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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缓缓归》作者:洛城东

_11 洛城东(当代)
  袁峥没有回答,拳头握得死紧,几乎咬碎钢牙!好半天才缓缓开口:“薛刚,周阿根,你们听着,我是酒醉生病不是中毒!而且这事儿早就过去了,我不希望再听到有人提起。”转身机械地往门口走。
  身后二人面面相觑。
  走到门口,袁峥忽又回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你们不要胡思乱想,那天皇上赐宴,我喝多了回来才生病的,不关别人的事,明白了?”
  “……是……明,明白。”两人看着自家王爷摇摇欲坠的身形走远,相对无语。
  头痛欲裂,双腿似灌了铅,心脏则像是被无数只手凶狠地撕扯着,又像是被铁锤猛击,痛彻心肺,每迈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袁峥不知道是如何回到的书房,只有薛刚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回响:是中毒不是生病,说您生病的人很可疑,居心叵测居心叵测居心叵测……狠狠地把自己扔在椅子上,袁峥烦燥地大力拉松襟口。宫宴回来发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入宫前就头晕恶心难受;由于听了高凌“吃东西千万小心”的警告,自己对御赐菜品几乎没动过筷子;宫宴上喝的酒和高蕴喝的是同一个壶里倒出来的;而且有高蕴挡着,自己并没有喝太多,至少没到烂醉的程度,脑子也还算清醒,不舒服的症状是早就有了的,眩晕无力早在前一天陪高凌逛街就开始了,只是自己以为是缺眠引起的,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疑点甚多,连虎那张硬弓,自己只射了三箭便气息不继,换在平时,射上三十箭也不至于那样!至于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委实想不起来。中毒前自己吃的食物都是悠然做的,悠然绝对没有问题,只除了,除了……袁峥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只有高凌彻的那壶枸杞竹叶茶!当时因为味道怪还问了一句,难道……难道……不,不会的!袁峥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高凌对我这般掏心掏肺,岂可在这件事上怀疑他!
  脸上的疼痛却也让人头脑清醒:如果不是那壶茶有问题,为什么那天午饭前我还没有任何不适?高凌为什么匆匆把茶倒了,饭后想再喝一口都没找到?还有,在大街上说到累了去茶楼喝一壶,他反应为什么会如此激烈?大冬天的,回府为什么拼命灌我绿豆汤?第二天早上还一定要我再喝一碗才出门?皇帝赐宴为什么强调小心饮食?为什么这般急着召陈铿父子来王府?对了,陈铿是他表兄,更是心腹,要串通岂不容易?我不就是从来都没怀疑过吗?
  越想越心惊,冷汗湿透了内衣,心却如进了冰窖,一下一下跳得发慌。自己把所有底细都已合盘托出,在高凌面前毫无保留,如果这一切都是阴谋,那么后果……可怕到不敢想像!高凌……高凌……你到底爱不爱我?如果爱,为什么要下此毒手?如果不爱,为什么迟迟不动手还处处帮我?为什么在我面前几乎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我难道还不够宠你爱你?你是不是心虚,所以才愿意屈尊处处迁就?……你在草原上说做了对不起我的事,真的仅仅是指把小刀送给司擅吗?
  一桩桩一件件如走马灯般在脑中盘旋,袁峥失魂落魄地坐着,连动一下的力气都已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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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黑透,周阿根在书房门上轻敲两下:“王爷,王爷,用晚膳了……王爷,您在里面吗?”寂静无声,周阿根看看窗口并无一丝光亮,转身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脚步声停在书房门口,敲了两下门,袁峥仍是恍若未闻,不动也不出声。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是一个人影走到桌前,取火折子点燃桌上灯台,擎了返身欲进书房内室,却被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的人吓了一大跳,险些打翻手中的蜡烛。
  “袁峥?你在里面怎么也不出声,吓我一大跳。”是高凌。年轻飞扬的脸庞写着嗔怪,却也掩不住一丝撒娇和兴奋之情。“阿根他们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府去了,原来猫在这儿。”放下烛台过来拉他的手,“还在为白天说的事儿烦恼?我有好消息,想不想听?”
  烛光跳跃,映得袁峥脸上阴晴不定。
  高凌看不清他的表情,滔滔喋喋地告诉他去见楼兰使臣的经过。“我去国宾馆找楼兰国使谈纳妃之事,接待我的是副使——楼兰国舅,也就是长公主的亲舅舅,你猜正使是谁?”
  袁峥垂着脑袋没回答,高凌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说下去:“正使居然是公主本人!以前曾听说楼兰国并不奉行男尊女卑的规矩,原来竟是真的。那副使国舅明显是在敷衍我,支支唔唔的,什么都不肯明说,而且我发现他们的人跑出跑进地在整理行李,好像是准备要回国的样子。到用晚膳的时候,那公主终于亲自出来了,先是给我陪礼,说是忙着给我父皇留书,怠慢了我,请我原谅。还请我一块用膳,诶,他们吃的东西有些是从楼兰带过来的,味道很好很香,一种叫什么土豆的东西,很管饱,还有一种棒子样的食物,吃上面长的金黄的小豆子,特别香甜,名字也好听,叫珍珠米。公主看我喜欢吃这两样东西,还特地送了我一大袋,等会叫人煮一些给你尝尝?”
  袁峥不置可否。
  高凌兴奋难平,继续说道:“啊,我扯远了,你别急,听我说。那楼兰公主芳名澄华,她承认正在准备回国事宜,并准备明后天就走,刚才是在写给父皇的告别国书。她说既然来我朝的事情都已圆满完成,她们就没必要再在他国长住。我转达了父皇想让七哥娶她做侧妃的事,那澄华公主竟面露为难之色,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请十殿下转告贵国皇上,澄华是奉父王之命出使,与贵国商讨边境问题的,且姿容平平,贤淑不够,并非好的太子侧妃人选,皇上的好意心领,但是婚姻大事应由父皇母后作主,恕澄华不能从命。好在旨意还没下达,所以我这个使者也不必为难,她会亲自起草国书奏明皇上,明日让国舅亲至礼部转交国书,自会说明一切。我高兴极了,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想到转机在楼兰公主这里。不过公主很担忧,怕违了我父皇的意,不能顺利回国。但是公主又说,我虽然是阳明王朝的皇子郡王殿下,今日又是代表父皇来的,但毕竟已是安疆王府的人,所以她请我代为给安疆王爷及老王妃、小王爷问好。”
  一口气说到这儿,高凌有些口干舌燥,顾不得寒凉,拿起桌上袁峥的杯子,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袁峥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却只是手臂抬了抬又放下了。
  高凌抹了一下嘴:“这澄华公主也真有趣,给你和娘问好还不够,还要问候到三三,真真是礼数周到。
  公主还问我们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回西疆,我说京城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去西疆?公主居然笑笑,对国舅说了几句楼兰话,不过我听懂了,她说的意思是再精美的鸟笼也不能让雄鹰安居,只有广袤的草原才是它的家。我想到我们自身的难题,如果能让澄华公主尽早离开阳明,就和兰公主失踪效果相同了。这种事我愿意赌上一赌,于是我给公主出了个主意,怕宾馆内下人们耳杂偷听,所以是用楼兰话说的,我建议公主明日托国宾馆的驿官将国书送呈礼部,请礼部官员代呈皇上,这样可以拖延一些时间,然后最好今晚就轻车简从连夜动身回国,等父皇旨意下达的时候,他们也早已离开,便无所谓抗旨不抗旨了,而且我给她指了一条西去的路,沿途官员大多是我的人,我还可以写一封亲笔信让沿途官员放行,可以保证她们一行安全顺利到达国境,即使未出阳明地界,只要到达王安疆王的封地,便无后顾之忧了。公主惊喜之极,并说即使信不过朝廷,也信得过安疆王。袁峥,你和澄华公主是不是有交情?”
  第 77 章
  袁峥,你和澄华公主是不是有交情?”
  袁峥慢慢抬起头来,语声低缓:“没有,我不认识她。”
  “可是我感觉她认识你,而且很有好感。”高凌歪着头瞅他,若换在平时,袁峥定要调侃他几句是不是又吃醋了或者得瑟得瑟自己名满天下之类的,可是今天袁峥根本没这心情,只淡淡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和楼兰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长公主知道我也属正常,知已知彼嘛。”便不再吭声。
  高凌看了他一会儿:“袁峥,你不开心。是不是还在为西疆的事烦恼?”
  “恩。”明显是敷衍的口吻。
  高凌眨眨眼,伸手去给他揉太阳穴。袁峥下意识地一偏头,高凌手摸空,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点累。”
  “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别坐这儿了。”说着来拉袁峥,“走吧,我原以为你不在府里,觉得无聊,所以想来看看地图,既然你没出去,就陪我早点睡吧,我也有些累了。”笑嘻嘻地来拖人,“对了,我还没说完呢,澄华公主还对我说了一件事,你猜是什么?”也不管袁峥没理他,兴奋难抑地自顾说下去,“她说一旦她们平安回国,自会报答,安疆王如果有需要楼兰出力的地方尽管开口,无需客气。我谢过她,并说十分向往楼兰美景,想早日去见识异域风光,并且有机会一定去拜会公主殿下。公主很高兴,约我们三个月后西疆见。袁峥,你说她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我们现在走不了,还这么说?还有,不说楼兰见面却说西疆再会,难道她猜出了我帮她的目的,而且她此行的目的地不是回国?于是我试探了几句,公主原来也生性爽朗,明说了远亲不如近邻,宁愿得罪太子,也不愿与安疆王交恶。如果我们有难处,只要帮得上忙,定伸援手。如果她说到做到的话,你那条围魏救赵之计能得到楼兰国配合,便增加了极大的真实度,就算西疆再有父皇的探子也不怕了!不过只是口头应允,还不知道公主殿下说的是真是假,能不能做楼兰国王的主……好在我离开的时候,听到她吩咐将东西装车,连夜出京。至少,七哥娶不到她了。”
  两人往翠竹轩而来,一路上只听高凌在絮絮叨叨,袁峥几乎没开过口,听了如此好消息仍是眉头紧锁。
  进了屋,高凌吩咐下人:“王爷还没用晚膳,把我带回来的珍珠米煮几个……”
  袁峥摇头:“不用了,我吃不下。”
  高凌开始紧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这么不对劲,是不是病了?”伸手来探他额头温度。
  袁峥偏头躲开:“我没事,你累了就休息吧,不用管我。”
  “噢。”忙乱了一天,高凌也着实累了,强压下心头疑惑,自去洗漱。反正有事的话他总会和自己商量的,他既不肯说,想是心疼自己白日辛苦,家里的事不让自己多操心吧,又何必拂了他好意。然而高凌躺进被窝足有小半个时辰,袁峥却还是坐在桌前,盯着造型古朴的紫砂壶发呆。高凌心头渐沉,自从两人开诚布公之后,袁峥还从未如此冷落过自己,哪天不是亲亲热热嘘寒问暖,就怕自己受到一丁点儿委屈,真可以说是宠到天上去了,可是今天……说是有心事吧,袁峥从来都是藏着掖着的,从来不把心事挂在脸上,天塌下来也照样一脸的不在乎,更何况父皇已不可能与楼兰国王结为亲家,最大的隐患消除了,他还在担心什么?不吃不喝不睡的,他到底有什么心事?想到这里,高凌故意放软了声音叫他:“袁峥,我有点冷,你来陪我好吗?”
