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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半季情暖三生

_6 白落梅 (当代)
不知为何,这么几日,我总是会想起张爱玲的那张照片。穿着一件旧色的旗袍,抬着高贵的头,孤傲又漠然地看着庸碌俗世,仿佛对这一切浮华都是那么不屑,而她就是那个无关悲喜的人。朋友说,写文字的女子,美得就跟幽魂似的,而张,想必就是幽魂中的一个。我对她,并不了解,甚至于对那么多写文字的女子,都不了解。一直以来,我拒绝走近她们,因为她们太遥远,而这些恍惚的遥远从来都与我无关。可我知道,冥冥之中她们却与我有着因果,尽管我不想走近,那些幽魂亦会飘然入梦,在许多不经意的时候,与我纠缠。而我,也没想过要逃避什么,如果只是偶然遇见,那就让遇见成为开始,只是别问我结局。
关于张,我所知道的真的不多,很多时候,我只能看见她的背影,穿一袭老旧的旗袍,在寒冷的街头走来走去。那被凉风裹紧的情感,粗砺又疼痛。不是为了等待,也不是为了追寻,因为任何一种修饰,对她来说,都是多余。而她就是在多余的故事里,独自演绎着灿烂与荒凉。谁不知道,寂寞的灿烂是真的灿烂,而灼热的荒凉又是真的荒凉。也许只有她,可以将这一切融合得这么完美,在完美的底色里,又有那么多伶仃的悲哀。许多人说,她是一个轻狂又落寂的女子,华丽得透明,又孤独得彻底,仿佛极致从来与她就是不离不弃。这样的女子,飞扬跋扈,又落魄不达,她可以直上云霄,也可以低入尘埃。她是空前绝后的,所以注定要在极尽中消散,当一切都觉得无味时,她就该离去。红尘于她,不过是一件遮身的旗袍,褪去了,便什么也不是。
想起她,又会想起那个乱世风云的上海,仿佛所有的华丽与璀璨都需要那座风情城市的衬托。否则,任你多么妖娆都晦涩无华;否则,任你多么夺目都黯淡萧然。张爱玲,在上海做了倾城的才女,拥有一段倾城之恋,当所有的烈焰簇拥在一起的时候,必定会燃烧。而张,做了那耀眼的烟花,在最绚烂的时候灰飞烟灭,化作一地的残雪,消融了自己,又冰冷了别人。想起她,就会想起那曼妙风姿,着一袭桃红旗袍,媚似海棠,买醉在华灯初上的夜。而后又独自摇摆着身姿,散淡地行走在古旧的弄堂,在寂寥的暗夜,只听得到高跟鞋与石板地碰触的声响,如月色般的薄脆、寒凉。也许,这只是我意象中的张爱玲,而本来的张并不是这样极致。但是我很难想象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因为,在抬眉间,我看得到她嘴角的轻笑,那种傲然于世,冷艳绝俗的神韵,又岂是寻常女子所及的。
她无法做寻常女子,她是张爱玲,张爱玲就注定无法平庸。这样的女子,自有一段不平常的爱情为她安排。正值容颜风华之龄,正是文采惊城之时,她遇见了生命中的男子,那个比她年长十多岁,又有妻室,且政治身份是汉奸的胡兰成。张爱玲是不会用世俗的眼目来看这些的,她爱上一个人,与世俗无关,爱就是爱了,爱不需要缘由,也不在乎结果。在她决意与胡兰成恩爱时就没想过幸与不幸,因为结局对她来说不重要,她只要那个悲喜的过程,纵然粉身碎骨,爱过就好。直到后来,许多人说,胡兰成将她背弃,另结新欢,而张爱玲惆怅满怀,悲伤落寞。我不以为是如此,像张这样的女子,不会为了一个薄幸男子而悲戚。在她爱的时候就不曾想要永远,当过程成了过去,对她来说,胡兰成就只是一张旧照片。在怀旧的时候,偶尔翻起,不然就只是将他遗弃,遗弃在过往的废墟里。她不屑于重拾那段温情,亦不屑于再爱别人,她甘愿独自凋谢,在尘世中枯萎。她的枯萎不为任何人,是她厌倦,很多时候,爱也会成为一种厌倦。倘若胡兰成不背叛她,总有一天张会厌倦胡,那时候她连背叛都懒得,她根本就不屑于。让张爱玲一辈子守着一个人,全心全意去爱,未免太不像她。在我看来,张断然不是这样的女子,她宁可孤独老去,亦不要一生的纠缠。她是个疏离的女子,依附过了,就是疏离,只有疏离,才能彻骨地感觉到欢爱的愉悦。
在旧上海那座古老的公寓,那个叫张爱玲的女子过着闲淡的生活。一杯热咖啡,几张素纸,伏在书案上写写描描,看轩窗外胭脂色的圆月,偶有微雨淅沥地落着。这旧色的屋子发生过爱情,这旧色的屋子有过沉寂,有过辉煌。也许太过熟悉,太过安稳的地方反而会让人心生孤独落寞。张爱玲不愿意躲在一间小屋子里,守着未老的岁月,寂寥又踏实地过日子。换作是我,也许就这样守着一间旧屋,看着满房间各式的旗袍,重复地听留声机那首老歌,哪儿也不去,在此孤独至死。可我是我,我与她相距太远,我只有一种色调,我没有张扬的力度,只想风清云淡,度着平静的流年。张爱玲不同,她是个彻底又决绝的女子,她可以彻底地记起,也可以彻底地忘记。当一切都成为过往的时候,她选择离开,离开熟悉的城市,离开熟悉的街巷,从此放逐天涯,从此背井离乡。她离开,是因为她想忘记,她厌倦上海的风华,所以选择另一种安宁的存在。自此,做另外一个人,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在遥远的异国,无爱无恨地活着,该怎样就怎样。
之后的张爱玲,又那样没来由地跟个老头结婚,又那样没来由地做了寡妇。其实,纵然他们不说,我也知道,她这样的女子,注定孤独,我不会相信她能拥有一段自始自终的婚姻,然后携手看花落花开,在一起白发苍苍地老去。这种平凡人的幸福,不是她所能拥有的,上苍是公平的,给了她足以傲世的才情就无法给她平凡安稳的幸福。所有的人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没有谁可以为她停留,纵然有,她亦是不允许的。她不想成为传奇,可是她本身就已是传奇,这是命定,无法挣脱的宿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或平庸,或绚丽,或辉煌,或落魄,而张爱玲却将这一切纠结于一身。显赫的家世,没落的贵族,风起云涌的年代,旷世绝代的才华,孤标高傲的性情,这么多的极致将她焚烧,她无从选择,只能将自己摔碎,研磨,熬煮,再一口喝下,这样她还是属于自己。没有谁可以改变这个过程,胡兰成将一池清水泛起了涟漪,最后还是要还她于平静。更别说其他的人,其他的事,与她又还能有什么瓜葛呢?一直以来,我以为张爱玲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所以在她活着的时候,那么多的人为她欢喜,死去的时候,又有这么多的人将她追忆。这些,她都不会在乎,哪怕你们将她的名字刻在骨子里,她也不会在意的。说这些,未免让人觉得张过于寡淡,其实她内心的那团烈火,又岂是我们所能触及的,既然无法触及,无法与她一同焚烧,莫如远远地遥望,且当她无情,这样就少有几分牵扯。至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她有什么牵扯,别人想要,与我无关。
许多的小说家,千百次地安排主人公的死,各有各的结局。张爱玲生的时候也许知道的人太多,所以死的时候她选择悄然离去。在一个月圆之夜,孤独地死去,无声无息。我可以想象,白发苍颜的她,穿一件破旧的旗袍,躺在异国的病榻上,看着窗外的圆月,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回忆的事,没有任何可以牵挂的人。当一个人无所谓生,无所谓死的时候,来路便是归途,她可以随时安排自己。其实,我很佩服张,她让自己活到鸡皮鹤发,且一直优雅高贵地活着,孤独淡定地活着,像她这样的女子,要活到老去是多么的不易。她走进红尘,又不被粉尘呛伤,依旧孑然独我。她离开红尘,又不被时间淹没,依旧灿烂光耀。这样的人生,也许只有张爱玲可以书写,活着与死去对她来说没有区别,灵魂在每一个属于她与不属于她的空间漂荡。许多人说张爱玲死了转世成了某个人,或者转世成了某株植物,抑或是其他。这些我都不信,没有任何人,任何物可以代替她的今生,何况我不希望她会有来世,因为这样的女子不需要有来世,一生就够了。
今夜,我亦不希望她知道,有一个叫白落梅的女子,用一支素笔将她淡淡地描摹。因为,将她追寻的人太多,我是断然不愿做那许多人中的一个。她做她的张爱玲,我做我的白落梅,多年前不曾相遇,多年后也无须记起。只是一页泛黄的文字,你翻过去,就罢了。
2.陆小曼·罂粟花开
仿佛从生下来就开始喜欢怀旧,懵懂不知人世的时候,潜意识里怀想着那些遥远不可知的从前。当一切都清醒明了的时候,又怀想着人生过往的点滴痕迹。一路风尘地行走,落下一地的记忆,而这些记忆又让我无数次地反复想要去拾捡。今天拾捡昨天的记忆,明天又拾捡今天的记忆,年华就在这样的拾捡中匆匆流去,倘若说是蹉跎岁月,倘若说是消磨光阴,倘若说是耗费青春,都不重要。纵然我不去怀旧,而是用一种积极的方式来向往明天,又如何,因为明天还是会成为昨天。说这么多只是因为近日来,偶然想起那些凝固在过去的女子,那些被世人赞誉为风华绝代的女子。比如张爱玲、或是陆小曼、或是陈三毛、又或是林徽因,这些女子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的,无论她们的过去是怎样,但是记得她们的人真的很多。我的怀旧与她们无关,只是她们也属于过往,而我再度提起,也算得上是一种忆旧了。总觉得为人要有始有终,既然我用一瓣素心为张爱玲描摹,又怎能不为陆小曼轻轻地添上这一笔淡墨呢?
