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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半季情暖三生

_4 白落梅 (当代)
不见明居士,空山但寂寥。
白莲吟次缺,青霭坐来销。
泉冷无三伏,松枯有六朝。
何时石上月,相对论逍遥。
穿行在古寺记忆的长廊中,还能分辨出唐宋风雨与明清岁月遗留下的淡淡痕迹。那些过往就像江南精美绝伦的青瓷,透过阳光的折射,闪耀着温婉与灵性的光芒。拜过了玉佛殿那披金着彩的玉佛,在慈悲的佛祖面前抛掷一些卑微的俗念,安顿浮躁的灵魂,从此后在佛禅的意境中来来往往。在烟火披一身仙风灵骨的舍利塔,仰望高天流云,在历史中缄默无语。舍利塔始建于隋文帝仁寿元年,白石砌成,塔顶为莲花形状。进入塔内才会懂得古塔的精妙与潜藏的禅机。出神入化的浮雕,每一尊菩萨所蕴涵的文化与寄寓的佛法,引领世人不倦的探问与追寻。舍利塔身后的山岩中,蕴藏了一组南朝时期开凿的石窟,内凿佛像五百余尊,称千佛崖。其间最大的佛像是无量寿佛,高达十米,左右为观音、大势至菩萨立像,组成西方三圣。这些南朝遗韵充盈着佛典意境,闪烁的佛光点亮了世人晓梦中渴念已久的慈宁,不期而遇的相撞,就会令人怦然心动,及至大彻大悟。
倚着石栏独自凝思,看枫叶染红曾经青翠的山峰,那种被季节涂抹的美所呈现出的壮观。栖霞山不仅遍植山药,更有醉人的枫叶红在秋风的枝头摇曳。一枚经霜的红叶,在阳光下闪耀着触目惊心的璀璨,它横斜在古刹的墙头,若有所思地参悟着精深的佛法。红叶传书,明月寄怀,仿佛看到过往的高僧在青灯下禅坐诵经,一枚醒目的红叶夹入经卷中,记载了又一岁的年轮。那些生动的背影、红枫的往事,镶嵌在庙宇屋梁上的古铜镜里,连同那轮澄明的霜月。烟霞若秋光,绮丽的繁华在转瞬已成空境。流水似弦歌,临着幽涧弹奏春风的曲调。记忆在时光的路径上纷纷扬扬,一枚红叶怀想佛祖慈悲的恩典。
栖霞寺云居室
唐·权德舆
一径萦纡至此穷,山僧盥漱白云中。
闲吟定后更何事,石上松枝常有风。
云雾的苍茫在天地间散开,无须揭开栖霞古刹幽玄的秘境,它走过千百年的风雨,该变迁的早已有了变迁。如今的庙宇,在烟火中日渐古朴,一砖一瓦,一花一木,都飘散着禅的韵味。夕阳西下,明月出山,巍巍的栖霞山依旧静默着,滚滚的长江水兀自地流淌。一条河流的源头是历史与民族的根脉,将许多人的命运紧紧相系。风烟中的古刹楼台,如同一幅幅搁置泛黄的国画,墨飘千年,沧桑厚重。或倚涧、或附岩、或舒展、或铺叠,浓淡有致,形态万千。这些古老的建筑承袭着佛教的文化,遵循自然的法度,每一扇开启的窗,都可以在质朴中寻找内敛的深度。
悠悠沧海,欲渡无边,佛有神术,造化桑田。是一座禅境悠然的江南古刹,它所展现的历史画卷与佛文化使得许多世人匆匆奔赴。是仿如天籁般的绿水青山,以灿烂玄冥的风景等待世人虔诚的造访。他们朝拜古老的文明,敲叩深掩的重门,探寻佛陀的世界。风烟里那一座钟楼长时间保持一种挺立的姿态,一株莲花在水中的姿态,它明远的钟声将那些摸索在黑暗中的人,牵引到光亮的地方。醉心于山寺的风景,忘却了红尘的归路,不知谁的故事,遗落在十月的栖霞。
6.红尘隐
是为了避雨才走进寺庙的,日子在悠闲中已入秋。踏进槛内的那一瞬,我回首看了来时的那座青石小桥,桥的对岸已是昨天。这桥有着云烟般的名字,它沉睡着,也许只有在雨中才会苏醒。
这个时候,离红尘很远。缥缈的烟雾载着云梦般的世事远去,无影亦无痕。烧香的人带着一颗很窄的心来了,在匆忙间,将灵魂藏在某个有莲花的角落,又飘忽地离去。
梵音是永不停止的,千百年来,只有端坐在大雄宝殿前的两株梧桐才能深悟它的空灵。有许多僧者的一生,都是在沉默中度过。他们从前世逃离到今生,又怀着清澈明净的心去赴来世的约定。在青灯古佛下,一次次告诉自己断却孽缘情债,去相信世间的因果轮回。
我的思绪被钟鼓声催醒,天色已近黄昏,该是他们诵晚课的时间了。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跪在蒲团上倾听,同他们一起朝拜庄严慈悲的佛主,那些经文似乎早在千年前就已听过。今生,我也想过要做个淡远超脱的隐者,幻化一身的仙风道骨,归卧深山古刹栽种菩提。可我有俗忧、俗虑,无法忘却过往,也没法不去怀想将来。于是,我感动世人感动的一切,坚心做个凡尘中的女子。
在不经意间,我来到一间僧房的门口。门虚掩着,好奇心让我想推开它,看看清心的僧人过着怎样一种简单的生活。是否如想象中那样摆放一张木床,木桌上摊开一卷经书,一方木鱼,一盅清茶,一盏香油灯?抑或是在墙壁上斜挂一管洞箫,在窗下横放一把绿绮琴?房内一定整洁素净,还溢满清幽的檀香味。我没敢打扰,寺中有太多的清规戒律,我只是个凡人,更何况是个女子。其实,所有人心灵的门扉都是虚掩着的,而推开那重门的人就是有缘人。我相信姻缘宿命,只是我今生的那扇门扉,又将会是谁来轻叩?