  袁峥闻言,扭头看床上裹得只露了脑袋的人,乌黑长发散落在枕上,眼波困盹朦胧,圆润的耳朵却已开始泛红。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却又站住了。
  又是那略带撒娇的语气:“袁峥?”
  “来,来了,我……我吹蜡烛。”扑的一声,室内被黑暗笼罩。
  袁峥脱了衣服躺下,立刻便被一双温暖的手抱住:“心思别那么重,你劝过我的,现在我来劝你,有难事告诉我,我们一起分担。”感觉到袁峥身体的僵硬,那双手开始学着以前袁峥经常做的那样轻轻抚摸按摩,谁知非但没有改善,高凌手抚过的地方竟越发僵硬起来,这令他十分沮丧:“我不会服侍人,让你不舒服了?”
  “没有。不关你的事,睡吧。”
  高凌呆了一呆,手又伸向他下腹,却被一把握住:“别,我今天不想。”
  高凌缩回手,凑过去亲亲他嘴角,然后把脸蹭到他肩窝,紧挨着他身子:“那,你也早点睡。”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听袁峥没动静,一只手又悄悄地环上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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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月的光辉透过纸窗照进来,屋里影影绰绰地洒上一层薄薄的银色。
  嗅着身边人好闻的味道,听着耳边轻柔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喷在肩颈处,有些痒痒的,令袁峥更加心潮翻涌。
  借着微弱的光线凝视紧偎在身边的人,已经比刚成亲时结实了一些,但和长年征战的人比起来,仍是瘦削的。属于少年的青涩正在褪去,如今的十皇子睿智又敏感,清俊而明朗,更加惹人怜爱。刚刚麻木的心尖忽然又是一阵尖锐刺痛,这般阳光美好的人,为什么要做那样阴险的事?看年轻的睡颜尽显疲惫,一丝柔柔的疼痛从袁峥心底弥漫开来:小小年纪身兼户吏两部,几乎不曾享受过天伦之乐,却有千钧重担压在瘦削肩头,劳神费力几年,却眼睁睁看着太子头衔花落他家,自己却要忍辱下嫁,换了我未必能这般淡然,所幸要与你长相守的人是我,至少我会给你疼爱和怜惜,我敢交付你全心全意的信任和尊重,可是周阿根不会在下毒这件事上撒谎,薛刚更不会危言耸听,新婚的几天我的确亏待你了,可我早就知错在改了呀,难道这些误会让你如此记恨,不惜下此毒手?
  睏意朦胧中的高凌似乎也感到那两道始终在自己脸上移之不去的目光,费力地睁开睡眼:“你不是累了吗,怎么还不睡?是不是没吃晚饭饿得睡不着?”
  “不是,这几天韦雁没来,我不知道猫儿在西山军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不用管我,你睡吧,明天还得忙呢。”
  “嗯,别想太晚,身体要紧。”高凌重新找了个舒服姿势,又闭眼睡去。
  不,不会的,他怎么可能害我!袁峥狠狠咬一口下唇,舌尖味蕾立刻感到一丝血腥味。疼痛却也使脑中清明几分:真是胡思乱想!以高凌的年纪,应该是满身活力,他现在这么累,为的还不是我!远的不说,就自己来京后,回程路上那么多官员的摸底调度,要花多少人力和心思?顶着秦家的压力为西疆将士争取应得的赏赐,甚至遇险!进府后对我娘礼数周全孝顺有加;待下人平和宽厚;对司擅和阿根他们以兄弟视之,毫无皇子殿下的架子;对我更是好得无可挑剔!为我回疆出谋划策,不惜对父皇母妃阳奉阴违,今天他给楼兰公主献的脱身之计,那封亲笔信若让皇上或秦家的人知道,绝对难逃责罚,甚至有贬为庶人或监禁的危险!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做下了,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下毒害我?我若再对他加以怀疑,岂非猪狗不如!
  一念及此,袁峥长出一口气,真是自寻烦恼,活该!胸中块垒落下,便隐隐感到腹中饥饿,想起床吃点什么填填肚子,却又怕惊醒了紧贴自己尚未睡熟的高凌,想着他向来浅眠,等他睡熟些再起来吧,便忍着没动。
  微微侧头,目光触及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是高凌的亲笔。影影绰绰映入袁峥眼帘,光线太暗看不清上面的山水楼台,却记得题跋:江山如画旗,万家灯火明!一抹微笑浮起在嘴角,这十个字高凌在十年前就说过,这是他的理想,当年自己不正是被他小小年纪便拥有的雄心壮志感染才说出“臣愿效犬马之劳”的么?十年了,这次回京,本来也作好了恭贺十殿下晋为太子的准备,幻想过既是君臣又是朋友相见时的情景,不知互相还能不能认出当年的影子。造化弄人,没想到……
  不,不对,江山如画万家灯火是高凌的理想,他也为之努力了这么多年,如今既已下嫁于我,却在卧室挂着这幅画,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并未死心?三个皇子,一个尚在襁褓;另一个虽有太子头衔却处理政务经验不足,立足也未稳;高凌却正相反,如今又有我安疆王正妃的身份掩饰,只要扳倒高蕴,万人之上的位子就是他高凌的囊中之物!虽然母家式微,但现在我手中兵权极重,若能用上西疆兵力,加上高凌这些年在京城百官中的经营、声望,不要说太子之位,就算皇位也是手到擒来!
  冷汗再次遍布袁峥额际!
  第 78 章
  冷汗再次遍布袁峥额际:高凌对我好是真的,为我安排一切也是真的,可是和陈铿串通给我下毒也不假!他为什么要下毒手,却又为什么立即解了?薛刚说几服药一两天就能清了的毒,应该是剂量很小,而且是慢性的,发作得厉害是因为我正好体虚醉酒,否则难以察觉。如果是蓄意投毒,应该会是长期行为,但是我现在并无中毒迹象,莫非还是误食了其他东西,错怪了高凌?可是如果是冤枉了他,陈铿当时为什么一口咬定是寒症?他没有隐瞒的必要;如果仅是寒症,为什么看到我醒来,高凌会大松一口气甚至哭出来?如果高凌不心虚,为什么后来一直处处赔小心,有时候甚至如履薄冰一般,我这么让他不安吗?
  越想越可怕,袁峥只觉得刚刚落回原位的心脏又提到了嗓子口:高凌给我下毒,是因为我之前表现出的都是对他的不放心不信任,他无法借我的力量达到目的;他对我好是要骗得我信任,好左右我的一切;他对司擅他们亲切是在收买将士,包括撮合与韦小姐的事!他为西疆民生献计是要收买民心,人未至,基础却已奠定,既得我心又得百姓拥护;他拼了前程也要和我一起回西疆是因为只有离开京城才能有机会一展鸿图……知道西疆军医要来,干脆借看病之机给我解了毒,神不知鬼不觉,反正日后我若不能满足他野心,再下毒手不迟!他从小就心狠手辣,他甚至说过“你若负我,我亲手杀你”,而且我对他绝对防不胜防,三三没有爵位,一旦我死了或病倒不能做主,他便可以用王妃十殿下的身份名正言顺接管西疆一切,谁也奈何不得他了!
  汗透衣衫,心如刀绞,袁峥只觉得有大石磨盘压在胸口,透不过气来。高凌啊高凌,我该拿你怎么办?我爱你,下毒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但是我不能容忍你我同床异梦……我袁家世代忠良,我不会为了你反朝廷反高蕴。高蕴也是我朋友,他舍命救过我,我绝不能恩将仇报,哪怕是为了你!
  高凌似乎已睡沉,模模糊糊咕噜了一声,听不清在说什么梦话,一条腿却搁上了袁峥的腿。
  吃力地叹口气,袁峥抑制着去看身边人的冲动,把缠在自己身上的一只胳膊一条腿轻轻搬开,下床抓起外衣,逃一般地开门出去。
  门轻轻阖上,床上似乎熟睡的高凌却立即睁开了双眼。
  高凌睡眼朦胧,今日一整天的奔波劳神,让他疲惫不堪。
  极轻的关门声,也许是袁峥怕惊醒了一向浅眠的自己,想来定是他饿了,出去吃宵夜了吧。刚才偎在他胸口时似乎也隐隐听到了他腹中发出的饥鸣。一丝微笑浮起,谁让你不用晚膳的,活该!然而未等翻过身,笑意却凝固在嘴角:不对,袁峥刚才的身影几乎像是落荒而逃,为什么那么狼狈?而且他今天很不对劲,中午我回来的时候,他心情不好是因为阻止七哥纳侧妃的计划搁浅,情有可原,可是晚上我带回的消息,不是又解决了这个问题吗?为什么还是愁眉不展,甚至连饭也不吃!难道西疆情况很不妙?可他为什么不和我说,不跟我商量?难道另有隐情,连我也不能知道?
  想到此处,不禁稍有些悲哀,都同舟共济了,为什么还……对我也是交心后从未有过的冷淡,连我主动挑逗都被阻止,若换在平时……脸上一阵热辣辣……不对,一定是出事了,他也许是怕我担心才不说的,等他回来,一定要问个清楚!
  然而高凌眼睁睁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巡更的也已敲过二更梆子,卧室的门还是毫无动静。实在躺不住了,高凌披衣而起,也没提灯笼,摸黑来到书房门口。没有灯光摇曳,也无人影晃动,敲门无果,干脆用钥匙开了门进去,却是空无一人。高凌点了灯,翻看桌案上和暗格中的书信文件。中午抵达的岳崧密信只有一封,所书内容与袁峥之前所说的并无二致,也没有其他显示局势变化的证据,那么袁峥到底在烦心什么,莫非……是父皇见我迟迟没有动作,以为他待差了我,寻了什么由头斥责他,又不好和我说,于是不高兴了?或者是我吴家哪个不成器的亲戚来讨官要钱充大爷,袁峥碍着我面子只得勉为其难?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可也不至于成为心事,还夜不归宿的;或者……他另外有了喜欢的人了?摇摇头甩掉这可笑的想法,中午还亲热得很呢,半天就变心,怎么可能?
  锁了书房,又去府中袁峥常去的几处转了遍,还是不见人影,高凌不由心慌起来,顾不得夜半三更,来砸侍卫房的门:“周阿根!”
  很快,小个子的侍卫披着衣服来开门:“殿下?”
  顾不得其他,高凌劈头就问:“王爷去哪了?我有事找他。”
  “属下,属下不知道。王爷下午就不见了,我们几个想出去找,门房说王爷没出去,那应该是在府里的,他有时喜欢一个人静静地,不让打扰……我们都习惯了。”
  高凌转身就走,周阿根匆匆忙忙地系腰带:“殿下,外面冷,您回屋歇着吧,属下去找。”
  “我和你一起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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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厩,追风正站着打盹,其他马匹也没少;门房说没见过王爷出府;梅苑也灯火早熄……偌大一个安疆王竟似凭空了消失一般。高凌眉头锁得越发紧了,周阿根安慰他:“殿下,您先别急,王府这么大,王爷若是存心想躲起来,谁也别想找到他,都下半夜了,露水深重,我先送您回去休息,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翠竹轩。
  高凌重重往椅上一坐:“阿根,你先别急着走,坐。”
  “是。”也许是被高凌严肃的神情惊到,大白牙这次没露出来。
  “今天下午,我不在的时候,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你统统告诉我,一件也不许漏。”
  “这……没,没什么,真的没有。”
  高凌沉着脸重重一拍桌子:“周阿根,论公,我是郡王,你是裨将;论私,我是主子你是侍卫,不说实话别以为我治不了你!”