若说为陆小曼,莫若说是为自己,心之所想,便留下这段记忆,虽非刻意,却真的想过了。关于陆小曼,如同张爱玲那般,所知道的亦不多,我只知,她擅长绘画,且喜歌舞,亦写得一手好文章。在她风华之龄与诗人徐志摩相爱,之后过着一段奢靡腐朽的生活,并且做了个鸦片鬼。亦知道她生在上海,死在上海。还知道她是个任性、浮华、招摇,却又寂寞、寥落、孤清的女子,她身上带着蛊惑人的妖气,是个不折不扣的妖精。这样的女子,仿佛会巫术,令他的前夫王赓为她倾倒,又让徐志摩为她痴狂,还让翁端午为她迷醉。也许还有更多的男子为她疯癫,无论是否有过真心,至少染过她的毒,想要戒掉,也不是件易事。是的,她是一剂毒药,如同罂粟,在人生的枝头开出罪恶的花朵,那芬芳饮下便要断肠。可是,中毒的人,从此沦陷,再也不能自拔。
当我看到她年轻时的照片,在黑白的剪影里并瞧不出她有多妖媚、多叛逆,只是淡淡地微笑,秀丽而端庄。也算是书香门第,生来聪慧玲珑,长大后出落得娉婷婀娜,且才情不凡,能诗善画,也曾令无数青年才俊痴迷。甚至可以说在她遇上徐志摩之前她还算得上是个端庄的良家女子。说这些,并不是说陆与徐的相识是种错误,更不是说徐的诗意纵容了陆的妖媚,而是陆骨子里本来就流淌着风情的血液,她不是一个甘愿平凡,能守寂寞的女子。她当初奉父母之命嫁与王赓,王赓虽不是那等不堪的俗物,可是与陆小曼的风华相比,就显得太过平庸了。他的平庸无法填满陆小曼骨子里透出的风情,当新婚的激情过后,就再也不能在陆的心中溅起半点浪花了。何况他被任命为哈尔滨警察局局长,而自小在上海这座充满诱惑的大城市生活的陆小曼,又如何会愿意静守在北方那个没有情调的寒冷小城,过着不咸不淡的简单日子。于是,两地分居,陆小曼从此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另一种命运。
其实,命运早已为陆小曼做了一番巧妙的安排,只为不辜负她一世的风华。有人说,陆小曼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她的眼光里时常漾【文、】起心泉的秘密。而她那带【人、】着蛊惑的秘密,被浪漫的江【书、】南才子徐志摩发觉,并且【屋、】拆穿,从此为她倾心。那时的徐志摩曾与林徽因发生过一段刻骨的爱情,而林徽因却无奈嫁与了梁思成,在徐失意之时遇见了同样失意的陆小曼,这样失意的相识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他们分开了。结束一段故事就要开启另一段故事,徐志摩结束了他与林徽因还有张幼仪的故事,便决意要与陆小曼在一起。陆小曼的心灵为徐志摩浪漫深情的诗歌颤抖,那种波澜壮阔的爱情点燃了她郁积在心中的那团火种,她要拥抱着徐志摩,同他一起燃烧,一起化为灰烬,再将水调和,捏成一个泥人,不再有彼此之分。她不顾一切要与王赓离婚,甚至不惜牺牲肚子里的孩子,还因手术的失败落得终身不得生育的遗憾。这样的付出对她来说都是值得的,她是纯粹的女子,可以为爱生,亦可以为爱死。自古爱情皆让人疯痴,一旦陷入,便再也由不得自己,平凡人况且如此,更莫说风情万种的陆小曼了。任徐志摩的家人如何将她阻拦,她心比金坚,纵是送命也要嫁给徐。这样强烈的爱情谁也无法阻止,执意的人,只会被陆身上携带的荆棘刺伤,哪怕血肉模糊,她也不肯作罢。
她做到了,嫁给了徐志摩,每天风花雪月,帏帐里温情缱绻。新婚时过了一段如世外桃源的闲逸生活,后因战乱,重返上海。当时的上海十里洋场,外国人的租界歌舞升平,俨然一派奢华腐朽的景象。自小养尊处忧且能歌善舞的陆小曼怎禁得起这样的物欲横流的诱惑?从此她沉迷于上海的夜生活,打牌、听戏、跳舞、喝酒,直至后来吸鸦片,过着糜烂甚至是堕落的生活,彻彻底底地做了世俗中的红绿女子。而徐志摩一味地将她宠爱,在几所大学教书,只为挣更多的钱让她挥霍。陆小曼太奢侈任性,又娇慵贪玩,凭着惊人的美貌像个交际花似的在夜上海周旋于那些所谓的社会名流中。她太放纵招摇,到最后竟然和翁端午隔灯并枕躺在一张榻上吸鸦片,吞云吐雾全然忘了她是徐志摩的太太。翁端午风趣幽默,又喜欢唱戏、画画,这些都是陆小曼所喜好的,徐志摩那时除了为她写情诗,就只是不停地忙碌工作,生活的压力让他少了那份舒适的闲情。因陆小曼体弱,翁端午教会她吸鸦片,还经常为她按摩,有了罗襦半解、肌肤相触的机会。这时的陆小曼早已丢了从前的灵性,只是尽情地将自己放纵,在腐朽的路上渐行渐远,想要回头,却是不能了。
热烈的开始,需要热烈的结局,她与徐志摩的那段缘,直到徐志摩粉身碎骨、魂消魄散之时才终结。徐志摩为了多挣家用,不得不离开上海去北大任教,而陆小曼却不舍得抛掷她在上海的奢靡生活,不愿与他同往。无奈徐志摩只得频繁地往返于北京和上海,在一次飞行的过程中不幸遇难,离她而去。一位浪漫的风流才子就这样匆匆地结束了一生,放下不能放下的事,舍弃不能舍弃的人。这么突然的离开,陆小曼亦是心痛不已,她写《哭摩》,她伤悲地悼念逝去的爱人。徐走了也好,突兀地离去,瞬间剜去陆最后一颗真心,从此生死无惧,任尔西东。有的时候,怀念要比相依更加的蚀骨,既然要活得自我,就干脆不要任何纠缠。爱情死了,陆小曼却也还是离不开上海滩,离不开翁端午,离不开阿芙蓉,如果是沉沦就彻底些。干脆和翁端午同居,日日躺在榻上吸鸦片,云里雾里,还管他什么世事沉浮。后来,翁端午也死了,而陆小曼却一如既往地活着。带着一身病骨,笑看世间的一切,哪怕已经沧桑得不成样子,哪怕容颜尽失,还是坚决地笑着。
也许很多人都不喜欢陆小曼,因为她实在太不自爱,太不知轻重了。可是,不知为何,她所做的一切我都能理解,尽管我不认同她的行为,可是我却能理解她慵懒的堕落。我总是会认为,像她这样的女子,做什么都不为过,更何况她想要做的,别人又岂能阻挠,既然无法改变,不如任由她去。她想要纵酒狂欢,与人纠缠,就由她欢去。她想要吸鸦片,就让她吃去,只要她觉得痛快,至于后果,还是她自己承受。就算是因为吸鸦片弄得病痛缠身,容颜憔损,吃得牙齿掉光,那又如何,我们能看到的还是她在微笑。哪怕她已经轻贱到没有尊严,哪怕沦落到只剩一颗冰凉的心,她所给我们的,还是微笑。她不需要疼惜与怜悯,亦不在乎谩骂与指责。我佩服这样的女子,风华得惊世,又落魄得倾城,她恨不得将一身的剧毒输入所有人的骨髓里,让那些爱的人穿肠而死,又让那些不爱的人腐烂而死。当然,也有她不屑的人,如果你恰好是那个她不屑的人,你想要中毒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想过问陆小曼是如何死去的,病死的也好,吸鸦片死的也好,寂寞死的也好,哪怕是无聊死的也好,都不重要。反正就是死了,死了好多年,时光轻轻地离去,已经那么遥远,却一直有人记得她。喜欢她的人记得,不喜欢她的人也记得,我也做了这许多人中的一个,可是没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的悲欢。她没想要谁记得她,也没指望谁说她好,她在来的时候来,在走的时候走,甚至没有该与不该。那一天,不知道是晴还是雨,不知道是日还是夜,只知道她带走了她的妖气,带走了那芬芳的毒药。还知道,她没能和徐志摩合葬在一起,各自在属于自己的泥土里开花,再也结不出同样的果实。
罂粟花开,罂粟花落,一生烟云,已然消散。当文字结束的时候,仿佛也是与陆小曼别离之时。也许今后我再也不会将她想起,纵然会有想起,也不会再为她留下墨迹,哪怕为了某种缘由还会有墨迹,却再也不会是这般滋味。有些人,有些事,只有一种滋味,味道没了,就再也回不到最初。陆小曼不能,我亦不能,还有你,你也不能。