超负荷的人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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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12-18 14:40 只看该作者 4 #
宿山寺
唐·贾岛
众岫耸寒色,精庐向此分。
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
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
一僧年八十,世事未曾闻。
湿软的桐叶落在石阶上,我有些不忍踩过去。一座高墙便让人远离滔滔的尘寰,养在深院的雨也有着一种隔世的寡静。走进这肃穆庄严的宝殿,谁还会将罪恶与肮脏携带在身上?即使曾经走过迷途,丢失过善良,这儿也不会和你计较,它会给你时间去弥补人生的缺陷。当怒放的佛光洒在身上时,你可以带着一颗轻松的心去飞翔。
有鸟栖息在大殿的檐角上,以一种安详的姿态眺望远方,见着了山水也就寻到了故乡。有的时候,年轮它不是距离,哪怕在千百年后,某个瞬间的片段也依然会清晰。
人间富贵花间露,纸上功名水上沤。幽静的山林自然有种忘我的美,可我也只是带着一颗平常的心来的。如果有一天,佛为我开启心门,我想我终会再来,那时我就再也不离开了。
当我看着僧者诵完经文,沿着长廊缓缓回到自己的厢房时,留下的只是风一样的背影。那一刻,我明白,结局是注定的。
踏出槛外,雨已停息。寺庙的门口摆着许多卖香烛的小摊,路边还有许多专为人称骨相面的江湖术士。有个留着银须的老者,不停地用手召唤我止步,嘴里嘀咕着我听不清的话语。我没有回头去看那双好似知晓我过去与未来的眼睛,一切自有结果。
7.灵山圣境
我似乎总是在行走,没有远途的跋涉,却翻越几重蓬山,涉过浩渺的太湖。我有预感,有一处梦境,等待着我抵达。
我听说,江南的梦,像落花一样轻。她会在时间静止的时候,有情有意地醒着。
我应该有一段经年的心事,在蓝色的深沉里,拨去天光云影,做一次无尽的冥想。我应该有几度迁徙的历程,在岁月的疼痛中,寻觅前尘旧梦,做一次无言的回首。
有鸟从远方飞来,它借给我翅膀。沐浴清风的姿态,我忘情地飞翔。那偶尔掠过的云彩,它视我为一粒粉尘。
在水流的地方,我的飞翔变得有些慵懒。短暂的徘徊,让我在此岸企望抵达彼岸的方向。这个过程,足以收蓄烟云,成就生命的底色。
千帆过尽,回望苍茫的太湖,无岸无渡,只有一叶小舟划过昨天。
湖光万顷净琉璃。
佛坐落在群山之端,以祥和的目光,俯视着人世间无常的悲喜。层叠的青山,清澈的蓝天,洁净的白云,仿佛在提醒人们,这儿拒绝所有的浮华。
我知道,我已进入灵山,这是红尘中没有的圣境。空远的视野,仿佛到达天的尽头。而这尽头,可以舒展狭小的心灵,足以让你放下所有的爱恨,让沉重得以歇息。
几排汉白玉石柱澄澈人间的平静,又似乎隐含着昔日的文明。白玉的石阶依然醒目如初,只是不知承载了多少过客的脚印?也许这儿曾经存留过黯淡的背影,收藏过失落的回眸。他们不愿在净化心灵后又仓促地回到尘世间,不愿匆忙地湮没在拥挤的人流里。
放生池中,定是一片无尘境界。几尾鱼儿在悠闲地游弋,它们因为长在这方宝地,而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这儿的鱼沾染不到尘味,它们魂清骨净,自在逍遥。几盏睡莲惺忪着梦呓的双眼,似是而非地看着这个世界。荷盘上的清露,乃琼浆玉液,也是我等凡人不得摄取的。
佛还在远处,我还得行走。阳光倾泻在佛的身上,逶迤地流淌。那光芒,刺痛着寻梦者的眼睛。再洒落到我身上时,我已渐渐地消融。佛说:“凡是沐浴阳光的人,所有的祈愿都可以满足。”为这句话,我轻盈自如,体验到生命的自在。
洗去尘埃,我选择水的形式,流淌。
穿过这道红色的门扉,我将抵达佛的心脏位置。而此刻,我还是今生的我。
行走在宽敞的石径,两旁栽种着上好的菩提。微风吹来,菩提散着淡淡的幽香,浸润着每一个角落。我渴慕树上可以落下几粒菩提子,拾捡起来串成珠子,伴随我远走。抑或是寻找一个地方栽种,让慈悲在人间流转。
梵音响起,那些宁静的音符随着菩提的幽香,洒落在我的心上,但我分明能感觉到它的重量。我向佛的更深处走去,向生命更深处走去。
烟雾之中,仿佛又进入一个梦境。我看到许多的香客正在点烛烧香,朝拜着佛的方向,朝拜着绿水青山,像是在朝觐生命的过程。
心在瞬间静止。点烛,燃香,我默立在铜鼎香炉前,静静地朝拜,轻轻地叩问。而佛,是否真的在聆听?