  周阿根一脸惊愕地站了起来:“殿,殿下……”
  高凌的背忽然佝偻下来,双手撑住脑袋,一脸痛苦:“对不起阿根,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找不到人太着急了。王爷乘我睡着出去了,招呼也不打,到现在还没回来,他连晚膳都没吃呢,你就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好心里有数,找起来也好有个方向啊。”
  “真……真没发生什么事……”想到袁峥那句“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人谈论这件事”,周阿根越发结巴起来。
  高凌闭眼:“阿根,我待王爷如何,待你们如何?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把我当外人?啊!”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想想早已为了那个人自断后路,他却连出走都不让自己知道原因,忽然间有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高凌只觉得心底一阵抽搐,声音便无力下来:“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看高凌急切不安的神情,周阿根天人交战:王爷宫宴回来中毒,肯定是皇上干的,不关殿下的事,虽然殿下和皇上是亲父子,但是殿下一定不和他父皇同一立场,要不然王爷也不会这样信任他,还以最高礼节相待……王爷不亲口告诉殿下,是怕他夹在父皇和自己之间难做吧……
  本性善良的老实人终抵不过高凌眼巴巴的盯视,“殿下,其实不是今天发生的,早过去了,就是……”
  周阿根怪怪的口音还在宽慰着:“殿下,王爷知道您是好人,不会干害他的事,他不会把皇上做的事算到您头上的,还叮嘱我们不许再说,免得您闹心……”
  高凌呆呆地坐着,早已听而不闻,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知道了……他终于还是知道了……原以为那件沾血的袍子被陈铿烧了,他的病也好了,这事永远不会被翻出来,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是报应吗?袁峥今天的反常和冷淡,是对我的惩罚吗?
  胃部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却比不上心底已结了两个月的伤疥被活生生撕开的锐痛,也许是脓总得流出来,这痛楚已经晚来了这么久,老天够宽容了。
  看他呆滞着眼神不动也不说话,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连嘴唇也在失去血色中,周阿根开始惊慌:“殿下,我,我不该说出来的,我又错了……我去叫小四来……”
  周阿根仓惶奔出,高凌捂着胃部无力地往后倚去:袁峥,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对我好,可是我怕说了以后会失去你的爱和信任,哪怕是对我有了戒心,得到了再失去,这种事我已经经历不起第二次。我错了,我早就后悔了,只是不敢告诉你罢了,你到底在哪儿?别丢下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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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寒料峭,初春的夜晚并不比严冬好过。袁峥踌躇在京城街头,步履踉跄,失魂落魄。夜静更深,悄无人烟,仅有一两家尚在做生意的酒肆透出一星半点的光来。想买醉,却怕酒后误事,京师重地,多少眼睛盯着自己,就等拿着把柄将人掀翻,因此醉不起。偶尔有一两条冻得瑟瑟的野狗夹着尾巴溜过,安疆王自嘲地想着,如今的自己是否还不如这丧家之犬,它们是无家可归,自己却是有家怕归,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想清楚,怕人打扰,甚至连出府都是做贼般翻墙而出的。连高凌都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究竟哪里才是安身之地,哪个才是能交付全部的人?
  启明星暗淡下去,天光微明,街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动,然后各种菜贩和买卖人、赶早市的百姓渐渐多起来,袁峥想,原来自己已经游荡了一夜,又是新的一天,府里会不会因为自己失踪而闹翻天?不会的,有高凌在,他不会让王府乱阵脚的……我什么时候已经对他如此看重?高凌,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你对我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该如何与你相处下去,还能当作不知道而毫无芥蒂吗?你那么聪明,大概昨天就看出来不对劲了吧?我到底该怎么办?
  眼前是宽阔的大街,却没几个人出没,景致也有些眼熟,哦,想起来了,这条街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文人雅士,自然安静。对了,韦成涛!前太傅韦成涛,既是我的义叔,又是高凌从小到大的恩师,一定最了解他!这种事不能和老娘说,免得她担心害怕,只有韦叔才是唯一可以一吐心事的人!他一定知道高凌的真实想法!
  第 79 章
  韦府池塘边堆砌着不少大石,中间杂生着不少花草,因少人踩踏,石上生了厚厚一层青苔,倒也别有风味。池塘是引了活水的,带进来不少鱼儿。韦成涛起得早,坐在塘边垂钓,一副悠闲的模样。
  管家引了安疆王进来便一言不发地退下了,剩下叔侄二人一坐一站。袁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韦成涛抬手拎起一尾小鱼,将之从钩上摘下却又重新放入水中,才走过去躬身施礼:“小侄见过世叔。”
  韦成涛好似这才发现袁峥,却坐着没动,手上没忘了给钓钩上鱼虫:“哟,是你啊,来得倒早。”
  “世叔您起得也不晚。”袁峥陪笑。
  “诶诶,让开点,你的影子把鱼都吓跑了。”韦成涛挥动手中渔杆,毫不客气地将他赶开一点距离。“吃过早饭了吗?”抬头看一眼袁峥,“你脸上什么表情,笑得比哭还难看,出什么事了一大早来烦老夫?”
  “韦叔,”袁峥为凑近点,站上塘边一块大石。“小侄确有要事请教。”
  “说吧。”甩手将鱼竿抛入水面。
  “韦叔,高凌为什么心甘情愿与我成亲?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韦成涛闻言,坐姿未变,仍盯着渔漂:“何出此言?高凌他不为你着想还是心有所属被你发现了?”
  “这倒没有,我只是怕他另有所图。”
  “他图你什么?”
  “我的兵权!韦叔,高凌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一定最了解他的心思,所以……”
  未等他说完,被韦成涛打断:“他觊觎你的兵权?”
  “暂时……没有。”
  “本以为你是来谢媒的,没想到你一大清早跑我这儿来就因为这莫须有的事?”韦成涛语声骤冷,“朝野皆传你安疆王义薄云天,却原来是个喜欢疑神疑鬼的小人!”
  袁峥脸涨红了:“韦叔,我敬你是先父的结拜兄弟,才来与你倾诉心事,你不帮我分析也就算了,又何必口出恶言!罢了,高凌是你教出来的,我又何必自讨无趣,告辞!”一抱拳便想走。
  “站住!是老夫教出来的又如何?又哪里得罪王爷你了?”
  安疆王收住脚步冷笑一声:“您教的好学生,岂会得罪我,最多也不过是串通陈铿给我饮食中下毒罢了!”
  韦成涛终于变了脸色:“你中毒了?”
  “又解了。不过我就是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袁峥长呼一口气,说了事情经过。
  韦成涛听罢,思索良久,冷冷问道:“袁峥,高凌虽狠却从来不是不顾大局的人,你真的想不通他这么做背后的原因吗?”
  袁峥摇头:“除了对失去那个位子心有不甘,想利用我西疆兵力以外,我实在想不出他对我下毒手的原因。”
  韦成涛冷笑:“你就这么看他?你难道就从未反省过自己?”
  “我有什么需要反省的!”
  “你待他很好么?”
  “那是当然!”安疆王回答得掷地有声。
  韦成涛忽然笑了:“王爷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记性这么差,老夫帮你个忙,冷静一下好好想想!”话音未落,手中钓竿突然横扫袁峥下盘。安疆王吓了一跳,纵身跃起,然而不等他落地,竿头又刺向他脚底涌泉,袁峥在半空中扭身避过,落到另一块石头之上,未及站稳,钓竿竟如长了眼睛般带着风声再次扫来。
  袁峥终于怒了:“韦成涛,你想干什么?”急速后退躲避,然而只听“扑通”一声大响,池塘中水花大溅,石上却不见了袁峥身影。原来堂堂安疆王后退避让钓竿时竟因踩中厚厚青苔,身边又无任何可稳住身形之物而滑落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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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寒入骨,晨钓的韦成涛尚穿着厚厚冬衣,这突然落入冷水的滋味可想而知。入水的一瞬间,袁峥只觉得有无数钢针扎入全身肌肤,立刻便冻得浑身发麻,还呛喝了几口冷水。身上棉袍浸足了水更是重得直把人往下坠,仗着水性还行,挣扎着勉强浮出水面。
  韦成涛早扔了钓竿,站在岸边,看他冒出头来,细长的眉毛一挑:“袁峥,这冷水澡的滋味如何呀?”
  袁峥哆嗦着来够岸边的石头,却被一脚踢得离岸又远了一些,险些再次沉下去。只听韦成涛慢条斯理开口:“你第一次来我府上,老夫就郑重警告过,没有别的,我就是护犊子!前两次就想替你爹教训教训你,碍着高凌面子才忍了,你竟不思悔改,还要以小人之心度他!今日纯粹是自讨苦吃!”
  手脚僵麻,袁峥尽量扑腾着不让自己沉下去,胸中火冒三丈,怒道:“韦成涛,你好大胆子,竟敢……”
  韦成涛冷哼一声:“小狼崽子,少拿你亲王的帽子扣人,老夫早已辞官,如今是平头百姓一个,不吃你的官腔!”
  越来越冷,早已身心俱疲的身子冻得近乎麻木,受过伤的左脚也已经在抽筋,痛得几乎无法动弹,袁峥整个人渐渐往下沉去。
  看他已是面青唇紫,韦成涛目中忍不住流露一丝心疼,轻舒猿臂,抓住袁峥肩头将他拎出水面。
  安疆王无力地伏在岸边石上,晨风吹过,冻得瑟瑟直抖,身如筛糠,左脚不自然地蜷曲着,只咬牙忍着不呻吟出声。忽然,左脚被韦成涛抓住,用力掰直。袁峥额际冷汗冒出,却混在发上流下的水中刺痛双眼。等他抽筋的痛楚过去,韦成涛才大喊一声:“管家,带他下去喝碗姜汤,把湿衣服换了。”
  韦成涛背手在湖心亭中来回踱步,直到身后脚步响起。
  韦成涛回头,安疆王一身家丁的衣服,头发半湿着,胡乱挽了个髻,滴下的水洇湿了一小块肩头。面上神情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烦燥,而是深思过后的沉静。
  “冷静了?”
  “是。”
  “想通了?”
  “想通了。刚成亲的时候我待他确实不好,挨您打也活该。不过现在……”
  “我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景,雁儿和司檀也曾经在我面前说过一些。袁峥,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服气,只不过碍着辈份,不好把我怎么样而已。”
  袁峥看他一眼,别过头。
  韦成涛不理他,自顾说话:“你现在是不是很委屈?想想当初高凌的心情!还纠结吗?”
  袁峥脖子一梗:“以前都是误会……”
  “好,就算是误会,不提了。你今天跑来究竟想听我说什么?”
  “韦叔,我可以不计较他下毒的事,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可是我怕他野心不死……你是长辈,教训我没关系,可是我不服。”
  “唉,”韦成涛长叹一声,“也罢,今天就让你心服口服!跟我来。”迈步出府。袁峥莫明其妙地跟上。路上,韦成涛还是不放心:“你知道了高凌做的事,没把他怎么样吧?”