3.林徽因·人间四月
今晚有月,还是圆月,遥挂在中天,明净如水。跟好多年前的月亮一样,只是好多年前那个望月的人不是我。沐浴焚香,一盏茶,一把琴,一本线装书,方觉人生本清明,只是需要温润的心境来滋养。窗台上那盆清幽的腊梅在回忆旧年的那场雪,那么多冰洁的朵儿,有含苞的,也有绽放的,仿佛每一朵花都萦系着一个人的前世。可分明有人说过,林徽因的前世是在人间四月,有清风在小径逶迤,有燕子在梁间呢喃,还有一树一树的花开。她是许多人梦中期待的白莲,无论岁月有过多少的流转,无论沧海是否化作桑田,她永远活在人间四月,有着不会老去的容颜。
也许,林徽因一直以这样清雅绝俗、纯净洁美的姿态活在许多人的心中,世人都是如此,愿意将某个最完美的记忆定格成永恒。这期间,不论有过多少沉浮起落,都不想去改变最初的美丽。当然,那些不快乐的记忆亦是如此,一旦种植在心间,就很难拔去那截疼痛的根茎。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记忆,无论是完美还是缺陷,都已珍藏,而时光是好东西,它可以将完美净滤得更加完美,又可以慢慢地弥补有过的缺陷。林徽因那份轻灵的诗意,这么多年,都不曾更改,将来亦不会。是的,看过她的《人间四月天》都会有一种感觉。她太清纯了,纯得就像是江南一枝初绿的新芽;她太娇嫩了,嫩得就像是四月一朵淡粉的桃花。想她的时候,心里是洁净的,被露水浸透过的洁净,不愿携带半点粉尘,只怕沾染了她的圣洁。想她的时候,心里是澄澈里,被月光漂洗过的澄澈,不忍含有一丝俗念,只怕惊扰了她的纯粹。想她的时候,心里是安宁的,被微风吹拂过的安宁,不敢增添一缕相思,只怕轻薄了她的温柔。这个女子,因为一首诗,占尽了芳华,那个年代,那么多的才女,除了她,再也没有谁可以带给人们这样洁净无尘的感觉了。世间有许多的唯一,张爱玲是唯一,陆小曼也是唯一,而林徽因亦有她的唯一。
相信在每个有梦的从前,都会收藏这些如诗的记忆,美得晶莹,像青春岁月那样冰清玉洁。而这份感觉也只是停留在多梦的年龄,过后就再也没有那么纯一的味道了。然而,林做到了,她将她的纯一凝固在每个人的心中,至于后来的她,发生了些什么,记得的人却不是那么多了。她纯美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到了最曼妙的年华,遇上了生命里第一个男子,儒雅俊美的大诗人徐志摩。这个男子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情愫,满足了她对异性男子所有美好的向往。于是,他们相恋了,相恋在那个有康桥的异国他乡,给了许多青年男女对爱情如诗如梦的想象。这样清澈的感觉一生也就仅有这么一次,只一次就足够用一生来细细地品尝。这是一段短暂的爱,之后就如同徐志摩所说,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曾经交集时刹那的光芒已然消散,可是却在彼此的心间留下永远的温暖。有人说,林徽因其实并没有真正爱过徐志摩,那只是一个少女在情窦初开时一种美好的相遇,待岁月沉淀,就不再有了。我不想去猜测什么,因为我能明白,林遇上徐的感觉,也许不只是我明白,许多人在最青涩的年华里,都会明白。那是一种十指相叩的温暖,过了那个年龄,便会结束所有的青春与幻想。于是,林与徐选择别离,往不同的方向,无论前面是阳光还是风雨,都不再回头,可我相信,他们一定还会相见。
也许离别是疼痛的,可是林徽因却可以让疼痛隐没得很轻很淡。她是一个诗意的女子,却没有在诗意中暗自感伤。她嫁与梁思成,一起攻读建筑学,走了许多的城市,写下许多建筑的论文,更为中国古代建筑研究奠定了坚实的科学基础。原以为,这样的柔弱诗情的女子,应该小家碧玉地坐在闺房读书写字,嫁一个喜欢的男子,从此浓情蜜意。却不知,她竟如此的执著于事业,一生钻研建筑,哪怕病痛缠身亦不曾有过放弃,用她的灵性与智慧写下生命的绝响。我不知,她是否爱梁思成,也许只是一种相濡以沫,可是却一直相伴,走过风雨人生。她其实是个高旷的女子,爱情与事业,她选择后者,事业的成就远比小儿女的情感来得豁达。比起那个时代,许多人沉溺于狭窄的文字,仿佛在粉饰太平,做着颓废的思想,过着糜烂的生活,而林徽因的人格要高尚得多了。也许真的很难想象,这个将一生的岁月都交付给事业的女子就是那个写“人间四月”的女子。其实也没什么,她的诗句中隐隐透出的都是希望与温暖,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与其他女子是那么的不同。尽管她也同她们一样将自己推向高高的云端,却是以一种平和的姿态看着世间万象,而没有剑走偏锋,让自己伤痕累累。这样的女子是真的聪明,她让自己洋溢着迷人的魅力,让欣赏者的目光聚集于一身,享受着她的典雅纯美,愉悦了别人,又温暖着自己。
正是这样温和的性情,让学界泰斗金岳霖温和地爱了她一生。他钦佩林徽因,爱慕她的容颜与才情,更欣赏她这种洁净优雅的气质。他用最高的理智驾驭自己的情感,默默地爱了林徽因一生,终身未娶。一生,这两个字说来轻巧,可是度过去,却又是多么漫长。我亦钦佩这样的男子,可以为一个女子守候一生,寂寞一生,缄默一生。而这些,是徐志摩所不能做到的,梁思成亦不能,可是金岳霖做到了。许多的人一生都在爱着,却是爱着不同的人,结束了一段感情又开始另外一段故事,纵然没有爱,也要不停地寻找情感来装饰自己的人生。也许,林徽因也同样爱着金岳霖,只是矜持缄默地爱着,甚至不能像年轻时与徐志摩那样毫无顾忌地相爱。因为,只有青春可以放纵,过了那个年龄,就不再有放纵的资格。倘若你要放纵,就意味着一种背叛,就得忍受世俗的指责,忍受讶异的目光。林徽因是不会让自己如此的,当年,她可以平静地与徐志摩别离,就不会热烈地与金岳霖相拥。她让自己优雅地活着,不会让自己有任何的破碎,因为,她的生命里没有破碎。金岳霖懂得她,深深地懂得,于是默默地呵护一生,遥遥地望着,看似最远,却又是最近。至少,我有一种隐隐的感觉,感觉他们似乎有着莫名的故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太淡了,就像一杯清茶,淡雅素净,品的时候,淡淡的,恍若无味,过后,却又口齿盈香。对于林徽因这样的女子,我也是无奈的,太轻了没有重量,太重了又丢了她骨子里的气质。奈何又不忍将她丢弃,毕竟她在许多人心中留下那么深的痕迹,那份萦绕了多年的素雅芬芳至今都没有散去。若干年前,也许我更喜欢像林这样的女子,安静素然。可是,一路行来,虽不是风霜染尽,却也觉得疲惫无语,仿佛更喜欢张爱玲的凌厉,喜欢陆小曼的决绝,喜欢陈三毛的放逐。然,又不是这样,她们太疼痛了,这样的疼痛只会伤到自己,又伤到别人。我做不了那样的女子,我一身素然,没有林的追求,亦没有她们鲜活的个性,我只想这样有意无意地看着花开又花谢,一年又一年。性情决定命运,这是一句老话,可是老话说起来才这么令人深思,林的性情就注定了她一生没有太多的起伏。纵然也有过落魄,那也是因为时代所致,可她却一直没有放弃对建筑事业的追求,一直乐观执著地活着,活得那么坚定,那么清脆。这样的一生,是许多人不能企及的。