朝人流的方向走去,他们在抚摸一只佛手。人说:“触摸佛手,便可以沾来一年的好运”。当我熨帖上去的那一刻,有一种凉,从指端穿过经脉流淌到全身。原来,我与佛可以这样相融,天衣无缝。
我没敢抬头望佛,怕他悲天悯人的目光将我摄获。待离开时,我的心会更加空落。试图驻足,可是那遮掩不住的钟声频频相催。
丢下怅然,继续行走。我知道,倘若丢了今生,我必定可以寻回前世。
倚着白玉扶栏,我拾阶而上。
阶梯宽而长,让人以空灵的姿态企望人生的高度。我穿行在光与影的交界,尘间与尘外的边缘。待走完,仿佛耗尽半世的光阴。
推开虚掩的重门,又脱一副俗胎凡骨。我不知道,这样的行走是拾捡得多,还是丢失得更多。只是,入了佛门,又怎能再去计较得失?
不是误入佛家境地,我是带着心来的。大大小小的佛像以不同的姿式和表情尽现在眼前,让我领悟到西方极乐净土的精深博远。
香案雕刻着各式的花纹,细致而精美。我在想象,这位雕花的工匠,一定也是生长在江南。不然又怎会知晓这临水莲花、画舫楼台。又怎能拥有如此精细的心事,如此不倦的闲情。
案上摆放着几盏油灯,那看似微弱的光芒却从未曾熄灭。还有几叠经书,泛着时光的黄晕,却掩饰不住它的幽深禅意。我取了一本,打算在归去后,寻个闲暇的日子静读,不求参禅,但求清心。
这是僧人诵经打坐之处,他们整日面对千佛悠然的意境。试问,心中又怎么还会滋生尘念?
跪在莲花蒲团上,双手合十,许一段红尘的心愿。屋梁上垂吊的檀香徐徐地萦绕,那面可以透视人间善恶的铜镜倾泻着白色之光。佛不渡我,他说万物皆有定数,我自有我的宿命。
我叩首,任尘缘虚无地起灭。
登上阁楼,我的梦也行将走到尽头。
我抵达佛的脚下,与他只有一步之遥。他头顶着蓝天白云,高大地耸立在群山之间,眉目慈祥,静静地微笑。我久久地凝视,在佛面前,我忘却来自尘世所有的苦难,忘记悲喜无常的人生。这一刻,我能做的,只有安宁。
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一种召唤。抬头望佛,细细地端详,他的眼中有着无尽的含容。无论你从哪个角度将他凝视,他都在与你对望。佛可以洞穿世事,可以直抵我的心灵。
我用指尖轻轻地抚摸佛趾,短暂的瞬间,仿佛明白,我与佛本没有距离。就如同尘间与尘外,亦没有距离,心可以带着我抵达任何一个想要去的地方。哪怕隔着万重蓬山,也近若咫尺。
置身在这如烟如梦的灵山之境,临着高大神圣的佛像,不由得惊叹造物者之神奇。该要何等的气魄,才能建造出这样鬼斧神工的传奇。
我想,这些工匠,有的出自于江南,有的也许来自于遥远的塞北。他们离开家园,相聚在佛祖的脚下,此生定会为有过这样一次际遇而感恩。是的,感恩,如同我,余下的只是感恩。
石壁上刻着许多当年造佛时捐资者的名单,一行行,深浅地记载着他们的善举。若干年后,当他们再次重游故地,面对这方山水圣境,从石壁上寻找到自己的名字,又该会是怎样的欣慰?
当梦醒之时,谁还会知道,有一种追寻叫归去?
再看一眼佛,我将离去。
我收拾放飞的心情,沉沉地叹息。俯望远水近山,浩然的景致让我感到自身的渺小。究竟是什么,让灵山给了我家的感觉,使我不忍离开?这样淡淡的情怀,可曾浸润过其他游人的心?
寻楼而下,沿着阶梯,感觉生命随之下沉。原来,来时与离去的感觉果真不一样。那些迎面而来的稀疏游人,朝着我走过的地方前行。他们此刻的热忱必定会换来与我同样的失落,这就是佛家所说的轮回。
走完阶梯,穿过石径,越过房檐,绕过梵音。菩提细细的幽香,在风中越飘越淡。我没能捡到菩提子,却拾得来自初秋的第一枚落叶。
在它飘落的那个瞬间,我明白,终有一天我会像秋叶一样地死亡。
离时已不如来时那般喧嚣,生命走到最后总是寂静。待到暮鼓响起,人去院空,佛只有独自感受这初秋的微微薄凉。
走出灵山,暮风有几分沉重。无言的背景被我遗留在身后,佛看着我逐渐黯淡的背影,会滋生些许怅然的失落吗?我为自己的多情笑了。
穿过迂回的山路,远处的太湖,在夕阳映照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倾斜地打落在我的身上。太湖还是来时的太湖,小舟却已非旧物,而我又是否是来时的我?(文*冇*人-冇-书-屋-W-R-S-H-U)
佛没有回答,因为我已远离。
8.锡惠散怀
我来的时候,知道自己是孤独的。没有匆匆的行色,没有喜忧的心情,在初秋的早晨,我就这样走来。我来寻觅些什么?是古时王朝逐渐黯淡的背影?是长亭别院里一潭闻名天下的第二泉?是青山之间幽深的江南古刹?还是曲径通幽的古老园林?锡惠的秀水涵山,又能告诉我些什么?