  “您放心,我什么都没说,他也不知道这事暴露了,我是看他睡着了才出来的,现在他应该去部里了。”
  “那就好。”
  一路穿街走巷,直走到一座甚大的府宅前,韦成涛才停住脚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此宅远看气势恢弘,廊庑连绵,近观却似荒废已久,缺少修剪的树干枝叶参差不齐地伸出墙外,在初春的风中倒也显得生机盎然。门前两座石狮子颈挂金铃脚踩绣球,端的是威风凛凛,可惜墙皮班驳,门上红漆也早已剥落,,连铜制门环也锈迹斑斑。门楣上空空如也,并无匾额题字。与门前热闹的棋盘大街相比,是个巨大的反差。袁峥迟疑着开口:“看规模像是个王府……不比我安疆王府小……”
  韦成涛试着用力去推门,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一阵,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门楣上落下不少灰尘粉块。宅院里头早已杂草丛生,石缝中的野草甚至长到有齐腰高,两人跨进门的动静惊起不少鸟儿,以及在草中做窝的野兔和野鼠,一时只见小生灵们四散奔逃。
  完工了大半的府内设计,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园回廊等,果然是王府的规制,看得出来设计的人花了很多心思,尤其是两个花园,参照了御花园和江南园林的式样,用移步换景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可以想象如果好好收拾一下,这座府宅将会是如何美伦美奂,只可惜……
  韦成涛并不开口,只带了袁峥到处观看,最后来到也许是书房的一个房间,房门早已半倾,韦成涛一脚踢去,门轰然一声倒地,砸起的灰呛得袁峥退了几步捂住口鼻。房中央桌上倒覆着一块巨大的匾,韦成涛示意:“去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第 80 章
  袁峥随手折了根树枝挥掉满屋的蛛网,将匾身翻过来,硕大的“睿郡王府”四个黑底溜金大字赫然入目!忽然想起年前去太子府上,骑马差点被树枝扫到眼睛,原来就是这座府第!竟真的是高凌被皇帝赐予又收回的王府!连宫女所生的公主出嫁都有一座公主府作陪嫁,身兼两部的睿郡王竟还屈居在宫内皇子所,这一赐一收之间究竟有什么隐情,自己怕高凌伤心,一直都不敢问,看来今天终于能知道了。
  韦成涛磨梭着匾额:“这四个字是皇上命我写的。”天花板上垂下一只肥大的蜘蛛,落到匾上嚣张地横行,被袁峥一指头摁扁。韦成涛叹口气:“出去说吧。”
  看袁峥半湿的头发,韦成涛找了个假山避风之处坐了:“阿峥啊,你可知韦叔平生最得意的是什么?”也不要袁峥回答,自己说了下去,“便是收了这两个好学生!太子自小喜爱兵书战策,舞刀弄枪,我因材施教,如今也算建功立业,将来必成开疆拓土之主。至于高凌,从小聪慧异常,教他什么常常举一反三另有一番独到见解,且志在高远,我实在是喜爱得紧,偏了心多教他一些治世的道理,而且他母妃年轻之时艳冠后宫,十分得宠,高凌少时子凭母贵且深得圣眷,谁都以为将来继承大统的会是他,如今这情景,实在是造化弄人。”
  袁峥忍不住插口:“那么高凌究竟是怎么失宠的?”
  韦成涛抬眼看满目荒凉:“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隆武三十年十月,和煦的阳光照耀在金殿琉璃瓦上,散出瑞彩千条。皇宫正殿正在举行三年一度的殿试,有资格参与的都是秋闱中的佼佼者,排在前三名的便是俗称的状元、榜眼和探花,殿试其实也就是个走过场,让学子有幸见识一下皇家的威严而已,殿试结束后皇帝会赐宴,接着便是最为风光无限的跨马游街,接受百官与百姓艳羡的眼光。古往今来多少学子孜孜几十年为的也只不过这半日风光!
  然而状元和榜眼殿试已毕,主持仪式的礼部官员连喊三遍:“一甲三名,吴实进殿见驾!”却仍不见有人上前。皇帝不觉皱起了眉,百官也开始窃窃私语,这时有一官员出班奏请皇帝取消吴实的功名,理由是目无君上。皇帝正要点头应允,侍立身后的皇十子高凌抢前一步跪倒:“且慢,请父皇恕罪,这探花吴实其实是儿臣的化名。”
  众人大惊,高凌不慌不忙:“父皇,儿臣三年前看到状元骑马游街,着实羡慕,也想过过这个瘾便假冒士子入闱考试,未曾考虑到此举涉嫌欺君……父皇可否看在儿臣并未给您太过丢脸的份上,轻责一二呀?”说完眼巴巴地向上瞅,一副可怜样。
  皇帝心中得意,嘴上却问道:“皇儿,你说你就是那吴实,可有证据?”
  高凌想想:“秋闱的试卷除了批阅的考官和父皇您以外,还没有其他人看过,若儿臣背诵一遍考试时写的文章,可否算证据?”
  皇帝点头:“一篇策论三五千言,你只要能说出大致内容就行了。”
  “是!”高凌背了手,用少年清朗的声音将探花文章清晰地背诵一遍,竟一字不差!
  群臣皆惊,十皇子当时还未满十五周岁,文章却如此老到且立意新颖,颇有宰相风范。皇帝惊喜交加,捋着胡子无比得意:“天家有子初长成,高凌不负朕望!”众臣纷纷道贺,一时马屁哄哄。秋闱主考官更是奏到:“皇上,其实十殿下的卷子本来是要给个一甲二名的,只因有两处未曾避讳,所以才屈居第三。十殿下学富五车,不输于任何一名文华院大学士。”皇帝更是龙颜大悦:“传旨,太傅韦成涛教导有方,赏银五千两。吴妃养育皇子有功,赐明珠三斛锦缎百匹。”一时间吴氏一门风光无限。
  可惜国泰民安的好景不长,两个月后,西疆前线八百里急报,突厥来犯,安疆王袁腾率兵出征,不料旧伤复发,战场殉国,年未满二十一岁的世子袁峥阵前继位,率西疆军继续抗敌,但突厥来势汹汹,袁峥虽有能力,但老帅阵亡,士气大落,六十万大军的担子挑得十分吃力,战况胶着,伤亡亦不小。
  高蕴主动请缨,以皇子之尊率兵亲赴战场,以鼓舞士气。朝堂上,高蕴当着全体文武百官侃侃而谈,从激励士气到排兵布阵运筹帷幄,无不胸有成竹。最后,高蕴请战:“愿为阳明万里江山披挂出征,为国尽忠!”
  皇帝犹豫难舍,回到后宫,秦妃竟无寻常女子听到唯一的儿子要去打仗而惊慌哭泣,反而取出亲手缝制的战袍给高蕴披上,叮嘱他七尺男儿须得建功立业,但万事不可急功近利,要以大局为重。高蕴一一应下,母子共同请战,皇帝红着眼眶答应,封七皇子高蕴为虎贲大将军,替父出征。临行的那天,旌旗招展帅字飞场,高蕴全副盔甲,更显英气逼人。千军待发,七皇子忽然跪倒御马前:“父皇,自古忠孝难两全,儿臣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膝前尽孝,万望龙体保重,并善待母妃……”皇帝当即下旨,册封秦氏为贵妃,并赐金册,于后宫中极为显贵。高蕴含笑出征,其后每隔半月便有一封书信,风雨不断,言辞间极尽人子孝道。
  半年之后,七皇子上奏:朝廷发往前线的军粮晌银严重帐实不符,望父皇明查。
  高凌受命首次入主户部,开始了他真正意义上的理政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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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户部尚书周某人实在未将这乳臭未干的少年放在眼里,仗着是后宫第一人——秦贵妃的远房表叔,在高凌把他贪污军晌的铁证收集齐了之后,竟还叫嚣自己是功臣之后,就算皇上也要客气几分,你高凌虽是皇子,又能将我如何!十皇子不急不怒,看看围观的官员众多,只清清楚楚地问了一句:“你可承认贪污军晌?”
  周某鼻孔朝天:“就是我贪的,区区几十万两而已,你能拿我怎么样?”
  高凌点头:“你承认就好。将士们在前线浴血杀敌,你却贪污他们的军粮银饷,不杀你不足以正国法!”毫无预兆忽然从身旁侍卫腰间抽出宝剑,一下子便将周尚书捅了个透心凉!围观众人俱都惊呆,甚至有两个胆小的当场吓昏。
  高凌则抱了铁证去父皇面前请罪。皇帝不怒反喜,盛赞吾儿魄力非凡,小小年纪能当机立断,真乃吾家千里驹也,将来必大有作为!第二日朝堂之上宣布:抄周某人的家;周某人既已伏法,因此这空下来的户部尚书一职便由十皇子出任,以后一切军饷事宜皆由高凌全权负责。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西疆军捷报频传:袁峥已能自如地驾驭全军,并扶植了一大批年轻将领,与七皇子一起连战皆捷,势如破竹,已大振军心,士气如虹。高蕴再无后勤方面的事来信抱怨,反而大赞弟弟才能出众。
  不久之后西疆又有新的变故:突厥人不甘就此兵败,联合西北三个邻国,再次大肆反扑。袁峥与高蕴苦战多日,方才稳住局势,但深入敌境太远,粮草已显不济,请求多加支援。
  高凌奏明父皇,军饷支出已占全国所有开支的近六成,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沿途众官贪没,但苦于户部与吏部之别,指挥不力,请下明旨让吏部主事密切配合。皇帝干脆将吏部一半重担交付高凌,命他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保证西疆所需。如此一来,高凌如鱼得水,虽辛苦万分但能一展抱负,甚是快乐。却不知自己大刀阔斧开革贪官,得罪之人甚多。有好心官儿提醒,高凌只能苦笑:“如果心慈手软便一事无成,得失之间,我自有分寸。”皇帝闻之又加赞赏,晋封皇十子高凌为睿郡王,并赐府第良田。此时朝中局势明朗,高凌便是将来的继位之人这一点,似乎已得众官默认。
  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了,高凌兴冲冲去内务府要了新府地图,亲自设计整个王府的内部结构。睿郡王府本是前朝某皇帝的潜邸,规模宏大,占地比一般王府要大出很多,可见皇帝对小儿子的偏爱。
  王府装修到近半,西疆奏报:已将来犯之敌赶至边境,不日即能收复失土!又适逢隆武皇帝五十整寿,礼部开了庆祝大典所需费用的单子,高凌看一眼庞大的总数,干脆地说了两字:“没钱!”战况未明,军费开支日大,连宫中上下平日都已节约银钱捐于战争,此时大肆祝寿,恐军心不稳民心不服。皇帝窝火却又无可奈何,一场盛宴草草了事。高凌忙得顾不了俗务,托母妃代为准备的名贵贺礼并不得圣心,而高蕴却从西疆千里迢迢送来他亲手斩获的敌偤饰物以及养身补品,虽不贵重却心意极佳,皇帝很是喜欢。
  有御史上奏:圣上万寿尚如此简朴,睿郡王府却大张旗鼓修整,于理不合。高凌只好主动请旨,暂停王府工程,等西疆大捷后再修整不迟。皇帝准。高凌只能继续蜗居于皇子所。
  在煎熬中盼了一年多后,终于等来大胜的消息:西疆军已将来犯之敌赶出阳明国土,收复失地。皇帝以军功册封皇七子高蕴为成郡王,令他班师回朝。但是袁峥与高蕴主张继续挥兵西进,将突厥赶出大漠,以绝后患,并能开拓二百余里新的疆域。朝堂之上立时分成两派,一派主张穷寇莫追,见好就收;另一派觉得不如乘胜追击,永远灭了突厥的野心才好。
  高凌是坚定的主战派,据理力争,认为一旦得了二百里大漠和草原作间隔,突厥将来再要侵略,仅粮草的供给就是一大难题,如今是一劳永逸的好机会。有人反问:“十殿下只想到突厥将来的困难,那么西疆军现在的粮草饷银供给就不成问题吗?”高凌愿立军令状保证没问题,打仗讲究的是一鼓作气,如今士气正好,一但泄了,将来再要建此殊功便难了。有人当廷作难:“睿郡王好大口气,要打这么大的仗,银钱都没问题,皇上万寿节的一点支出就拿不出来?”