红颜薄命的悲剧再次上演。林徽因病了,一病就是好多年,直至生命终结。若不是病,她会让自己一直好好地活下去,一路追寻,直到真的老了,走不动了。可是死了就是死了,她的死如活着一样,不惊心,亦不招摇。她不会给任何人带去伤,她会让你觉得,纵然死,也是安静的,在安静中美丽地死去,一如活着。沉下心来,又想起了活着的她,而我对她,又似懂非懂,毕竟,她与我们隔世。也许是这样,也许又不是这样。事实上,谁又能看得清谁的一生呢?不过是在朦胧中再添一层朦胧罢了。至于林,究竟是不是这样一个女子呢?一个柔婉却又坚忍的女子,一个诗意又真实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活得清醒又坦然,活得明净又清澈,不会有情感的沉溺,不会有思想的纠缠,不会让自己走向极致的边缘,也不会让自己携带粗砺的性情。仿佛永远都是那样,如四月的春风,温温婉婉,徐徐缓缓。
沿着宿命的长巷一路走下去,尽管这不是我想要的,可我竟然有些陷落。纵是陷落也无妨,因为我早已可以平静自如地呼吸。就像我想起林的时候,没有疼痛,只是平和。今晚,月明如水,用我平静的心情,写下平静的文字。我知道,无论我怎样描摹,也改变不了她在世人心中所烙下的模样。一袭素色白衣的女子,在人间四月,等待一树一树的花开。这个女子,就是林徽因。
4.我不穿旗袍好多年
我是个喜欢怀旧的女子,我时常会想起曾经邂逅的人与事。今日我只想诉说我的旗袍,我感觉它在冥冥中做出召唤的姿态,让我再赏旧时的美。其实,我已不穿旗袍好多年,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否在预示着什么,可偏生叫人非落笔不可。虽然我没有生花的妙笔,没有如流的思绪,亦没有婉转的情节,只留有隽永绵长的回忆。春暖花开时,我漫无目的地将旗袍翻捡起来,连同前尘旧事,那些远去的日子、简短的细节蕴涵着令人思量的味道。
我穿旗袍,不是因为我有柔美纤细的身段,不是因为我有轻盈曼妙的风姿。我虽在江南,却未必有江南婉女动人的才情和清丽绝俗的古典风韵。我只是喜欢在湖畔的杨柳下轻巧地穿行,喜欢在黛色的天幕间浅吟低唱。倘若浪漫些,添几许江南的烟雨,在若有若无之间萦绕难以言说的情怀。平实些也好,一缕午后的阳光将身影拉长,看我穿旗袍时闲懒的心事。旧日时光里许多的细节,现在想来质朴平凡。读书的时候,我喜欢看秋夜的月光,穿一袭淡色的旗袍,披一件白色的开扣线衫,清风明月多好的诗情,照见我清瘦孤独的身影。凉风习习,沐浴着无边的月光,怀揣一本宋词,漫步在校园的青径,来来往往的同学都与我擦肩而过,那时的心沉静得可以听见一枚叶子落地的声音。幽蓝的路灯,流泻在青翠的草地上,泛着柔软而轻盈的亮光。宿舍里传来低低的箫声,学生时代,都是有梦的年龄,心总是那么清澈与纯粹,仿佛连惆怅都带着阳光。每个人都拥有一段翠绿年华,又有谁会忘记那青葱的时光?怀想从前,错过的总是比珍惜得多。
我穿旗袍,渐渐地穿出一种风景,这风景属于校园。白色的梅,他们这样唤我,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别人这样唤我,自有一种清绝与傲然。他们说,我与旗袍有一段尘缘,这段缘,可以维系一生。我不知道我与旗袍是否真有一段前世之约,不知道今生会有怎样的宿命在将我等待。在花月沉香的日子里,晶莹的露珠打湿青春的梦。那时的我,总幻想回归古代,在杨柳依依的河畔踏青,在雕花的窗棂背后叹息。而旗袍,也总是在无意间暗合了我古典的心境。也常常庸人自扰,在浩渺的天地间,落得一怀孤寂与落寞。我穿旗袍,与潺潺的流水无关,与啾啾的鸟声无关,与朗朗的风月无关。只是觉得那淡雅的色调让我贞静、安宁、淡定。我喜欢浅蓝色的旗袍,在平淡的光阴里明净流动,可以消融我的骨骼。就好像喝茶,我喜欢茉莉的清香,啜饮一杯,可以酥软我的身子。偶尔打身边掠过的流云,会在心底浮过缕缕的沁凉,当感觉清灵的时候,梦境也带着青春的惆怅与忧伤。在梦与醒之间,我明白,许多动人的美丽都会随春光消逝,没有什么会走到永远。而今想来,那样青涩的生活,让人好生留恋。可无论我怎样留恋,都是徒劳,因为,岁月再也回不到初时的模样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怀旧这个词,略带消沉与伤感的色彩。当一个人总是回忆昨天,那他的今天只会更添疲倦,其实,今天也会成为昨天,也许几年后,回首遥望,那时会觉得今天原来是这样的多姿。而多年来追寻的结局,原来早已有了答案。
旗袍不曾远离,留给我的依然是无言的背景。似乎谁都知道,穿旗袍需要修长柔美的身段,没有流动的线条,就不会有优美的韵致。我的旗袍,大多都是去店里缝制的。我会选择自己喜欢的布料与颜色,找裁缝去量体裁衣,这是个略显繁琐的过程,可我觉得自有一份完美。我想着,人生若是也可以这样裁剪,一定会更加的完美。曾经的我,为了追求完美,被泪水潮湿多愁善感的心。日子久了,渐渐地,也就只剩下一种简单的姿态。可旗袍依旧带给我优雅的闲情,更多时候,我穿旗袍,邂逅的是一份平静,是如同秋荷的心事。一袭旗袍,任月光洒落在我的小屋,桌上有一盘残棋,闲置的紫砂壶,花瓶里有几枝梅花,我就端坐在小楼上,看如水的月光,流泻在每个黑暗的角落。我在无声无息的月色中的清静,那时,连思绪与意念都显得多余。我曾经说过,多情的是那水中的月,而不是那望月的人。可无论经历过怎样的心情,看过多少的秋月春风,最终都会回归平静。也许时光偷走了许多生活的细节,可我依然可以凭借橱柜里各式的旗袍,凭借一些流淌的印象,凭借一些过往的痕迹,寻回曾经遗失的片段。更多时候,我愿意在平实的生活中,积累令人感动的一切。
有人说,穿旗袍的女子,倘若觅不到一个可以为之情深的男子,哪怕她心怀锦绣,哪怕她风姿万种,也不过是一抹孤独的风景。这句话,它在无意间令我暗自惆怅,心生酸涩。我曾经与风一样的男孩擦肩而过,错过手牵手在阳光下漫步的温暖,错过沁凉的柔情,错过单纯的快乐。那只是花开与花合的过程,随着四季的更迭而悄然隐褪,我相信缘分,所以从来都不曾去寻觅,尽管生命中还有许多短暂的邂逅,却换不来刻骨铭心。其实,我并没有一颗高傲的心,并没有太多奢华的愿望,我自认为禁得住世俗中纷呈的诱惑,我自认为我经得起平淡的流年。我只是个平凡寻常的女子,只想找个同样平凡的男子,拥有一份简单淡定的生活。只是这个男子,纵然给得起我一生的安稳,可他又如何绕过这万千的红尘,将我寻觅?我穿旗袍,从和暖的春季,一直到秋凉,只是孤单的背影。
突然有那么一天,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发觉身着一袭旗袍的我与这个世界竟已格格不入。这种感觉从来未曾有过,那个瞬间叫我落寞不已,不禁问自己,究竟是我不适合旗袍了?还是旗袍不适合我了?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孜孜追求的生存方式,到底又是些什么?为何至今依旧寻觅不到结果,也许待我将旗袍搁置起来,才会渐渐清醒这其中的缘由。也许旗袍注定只是一种孤独的风景,这风景有些遥远,有些古旧,像极了行将落幕的黄昏,带着最后一抹绚丽。没有什么可以值得让人执著一生,其实,不是没有,而是不会。岁月的风霜会慢慢地将一个人的锋芒消磨殆尽,连同最纯净的青春梦想,哪怕这梦比落花还轻,比心还软,也会随云烟消散。久居尘寰的我已经没有轻盈的身段来穿出那份清新流动,没有一颗晶莹不蒙尘的心来酝酿江南独有的毓秀与凄婉。既然无力支撑这种美,又怎忍心去碰触?我不穿旗袍,穿了会心痛,我不想心痛,我本平庸。