天下第二泉
惠山谒钱道人烹小龙团登绝顶望太湖
宋·苏轼
踏遍江南南岸山,逢山未免更留连。
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
石路萦回九龙脊,水光翻动五湖天。
孙登无语空归去,半岭松声万壑传。
初秋的风已略带凉意,偶有落叶稀疏地飘零,行走的人流丝毫感觉不到它萧索的重量。一缕阳光将我的心事拉得好长,我在寻找有水流的地方,寻找那位拉二胡的瞎眼先生阿炳。
二泉,仿佛一切的一切,都与那清澈的幽泉相关。
青石铺就的小径,尽管承载许多行人的脚印,可依然苔痕斑驳。这里的石板,仿佛永远都带着湿润的印记,踩上去,自有一种沁骨的清凉。
弯曲的长廊,坐落在池塘之间,有回风淡淡地流转。倚栏看荷,花瓣已褪落,成熟的莲蓬孕育着饱满的莲子,这是收获的喜悦。可残荷枯茎又难免有种繁华落尽的落寂。荣枯本寻常,生命的内核在自然间得以完美地展现。
两扇深褐色的重门向游人敞开,它在提醒着人们,这儿曾经有过繁华与诗情。我轻轻地触摸门环上的铜锁,希望能叠合古时某个文人或智者的手印,抚慰我至诚怀古的心。
踏入门槛,映入眼帘的就是五个大字:天下第二泉。黑白相间是那么的醒目,静静地雕刻在石壁上,昭示着它不同凡响的美誉。有藤蔓攀爬在石壁的檐角,那些青葱的枝茎任意往不同的方向伸展,直至抵达它们想停留的地方。
相隔不远的长亭有古曲缓缓流淌,这儿有老者为人演奏《二泉映月》。一袭青色长衫,满是皱纹的双手,迷离之境,会让人误以为他就是当年的阿炳先生。遥想当年的月夜,阿炳临青山幽泉,独自在此演奏二胡,又是怎样的心境?今人总是会以这种形式去怀想古人,只是那些庸碌无名的凡人,又有谁会想起?
当我俯视那誉满天下的二泉之时,心中竟生出了许多失落。栏杆将我拒绝在古井之外,当年的二口泉眼如今已成了死水。看不到汩汩的清泉流淌,看不到湿润的青苔攀附。水泥砌就的古井,被栏杆围绕,而今只成了让游人观赏的景点。当年京城的人长途跋涉只为舀得几瓢二泉之水,供帝王烹茶煮茗。然泉水已涸,那个精致的年代的也相隔渐远,可历史却从来不曾被改写。
沿着石径穿行,长廊附近摆设着几家茶坊,供游人歇脚品茗。水自然不是二泉的水,茶也不能洗去凡尘,只是处身在青山古迹之间,亦有一种别样的闲情。
微风有几许慵懒,想坐在竹椅上点一壶茶慢慢闲饮,又怕生出更多的疲倦,终究还是作罢。彷徨间,脚步有些起伏不定。
丢下二泉的背景,我赶赴另一个约定。
惠山寺
题惠山寺
唐·张祜
旧宅人何在,空门客自过。
泉声到池尽,山色上楼多。
小洞生斜竹,重阶夹细莎。
殷勤望城市,云水暮钟和。
还未见着寺庙,已听到空远的钟声。江南的古刹居多,惠山寺只是万千中的一所。
我拾阶行走,穿过几重古门,穿过参差的老树。抬眼望去有四个字让我凝神片刻:不二法门。这是否象征着一种执著?也许入了佛门的人就不再有出尘之念。这短暂的凝神让我生出某种意愿,我愿意做一个在佛前卖香的女子,听着梵音,过着清静无求的生活。只是这样的愿望也成了奢侈。轻轻叹息,没有人听到。
大殿里有正在作法的僧人,他们唱着梵音,让人进入虚远的梦境。我没有进去朝拜佛祖,怕这肉体凡胎领悟不了佛的奥妙,亦怕会闯进一段莫名的心事里。远远地看着僧人身披袈裟的背影,眼中闪烁着晶莹。
穿过不二法门这道小门,又是一番胜境。石阶上坐落着古老的庙宇殿堂,背后就是隐隐惠山。西竺留痕,这四个字仿佛让人看到了西方之境,在蓝天白云之下,觉得自己竟是这般的渺小。不敢行走,坐在石凳上,只是静静地观望,观望这儿的一切。
明窗几净,这儿似乎从来都沾染不到尘埃。就连屋顶的青瓦都清澈无尘。我喜欢看微翘的檐角,那样孤傲地眺望远方。喜欢看一扇扇或开或关的雕花古窗,那形态各异的花纹,精致唯美的雕工,让人做着江南的梦。雨打芭蕉的黄昏,那些僧者又会以何种心境推窗听雨?明月如霜的月夜,他们又会以何种姿态临窗观竹?这样想着,未免有些诗情画意,只是我相信这些意象曾经一定有过,而今也依旧留存。
回头是岸,我沿着旧路寻回,又过一重石门。一棵六百余年的古银杏坐落在庙前,它历经风雨的洗礼已落下沧桑痕迹。据说这是当年寺里一个小沙弥种的,人早已湮没在岁月深处,而树却会流经千年。生命之于生命,原来也是这样的不能平等。树上垂挂着许多的银杏果,一种无法触及的沉甸。陪伴这棵古银杏的也只有旁边亭子里的听涛石,它们相伴了这些年,见惯了人世的风霜。
一座高耸的御碑,雕刻着当年乾隆游惠山寺品二泉留下的诗句。这位闲雅的皇帝曾多次下江南,慕着这方山水灵逸的宝地。恍然间,我仿佛看到这位帝王雍容华贵的背影。那锦衣摇扇、风流倜傥的才子,是乾隆吗?他走出了鎏金大殿,来到江南,这儿可有他失落的梦吗?
