因为什么嫉恨王昌龄,肯定也不是好人。据说后来有个叫张镐的人要处决犯了罪的闾丘晓,闾丘晓说他有八十老娘要养之类的话,结果张镐说:“那被冤杀的王昌龄的老人谁来奉养?”这个闾丘晓才惭愧沮丧,无话可说,张镐算是给王昌龄报了仇啦,但英年早逝的王昌龄因此不知少留下多少诗篇,却是无法挽回的了。顺便说一下,这闾丘晓是姓闾丘名晓,前段时间一个赴伊拉克战争区采访的凤凰卫视的女记者,叫闾丘露薇,就是姓这个姓吧。有些不知道的记者还问人家是不是嫁夫后前面加了个夫姓才变成这样的姓名,其实不是这样。看来闾丘露薇也算给她的这个姓添了光彩呀。不然这个姓在人们记忆中就只是杀王昌龄的凶手这一历史人物了。
让我们来看一下王昌龄诗作吧,王昌龄的边塞诗在盛唐诗人中也是十分出色,像王昌龄的《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这首诗读来和王之涣的《凉州词》在意境上倒有几分相似之处,有时就见有些不大熟悉诗的朋友把此诗和《凉州词》弄混了。不过这首诗在气势上比《凉州词》更积极向上,更能体现出盛唐时那种雄浑有力的脉膊。王昌龄还有一首出塞也是写的雄浑苍凉,千载之间不知鼓舞了多少将士豪杰:
出塞二首(其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对于这首诗,明代李攀龙曾夸为唐人七绝压卷之作。有人评说此诗中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是说:“盖言师劳力竭,而功不成,由将非其人之故……”(清沈德潜《说诗一语》)意思是讽刺守将无能,和高适《燕歌行》那首中的“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差不多意思,一般讲诗时也是这样讲的。不过在这里,提一点不同的想法,总觉得以王昌龄边塞诗惯有的气势,并非就是这个意思。王昌龄边塞诗一般还是比较慷慨激昂的。而且这首诗后面一首是这样的:
出塞二首(其二)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这紧接的这首诗,描写的可不是一个“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那种腐化将军,而是一个身先士卒,奋勇当先的将军(从白玉鞍、金刀之类的可以看出描写的是将军,不是一般兵卒)。所以和上面的第一首出塞诗联系起来看,那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意思大概是说,只要有龙城飞将这样的英雄在边关镇守,胡兵胡马就休想踏过阴山一步!这才是盛唐恢宏壮观的气度呀!
在王昌龄的时代,当时唐朝国力强盛,社会上的风气也高昂尚武。虽然王昌龄也有“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诗句来感叹,但诗句中却没有像后来的征妇们那样痛断肝肠的凄凉。只是类似于“十五的月亮,你也思念,我也思念”那样的思念之情。而且王昌龄在《青楼曲》(这里的青楼并非妓家,而是贵族少妇们的闺楼)中还写了这样的诗句:
白马金鞍随武皇,旌旗十万宿长扬。楼头少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
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漫绾上青楼。金章紫绶千余骑,夫婿朝回初拜侯。
第一首里有两个镜头,千军万马回师长安,楼头的少妇在悠闲喜悦中弹着银筝,好像是欢迎她归来的良人,而第二首就说的更清楚了,她的夫婿凯旋回来,正要封侯赐赏呢。透过这两首诗,透出来其他时代罕见的积极上进的气度。