旗袍无语,说不定它愿意被我封存,这样就不必沾染太多的尘痕。原以为这一生都会穿旗袍,不同的式样与颜色,有如我不同的年龄与心境。我仿佛在镜中看到自己穿旗袍的身影,短暂的瞬间,呈现出当年清丽的剪影。在人生况味的背景里,旗袍多了些成熟的风韵,而我的年华也涂抹了人生沧桑。我曾假如过自己能在瞬间老去,那样就可以免去纷繁的一生,无论是离合还是悲欢,可那只是假如,我的假如从未成真。此刻,却犹恐时光流失得太快,因为我再也没有多余的青春可以消耗了。还是尘封起来吧,连同往事,更多时候,我宁愿浅淡地回忆,回忆是一种古老的美丽,不会因为年华而褪色,不会因为岁月而流失。我不穿旗袍,旗袍不合我的身段,我的心境亦不合旗袍。明月照不见我因穿旗袍而孤独的身影,也照不见我寡欢的心,我放不下红尘,放不下在重楼深闺处吟哦叹怨的心事,不能挑尽灯花不成眠。寂静的夜,倚着窗子,我听见月光流淌的声音,却又了无痕迹。
明月还在中天,我不穿旗袍,已有好多年。情缘有限,盟誓无凭,也许我与旗袍的这段缘分不能维系一生,那份不问沧桑的诺言也暗自藏于心底。有限的情缘又岂止是旗袍,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会有终结的时候,聚散无定,谁才会是谁沧海桑田的家?经年如水的平淡,在得与失之间,自有一种怅惘,存在于继往的时日之中。最是这无端的回忆惹人疲惫,由来如梦的不是旗袍,不是往事,而是我渐行渐远的情怀。我不穿旗袍,这样我可以更平庸,寻常的人生,才会幸福。趁这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我打开被时光封存的衣柜,看见垂挂在衣架上的旗袍,一件件,清雅柔美,碧如水,明如玉。那些过往的情节如同淡墨在纸上浅浅地晕开,原来,我穿旗袍,已有好多年。
5.我不去寺庙好多年
自写完《我不穿旗袍好多年》,那份尘封的美丽让我纷乱的心慢慢地趋于沉静。人生原本就有许多的事无法预测,那些曾经茫然的故事在今夜仿佛渐次地清晰。谁说日子过得久了,连感伤也会变得遥远起来。似乎真的是这样,在岁月面前,我的感伤已不再锐利,那些疼痛也在老去。因为心也会变老,当心老了,所有的感觉都不会再有初时的新奇。
今晚,我试图让自己在月光的幽径下行走,只是满地的落花,带着暮春的味道,让心底滋生了些许的清凉。一个女子,携着月色的心情,怀揣落寂的思绪,独自在惆怅的夜色里黯然地行走。我希望,这是一条通往寺庙的古道,我并没有一颗出世的心,并不想皈依山水禅境,远离烟火红尘。只是想沐浴着这无边的月色,沿着落花的幽径,寻觅一个清净无尘的地方。那儿必须有深掩的重门,有雕花的窗棂,有青苔的石阶,有幽淡的檀香,倘若还有缥缈的木鱼声会更好。我得找个僧者,煮一壶香茗,点一盏香油灯,下几盘围棋,或者参悟经文。那将是一种极其宁静的境界,所有的意念都会变得空灵。很多时候,我都是在梦境中徜徉,想象着庙堂里清净的梵音,氤氲的香雾,随着月光流进我的心里。
我去寺庙,已有好多年。我并非一个极端厌世的女子,也没有超然脱俗的气韵,亦无飘逸高古的情怀。我去寺庙,不是因为崇信神圣的佛教,不是祈求众佛的庇护,也不是为了逃离今生的苦难。我去寺庙,只是因为喜欢,喜欢那道厚重的门槛,喜欢院中几株斑驳的梧桐,喜欢庙堂缥缈的云雾,喜欢那些形象各异、姿态万千的菩萨,喜欢僧客厢房里那一方独有的清净。在许多悠闲的日子里,我总是怀着一段莲花的心事,到寺庙去追寻那份空渺的意境。江南的古刹多半坐落在人迹稀少的深山,倘若不遇烧香季节,庙里总是透露出一种隔世的沉静与萧然。也曾因为厌倦人世拥挤而去寺庙寻求清静,也曾随着纷繁的人流同去庙宇,更多的时候,我喜欢独自漫步在斜阳的山径,踩着落叶去寺里听暮鼓禅音。当那两扇厚重的木门合上时,仿佛我的前世也被关在里面,欲去叩门,却知道自己只是凡尘中的女子,那里本不是我的归宿。于是,我有过很多次的徘徊,徘徊在寺院的门口,直到那些卖香烛的小店也陆续把门关上,直到那些为人称骨相面的江湖术士收摊归去,我才会怀着失落的心情离开。酡红的夕阳,照见我孤单的身影,我却不知道该拾捡哪一条路,又该沿着谁的生命兀自行走。
其实,我常常会在烟雨时节去寺庙,踏着那条已被烟雾封锁的山林小径,撑一把淡色的雨伞,采几茎竹枝或荷叶,去寻找沐临山色的庙宇楼阁。僧者们是否在庙堂聚会研经,汲取山中清泉,煮水烹茗,清兴盈然,在漫长的出世生涯里,他们以烹茶品茗来消度光阴。“春烟寺院敲茶鼓,夕阳楼台卓酒旗。”诗中描绘出茶鼓声下寺院幽静苍远的意态,隐隐的又透露出一种岁月的薄凉。我不知道那些僧者是否会对年复一年的生活而心生疲惫,面对绵密无休的烟雨而感到厌烦与浮躁。细细想来,这又是多么的寻常,他们原本就不是飘然淡远的仙者,只是凡尘中的出世隐者,有着一颗比世人稍微平静的心。可这颗心经不过岁月的磋磨,经不过时光的荏苒,它也会生锈,也会在不经意的日子里邂逅平凡的感动,邂逅一些浮华的色彩。世间因果轮回,任谁也无法真正地挣脱。立于深深庭院,我不禁心生疼痛,也许世人向往的清净之处成了一些僧者囚禁身心的牢笼,那一座深院高墙又何尝不是万丈深渊?就连飞鸟也只是暂时的栖息,它们最终都要带着轻松的心展翅飞翔,过尽万水千山。我梦想着在深山古刹栽种菩提,梦想着在青石阶梯静扫落叶,梦想着擦拭佛陀身上的尘埃。可是我却无法肯定自己可以安稳地住下,无法肯定自己可以这样终此一生地重复,我无法肯定,我一入寺院,从此可以不再离开。
我还是想去寺庙,在薄暮的月色中走失,怀揣一卷经书,借着清风明月行走在去庵庙蜿蜒的山路上。涉过重叠的山水,走完悠长的台阶,门环上的铜锁,将我拒在高墙之外。我知道我不会在深夜敲开院门,不会乞求他们收容这个寻求安静的女子。我也只是借着澄净的月光来此走上一遭,在石阶上端坐一晚,让所有的纷呈繁华都归于岑寂。我不奢望谁为我开启这道重门,更不奢望与他们一起灯下研经,月下听禅。倘若真有人开一道门容许我进去,说不定我会跪于蒲团上,铰断青丝,酬谢他慈悲的心肠。事实上,我并不希望如此,我只想静坐一晚,在无声无息的清寂里试想着该以哪种适合自己的姿态生存,好好地过完这苦乐界限模糊的人生。我与寺庙,只是有着一段难解的情缘,在过尽千帆的心境里仍渴望与它无言地相对。原谅我这颗眷恋世俗的心,窗台的花还等着我去浇水,桌几上的那阕词还等着我填完,小屋的尘埃还等着我去擦拭。天亮了,我就离去,这被夜露沾湿的轻衫,也得洗净晾干。
暮春的江南却依然带着些许的寒意,心里满是生命潮汐的涌动,凭着这些感触,我知道,寺庙留给我的却是久久的怅然。我是一叶无根无蒂的飘萍,游走于纷繁的城市,在倦累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寻求一处安静的所在。于是,不管我去了哪座城市,可以不观赏繁华的街市,可以不品尝风味的美食,却不能不去寻找当地的寺庙。无论是名寺古迹,还是小庙深庵,我都要进去沾染一身的檀香味,换来片许的道骨仙风。庐山的东林寺、扬州的大明寺、镇江的金山寺、杭州的灵隐寺……都留下了我悄然的足迹与风一样的背影。已记不得自己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追寻空灵,那儿也许可以弥补我人生的某些缺陷,却无法遣去我灵魂深处的寂寞。我只是无数行者中的一个,只是平凡的香客,在人流涌动的寺庙同他们一起朝拜菩萨,看漠漠的烟尘飞扬,看尽人生的百态。这一刻,我明白,人生无处不红尘,我们早已将红尘带进了寺庙,寺庙也只是红尘。当我踏出那道木质的门槛,又究竟是一种沉沦还是一种新生?在我回头的那一瞬,已记不起前世的梦,只是此生的结局是否也早已注定?我真的只是一个凡尘中的女子,涉不过生命的河流,在老去的时光里,我变得更加的木然与缓慢。