当我看到四大天王才知道自己朝着反的方向走了一次惠山寺。从后殿穿到前殿,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走进与走出也只是在一念之间完成。我向前,是走出?我回头,是走进?门前水缸里养着的莲花,选择了沉默。
寄畅园
雨中游惠山寄畅园
清·乾隆
春雨雨人意,惠山山色佳。
轻舟溯源进,别墅与清皆。
古木湿全体,时花香到荄。
问予安寄畅,观麦实欣怀。
又是一重门,人生是否有这样一重门,走进去可以不再出来?原来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不二法门”的四个字上。
寄畅园本是秦氏家园,想来这户园主定是拥有万贯家财,才得以在此畅快豁达地寄情山水。园林的风格属于明清时代,虽历经几百年的风雨,却依然保留得完整无缺。水榭歌台,雕楼画舫,还是旧时江南的景致。
回廊曲折,没有目的地行走。两旁栽种着翠竹,阳光透过青瓦洒落在石径,我始终踩不着自己的影子。
有几间狭小的书院,壁上挂着几幅写意古画。画中的景致便是江南,层层叠叠的古老民宅,临水而建,围山而修。长长的古桥沿着不知[文、]名的地方伸展,几叶小舟[人、]顺江而流,我觉察不到[书、]他们将停泊在何处。象征着锡惠[屋、]的古塔坐落在山峦之巅,静静地俯视着那条流淌千年的运河,俯视着无锡古城的繁华背景。望着先人遗留的宝墨,游荡在古与今的边缘,那些古老的文明已伤痕累累,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被粉饰过的平静。而我无力揭开这表层的景象,让岁月的峥嵘袒露在面前。
不若沿着水流的声音继续行走,或许会有更美的发现。层叠的垒石,堆砌成形状万千的样式,这些垒石,是自然的巧夺天工,还是人为的修整?生命的美出于自然,可倘若没有任何的雕琢,也许自然也会变得索然无味。毕竟自然的景物需要一颗自然纯粹的心去欣赏,试问,这样的心世间又存留着多少?
我择一块清凉的石几小坐,看水中的鲤鱼自在地游弋。它们常常可以享受游人带来的美食,不必担心世人的网罗捕捞。只是它们也许会厌倦这一小块净土,宁愿随波漂荡在江河湖海中,过着自古以来平常的生活。鱼儿如此,人亦如此,世间万物皆如此。
曲径婉转,石壁上雕刻了许多古时名家的书法,不同的字体蕴涵着他们不同的心性,那些深深浅浅的雕刻遮掩不住他们起伏的人生。每一行文字,仿佛都可以看到他们生命的缩影。也许先人们并不曾想到,若干年后,会在这里做一次风云的聚会。
古木参差,园林的深处更是清幽。穿过回廊,走过石桥,池中洒落一些伶仃的树叶,任水漂浮。落叶仿佛总是和秋季相关,待叶落尽的时候,这儿又是另一番光景。我能做的,只是待大幕合起,人去园空时,寂静地冥想。
在山洞溪涧辗转,待走出,又回到来时的路。人生永远只是轮回,从起点到终点又归为起点,由平静到喧闹又归为平静。寄畅园也是这般,经历过繁华与衰败,继而又有不同朝代的人去修整。我看到那些翻新的古建筑,许多的工匠正热忱地敲打堆砌。若干年后,青砖黛瓦都会渐次地更换,再也不是当年的旧物。那时来寻梦的人,又还能寻到些什么?
再看一眼屋檐上的石莲花,我要离开。我知道,这里还有许多的门,不曾推开,人生难免有错过,我无须刻意去执著。
天空飘起了细雨,秋天总是给人凉意。踏出厚重的门槛,我在想,不知园子里还收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不知谁的衣衫还晾晒在雕花的窗外?
我掸去发梢的那缕雨珠,沉凝片刻,不再回头。
第四章多少楼台烟雨中
1.滕王阁怀古
许多人的一生,都是沿着时光的脉络,在山水与人文的风景里,寻找名流痕迹,挖掘美文佳句。他们也许没有高才雅量,也许只是天地间一粒渺小的尘埃,却依然做着含蓄与奔放的追求。滕王阁,这座位临赣江东岸的千年楼阁,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带着天南地北的烟尘匆匆将它赶赴。他们走过水重山复,惯看秋月春风,借着浩瀚的江水打捞着曾经壮美的诗酒年华,也拾捡着遗失在楼台深处的古老片段。走过层层石阶,轻启楼阁的门扉,看看里面关住了多少风姿万种的梦想,锁住了多少波澜壮阔的故事。
重登滕王阁
唐·李涉
滕王阁上唱伊州,二十年前向此游。
半是半非君莫问,西山长在水长流。
怀着期待的目光走进阁内,与历史抖落的风尘邂逅,一幅汉白玉浮雕——《时来风送滕王阁》,会令你穿越时光逶迤的幻境,与过往的某段永恒有了深邃的交集。王勃负手而立,昂首远眺苍茫无尽的江水,翻涌的浪涛如同风起的时代,在寥廓的长河里洗濯文明的沧桑。他一路风尘的赶赴,在长空万里的烟波中,放逐着睿智与旷达的思想,做着清醒的追求与不倦的探问。一场偶然的滕王阁盛会,他挥毫泼墨,恣意山水,铸就了一生的风华。斗转星移,曾经轻扬翻卷的历史云烟,在奔腾不息的江水中孤标远去,只余下一抹高旷的背影,淡看白云来去,明月低徊。
远去的风景无须追忆,存留的遗迹却要珍惜。再上一层楼,行走的脚步无法丈量华夏民族的辉煌长卷。从先秦至明末的江西历代名人,被生动而传神地烙刻在壁画上,无须精致的雕琢,无须深刻的诠释,那飘袂的衣襟、流转的神韵尽现他们卓然的风采。那么多的王朝,借着灿烂的文化背景,重现当年的千秋霸气。那么多的襟怀,在滔滔江河中,演绎一场紫气东来的万古乐章。他们主宰过历史,而历史又将他们沉淀。这一处楼台,收藏多少文人墨客的千古文章?留存多少天子王侯的万世基业?眺望万里澄空,千峰推开层层云霁,江浪掀起滚滚波涛,那么多的雁迹萍踪,留下的又是一些怎样的风云过往?