  高凌怒斥此官看事不分轻重,岂能将战争大事与宴会玩乐相提并论!并言道军饷所需就算户部砸锅卖铁也要拿出来,若用于浪费玩乐,还是一句原话:一文钱都没有!许多正直的大臣纷纷暗赞,但无人敢表现出来,只暗暗替他担心。果然不出所料,此举令皇帝龙颜大怒,责他急功近利,不仁不孝,当即收回所赐王府宅院,并罚高凌在大雨中跪了两个时辰。同时下旨令高蕴回京,袁峥收兵。然而圣旨却未说明即将断绝前线所需粮草,目的便是迫使战争结束。
  第 81 章
  抗旨的并非高凌一人。高蕴在接到八百里加急圣旨之后,对袁峥笑笑,说了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便准备继续进军。袁峥却假意遵旨,劝了高蕴带领一半人马和所剩无几的全部余粮回程,自己说是要走另一条路以探水源和粮食。高蕴走了两天,越想越不对,回头去找,才明白袁峥一直瞒着自己军中所遇的困难,因此恰巧救了因断粮断水而被围困的安疆王,此役便是后来传为佳话的舍命之战。于是两人合兵一处继续追击,将催归的旨意抛于脑后。
  此际京城的高凌却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失宠已成事实,官儿们又大多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没有了父皇的支持,身负的重担却不能撂,朝野上下都以为圣旨既下,西疆战事便了,只有高凌等少数几个认为在没有得到确切情报之前,粮草一事万万不可断,只能抗旨行事,然而调粮时处处遭到制肘,不是说无粮可调便是以霉变的陈粮充数,高凌不得不带了几个随从,亲自去各粮仓查看实情强行调度,又得罪了一大批官员,在皇帝的刻意打压下,吴家外戚日渐没落,秦家的势力却在悄然壮大。
  高凌从小在生活上并未吃过多少苦,这一路的奔波扯皮让他十分辛苦,有时甚至好几天都不能好好躺一躺,吃一顿饱饭,两个月下来,军晌的事虽然解决,高凌却瘦了一大圈,最后腹痛难忍病倒在床,御医查后断言,是劳累过度兼饮食不调,得了胃病,很难根治,只能慢慢调养。高凌面对前来探病的韦成涛,只笑着说,依袁峥的性格,定会追击到底,如果户部给养不及时,他说不定不是战死而是饿死在在战场之上,且不说功臣不功臣,既是朋友,自己就不能眼睁睁看这种事情发生,更何况袁峥在狼口下救过自己的命。
  说到此处,韦成涛侧头看了一眼垂首不语,满脸懊悔的袁峥:“你还记得上次来我府赏兰花,你输棋后我说的那些话吗?”
  “记得。”袁峥的声音苦涩发紧,“您说棋局是受一个女人启发,现在我明白了,那女人就是皇贵妃秦氏!她见儿子无法在朝中独占鳌头,便另辟奚径,想让高蕴以军功奠定在朝威望,同时以为人子的孝道打动皇上,另一方面用外戚控制朝政,扳倒高凌。战袍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否则仓促之间哪里来得及缝制!”
  韦成涛点头:“孺子可教也。”长叹一声,“幸亏高蕴耿直仁厚,不像他母妃……”
  袁峥狠命揉了一把脸:“韦叔,您继续说当年的事吧。”
  又是一年秋天,西疆终于大获全胜,多国来朝,皇帝高兴之余,在成郡王高蕴凯旋的路上便以高蕴诚孝为由立他为太子,盖因百行孝为先,高蕴三年间在征战尽忠之余亦未曾忘记行孝,深得帝心。高凌大势已去,竟被安排下嫁安疆王。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韦成涛长出一口气,“当年我对高凌多次剖析这样做的后果,让他收敛锋芒,不要太违皇上圣意,可他为了阳明安危,可以不顾失去储位之险来抗旨,难道还会贪你手中那点兵权?成亲前他请求我不要把这些说给你听,他不想要你怜悯,只是我实在心疼他,见不得你将他看成那种小人!”
  袁峥将头深深埋入双掌,心头如有钢刀狠绞:高凌,你为西疆,为我袁峥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我当初竟还将你视若仇人,如今又如此度你,着实该死!
  韦成涛站起身来拍拍他肩头:“快中午了,我走了。”脚步声远去。
  袁峥慢慢抬起头,红着眼眶又扫视了一遍这破败的睿郡王府,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安疆王府行去,步履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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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头堵了一夜的大石终于烟消云散,袁峥快步走在京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少路人对着他明显不合身的下人衣服指指点点,甚至施以鄙夷的眼光,安疆王全都视若无睹,只暗自庆幸昨晚没有直接质问高凌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依高凌的傲气性子,必不肯说出来龙去脉求谅解,自己一怒之下会怎么做,会不会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也不可知!想到此处不禁抹了把冷汗,心中直呼侥幸。
  回想中毒前后,高凌为入宫给奶娘祝寿,苦苦哀求自己半天,且甘愿放弃查找皇贵妃罪证的机会,却被我冤枉他是调走司擅的幕后黑手,还误认为他野心不死,高凌那场病完全是被气出来的,伤心绝望之下才对我下手,确实情有可原,他知道我极少喝酒,更不可能知道皇上会突然赐宴,急着叫陈家父子来王府就是为了给我解毒吧,我毒发后他的担心焦急也确实不像装出来的。摸摸胸口,高凌见自己醒来后真情流露的泪水似乎还在灼痛那方皮肤。
  时近晌午,袁峥加快脚步往回赶:今晚高凌回来,一定要待他比以前更加温存,以弥补昨夜的冷漠,哪怕他并不知道自己曾经龌龊的想法。
  翠竹轩。不见一个丫鬟侍卫走动,偶尔有几只小鸟在枝头掠过,留下几声吱吱喳喳打破一院的寂静。看来高凌去部里了,袁峥庆幸高凌看不到自己的狼狈样,便可省了一番解释,韦成涛说了,高凌不想让自己知道过往的事,那么就遂他的心,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好了。谁知推门进去,却愣住了:十皇子正端坐在桌前,衣冠齐整却目光呆滞。
  正午的阳光打袁峥在背后,晃得高凌睁不开眼。袁峥一眼望见独坐的人,不由一愣:“高凌?你怎么在家?侍卫都不在,我以为你去部里了。”边说边大步跨了进来。
  “袁……峥?你回来了?”熟悉低沉的嗓音入耳,原本沉思的高凌立即坐直了身子,发出的声音却干涩嘶哑。
  “嗯,回来了。你今天回家倒早,我还打算等会接了你,顺便去仙客居用晚膳。”袁峥笑着回答。高凌喜欢吃仙客居的招牌鱼羹。
  “我今天没出去。”
  “为什么?”待看清他明显憔悴的面色,袁峥微微皱眉:“你脸色不好,不舒服吗?这里里外外的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司擅调走以后,他们越来越会偷懒了!”
  “别怪他们,是我想一个人静静。”
  袁峥伸手来探他额头。高凌略偏头,袁峥一下子摸在他鬓角处,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怎么了,是不是我跑出去没和你打招呼,生气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难道他查觉了什么,还是周阿根和薛刚露了口风?
  一阵风夹杂着柳絮和几片落叶卷入敞开的房门,高凌打了个冷颤。几乎是立刻,房门被袁峥回身关紧,阻断了室外呼啸而来的寒意。
  “袁峥,”高凌平视他双眼,“我有话和你说。”
  第 82 章
  “袁峥,”高凌平视他双眼,“我有话和你说。”
  “恩,你说。”袁峥低头去解扣子,小了一号的衣服裹在身上真不舒服。
  只见高凌低了头,一字一顿,极清晰有条理地说道:“对不起,袁峥,我曾经在你的茶水中下了毒,害你毒发吐血。年初你醉酒后那场病,其实是毒性发作,并不是所谓的寒症。”
  袁峥呆了一呆,没想到高凌会如此直截了当,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过了会儿才强笑着急急说道:“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薛刚昨天还给我把过脉,他说我身体健壮着呢。不信的话我叫管家牵头牛来,我杀给你看看?”
  高凌笑得惨然:“袁峥,你明知道我现在说的都是真的,你体内的毒,陈铿也早给你解了,又何必自欺欺人!”
  袁峥只觉得脸上肌肉僵硬,再也笑不出来,伸手去抓高凌的肩:“我中过毒?我怎么不知道?”
  高凌抹一把脸摇头:“昨天晚上你离开以后,我逼周阿根把一切都说了,你说在宫宴上中的毒是替我在属下面前开脱遮掩,顾全了我面子,谢谢你。”高凌忽又抬头:“可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更不希望你出事。”鼻尖开始发红。
  袁峥没料到高凌竟这么快发觉了自己离家的原因,脑中激烈地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才不致再触到他痛处,一时间张了口却没说出话来。
  看袁峥没有反应,高凌眼里明明白白蒙上了一层亮闪闪的悲哀,极不情愿地摊开手掌,一串薄薄小小的金属片——书房钥匙,静静地躺在掌心:“你昨天知道了真相,觉得我太狠毒太可怕,所以半夜跑出去;你以为我现在不会在家,才悄悄回来;你无法面对我又不想和我扯破脸,所以宁愿当做不知道……”高凌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苦,嘴角颤抖着说不下去。
  袁峥心中则如遭重击,高凌细致敏感,自己昨晚的反常举动,不知带给他多少惊疑难安!真是该死!
  高凌忽又一笑,却是难以言说的苦涩:“王爷,这钥匙,你收回去吧,我当不起你交付如许多的信任。”鼻翼轻扇,眼眶发红,把钥匙塞进袁峥怀中,迅速地低了头掩饰面上神情。
  袁峥长叹一声,伸出双臂去搂他,高凌却僵直着身体不肯被他抱。袁峥只得走上前一步,把倔强的十皇子紧紧圈在怀里,附在他耳边:“高凌,别这样,你听好了,我没中过毒,那次是着凉生病,陈铿早有诊断。”
  高凌修长的脖颈挺直僵硬:“陈铿是我表哥,他所说的都是和我商量好了的。袁峥,你坚持这样说是不肯原谅我吗?”乌黑的眸子直盯着袁峥,盛满倔强、恳切、骄傲,以及一丝希冀的哀求。
  袁峥稍稍往后退了半步,手却没有离开高凌的肩膀,口气变得严肃而认真:“高凌,我中毒也好,生病也好,都过去了。昨晚我在街上游荡了半夜,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得很清楚。如果不是我因为张泯的事冤枉了你虐待你,后来又误以为司擅调走是你做的手脚,骗你说杀了小四,把你气到病倒,你也不至于这么做,你是被我逼得反抗,罪魁祸首是我自己,我完全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却害你吃了不少苦。要求原谅的应该是我才对!高凌,原谅我好不好?”