我不去寺庙,在如烟如梦的山霭雾岚之中,在遥尘隔世的庙宇宝殿,我的灵魂早已深藏在莲台的云端。今生我做不了一个飘然超逸的隐者,做不了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我总以为,我最终会走进寺庙,栖居这疲倦的身心,我总以为,在我厌恶人世的时候,会选择在寺庙度过此生。我多年来怀着古典的清愁,向往着山林清净的归所,可是却无法不期盼有一个人将我珍惜,与我同老,我想这个人在哪儿,我梦里的归处就该在哪儿。寺庙的空灵让我无限地追忆,可是我已没有澄澈的心怀去守护那份纯净。我是红尘中一只倦飞的鸟,尽管需要在寺院千年的梧桐树上栖身,需要在大殿的檐角上眺望远方,可是寺庙终究不是我最终的归宿。我的归宿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只是在碌碌的尘寰独自行走,漫无边际地行走,没有尽头。谁来知晓我的冷暖,谁来用温柔呵护我这如莲的一生?我不去寺庙,我怕佛会为我开启心门,我不想纵容自己透支着来世追寻山水空灵的梦。我是倦鸟,要寻找属于自己的巢穴。请允许我做个平凡的女子,拥有最平凡的幸福。
晨钟暮鼓虽然空缈,却唤不回我入世多年的心。氤氲香雾纵然迷离,却无法荡尽世俗的尘痕,千年梧桐纵然荫凉,却无法遮住盛世的天空。无论我有多么的想要逃离,无论我多么的想要放弃,无论我多么的欢喜寺庙那一方清净,哪怕是徘徊在禅境的边缘,都是好的。可我不去寺庙,我怕走进去会再次迷失自己,我不能让红尘荒废了我,我也不能荒废了红尘。纵然山水都穷尽,纵然沧海化桑田,纵然拼却年华,我都不能。我有一头秀发,是否要等到迟暮之龄,才会开花?如果是这样,那我期待在瞬间老去。我不去寺庙,我只想要一个安定的家,在朴素的真实中安顿这脆弱的灵魂。
夏季将要来临,我不去寺庙,已有好多年。天地无言,群山静寞,流水也失去了原来的韵脚,曾经蚀骨的疼痛恍如隔世,心已不再泛起层叠的涟漪。然而这一切,并非是因为我不去寺庙,这些年的逃避并没有让我停止过对寺庙的向往。当一些事情经历过了,也就不会再去计较得失。今夜,我将经书翻出来拿到月光底下晾晒,在书页里,层层叠叠夹满了许多去寺庙的门票,那些五彩的香花券,记载着我曾经行走过的足迹。在书页苍黄的那一角,我写下了几个字:原来,我去寺庙,已有好多年。
6.我不弹古筝好多年
我是打算写这样一个系列,在过往岁月里拾捡那散落的记忆,在烟云故事的底色上寻觅那淡然的忧伤,在人生况味的背景里邂逅那缕缕的沁凉。沿着生命的河流去回首往事,那些被时间碾过的痕迹,亦不过是道明人生不能避免的遗憾。也许只有静止才是大美,它可以丈量岁月的高度,也可以洞穿世事的薄凉。于是,一切风云都已然静止,离合悲欢本就是人生的道具,平淡的日子里,尚可以自寻其乐,空心亦能够欢喜。
你听过流水的声音吗?在寂寞的青山上,在无言的回风里,在变幻的流云端,那透明清亮的水线,镶绣在岩石碧草之间,山泉与飞瀑以雪花的姿态、纷呈的美丽作一次蔚蓝的回归。高山峨峨,流水潺潺,伯牙的琴声送走了低飞的倦鸟,送走了倾斜的落日。那玉坠珠倾的高雅,赏心悦耳的琴音,世间只有一个人能够懂得,也只要一个人懂得。子期就是他的山川草木情,是他的天地万物心,是他今生至美的风景。这样一个高山流水的故事曾深深地打动我年幼的心灵,自那之后我便坚心要弹古筝,因为我坚信,那跳动的丝弦,优美的旋律,可以闪烁自然的澄澈,可以荡涤世俗的尘埃,可以让我遇着一个两两相望、不离不弃的知音。在清澈的年华里,在纷繁的人世间,我会用心来守护这份最初与最后的纯净。
就是那样的不经意,让我邂逅了梦里梦外都念着的古筝。当我漫步在校园翠竹丛生的小径,看各色花瓣飘散,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落在我的发梢,那七彩的光恍若眼睫的梦呓,湖泊的睡莲绽开着绚丽的朵儿。古筝响起的时候,我的心好一阵悸动,仿佛心中的弦就这样被人轻拨。筝声是从湖畔的石屋传来,流动的音弦,若淙淙的回溪,若滴翠晶莹的晨露,若串成珠帘的精灵,在生命中轻盈流淌。我不敢缓步,我害怕花落地的声响会惊扰那个弹筝的女子。是的,我虽然未见着弹筝的人,但我能断定她是一个女子,一个端庄高雅的女子。我想象着她袭一身古典的白纱衣、绿罗裙,挽长发成髻,斜插一支碧玉簪,有着倾城的容颜,有着柔软的心事。那时的我十三岁,还没有太多的怀古清愁,还不懂得太多的世情悲欢,却在书中读过这样的女子,在梦里听过这样的乐声。筝声静止,琴韵依旧流转,我立在那,心中久久地怅然。不敢去惊扰弹筝的人,怕她看到我沉醉的眼神,怕她笑我不解琴音,怕所有的感触只是华丽的虚无。选择悄然地离去,不惊扰那拂弦之人的一帘幽梦。
我弹古筝,只因高山流水的知音,只因这段未曾谋面的邂逅。没有启蒙的老师,没有青山的背景,没有流水的底色,只是在临着蓝色的窗牖,临着清凉的月光。那些个烟雨春色的江南,那些个明月清风的日子,在无意间暗合了我少女如梦的心境,滋润我善感的心灵。思想在风雅无边的意境里来回地漂荡,我素手拂动琴弦,弹奏千年的琴音,那流动的音调,在青春里留下温情的痕迹。筝声响起的时候,所有的浮躁都已沉淀,所有的寒凉都已褪去,所有的疼痛都已背离。余下的只是温柔的缠绵,缠绵的悱恻,悱恻的心痛。从此,相思已生长,忧伤也有了别样的韵味。从此,知道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我弹古筝,就像穿旗袍,渐渐地弹出一种风景。一袭白纱裙,一袭素雅的旗袍,一袭披肩长发,不抹胭脂不染唇红,不画眉黛不挽秀髻。白色的帷幕后面隐藏着我弹古筝的背影,纤柔的手指在琴弦上舞着优美的姿态,窗内有迷离的痴者,窗外有多情的明月。而我只是沉醉在自己的筝声中,放下了俗尘的一切,带着出世的感伤,没有纷扰与欲求。生命中的情缘又有多少?命定之约又还会有些什么?一袭旗袍?一怀古筝?一管清箫?抑或是一卷水墨画?还是一个知晓冷暖,许我山盟海誓,与我不离不弃的人儿?当筝声远去,繁华岑寂,那弯明月是否还会遥挂天边?那些痴者记住的是弹筝的人还是那流动的曲子?人生的忧伤莫过于此,彼此都只是红尘过客,当生命若流水般逝去的时候,再多美丽的记忆都会沉寂,再多浮华的过往都会消散。所以,今生我愿意做一剪白色的寒梅,寂寞地开落,不问世情风霜,不管悲欢离合,过着淡定平静的日子。
我弹古筝,以青山为盟,以流水为誓,只是想要找到一个荷花般淡雅的知己。许多个风声雨声的夜,许多个明月当空的夜,只有琴音相伴,而那个懂我琴音的人又在哪里?仿佛世间所有的情缘都将与我擦肩而过,仿佛我手中的琴弦已替我尝尽了人间悲欢,仿佛我的心已在琴音中过尽千帆。红尘依旧,容颜渐老,我焚香弹筝,试图穿过千年的风景,去邂逅那对高山流水的知音。曾经的伯牙与子期都已隔世,漠漠尘缘,抵不过时间的蹉跎,抵不过自然的流转。我也想怀抱古筝坐在巍巍的高山上,在山花、绿草、流水汇聚的地方,等待一场约定。只是世间的事,可遇不可求,哪怕我坐断黄昏,坐尽岁月,也未必能等到那个知音。青春老去,生命荒芜,也许到最后换来的会是空山空水、无爱无恨的境界了。
直到有那么一天,我的手搁在古筝上,却拨不动一根琴弦。恍然间,才感觉到古筝原是这样的陌生,原来我的心早已寂寥。望着那袭陪伴我多年的古筝,总觉得我的人生还欠缺着关键的一根弦,可谁能告诉我这根弦是什么?是久久觅不到知音的遗憾?还是已在指间悄然滑过的悲凉?不想再去寻找缘由,生命本是这般的脆弱,没有什么悲喜值得去认定一生。我不弹古筝,我不想自我沉沦,那些古典的情结已被世人淡漠,他们不再需要山水为人生的背景,不再需要丝弦清音抚慰灵魂,不再相信高山流水那云淡风清的知己。许多的心灵已经疲倦,许多的眼睛已经蒙尘,古筝,只成了世人附庸风雅的道具,那份宁静至极的境界又还有几人可以抵达?生命如此之轻,又何必去期待什么命定情缘?期待什么菊花信约?前世的梦早已记不起,今生的也将行将记,又如何去赶赴来生?