滕王阁看演《牡丹亭》二绝
明·汤显祖
韵若笙箫气若丝,牡丹魂梦去来时。
河移客散江波起,不解销魂不遣知。
桦烛烟销泣绛纱,清微苦调脆残霞。
愁来一座更衣起,江树沉沉天汉斜。
行走在婉转的廊道里,不经意进入一段烟浪迷离的梦境,邂逅《牡丹亭》,就如同邂逅一场姹紫嫣红的梦。墙上的壁画是一出春光流转的戏曲,在繁弦幽管中,缓缓地拉开了人生的序幕。当年汤显祖写完《牡丹亭》,在滕王阁首次排演这出惊梦离魂的戏,那宛若惊鸿的杜丽娘在生与死之间演绎着她的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谓之情深极至。想那如花美眷,都付与似水流年;想那物华欣欣,都付与苍烟夕照。绿水青山,那风烟苍茫的历史,能消几处楼台?春花秋月,那千回百转的情事,经得几段歌舞?曾经的青春已经抛远,当年的韶光已然消逝,如今只能借着这座千古楼阁,将往昔的记忆重现。
滕王阁
唐·王勃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循着浩瀚淋漓的墨香,更上一层楼阁,当你与镶嵌在墙壁上的《滕王阁序》对望时,才会知道,纵然你只是这里的匆匆过客,也不会后悔有过这样不期的相逢。这种厚重的文化力量,会摄住你的魂魄,浸润你的心怀,会给你带来无言的风景和诸多的况味。当年的王勃一定是站在此处吟咏,因为只有在这里才可以远眺秋水长天,才可以观望落霞孤鹜。独立楼台,看沧浪横流,感天地玄冥,人生如同萍散萍聚,千年的转变也不过是瞬间。曾经那个吐纳烟云,将高楼望断的人身在何处?曾经那个倚风长啸,将栏杆拍遍的人又去了哪里?天地无声,只有一叶扁舟,在滚滚的江水中追风逐浪,它划过昨日的烟云故事,还能划过今天的如流时光吗?
站在楼阁的最高处,仰望彩绘描金的牌匾,它带着千年的风霜,落满岁月的尘埃,被江水反复地浸洗,又被无数来往的游人用温润的心擦拭。如今“滕王阁”三个大字悬挂在东、西重檐之间,远眺江涛,赫然醒目,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辉。厅内的墙上,镶嵌着唐三彩壁画,一幅《大唐乐舞》的长卷,在丝竹的清音中迤逦铺展。那倾国倾城的女子,在芙蓉水榭处,舞一曲《霓裳羽衣》,摇曳的裙裾,似回雪飘扬。她们用明月笙歌,流水弦音,奏一曲大唐的瑰丽与风华。这是一出开场的戏,也是一出散去的戏。你来的时候,是这里的主角;你走了之后,这里又成了别人的主角。无论是你走入戏里,还是戏曲走进你的梦里,无论你想要记得,还是选择遗忘,这场戏演过当年,又演过今朝,还会演过永远。
携着一身轻快的风尘行来,背上沉重的历史回去,再沿着来时的廊道离开,每一个跋涉的脚印都凝聚了丰盈的回忆。这是烟霞行将褪尽的天空,有大雁载着想象的翅膀飞翔,在追求广阔无垠的精神领域里,怎能用锐利的思想将其斩断,怎能用狭隘的文字将其束缚。登高望远,度量这里的风土人情,描绘这里的壮美河山,才发觉,曾经认为的肤浅其实是深刻,如今以为的深刻却是肤浅。一处看似消瘦的楼阁,实则蕴涵了博大精深的历史文化,寓藏了雅逸无边的风韵。这样醉心往返于楼台的风景,会让你明白,每一次到来,都是一种离去,每一次离去,都是一种重来。
翻滚的江浪在低垂的夜幕中沉静,那承载着智性与豪情的江水,打湿了千年的文化履痕。楼阁璀璨的灯火,让人忘记了星空的烂漫,楼台深处阑珊的歌舞,在夜色中渐渐地隐去,直到无声无息。滕王阁,有多少人梦着而来,清醒地回去,有多少人乘风而来,又满载而归,你知道吗?这来来往往间,你给过了多少转身的错过,又给过了多少刹那的相逢,你还记得吗?请相信那么多离去的背影,还会再度重来,那时候,来者已容颜更改,而滕王阁,你被历史的风烟冲洗,又让过客的故事滋养,纵然沧桑老去,一怀风骨却依旧温润如昔。
2.风雨黄鹤楼
风景是历史间一种真实的存在,而过客只是时光里散落的尘埃。当你抵达黄鹤楼的风景时,还不曾来得及滋生诗意旷达的想象,它已经流露出逼人的风韵与苍茫。虽说是初来,可是在诗书中邂逅过多回,系住了千丝万缕的情怀,更像是故人的再度重逢,有着熟悉又温暖的感慨。悠悠千载的黄鹤楼,坐在淙淙的流水边,回忆三国的那场云烟,还有唐宋的风月,明清的从前,就这样,过尽一段又一段的似水流年。看那烟波江上,一叶顺流而下的小舟,划过碧水长天,划过往事如烟,它所追寻的又是怎样的一段永远?