  “袁峥!”瘦削的身体终于不再绷得死紧,顺着袁峥手臂的力道偎进了宽厚的怀抱,手也抱住了面前健壮的腰身。“袁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是我真的没想要把你怎么样,更不想你死……”是高凌带着鼻音的哽咽。
  “我知道,我都知道。”一只大手在背后轻拍,另一手则抚着高凌后脑。
  “袁峥!”高凌终于完全放松了身体,扑倒在袁峥怀里,任忍了半天的泪水肆意奔流:“袁峥,我早就想和你坦白了,在草原上骑马的时候就想说,可是我不敢,你刚刚对我不再怀疑,我怕说了会永远失去你的信任;你病成那样,还把书房钥匙给了我,我怕你不再爱我,更不敢说;后来你待我比任何人都要好,我根本就不愿再想起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以为再也不会翻出来;还有,我不敢说还是因为怕你问起我下毒的目的,当时我以为你当我是父皇派来贴身监视你的,所以派了司擅监视我的行踪,连去见奶娘都大费周章,我根本不敢奢望你会帮我照顾母家族人,能像平常人待我就不错了,所以我只好出此下策,想让你慢慢中毒,等回了西疆,你病重,我就可以利用你手中的兵权做我想做的事了。可我真的不想你死,你相信我,我只下了一点点的量,那些只会让你昏昏沉沉而已,而且我立刻就后悔了……袁峥,袁峥,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温热的液体湿透了衣襟,袁峥如对待婴儿般,手在高凌背后一下一下轻抚着,让他哭个痛快。脸颊紧挨着高凌发顶,语气无比宠溺
  狂奔而出的泪水洗去积郁多日的委屈和心病,高凌心头顿觉无比轻松,连胃部隐隐的痉挛似乎也已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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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峥抱着他静静站着,任他渲泻,只不停地抚摸他后背,直到痛哭转成哽咽抽泣,才把人带到靠窗的软榻,双双坐下。
  高凌哽咽着抬头:“袁峥,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我?”
  “那你恨不恨刚成亲时我对你的侮辱和恶形恶状?”
  高凌吸吸鼻子:“那我们扯平?”
  袁峥笑:“恩,扯平。”把钥匙重新放回高凌掌心,握拢,“收好了,你答应和我一起治理西疆的,别想偷懒撂挑子。”
  “是,王爷。”小心翼翼地把钥匙重又放回贴身锦囊,袁峥拿袖子替他擦去脸上残留的泪水,高凌抬头,这才发现袁峥身上穿的竟是下人的衣服,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穿这身?”又瞥见他胸前大滩水渍,红了脸:“换衣服去吧,这身很好看吗?”
  袁峥低头打量自己身上:“我觉得很好看啊,刚才还有人抱着不撒手呢。”
  高凌脸更红:“呸,烂人,那你继续穿着臭美吧。”话音刚落,腹中传来咕噜一声。
  袁峥边换衣服边回头问:“多久没吃东西了?也不怕犯胃病!”
  高凌刚要回答,袁峥肚子里竟也传来咕噜一声,比刚才那声更响。两人相视大笑。袁峥摸摸肚子:“我都饿三顿了,能吃下一头牛去。你想吃什么?”
  高凌稍稍皱眉,我胃有点不舒服,叫人做点软食吧。
  袁峥看看他略显苍白的脸色:“面条好不好?我亲自下厨。”
  高凌眼睛一亮:“好,我要吃牛肉面!”
  袁峥摇头:“羊肉面!羊肉暖身,我被韦叔打到池塘里去了,差点没冻死我,得补补。”
  “啊?怎么回事?”
  “我去看韦叔晨钓,不小心踩在青苔上滑池塘里去了,只好换了一身衣裳回来。”袁峥拖着高凌往厨房走:“大师傅都得有个打下手的,你勉强充任一下吧。”边走边把经过大致讲了一遍,听得高凌感慨万千。最后,袁峥说:“太傅辞官了,你以后跟我一样叫韦叔吧。”高凌点头,走了几步忽然站住:“袁峥,其实我坚持要拨粮草给西疆前线,以致失了父皇的宠爱,并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阳明将来考虑,我想一劳永逸乘机震慑突厥蛮子,让他们再不敢犯我国土,不止西疆可以太平,中原百姓也可以不用为战事多交赋税,更可以少死无数的将士,国家和平,百姓安居。所以你不用谢我。”
  “不,我谢你懂我为将的心思,替西疆几十万同袍兄弟谢你,替天下百姓谢你。”
  高凌笑得如春风拂面:“你真谢我的话就动作快点,我再饿下去就保不准要吃你充饥了!”
  浓香扑鼻的羊肉面出锅,两位王爷一人捧着一大碗,竟在厨房就大快朵颐起来。十皇子站着,慢条斯理地嚼羊肉,看蹲在一旁唏里呼噜吃得痛快的安疆王,心和胃一样暖洋洋:羊肉不仅暖身,还养胃好消化。
  吃饱喝足,两人携手往回走,下人们站得远远地,羡慕着主子们的恩爱。
  高凌低着头,声如蚊蚋:“袁峥,那天我去书房找你,你若说一句亲自去下厨,我就不会狠下那个心了……我以为你又要瞒着我去干什么……”
  袁峥长叹一声,搂紧了他:“我说过我是自作自受,都过去了就别再想了,啊。对了,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就是几片夹竹桃的叶子,混在竹叶里面泡的茶。那树虽然好看,但是混身都是毒,花和叶的毒性是最小的,会让人头晕呕吐腹泻。”高凌随手指了一棵树给他看。
  袁峥瞪着开满粉红粉白花儿的绿树,无奈地耸肩:“你懂得真不少。”看高凌涨红了脸,赶紧加一句,“我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陪我午睡。”
  轻松的心情,舒适了的肠胃,柔软厚实的棉被,温暖的怀抱,听着耳边低沉磁性的嗓音轻哼着一首西疆童谣“阿妈阿妈月光光,阿儿阿儿在梦乡。东照流水西照河,莫惊梦中小儿郎……”高凌迅速沉入梦乡。袁峥在他额上印下轻轻一吻,在沉入黑甜乡前思索着一个困扰了他大半天的问题:高凌敏感又多疑,已经不是十年前无忧无虑的天真孩童了,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彻底抛下过去的一切痛苦,回复韦成涛说的那个自信快乐又骄傲的少年呢?
  第 83 章
  被痒痒的轻吻唤醒,高凌慵懒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袁峥近在咫尺的脸,正满含温情地看着自己:“该醒醒了,快到晚膳时辰了。”
  侧耳听听并无下人声息,高凌忽然长呼一口气,用力抱住身边人的脖子:“袁峥。”凑过去送上薄唇。带着袁峥味道的舌头重重闯入口腔,扫荡、吮吸、缠绵……长长的一吻结束,两人都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高凌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云,几乎呻吟出声,因为身下微微昂首的火热已被隔着亵裤一把握住,正被小心地伺候着。高凌配合地挺起腰,让束缚离开身体。袁峥在除去高凌睡衣的同时也扯下自己身上衣服,两具年轻美好的躯体裸裎相对。拿惯兵器的粗糙指掌在高凌的火热上有节奏地蠕动,很快便让它昂首挺胸,顶上渗出了晶莹的露珠。
  看袁峥从枕下摸出装药膏的小小圆盒,高凌闭上眼,放松全身,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甜蜜折磨。桂花膏的香味沁人心脾,不料等了一会却没有那冰冰凉凉的膏体抹上后穴的刺激,就连爱抚自己火热的手都没有继续动作。高凌睁开眼,面前的情景却让他吃惊地张大了口:袁峥呼吸有点粗重,眉头微皱着跨坐在他上方,一手拿着小盒,一手挖了一坨药膏,正在吃力地往身后抹,手指的动作很明显是在为自己做着扩张。
  “袁峥,你……”高凌诧异,“你怎么……”
  “你这是什么表情?”袁峥嘴角暖暖地上弯,“你是我的人,我也是你的人,让我也尝尝被你宠爱的滋味。”不等高凌回话,低头吻上了他的唇,双手覆住身下人胸前的突起,轻捏捻弄。早已坚挺的下身摩擦着高凌的火热,高凌忍不住低哼一声,紧紧抱住坚实的身躯,舌不断地回应着。
  厚唇移到小巧圆润的耳边,呻吟般地吐出一句:“帮我抹药膏啊,我怕疼。”
  同是男人,不是没想过主导一切,只是没想过会让袁峥这个驰骋缰场,令蛮敌闻风丧胆的男人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身下,高凌心情激荡不已,接过小盒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袁峥,你真的愿意?”
  “你都愿意,我为什么不能愿意?”低沉沙哑的嗓音充满了诱惑和挑逗,听得高凌心底一颤,伸指向他那处摸去。
  “我爱你,高凌。”
  “我也爱你。”
  高凌平躺的姿势给他抹药膏并不很容易,还要忍着袁峥的唇舌和手指不断在自己身上制造的刺激,一个不小心便会弄疼了他,看他皱眉忍着从未有过的不适,想翻身,却被压得死死地,袁峥的口气不容置疑:“我要在上面!”
  “药膏抹不匀,你会很疼。”
  “没关系。”
  两根手指探入旋转刮搔,凭自己被爱怜的经验刺激着袁峥身体的同时,尽量让药膏均匀分布在蜜穴入口和甬道中,高凌喘了一口气,不顾下身已涨得发颤,流泪不止的小高凌,试图探入第三根手指,却被袁峥抓住手腕抽离:“够了”,不容他反驳,竟扶了高凌的火热,对准自己后穴,缓慢但坚定地坐了下去。
  疼!太疼了!这是袁峥脑中唯一剩下的知觉,原来被进入的感觉是这么难忍,怪不得第一次交合时,尽管自己细致地做了那么多准备,高凌竟还差点疼晕,身体被撑到极限的滋味不好过,忽然想起当年手腕被一箭穿透时的那种疼痛,现在的痛虽然不致受伤,但却是全身上下最柔嫩的位置,痛楚也难忍得多,高凌该有多爱我,才愿意默默承受?
  袁峥的果断动作令高凌吓了一跳,扩张不够,就这样坐下去,岂不受伤?看他瞬间满布额头的冷汗,因疼痛而瞪大的双眼,紧皱的眉头,高凌心中感动:“袁峥,你别……,要不,还是……”
  “住口!你给我认真点!”袁峥咬着牙恶狠狠地瞪他,“我又不比你娇弱,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干脆点,动吧。”
  身体进入的地方湿热紧窒,紧紧包容着高凌的坚挺,让他极之舒服,微微一动,摩擦带来的快感让他销魂之极,真想用力挺动,寻求更多快乐的刺激,然而上面袁峥的冷汗让他不敢动弹,怕鲁莽之下伤了他。只好抱着他强忍,尽量使他快点适应自己的侵入。
  深深呼吸,袁峥看出了高凌的犹豫,双手按住他肩头,开始试着自己上下动作,比刚开始时好过了一些,但毕竟是违反生理规律的,疼痛不可避免,却在某次小高凌的冲撞中不经意地碰到某一点,酥麻的快感顺着脊椎爬上头顶,因疼痛而软垂的小袁峥也开始抖擞精神。发现了他逐渐松驰并痛快的表情,高凌掐住袁峥的腰,开始用力挺动身躯,将自己一次比一次更深入地送入爱人的深处,给两人都带来天人合一的满足感。
  在双双到达的高潮中,袁峥长叹一声扑倒在高凌身上,眼神迷蒙诱惑:“高凌,我也是你的人了,这辈子你都要对我好,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高凌吻他汗湿的鬓角:“袁峥……袁峥……我忽然不恨皇贵妃了,要不是她给父皇出的主意,我们今生无缘……”
  “这就对了,不要让无关的人左右情绪,我只要你快乐,等我们回西疆,就可以尽情欢乐了。”
  院里隐约传来下人的脚步声,高凌推推趴在身上的人:“起来擦洗一下吧,天都快黑了。”
  “我好累,你帮我。”安疆王一付赖皮样,有气无力地撒娇。
  高凌白他一眼,手脚并用,掀开肉毯,自己下床,看看床上一脸委屈的人,笑道:“快起来,要不我喊周阿根进来伺候你?”