王昌龄不但描写金戈铁马的塞外风光很精妙出彩,而且写女子们的心态和生活也是细腻鲜活。像这首:
采莲曲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读罢此诗,仿佛看到一个人面如花的清纯美眉,从清清的荷塘中传过来缥缈的歌声,这让我们不禁想起朱自清写的“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朱自清这里面荷塘是有了,但是什么美人啦裙子啦,都是他瞎想出来的,但是王昌龄这诗中却真有个鲜活可爱的美眉,在荷塘中忽隐忽现,更增美景美色。
王昌龄还有不少宫词也很出色,像这首《长信秋词五首其一》: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这首诗且不说诗中的意思,一看就惹人喜欢,因为单这首诗上的“金”、“黄”、“梧桐”、“秋叶”、“珠帘”、“夜霜”、“玉枕”、“南宫”等字样,就觉得像一幅流丹溢彩的工笔仕女图,金玉满堂般的典雅端丽中又透着一种莫名的寂寞惆怅。像这首《西宫春怨》也是这样:
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王昌龄的宫词诗里的景物常有一种富丽堂皇的气象,感情也写的柔婉含蓄,和宫词这个体裁很相配。所以王昌龄的宫词写的实在很不错,不逊于后来写有百首宫词的王建。
王昌龄外号有人说应是“诗家夫子”,而不是“诗家天子”,虽然宋代刘克庄《后村诗话新集》卷三中说过:“史称其(昌龄)诗句密而思清,唐人《琉璃堂图》以昌龄为诗天子,其尊之如此。”但是,有人考证说可能是“夫子”和“天子”字形相近而出现“形讹”的现象。在旧时“天子”这个称号可不是随便叫的,“诗仙”可以叫,但“诗天子”这个称乎比较犯忌讳,有僭越之嫌。而夫子,一般作为对老师或者有德才人的尊称,还是比较普遍的。像李白说的“吾爱孟夫子”之类。而且据考证“琉璃堂”当是王昌龄任江宁承时的旧址,王昌龄在那里曾经有过教授生徒,讲习诗文的事迹,故而有“诗家夫子王江宁”之说。
但“诗家夫子”这个外号,却显得太不够响亮了,而且一提“老夫子”这个名称,就容易让人想起那些迂腐古板的家伙。王昌龄既然七绝诗才冠绝一时,在诗坛确实有万人之上的地位,仅略逊于“诗仙”、“诗圣”而已,所以在这里还是喜欢满怀崇敬地叫他是“诗家天子”王昌龄。
击剑狂歌王之涣
王之涣大家都不陌生,因为他的《凉州词》和《登鹤雀楼》都是我们当小学生时就要背诵的诗篇。但对于王之涣这样一位诗才卓绝的大才子,很长时间人们对他的生平事迹却了解甚少。《唐才子传》里也说的很简略,只是说他“少有侠气”,常“击剑悲歌”,但对于王之涣的平生经历却很少有记载。而《新唐书》、《旧唐书》这样为“帝王将相”服务的史书上更没有记载王之涣的只言片语。在古时,如果无官无职的人,往往没有记录,事迹能零星见于一些野史笔记中就不错了,所以上篇中的张旭这样有名的人也是生卒年不详,让后人猜来猜去的考证。
万幸在二十世纪60年代在河北出土时了一块石碑,上面刻有《唐故文安郡文安县太原王府君墓志铭并序》,这是唐人靳能为王之涣所作的墓志铭。于是王之涣的生平情况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唐才子传》说“之涣,蓟门人”,这个也不对(这两个资料当然墓志所说的情况可信度更高,辛文房是元朝人,时代又远,可能是猜测而来吧)。根据出生的墓志,之涣“本家晋阳,宦徙绛郡”,就是主说晋阳(今太原)为其原籍,家居绛州(今山西新绛县)。王之涣的生卒年代也在墓志上得到确认,墓志铭说王之涣卒于天宝元年(742年)二月,享年55岁,推之可知生于武后垂拱四年(688年)。也就说王之涣比孟浩然还要大一岁,比李白和王维都要大13岁左右。
通过这个墓志铭,我们还了解到王之涣的不少事迹:
王之涣出身于太原王家,为当时望族。据说当时以陇西李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赵郡李氏等七姓十族最为有名。说来也是名门之后。他的五世祖王隆之为后魏绛州刺史,可能因此而移家绛州。曾祖王信,隋朝大夫、着作郎,入唐后改任安邑县令。祖王表,唐朝散大夫、文安县令。父王昱,鸿胪主簿、浚仪县令。从曾祖到父亲,虽然皆为官,但均为县委书记一级的小官。王之涣出身于普通仕宦之家,排行第四,自幼聪颖好学,年龄还不到20岁,便能精研文章,未及壮,便已穷经典之奥。不知为什么,王之涣没有去考取功名,走科举之途,而直接以“干部子弟”的身份调补冀州衡水主簿。任衡水主簿时,王之涣父母均已去世,这时候,衡水县令李涤将三女儿许配给他。
说起来这段姻缘也很有意思,当时王之涣据说已经35了,和江湖夜雨差不多大了,也是已经有了老婆孩子。我们现在人的寿命普通都长,有的朋友读研考博,到了这个年龄才结婚的也不是没有,但古时有所谓“人生三十而未娶,不应更娶”之类的格言,据说当时李小姐才18岁,和王之涣的年龄差不多要小一半,王之涣年龄又大,又有老婆,且不是很有权势的人,可是堂堂衡水县的县太爷为什么为什么甘心将自己的女儿嫁这样一个人呢?江湖夜雨猜想,那只有一个理由,也就是这位李小姐爱上王之涣了,王之涣据说为人“孝闻于家,义闻于友,慷慨有大略,倜傥有异才”,看来正是因为王之涣的个人魅力征服了李家小姐。所以李小姐就不顾父母的反对执意要嫁王之涣了。想到这里,江湖夜雨不禁感叹盛唐时的社会气氛,真是恢恢然,广广然,昭昭然,荡荡然,社会的宽容度太高了。这要在其他封建时代恐怕又是一出千古悲剧,但在盛唐时,李小姐却吹吹打打地正式嫁给了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王之涣。这不禁又让江湖夜雨想起唐朝诗人韦庄的一首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首词中的心情,好像就是说的李小姐这样的美眉吧。当然,王之涣不是薄情之人,据说他们过的很恩爱,但唯一有所遗憾的是,王之涣去世后六年,李氏也因病而死。因王之涣有前面的正妻,两人竟不能合葬。但对于这些,李小姐恐怕也不会太在乎了,“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生前同衾,已畅我心,死后同穴,更有何益?
和一切狂放的才子一样,王之涣的官运不是很好,做了一段衡水主簿,王之涣就恼了那些官场中的鸡争鸭斗,愤而辞职,“遂化游青山,灭裂黄绶。夹河数千里,籍其高风;在家十五年,食其旧德。雅谈珪爵,酷嗜闲放。”
在家里当了15年的SOHO。后来亲朋劝他,大概也是由于经济亦日渐窘迫吧,在朋友的推荐下,他又当了文安郡文安县尉(王之涣的爷爷就当过这里的县令,可能还有点老关系吧),但王之涣没有做几年就去世了。王之涣死后,他的诗作竟然散佚了。据说他的一个表弟为其整理诗集,不慎灯烛失火,将王之涣的诗集烧毁了。真是气人,他表弟这个家伙真是我国诗歌史上的一个千古罪人,烧掉的不知道是不是有好多像《登鹤雀楼》这样的千古绝唱。可惜呀!
唐人薛用弱《集异记》里有一个流传极广的“旗亭画壁”故事:说是开元中,王之涣与王昌龄、高适齐名。一日天寒微雪,三人共来旗亭喝喝酒,涮涮羊肉什么的,正好有十多个梨园伶官和四位着名歌妓也来此场卖唱,当时所唱的流行歌曲,就是一些流行的诗词。他们三人便在旁边一面烤火一面观看。王昌龄提议说,我们各擅诗名,究竟谁胜于谁,今天我们可看她们所唱谁的诗多,谁便为优者。第一个歌妓唱的是王昌龄的“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好生得意,在壁上为自己画了一道。第二个唱的是高适的“开箧泪沾臆”,高适也为自己画了一道。随后王昌龄又添得一道。王之涣说,这几位为普通歌妓,唱的都是下里巴人。应看那位最漂亮的歌妓唱的是谁的诗。若唱的不是我诗,刚终身不敢与你们二位争衡了。待那名妓唱时,果然为王之涣之诗,三人不觉开心笑起来。诸伶因他们大笑而见问,知是王之涣等名人,非常高兴,即拜请他们人席。旗亭画壁,遂成典故。元人还编成杂剧上演。从此可见当时王之涣诗名之盛。这个故事当然也未必就是真事,但说明王之涣的诗才还是很早就得到公认的。