倘若你带着历史的眼目去看黄鹤楼,它弥漫过战争的硝烟,孙权在此筑城,周瑜在此设宴。那些匆匆步履碾过黄尘古道,借着长江的水打扫风云变幻的天空。当年筑此城楼的孙权,只处于军事目的,并不曾想到会名垂青史,更不知道此楼会历经千年风雨沧桑,经过无数的兴废,依然横空出世,屹立千秋。来过的人万万千千,其间不乏王侯将相、文人雅士,他们之中能让后人记住的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相信许多的人来到这里,都是怀着风清云淡的心境,放下对世间名利的追求,他们登楼望月,看烟波江水,并不希望会在历史上留下深刻的足迹。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当你沉迷于仕途功名,耗尽心力,到头来,反而是一场虚空。而你淡泊名利,寄兴山水,相忘江湖,却是不留名处自留名。
黄鹤楼
唐·崔灏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许多文人雅客来到这里,不知是寻觅那一去不复返的黄鹤,还是追忆那乘鹤远去的古人?唐代崔灏沿着历史的古迹来到黄鹤楼,他面对苍茫的烟水做着岁月流逝的感叹。那乘鹤的仙人一去不复返,只剩下空寂的楼阁、荏苒的白云,悠然千载。情可生景,景亦可生情,不同朝代的人,面对黄鹤楼,会生出不同的感慨。心境不同,所看到的景致也会不同,每个人都是带着不同的情感来追溯过往,探索未来。当年的崔灏登楼怀古,而今人再上重楼,又会以今时的思想去追寻唐朝的风物。人生本是这般,因为不复回返,才觉得充满了多姿的传奇,才会留下无边的向往。当逝去的风景已无处寻觅时,更应该重新珍惜眼前遗留的美丽,而不必等到多年后再来重复一次怅惘的追忆。
登楼怀远,那打身边飘过的白云虽然无法触手可及,却知道它一直不曾远离。留得住的是往返的白云,留不住的是远去的黄鹤。临着江岸感受黄鹤楼苍茫的气韵,用短暂的光阴来度量过去与未来的距离。没有人知道,这期间将会造就多少春华秋实的美好故事,又会演绎多少悲欢离合的风雨人生?相信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细水长流的日子里慢慢地积淀出成熟的风骨,打磨出圆润的性情。有鸟儿打楼台掠过,惊醒了檐角的风铃,也惊醒了沉醉的旅人。借着飞翔的翅膀,再赏壮丽的山河,短暂的瞬间,只觉得过往的年华虚度,枉读了二十年的诗书。岂不知,万物的风华其实就在大自然中,只须一个低眉、一段回首,春夏秋冬皆可入画,风霜雨雪自然有情。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唐·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黄鹤楼有过明媚的相聚,也有过淡然的别离,生命的旅程在风景中流淌,你无须知道这一路风尘得到些什么,只要记得你曾经来过。不知道这是李白第几次来到这里,在烟花的三月,他目送故人辞别黄鹤楼,乘一叶小舟,顺着长天江水,直下扬州。自古以来,人与人之间有许多种情义,李白与孟浩然之间的情义,是一种文人相惜的情义,是被山水风物浸染的情义。遥想在盛唐三月,他们背着诗囊行游天下,在这个叫做黄鹤楼的地方邂逅,把酒言欢,结伴登楼,看尽长江万里,感叹历史风华。拾几片风景装进行囊,裁一段情义写入诗笺,不为千古留名,只想记住这个感动的瞬间。在这里,他们也许怅叹过仕途的坎坷,抱怨过现实的磨砺,可是面对这壮丽河山、风物人情,更多的是滋生心中那份诗意的梦想。只是短暂的停留,之后,循着各自的人生方向,继续远行。
再上重楼,看长河落日,整座武汉城沉浸在黄昏的烟霞里。是谁将情感放逐在辽阔无边的天空下,让今人在浩瀚烟波中生出怀古的怅惘,又给后人留下了大江东去的想象。那壁画上的写意长卷,散发着淋漓的墨香,这是用千年世事酝酿的芬芳,纵然是肤浅的思想也会浸染深厚的底蕴。时光是美丽的,它记得昨日水云的故事,哪怕落满岁月的尘埃,却依旧带着透明的记忆,收藏了来往路人的灵魂,让他们在清醒中迷离,又在迷离中感动。你可以看见曾经失落的剪影,也可以看见过往得到的片段,面对那些消逝却依旧流淌的风景,无须去寻觅什么,就已经懂得它前世今生的命运。每一个背影的转身离去,都会有不同的错过,只是,既然来过,只要记住你曾经拥有,又何必再去计较那流失的许多。
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
唐·李白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离去,在落梅轩的门前作了片刻的停留。来的时候,门是关闭的,走的时候,它又为谁开启?重檐翘角,镂花门窗,这么多的古典装饰,都是为了承接唐时遗风。“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诗中美丽的意象,给来往的路人留下落梅的芳香。当年李白接受现实的流放,途经黄鹤楼,听闻玉笛,西望长安,带着一种贬谪与落拓的惆怅。五月的江城本没有梅花,只是玉笛声声,吹彻漫天花影,因为心境,让这本是寒冬时节开放的梅花,有了冷落的理由。落梅轩,你为何关住了那么多美丽的风景?你看,这么多天南地北寻觅而来的过客,在你门前徘徊,都不是你想要的吗?为了一份心灵的交集,你固执地等待一生吗?为了一段刻骨的相知,你宁愿错过无数平淡的相逢吗?