  安疆王哀怨地瞅瞅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自己动手穿衣。站起身来的时候,不觉踉跄了一下,被高凌一把扶住拉到软榻上坐好,转身去给他倒水。
  袁峥眼珠一转: “我昨晚睡得不够,上火了,你给我泡壶竹叶茶好不好?”
  高凌闻言手一颤,差点把茶水浇到手上。回头看袁峥的表情,只见袁峥一脸真诚地走过来,揽了怔忡的人入怀:“高凌,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别再纠结过去的事了,明白吗?”
  高凌低头。
  “快去吧,我等着喝呢。”
  高凌又看他一眼,想了想,去院里摘青碧竹叶。袁峥松了一口气坐下,却被某处的疼痛激得一皱眉。
  高凌捧着白瓷茶壶进来的时候,袁峥正大大咧咧坐没坐相地反跨在椅子上,面前站着周阿根和薛刚。两人给殿下见礼,高凌总觉得薛刚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情不自禁地避开他视线,过去为袁峥斟上茶水。
  袁峥看着他们,端起杯子啜一口:“高凌一直很忙,薛刚,你也算是我的心腹之人,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还没好好和殿下认识吧。今天倒是个好机会。唉,对了,你觉得西疆郎中来陈府学习这个主意如何呀?”
  “回王爷的话,”薛刚毕恭毕敬,“这是个造福百姓,功在千秋的好主意。尤其是免去了郎中们来京的各项费用,并要他们承诺为民看病。”
  “嗯。这是高凌的主意。另外,前阵子运去西疆的冻伤药效果如何?”
  “效果很不错,还有耳套和护手罩,尤其得将士们的心,比单单发饷要好得多。不过,请问王爷,这笔开支巨大,皇上没有旨意,户部也不曾拨银,全从府里支出的话不太合适,是不是从将士们的军饷中扣除?”
  “你不用操这份心,这笔银子,”看了一眼高凌,“由十皇子个人捐出,作为给兄弟们的见面礼。他陪嫁的珍宝和金银,加上卖了郡王封地的所有钱全部加起来,正好。”
  “啊?!”薛刚震惊,“那可是近一百万两银子!”
  袁峥点头:“对,整整一百万两,高凌的全部身家。”
  薛刚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周阿根在一旁猛点头:“是是的,殿下是好人,对属下们可好了,当初王爷还以最高礼问候殿下,还有,司擅和韦小姐也是他撮合的。”
  薛刚对着高凌双膝跪倒:“殿下,属下有眼无珠,以前如有不恭,还请殿下恕罪。”
  高凌微笑着扶他起来:“薛先生,如今我们已是自家兄弟了,不必客气,请起。”
  袁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抹把嘴:“好了,你们俩下去吧,我们要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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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六,朝廷接到西疆八百里急报:楼兰国集结三十万大军于边境,并向阳明王朝下战书,曰:月氏国是阳明王朝的属国,我楼兰国却是邻邦,国力比月氏强盛了不知凡几,并不比你阳明朝弱!澄华公主受命出使阳明,是为邦交,并非是来供贵国太子挑选妃子的,月氏公主拒婚,凭什么要我楼兰监国长公主接受阳明太子侧妃之位?更何况纳月氏公主为侧妃时诏告天下,礼仪隆重,到我楼兰来提亲,居然仓促而为,一切从简?阳明王朝欺人太甚,我楼兰也不是好欺负的。要求阳明皇帝下诏道歉,如若不然,就等着战场上一决雌雄,败者自认属国,年年上贡……
  四月初八,西疆再次急报:月氏国王因爱女在阳明境内失踪,阳明负有不可推卸之责,然而却以逃婚为借口,败坏公主名声,且寻找不力,恐已凶多吉少,月氏王急怒之下已同楼兰签订合约,答应借道给楼兰以供进军阳明西疆。
  安疆王府岳崧密报:楼兰军队由皇侄领兵,已到达阳明西疆国境,安营扎寨,孙贺已率精兵二十万前去,但是双方并未曾交过手,派使者交涉,那皇侄只说在等阳明皇帝的罪已诏,也并未出动过一兵一卒。反倒是免战旗一直高挂。曾有孙贺派出的斥侯被捉住也没有为难他,马上就放了。令人捉摸不透楼兰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另,小王爷临危不乱,调度有方,颇有大将之风。同时寄来的还有袁岳一封亲笔家书,说道自己如今身在西疆王府,一切安好,请母亲和大哥放心,不必理会谣言。
  兵部和隆武皇帝接到的西疆副帅奏折却是:楼兰兵强马壮,以哀兵之姿出征,所到之处势如破竹,西疆已失去百里疆域,战士伤亡极大。另,西疆天灾不断,匪盗成患,岳崧坐镇军事重镇西宁总揽大局,无法抽身,镇边大将孙贺正深入剿匪中,来不及赶去前沿,其他将军也大多在剿匪平乱途中,另有相当一部分却是随了安疆王爷在京述职,余下的几乎没有指挥如此大战的能力,最难的是青黄不接粮草不继,而且主帅不在士气低迷,安疆王之弟袁岳冒险亲自出使楼兰大营和谈,却被楼兰皇侄以“袁岳虽身为安疆王亲弟,却无爵无职,不配与本王交涉,如果是安疆王亲至,或许还有和谈的可能,如今派他前来,莫非又是再度轻视楼兰”为由扣押,如今生死不明,该如何是好,请皇上定夺。
  短短两天,皇帝便像大病一场,楼兰发难,月氏倒革,西疆大乱,如果其他邻国再乘机进攻,这后果不堪设想!兵祸连绵,阳明的元气尚未恢复,再打下去,国家就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
  四月初九一早,安疆王全身披挂上朝堂请战:“皇上绝对不可下罪已诏,坠了君威,臣愿回西疆统率全军再驱敌寇以报君恩。”皇帝无奈之下准之,但是以“老王妃李氏年老体弱,不堪长途行军,可留在京城安享晚年,朝廷必善待之”留袁母于京城。袁峥言道母亲记挂幼子安危心切,希望能一同回西疆,被隆武皇帝严拒并责他不体恤老人跋涉辛劳,实属不孝,袁峥无奈,只得代母谢过圣恩。
  兵部多员大将奏请共同出征,安疆王回以:“京师重地,更需要各位将军率兵保护,臣只需将手下惯使之将带回既可。”皇帝思虑再三,另派将军三十名及两万五千名兵部所属队伍编入西疆队列,随行出征。
  四月十一,得胜门前,太子高蕴执壶,亲自为安疆王壮行,同行的是十皇子睿郡王高凌。高蕴握着好友和弟弟的手,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保重!”
  临上马,高凌忽又回身跪倒在地:“七哥,臣弟此去,不知何时能再回京城,请七哥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保全我母妃和奶娘,以及袁老王妃。”磕头不已,潸然泪下。
  高蕴双手搀起爱弟,动容道:“弟弟放心,只要我在,必保三位老人家无事!”
  “谢太子哥哥!”高凌从怀中取出一封亲笔书信双手呈上,“七哥恩德,弟弟无以为报,此函或可略表心意,是否有用,七哥自己定夺,告辞!”兄弟二人紧紧相拥,良久才依依惜别。
  安疆王军纪严明,出征的队伍行动迅速快捷,气氛肃杀却士气高昂。
  高蕴端坐马背,抽出高凌信件,略扫一眼,竟是京中各部,尤其是户吏两部中许多能臣干吏的名单和各自擅长之事的介绍:何人可委以大任,何人须提防,何人尚待历练,各人都有什么爱好弱点,皆有详尽的注释,对将来控制朝局和官员极为有用!俊逸的字迹稍显潦草,可见落笔之仓促。
  高凌临行赠予自己如此大礼,可见他的一片诚心,设想此役的艰苦,今日一别之后,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想到此处,高蕴不舍的眼光凝视帅旗下人影,忽然发现中军旗下有一个矮小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不由瞪圆了虎目。
  第 84 章
  旌旗蔽日马蹄如鼓,五万人马从京师起程一路向西北疾行。足有一人高的帅字旗和黑底金字的“袁”字大旗在暖风中猎猎飞扬,衬着一路蓬勃的春光霁色,使这支浩荡的队伍染上无限生机,尤其原藉西北的汉子们更是精神十足,连急行军也没能遮去多少他们脸上的疲惫之色。军情紧急,迫在眉睫的大战令年轻人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中军旗下,一身利落劲装的高凌骑在名叫逐云的白色骏马上随队而行。“逐云”这个名字是十殿下一时兴起亲口所赐,就是为了和安疆王的“追风”相映成趣。此时的十皇子却紧紧地握着缰绳,低垂着眼帘尽力掩饰着目中的神情。侍卫打扮的周阿根和石小四护在他两侧,初次见识如此壮观场面的石小四兴奋地东张西望,也不管高凌没理自己,不时地对着主子惊叹几句军容甲胄兵器之类,简直像是出了笼的鸟儿般闹腾,周阿根则笑得一嘴白牙泛着光,毫不掩饰他的归心似箭。
  行军速度很快,很快便把京城远远甩在了身后,沿途开始显现出了荒凉之色。高凌看看身侧不远处并辔而驰的袁峥和司擅,后者大概在报告军队的情况,英俊的娃娃脸上洋溢着一股难以言说的亲热劲和高兴劲,袁峥边听边点头,笑得得意,偶然也插几句话,眉目间神采飞扬,睥睨天下的劲头显露无遗。这才是称雄西北的安疆王的真正面目吧!此一去,便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朝廷要想再掌控他便绝不容易了!父皇现在放袁峥走是迫不得已,对自己也并不信任,否则又何必扣留老王妃为质!西疆兵强马壮,两万多缺乏战场经验的人马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兵部另派这些人到底是起什么作用的,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日夜盼望着离京和自由,如今终于成为了事实,高凌却知道心里翻腾的情绪并不仅仅是愿望实现的高兴,更多的却是……袁峥司擅他们是回家,而自己呢,将要奔赴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将要面对的是何种局面?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前两天袁峥忙着离京事宜的安排和军队的接管调度,自己则要把手上户吏两部的事情作个交接,还要考虑到一路上也许会有的突发状况及应付手段,事情极多,又实在太过仓促繁忙,几天来两人睡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个时辰,自己只在上朝时匆匆拜别过父皇,连去后宫和母妃奶娘她们辞别都无法抽出时间,只好派小四送了些银钱和礼物进去聊表心意。从此之后便是千里之隔,今生今世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生我的母妃养我的奶娘,以及不知到底还疼不疼爱自己的父皇!是否还能有朝一日再踏足这生活了十八年的繁华帝都,是否还能见到爽朗阳光,疼爱自己的七哥!……母妃该收敛脾气了,儿子不在身边,谁来帮您善后?须知人在矮檐下,谨言慎行才能保得平安;奶娘柔弱无助,秦氏会如何折磨于她?父皇会不会一再听信馋言致后宫干政大权旁落?七哥能不能掌权作主?…………袁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他是三军统帅,前方情况不明,后方顾虑重重,要处理的事千头万绪,一个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后果不堪设想。军队的事情我不熟悉,帮不上很多忙,现在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离愁去烦他分心!