确实,王之涣虽然现在只剩下六首诗传世,但江湖夜雨觉得就算王之涣只剩下《登鹤雀楼》这一首诗存在,也能当仁不让地盛唐诸多锦心绣口的才子中分得一席之地了。江湖夜雨和大家一样在幼年就背过王之涣的这首《登鹤雀楼》,但是如今读的诗多了,却越来越觉得此诗妙不可言,当真有“钻之弥深,仰之弥高”之感,让我们再看一下这寥寥的二十字: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头一联中“白日”对“黄河”,“山”对“海”,简直就是对仗教科书的经典对子,但是这样的对子看起来轻易,但要做到信手拈来,却浑然天成,毫无生拉硬扯的痕迹却非易事。评诗的大家们都有这样一个看法,就是唐诗和宋诗相较,虽然宋诗有时候对仗更工整,却不免纤巧。所谓纤巧,也就是为了求工整而有一些生硬的痕迹。北宋秦观有一首着名的词,开头是“山抹微云,天连衰草”,后人看了觉得“天连衰草”和“山抹微云”对得并不好,于是就想出个“天黏衰草”,周汝昌先生就批评为。“‘黏’字之病在于:太雕琢,——也就显得太穿凿;太用力,——也就显得太吃力。艺术是不以此等为最高境界的”。所以周汝昌先生主张宁可对的不那么工整精巧,也不要故意硬对,露出穿凿吃力的痕迹,比如我们听歌唱家唱歌(传统的,摇滚类故做声嘶力竭状的除外),若是歌曲中高亢之音中露出那怕是一点点费力的感觉,也是失败的。最好是举重若轻,行云流水一般的流畅。说到这里,大家就看出来,这“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一联虽然工整精妙,但却尽是当时诗人眼前的实情实景,恰似不经意的拈来,却又如鬼斧神工,妙绝天成,真是让人拍案叫好。
但不想下一联却更妙,“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既写景,又说理,这一句当然成为了大家熟知的格言式的诗句。但这样的诗句写的好是十分不易的,有人说“诗忌说理”,因此诗是一种艺术,贵含蓄,讲意境,不是论文,所以一说理就容易枯燥,甚至口号化。但王之涣这一句却寓景于理,寓情于理,显得十分自然且又诗意盎然,喻意无穷。真可以用“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来形容,而且仔细一看,这两联居然也是对仗的,这首诗四句全是对句,但读来浑然一体,全无支离呆板之感。正如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说的那样“四语皆对,读来不觉其排,骨高故也”。这正是王之涣超人的才气所致。五绝写成这样,真是一字千金,王之涣就这一篇就要顶一般的庸俗诗人一万篇也强。
当然,王之涣的另一篇《凉州词》也是妇孺皆知的好诗。据说有人还将其改编成了词的形式:“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有的说这是一个文人给慈禧太后写扇子,掉了个“间”字,老佛爷大怒,这人情急智生,才读成这样,说是自己新编的词,不管怎么说,这都反映了王之涣的作品流传之广,人们对之喜欢,且玩味之深刻。
可惜的是王之涣的其他诗篇看不到了,江湖夜雨有一晚梦见从一个破庙里挖出一个石匣,里面全是王之涣的诗篇,心中大喜,不想却是一梦。惜哉!