江南烟雨依旧,楼台水榭犹存,莲花一如既往地舒展粉朵,轻挽云袖的女子却不似从前。梦里清欢,云水声寒,我不弹古筝,已有好多年。曾经的故事已远去,亦不复重来,那些纯美的情怀也染了浮世的悲哀。我不弹古筝,那古筝搁在被光阴遗忘的角落,落满了岁月风尘,再也流淌不出绝世的清音。可是在这梅雨时节,一曲《高山流水》依然打动了我的心,伫立在窗台,看院墙的青苔兀自地斑驳,看窗外的叶子无声地飘零,看水池的莲花寂寞地开着。古筝的清音在心间缓缓地流淌,拨动我锈蚀的心弦,凭着这感触,我知道,原来,我弹古筝已有好多年。
7.望月
在远古的荒野上,横亘着逶迤起伏的山脉,蜿蜒曲折的河流,以及那些不曾被文字与民俗进化的人类。浩渺宏大的宇宙,驰骋着风雨雷电。变幻无端的时空里,有了人类对日月星辰的崇拜与向往。月亮成了借以驱逐黑暗、消解灾难的图腾。她遥挂在深邃幽蓝的夜空,记载了千万年的亘古秘境,牵引着一代一代人探索的目光。
是那轮皎洁的明月,从泛黄的春秋诗卷中而来,穿过斑驳城墙上青湿的苔藓,落在了众鸟飞尽的空谷,落在了蒹葭苍苍的水边。从女娲采集五色石炼化补天开始,明月的传说,就开始蒙上了瑰丽与神秘的色彩。风清露白时,游弋缥缈的月宫,只能从阴晴圆缺里读懂她动人的故事。她像是不老的红颜,聆听过无数达官贵人、白衣卿相飞扬与落寞,也见证了许多痴男怨女地老天荒的爱情。
嫦娥
唐·李商隐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关于嫦娥,留下了太多美丽的神话,自盗取灵药的那日起,开始了她一生孤独的等待。误吞灵药去,千古自绝尘。广寒宫,是谁落下了悔恨的珠泪?蓝桥下,又是谁打湿了等待的步履?自古以来,许多的红颜佳丽与月亮结下了难解的情缘。漫步秦关汉隘,蓑草在秋风里安静地摇曳。月光如练,吐露着淡淡的霜华,那位叫昭君的女子,正怀抱着一把琵琶,拨弄着断魂的清音,倾诉着对汉家宫阙的思念。而另一位有着闭月羞花之容的貂禅,娥眉淡扫,虔诚地合上双手,望着月亮,祈祷着绝代的风华。清冷的月光下,在吴越行路的江畔,那个正在浣衣的女子,不就是月神的化身吗?
寓意
宋·晏殊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是这般皎洁的月色,晶莹而温婉的清辉,铺陈着遥远的岁月,灿烂了几千年的典雅文明。“梨花院落溶溶月”,一缕暗香,在明月下浮动幽影,于波光间投下一笔画意,勾勒成诗句词章。“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游子思乡的心绪,落在了李白的笔下。蓦然间感念柳梢头的圆月,一轮澄澈,一轮明朗,仿佛真的可以看到捣药的玉兔,垂泪的嫦娥,飘香的月桂,还有渐渐老去的吴刚。那遥远的苍穹究竟深藏了怎样神秘的情境?让世人无法企及,却又热切地向往。浩瀚的宇宙,可否将人类的精神文明升华到更高的境界?溶溶的月色,又是否可以慰藉游子寂寞的心灵?
一轮圆月,铺开了青天下水墨的画卷。徜徉在苏子曾经把酒对月的亭台,折一枝丹桂,温一壶暖酒,就着月色,领略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诗韵。那流泻的光华,倾洒在朱阁绮户间,几株婆娑的枝叶,濡染着无边的风雅。不知从何时开始,桂树,有了令人折枝的向往,借以表达书生对仕途功名的追求。明月的无私,又寄托成君王的惜才。“明月几时有?”“今夕是何年?”苏子在云汉间遨游,关山迢递,隔绝苍茫的人情与世事,做一次忘我的沉醉。他感叹着人生如同月亮盈虚消长,有着悲欢离合的自然规律。
春江花月夜(节选)
唐·张若虚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古往今来,许多的诗人借月寄怀,写下无数婉转的诗章。亦有许多以月亮为素材的传世乐曲令人回味无穷。一曲《春江花月夜》如行云流水,拨开了一池潋滟的春水。遥望浩瀚无垠的江潮上,一轮清朗的明月升起,将万千的世界浸染成如梦的幽境。“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张若虚临着江畔的月色进入一个虚缈纯净的世界,他试图探索着人生深刻的哲理与宇宙无穷的奥秘。他感叹着人生的短暂,却又执著地追求大自然的永恒。这里的明月不仅可以遥寄相思,可以让游子乘月还乡,还可以在他旷达明净的诗情里聆听到人生的意蕴。
像一场来自远古的梦幻,又像一段经年流转的传说。在云波倾泻的山峦,透过深邃而神秘的天空,看一轮渐渐澄澈明朗的月亮。她装载着沉静内敛的思想,记录过风云变幻的时空,历经千万年的岁月风霜,依然静静地遥挂在寥廓的苍穹。那浩瀚无垠的天际,托举尘世间一切的仰望,用豁达宽阔的胸襟,敞开一轴逐云奔月的千年画卷。
宇宙给了人类无穷的遐想,让无数的先人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探索旅程。从王申占卜战国的星空开始,到张衡丈量变幻莫测的天象;再从祖冲之精算圆周定律的奥妙,到郭守敬巧制天文仪器的创举;还有明朝的官员万户点燃了历史上第一枚石破天惊的火箭,将壮美的火焰穿透大明的天空。回首这些敢与日月争辉的先人,他们横空出世、所向披靡的豪迈,激发了后人发掘探险的勇气。
《把酒问月》唐·李白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在星罗棋布的夜空里,有位素衣洁裙的女子,惆怅在缥缈的月宫。依稀的清风,牵引出她悔恨的曾经。那是在遥远的上古时期,有个叫后羿的男子射下了九个太阳,那九箭的锋芒成了旷世的绝响,也满足了嫦娥举霞飞升的渴望。该是一个如烟似梦的幻境,翩翩佳人朝着白云深处缓缓飞去,她穿渡银河,落在了遥世隔云的月宫。从此天上人间,银汉迢迢,再难相见。这就是奔月的嫦娥,带着神话的色彩,给月亮增添了诗意却忧伤的想象。仰望星辰,那轮莹白的月亮,绽放出圣洁的光芒。她穿透万丈红尘,落在嫦娥飘逸的长发上,落在李白思乡的酒杯中,落在世人神往的目光里。
一轮明月,普照千年,经历了无数风雨飘摇的王朝,看罢人间的兴废,却依旧重复着不变的姿态。她遥挂在中天,隐现着温润朦胧的光华,牵引了世人探秘访幽的心灵。……
8.青藏的蓝
是天地间一场风云的聚会,是生命中一段深情的守候,是青天下一条神圣的阶梯。一声嘹亮的呐喊将沉睡的万物惊醒,青藏高原打开一册古老的经卷,在熔金的夕阳里演绎着岁月华美的乐章。
天梯
有一条通向云端的天梯,引领着灵魂抵达春意盎然的国度;有一根流淌文明的动脉,迎接着生命奔赴烟霞蒸蔚的地方。蜿蜒如龙的铁轨,枕着淡彩的白云,在辽阔无边的高原直上青天,追逐烟云而去。
一只鹰的滑翔,穿越重峦叠嶂,在云海风涛中,变幻着光与影的离合。那悠然展望的姿势,那飞渡万水千山的境界,让倦怠行走的人恋上了飞翔。
是怎样的一种汹涌澎湃穿透了高原的岑寂,是怎样的一场惊心动魄唤醒民族的记忆。高原猎猎的回风,灼痛谁的目光?雪域清亮的月光,邂逅谁的梦想?晶莹千年的雪花,消融谁的芬芳?是谁沿着枕木寻找散落的文明,是谁伫立在站台期待相逢的欢喜,谁的汗水凝聚冰川,谁让高原的土地沉淀远古的流香?