  高凌再看一眼全副披挂,战袍罩身的安疆王,只觉得阳光反射在他金色盔甲上,刺激得双眼发热,遂在马上半转了身体向后凝视。
  京城高大的城墙已淡成浅灰的影子,雄浑巍峨的宫殿早已消失在视线中,只有大队人马过后,漫天扬起的黄尘遮蔽了碧草青天。虽然恨那个华丽却阴暗的地方,真的要离开了,却才发现原来还是有一些不舍的,眼中不觉潮湿发热,怕人发觉,赶紧抬手抹脸掩饰,马速却在不知不觉中放慢了。
  周阿根问一句:“殿下,您怎么了?”
  “没事。”高凌回过神来,吸吸鼻子重新调整坐姿,“尘土迷了眼睛。”
  “噢。”
  身前不远处的袁峥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高凌,什么也没说,神色不动地继续和司擅说了几句,看司擅点头,一拉缰绳独自跑到了队伍最前面。
  安疆王策马向前,司擅却没有跟上去。石小四仍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对着司擅挤眉弄眼,见了兄长般亲热,若不是在马上,说不定就扑过来了。同样全身披挂的忠勇将军扬鞭在他马鬃上轻轻一点,算是打了招呼。笑嘻嘻打马走到高凌身侧抱拳:“殿下,可见着了,这三个多月属下可想您了,您还好吧?”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高凌回他淡淡一笑:“我很好。司将军越发英武了。”
  司擅打量他面色:“您看上去倒是比以前壮实些了,不过这些天累坏了吧。”不等高凌回答,凑近了轻声说,“只要过了直隶境界,便可以松快些。照现在的行军速度,大概需要两三天。”
  高凌点头:“我知道了。猫儿,韦叔韦婶和雁姐他们怎么样了?”
  司擅俊脸一红:“他们很好,您放心吧。”
  官路两旁是成排的杏树梅树,已挂满了金黄淡青相间的果实,诱人馋涎;左右田里是农人种植的油菜,如今正是菜花盛开季节,扑鼻而来的是油菜花的馥郁香气,极目望去,满眼如波浪起伏的金色海洋中群群粉蝶翻飞,田园风光美不胜收。高凌深深呼吸,让美好的味道进入五脏六腑,似乎也要将它带走一般。队伍后方隐隐传来骚动和喝斥声,高凌不解地回首张望,司擅见状,拨马向后去看究竟了,不一会儿皱着眉头回来:“没事,一帮子京城大少爷不好好走路,摘果子,找骂呢。”
  前面传来安疆王的冷冷的声音:“传本王帅令,毁坏庄稼私摘果木者,按军法处置,绝无宽待!”军令一层层传下,应是之声此起彼伏,骚动很快平息。
  被这事儿一打岔,高凌的离愁别绪稍稍飘散了些,司擅看看他神情,再看看身旁景色,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中原的春光果然明媚,怪不得锐健营有好些兵将不愿离京。”
  高凌看他一眼,没说话。司擅似乎没有察觉,语气中仍是满满的思念:“其实他们有所不知,西疆的风光比起中原并不逊色。田里种的都是高粱,高粱秆儿长成的时候,比人还高,一眼望不到边,就像青纱帐一般,满眼青翠,可好看了;西疆的瓜果比任何地方的都要甘甜鲜美,尤其吐鲁番的葡萄,库尔勒的香梨还有哈密的甜瓜,咬一口能甜到心里。还有火焰山,终年炎热,传说中孙大圣骗了铁扇公主就是为了扇灭这山上的火;人也热情,姑娘们的衣饰五彩缤纷,跳起舞来那叫一个好看……那边天气暖得晚,别看已经四月了,等我们到达西疆的时候,那边还是春天,草长莺飞,长河落日,壮美之极!”
  周阿根在一旁不住点头。石小四听说司擅说了一串美食美景,更是满脸憧憬。
  也许是久别重逢的激动,今日司擅话特别多,滔滔不绝地向高凌介绍西域人文风光,只听得石小四恨不得长了双翅立刻飞去。高凌听了一阵,已是心中有数,对司擅道:“听你这么说,我真想快点到家,好见识见识能歌善舞美丽动人的西疆姑娘们。”司擅听他说“快点到家”,心中欢喜,正暗想王爷多虑了,却又听到后面一句,不由一愣,高凌却又凑了脑袋过去,轻声道:“我真的没事,谢谢你,姐夫。”
  最后两个字把司擅闹了个大红脸,吭哧了半天偏过头去。高凌大笑,双腿一夹马腹,提缰往袁峥追去。两人并辔而骑。小四和周阿根想要跟上,被司擅横鞭拦住。
  时辰已到中午,路过一条河流,安疆王下令:“休息两柱香时间。”
  将士们饮马喝水充饥。袁峥并未下马,带着几个亲信将军往后查看一番。
  周阿根牵着几人的马去饮水吃草,高凌就着水壶里的凉水喝了几口,小四找了块石头,铺了块包袱皮让他坐下,然后去马褡裢里拿干粮——又干又硬的面饼子:“主子,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准备吃的,这些都是府里统一备的,连口热水都没有,你委屈一下吧,晚上扎营就能有热食了。”
  “没关系,有吃的就行。”高凌接过来就咬。也着实是饿了,天蒙蒙亮时吃的一点东西到现在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便也顾不得好不好吃,伤不伤胃了。撕了一小块用力地嚼了好几十下,才慢慢咽下,小四本想抱怨上几句,转头看看不论将军还是兵士,吃的东西都是如此,便噤了声,埋头啃自己的一份。
  高凌吃了没几口,便见到司擅快马奔了过来,飞身跃下的同时,拽下了自己的干粮袋:“殿下,王爷还要去后面看看缁重车辆的情况,让属下先过来。”说着从袋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裹来,“我差点忘了,行军路上艰辛,这是太傅怕您路上犯胃病,让带的一些点心,只是不方便多带。”厚厚一叠千层酥和绿豆糕整齐地码在油布上,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小藤盒,满满地盛着红艳艳的樱桃。
  高凌看了一眼没去接,问道:“这是韦叔给我准备的?”
  “是啊。这些点心是韦夫人亲手做的,您快吃吧。”说着有意无意用身体挡了不远处兵将的视线。
  高凌接过包裹却重又包好塞入司擅的粮袋:“司将军好意心领了,我吃面饼就行。”拍拍他手背,“王爷能和将士们同甘共苦,我也可以。”
  “可是……您不能吃太粗砺的食物,还有,您是郡王,不是将军。”
  “没关系,慢慢习惯了就好,再说现在我也是西疆大军中的一员。”说着继续就着冷水啃干面饼。司擅无奈,又不好在此时多劝,只好也坐了下来啃饼子。高凌看他沮丧的样儿,觉得好笑:“猫儿,那包点心真的是韦叔让你带的?”
  “嗯。还有樱桃。”司擅喝口水。
  “难道韦叔没告诉你我好几年不吃绿豆做的东西了吗?”
  “啊?”忠勇将军愣了。
  高凌笑得坏坏地:“我肠胃弱,绿豆性寒,大夫禁止我吃,只有雁姐才喜欢吃绿豆糕和樱桃,还总是塞给她喜欢的人吃。还有,韦叔从来不会在吃食这种小事上费心。这些东西,是雁姐给你准备的吧?”高凌特别在“你”字上加重了音量。
  年轻将军的脸涨得像块大红布,看看周围,压着嗓子道:“殿下英明,是铁小姐硬塞给末将的,我本来不想要,想想您和王爷未必会有工夫考虑到这上头,才收下的。可惜您还不领情……”
  “谁说我不领情?只是不好抢了雁姐对你的一番情义罢了。”
  正开着玩笑,安疆王巡视了一遍过来了:“高凌,吃饱了就到路边活动活动腿脚,下午至少还要赶三四个时辰的路,小心腿肿胀,明天骑不了马就糟了。”挥手让几员大将过来边吃边商议军中事宜,高凌则由小四陪着在路旁活动身体。
  第 85 章
  日头已经偏西,前面是一座中等大小的城池,安疆王吩咐:“加快速度,过了这座城就安营。”
  高凌问:“不在城里过夜?”
  袁峥摇头:“五万人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在城里过夜容易扰民。”
  高凌知道,其中一半人马并非西疆嫡系,他们以前是父皇亲管或者秦家的阵营,初次划归袁峥麾下,这些人是不是服管教还是个未知数,遂点了头。
  命令传下,走在前面的原西疆军毫无怨言,后一半人马本以为累了一天可以好好歇歇了,不料却要在荒郊野外宿营,立刻怨声载道,本就已经不怎么整齐的队伍也开始溃散,一眼望去,简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前后对比十分鲜明。
  袁峥瞟了一眼司擅:“司总教头,你三个月的教习成绩不错嘛?”
  司擅并不以为意,笑嘻嘻地回答:“属下这不是听从您的教诲,不敢得罪人么?再说以前又不是自已兄弟,费那个劲干嘛呀。”话是这么说,人却跑到后面,直到把一个带头嚷嚷的六品校尉一鞭子抽得从马上滚落,才压住阵脚。
  高凌已经累得不想说话,袁峥看看他疲惫不堪的脸色,似乎想伸手过来摸摸,又忍住了:“辛苦你了,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能休息。”
  高凌摇头:“没事儿,我坚持得住。”
  大队人马穿城而过,袁峥在城郊河边一片空阔的草地下令扎营,伙头军忙着挖灶生火烧水,军士们则有条不紊地扎着帐篷。
  虽然有小四扶着,高凌下马的时候还是一趔趄,险些扑倒,只觉得双腿僵直麻木,灌了铅般沉重难受。在马上挺了一天的腰似乎要断了一般酸疼,连抓着缰绳的双手也有些微的发抖。看袁峥司擅他们仍像没事人一般行动自如,还有精力事事留神,不觉羡慕非常,就连小四也比自己强得多,看来要和袁峥并肩,真的不容易。自己也算是从小练武的,只急行军了一天就这模样,如果上战场的话恐怕连招架之力都不会有!
  很快帅帐搭好了,小四扶着高凌进去坐,司擅端了一碗热汤跟进来,手里还拿着装点心的粮袋:“殿下,千层酥不伤胃,现在营帐里没有外人,您不必顾虑,快吃吧。”
  高凌正要再推辞,袁峥挑帘进来,身后的周阿根手里捧着一个大木盆,冒着腾腾水气。安疆王挥手赶了所有人出去,蹲下身子亲手替高凌除去靴袜,将他双脚浸入热水:“腿都肿了,多泡会儿解乏,否则明天就骑不了马了。”双手不停地给他双腿按摩放松。“这点心也是猫儿一番心意,你就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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