天上谪仙李太白
说起唐朝最为着名的诗人,恐怕首推李白。李白的生平大家应该比较熟悉,这里就不再过多的赘述。李白出生在碎叶(今巴尔喀什湖南面的楚河流域,现今吉尔吉斯共和国),如果按现在的说法,按出生地入国籍,那么说李白还应该算是外籍华人呢。当然,这只是个玩笑,在当时,哪里也是大唐的疆域。李白幼年时就回到了四川,在四川读书并和四川的道士们学道(呵呵,不会是青城派的吧)。杜甫说过:““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这里的匡山就应该指的是四川江油的匡山,也正是李白幼年读书的地方。
说来李白和一般迂腐文弱如病夫,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很大的不同。李白嘲笑过这种人:“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问以经济策,茫然坠烟雾。足着远游履,首戴方头巾。缓步从直道,未行先起尘……”李白绝不是这类人,李白自已说过:“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李白看来专门练过武功,印象中李白的形象也是仙风道骨,背后常背一宝剑的那种形象。说不定李白还真是一位武功精深的侠客呢。据说他真的曾“手刃数人”。看李白《侠客行》中对侠客的赞美:“赵客漫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这句到了张大导演的《英雄》里变成“十步一杀”这手绝技),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不正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侠情形吗?这种诗杜甫写不出来,白居易什么的也写不出来,因为只有了解侠客行径的李白才能活灵活现的写出侠客的风采。说起来,李白常大把大把的花钱,常常“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又说什么“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后面这句虽然也有酒钱不够的情况,但用“五花马,千金裘”换就是了,这“五花马,千金裘”哪来的?李白还是很有钱嘛。不像杜甫到处孔已已一样的赊帐:“酒债寻常行处有”。曹雪芹混得就更差劲儿了:“举家食粥酒常赊”。李白好像一生都不缺钱花,大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嫌疑。有人考证说李白是个富商家庭,家里比较有钱,但当时李白随身能带的金银也很有限,但李白游历四方,丝毫未见有困顿缺钱的情形。倒像是到处都有自动取款机似的。我倒是怀疑,是不是李白真是位侠客,你看哪些武侠小说上的侠客们几时因钱发愁过?看金庸小说中黄蓉什么的什么时候为钱发过愁,像乔峰没钱了就到县衙里盗点公款,令狐冲就找“白剥皮”这样的地主老财抢点银两,李白的钱恐怕也是这样得来的也未可知,要不怎么那么有自信地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呢。说不定李白也是一代侠客,只是诗名太过响亮,掩盖了侠名而已。
李白还有个独特的地方,就是好酒。说起来诗人好酒的不少,但像李白这样嗜酒并诗酒溶为一体,几乎无酒不成诗的地步的,恐怕也不多见,“李白斗酒诗百篇”这句话已成了妇孺皆知的俗语了。说起来,李白同学这酒喝的还真叫一个猛:
春天喝:“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春夜宴桃李园序)。”
夏天喝:“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平头奴子摇大扇,五月不热疑清秋。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
秋天喝:“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冬天喝:“孤月沧浪河汉清, 北斗错落长庚明。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
朋友欢聚时喝:“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一人独处时也喝:“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高兴时喝:“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愁闷时更喝:“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遂作梁园歌……”
李白的酒量想必是很大的,放现在喝啤酒恐怕要喝整箱的。杜甫等诗人也喝酒,但看老杜喝酒时喝起来常是“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呵呵,一杯酒一下子还干不了哪,还要尽“余杯”,难为他和李白怎么喝酒来着。老杜好容易在卫八处士哪儿大了点胆子,也只是说“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看李白可大不一样,什么十觞八觞的,还不够太白漱漱口的哪。看人家李白一说就是“会须一饮三百杯”,或者更夸张一点地说“愁来饮酒三千石”。这当然是夸张了,但可以想像如果李白来到今天和我们喝酒时,冰镇啤酒嘴对嘴立马“吹”上几瓶肯定不在话下。
更有意思的是,醉眼朦胧的李白居然把整个汉江都想像成了酒浆,李白《襄阳歌》中写:“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此江若变作春酒,垒麹便筑糟丘台。”呵呵,李白把碧绿的江水想像成是葡萄酒,还想如果酿出汉江这么多的酒,那酒糟也能垒个高台了。这种新奇至极的想像,除了李白这样的好酒之人,才能道得出来吧。
在李白的朦胧醉眼中,那些位极人臣的权贵敝如粪土,正所谓“咸阳市中叹黄犬(秦李斯临刑前和他儿子说,现在就是想不作官,在原野上牵狗追逐兔子为乐,也不可能啦),何如月下倾金罍。”就算是帝王又怎么样,在李白笔下照样是“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正是“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李白最推崇的就是喝酒的人啦。李白写过这样的诗: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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