黄鹤远去,白云依旧千载悠悠,孤帆远去,江水依旧流淌不息。在这里,历史是楼台的过去,而楼台又成了历史的追忆。那么多光阴随着江水悄然流去,那么多风物被一代又一代的人珍惜。黄鹤楼,这么多年,你总是漫步在云端,平和地看着两岸的风月江天,看着世间的离合悲喜,你的心境已被岁月打磨得温润似水。来过的人,都不能将你忘记,而你,却无须记住谁曾来过这里。
3.岳阳楼追忆
当生命散淡闲置,或者庸碌无为之时,也许你会渴望一种放逐。载着思想与人生去远行,你会发觉,许多的风景都会为你敞开心怀。你的起程,或者没有方向,可是每一次的停留,都会有一处景致与你度过一段时光。今日的光阴,就交付给名扬千古的岳阳楼,交付给烟波浩淼的洞庭湖。来此之前,你无须懂得它昨日的风云和历史,来此之后,你自会知晓它有过的故事和永远。也许,你来时,岳阳楼不会将你等待,你走后,岳阳楼也不会为你牵怀。只是,生命中有过这样一段与风景相依的际遇,就足以填满人生那空白的一笔。
登岳阳楼
唐·杜甫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每一处古迹都有一段或几段相关的历史,无论是名胜之地,还是荒远之境,都留存过先人的印痕。只是有些地方因为一个人、一句诗,或者一段故事,而得以千秋留名,有些地方不曾留有深刻的记忆,所以被世人遗忘,而显得平淡无奇。来岳阳楼的人,追寻的不仅是洞庭秋波、楼台景象,还有当地的风物人情,以及古人遗留的文墨与思想。当年的杜甫也是慕名来到洞庭湖,登上岳阳楼,看着浩瀚无边的洞庭景观,将吴楚划分在东南两域,日月星辰都漂浮在湖面上。那时的杜甫,年老多病,沧桑入骨,没有亲友相伴,只是独自乘孤舟四海漂流,不知何处是归宿。伫立楼台,看烟色苍茫,碧波无垠,小舟在如镜的湖面上往返,他心系边关战事,倚窗远望,禁不住泪流。这就是杜甫,纵然落魄他乡,一身病骨,也许他已无当年壮志豪情,可是忧国忧民之心不改。此时的你踩着历史散落的足迹,登上岳阳楼,遥望一湖碧水,又会滋生怎样的情结与感叹?
与夏十二登岳阳楼
唐·李白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
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当唐代另一位诗人登上岳阳楼时,看着洞庭湖水,又是另一番心境了。当年的李白正值流放途中遇赦,这种被放逐的命运结束之后,他登楼望远,将情感融入到明丽的景色中,心境也旷达而豁然。雁儿高飞,带走往日郁积的愁苦,明月出岫,增添楼台水色的幽境。一代诗仙,又负剑客之风流,看着如画山水,与明月对饮,置身楼台,如坠云间。这位谪仙之客放下人间功贵,只一醉求欢。醉后临着浩荡的湖风,伫立高楼,仰望明月星辰,衣袂起舞,尽现其诗仙风骨。他是游侠诗人,数十年走遍大江南北,其诗句漫溢在山川河流。当你踩着他们的墨痕登上岳阳楼,看平湖如镜,世道早已经过历史演变,过往的人物已然更换,而风景又是否还似当年?与杜甫沉郁顿挫的诗相比,李白的诗则飘逸豪迈,同样的风景,因为不同的心境与性情,有了不同的风韵和味道。无论你是名士雅客,还是凡人庸者,都是如此,来过,便是痕迹。
人有悲欢,月有盈亏,楼有兴废,百代浮沉皆是如此。自然风景之所以永恒,是因为亘古以来就存在于天地之间,自然气韵,不修雕饰,任由光阴消磨,也不会沧桑一点点。而人文景观随着历史的流逝,斑驳老旧,早已不似当年的风采。于是有了滕子京百废俱兴,将被岁月风蚀的楼阁,重新修建,在楼上刻下了唐人诗句,委人画了一幅《洞庭晚秋图》,又请当时范仲淹为楼作记,留住岳阳楼曾经有过的历史。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流传千古,无论是来过这里的人,还是未曾到过这里的人,都会知晓这儿有一座岳阳楼,它临着洞庭湖,可以看苍茫万象。岳阳楼之所以这样让人铭记于心,与它本身的气势和洞庭湖的美景相关,更多的是因为当地的风土人情和文化气息。岳阳楼为天下文人雅客而生,也为每一个懂得欣赏风景的人而生。许多的美景,因为少了那些懂得的人,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渐次地荒芜。当探索者的脚步愈加近了,若干年后,那些掩埋的风景可以重见天日,一改过往颓然姿色,再现其风华之貌。
不去怀古,也不思今,只放下世间一切束缚,独倚栏杆,看长风碧浪,吞没远处河山。仿佛万顷苍池都被踏于脚下,沧海桑田尽收眼底。这一刻,再多狭隘的胸襟也会豁然宽阔,你会忘记名利几何,只想将所有的情感都放逐于山水,落落襟怀,形骸无我。也许你不能如同古人那般,可以吟诗作赋,泼墨留香。也许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曾经来过,你不能留下任何的印记,可是眼前的万千气象所带来的震撼却足以令你铭记一生。或许没有磅礴的气势,没有锐利的锋芒,只是无尽的苍茫,凭着这苍茫,你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远方。而人生,正是需要这份苍茫,才可以更加地内蕴深藏,又更加地明亮透彻。当你悟出了生命的真意,纵然留恋这儿的景致,亦可以洒脱豁达地离开。因为,每一次转身,都是另一种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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