默默延伸的铁路,袅袅的天梯,向上,向上,走向世界屋脊,走近青海与雪山,走近青藏灿烂的文化,惊人的辉煌。神奇的天路,展现着一个民族瓜瓞延绵、生生不息。正是这样一种永恒向上的精神,造就了古老的世界东方,造就了华夏文明。
昆仑
一弯月亮,一弯昆仑的月亮,一弯没有故事的月亮,沿着生命的河流行走,在静止的时间里沉默。那一缕月白的光,那寂寞而优雅的光,粉碎了世间所有的华丽。云彩在清澈的空中变幻,游走的月亮以雪花的姿态,做一次蔚蓝的回归。昆仑的雪山,以它白的肌肤,冰的骨骼,守护着家园最后的洁净与和谐。
乳色的云在湛蓝的空中凝结,透明的月亮,静谧地遥挂在山顶。洁白的雪沿着山脉流淌,汇聚成一条白色的河流,岁月在这里无声地滑落。空气中弥漫着雪花的清香,雪山、月亮、树木、冰川绣在澄澈如镜的湖面,静穆的蓝、流动的白一起沉淀,在天地之间举行圣洁的赞礼。昆仑,我就在你的脚下膜拜,那冰清如玉的月亮,让我记起前世的梦想。
时光在白色的山间静静地流淌,仿佛有千万条路向那条神圣的阶梯伸展。每一个路口,都可以抵达想要去的地方。生命的潮汐在心中涌动,凭着这感触,我知道,有一种温润即将来临。
月亮还在沉默,雪山依旧流淌,昆仑,在神的双眼睁开之前,请将我封印在遥远的阿拉古道,永不再归来。
藏羚羊
就这样爱上了藏羚羊,爱上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与爱情无关;这双眼睛,会流下思念的眼泪;这双眼睛,看过关于文明的思索。在古老的湖泊里,这双眼睛是山川草木情,是天地万物心,她闪烁着自然的澄澈,涤荡世俗的尘埃。
那些依山傍水的藏羚羊,或聚或散地悠然漫步在湛蓝的天空下,像是打开一幅明净的山水画卷。雪山安静地偎依在高原,背脊淡抹白色的云朵,宛若初醒于远古的咒语,任自然的风烟冲洗着千年的记忆。草原之上,群山之间,连一只飞鸟的踪影都觅不见。倘若不是邂逅一双藏羚羊的眼睛,我甚至无法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浅黄的草木,聆听一双眼睛的低语,我看到一缕期待,在湖边的星光里,萌生爱情的枝芽。身穿精致服饰的藏族姑娘临水唱起了曼妙婉转的歌,徐徐渺渺歌声,在雪山回荡,在湖面漫游,穿越苍茫的原野,与一条通往人间天堂的阶梯邂逅。在离红尘很远的地方,我爱上了一双藏羚羊的眼睛,那双眼睛常常在我的意象中闪烁。
高原
不曾想过高原究竟在哪个遥远的地方,不曾想过邂逅它时会是何等模样。千年的梦幻在蓝天下铺展,那条大地的飞龙,阅尽风霜,沉积着岁月的成熟和山水的底色。行驶在蜿蜒的青藏铁路,眼望着直插云霄的山峰,星罗棋布的湖泊,荒凉苍茫的戈壁与圣洁无尘的雪山,不由得惊叹造物主之神奇,要何等气魄,才能雕琢出如此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的境界。
无限延伸的铁轨升腾着灵魂的舞蹈,那长长的枕木,流经生命的脉络,也浸透着铁路工人艰辛的血汗。一张张纯朴的脸却蕴涵着内敛的坚强,他们用巧夺天工的技艺热忱地创造惊人的世界奇观。只是如今的风华不能涵盖昨日沉重的全部,历史的记忆锥痛着所有寻梦者的眼睛。当心灵沉浸在感动的时候,那些被滔天巨浪卷走的鲜活生命是否会得到另一种永生?
面对一双双风雨兼程匆匆赶路的脚步,面对一个可以堪破生死却并不堪破人生的民族,人与自然、人与人生在这里又如何不会获得最美的和谐?
张开翅膀,心灵羽翼在纯净的天梯飞翔,从起点到终点,披月临风,惊涛回雪,采撷天空那最后一抹澄澈的蓝。轨道和骨骼支撑起高原坚挺的脊梁,钢铁幻化的文明,流淌成高原滚烫的血液。从此生命在草原、戈壁、雪山、月光里浸染,在一双藏羚羊的眼睛里闪烁。青藏铁路,通往一方朝圣的土地,那道人间至美的风景,成为中华史册上一篇璀璨风骨的华章。

石破,天惊,一段见证了半个多世纪的工程,终于浩浩荡荡地圆满完成。三千多里路的云和雨,斑驳的历史,已成为让人感动的记忆。今夜,银河倾洒,清亮的光辉铺展开来,天地间一派人和景象。高原静静地在月光下酣睡,犹似梦中烂漫的孩童,在祖国母亲的怀抱里憧憬未来。一声嘹亮的汽笛,唤醒他沉睡的双眼,它开始在时代的峥嵘里,迈开轻灵的步履。
巨龙
是谁用沉重的步履丈量着三千里的坎坷路程,是谁用坚定的意志期待着半个世纪的风雨梦圆。一条巨龙在云端横空腾起,它飞度昆仑雪山,穿越羌塘草原,于绿水群山之巅恣意游走盘旋。
飘逸的白云,采撷天空的记忆,圣洁的雪山,湮没山峦的沧桑。从青海到西藏,一条铁轨连着另一条铁轨,那蜿蜒的身姿,伸展着流淌的印象。曾几何时,无数起早摸黑、风雨兼程的匆匆身影忙碌在这条铁路上,他们顶着酷暑的烈日、冒着凛冽的风雪艰难地挪动在崎岖的古道上,挪动在那些虎啸狼嚎的岁月里。而今那些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人间天路、世界屋脊,沉淀了太多血泪的记忆。在一幕幕真实的历史面前,感动已变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终于,在格桑花开的季节里,一条巨龙以它傲世的姿态,穿行在天地之间、云雪之端。它从风雨中归来,在寒风中吹彻岁月,在烟尘里洗尽铅华。这是巨龙归来的日子,太阳在天空盛开,大地呈现出一片载歌载舞、欢天喜地的热闹场面。那条走向世界的天路,成为整个中华民族永远的骄傲与自豪。
唐古拉
夕阳下的天路,像一条红色的河流,昼夜不息地湍湍,山河为之狂舞,万物为之沉醉。戈壁、雪山、荒漠、幽壑,一堆一堆的意象,汇聚万古之乐,穿过烟岚雾霭,铺天盖地咚咚而来。
透过原始野性的天空,我看见一只鹰穿过季节的长风在大漠深处翱翔。那恣意伸展的翅膀,那灼热深远的思想,飞越寥廓的苍穹,漫过翻卷的黄沙,最终抵达那个神圣高尚的地方。
遥远的天路,你从哪里来?从照亮大地的太阳里来?从浸染夜空的月华间来?从洗涤红尘的雪山中来?你流经了多少风霜岁月?浸染了多少人世沧桑?你又埋葬了多少人的翠绿年华?
长长的天梯,默默地向苍茫的四野延伸,延伸在我身体上任何一处有着经脉到达的地方。那庄严的布达拉宫,就是诞生我的神殿吗?就是我祖祖辈辈膜拜的神殿吗?万能的神啊!请赐予我无穷的力量,我要让江山打扮得美丽如画,我要给世界安排一段夺目的明亮。
唐古拉,有多少英雄倒在你的脚下,有多少个故事浸染了烟霞?唐古拉,我就是第一朵迎春的格桑花,乘着天梯的羽翼,一直向拉萨、向拉萨。
天路
漂荡的音符将思绪拉长,一曲《天路》记载着心灵刻骨的痕迹。于是想象中的青藏,有着比岁月还高的高度。它一定有着沉重的思想,有着久远的孤寂,在骨血堆积的苍茫原野,一条天路随风漫卷而来。
茫茫苍穹,一只鹰的翅膀掠过天际,它在大漠中深情地仰望,寻找驿站里的先人背影。山峦披着霞光,云彩驮着梦想,有谁知道那澄净如秋水长天的雪域,隐现过多少的身影,滑落过多少的叹息?夕阳下那壮美的荒原,又有多少双眼睛将归鸿望断?流淌了多少炽热的血液?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完成了高尚的过程,岁月的清烟在历史的长河中不知流转了多少百转千回的动人故事,这一切,也许只有明月曾知,流水懂得。
疼痛的目光越过那条起伏的天路,夕阳下的绚丽背景,平添了沉重的分量。忆起在风雨中默默耕耘的人们,他们以最朴素的方式,诠释着一个民族的光辉历史。那些被汗水浸透的脊背,被血泪染红的身躯,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一种来自内心的热流清空了我所有的思绪。在每一个晨昏日落当中,他们以最艰辛的生活方式,将不平凡的一生熨帖得格外动人。
生命的流逝就如同一个眼神,在流出与收回之间,那些将生命丢失在高原的人们,自会在时光中得到永生。
关山
这是一条吉祥的天路,火车穿越了时光的隧道,在群山之巅响亮地驶来。它驶过神秘的可可西里,邂逅了一双藏羚羊的眼睛。它驶过关山迢递的昆仑,与一弯雪色的月光对话。美丽的格桑花,盛开了希望,昼夜不舍的沱沱河水,让梦境也潺潺。
驰骋在神奇的天路上,我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一种坚实的快乐,这些快乐,源于一个民族对待苦难和挫折的豁达乐观。正是这种乐观,如同一束束明亮而温暖的阳光,燃烧了、沸腾了血液,点亮了一个民族的希望,点亮了一个伟大民族生存、发展、前进、壮阔的道路。有什么,可以熄灭信仰的火把?有什么,可以阻挡梦想的追求?也许只有以一种努力永恒追求的姿态,才不至于荒废这仅有的一次人生。
在流泻千里、风起云涌的历史面前,或许曾经的岁月会在流淌中悄然无声,却绝不会了无痕迹。尽管时间会偷去许多生动的细节,可是凭借一些遗落的痕迹,我仍能感受到过往的气息,那些气息收藏着令人感动的一切。
金灿灿的阳光下,一条天路在流火的季节里举行着璀璨的大典。这条吉祥的天路,为祖国带来了永远繁荣昌盛的明天。
蜿蜒起伏的天路,沿着岁月的脉络无声地流淌。那些静默在云霞间的枕木和铁轨,是铁路工人们,不辞辛劳地用铁锤与热忱敲开历史沉重的痕迹。在云山万里,几度沉默的深影中,静听布达拉宫,关于禅语的解答。故唐的余音,绕过千年的时空,文成公主曾经临着高原,眺望云边的富庶,今夜谁又在拉萨,那灯火璀璨的繁华背景里,滴下深情的泪珠。山河凝结成梦呓,谁在净土中,播种一粒希冀,让天路昼夜不息地生长。
后记禅若心莲
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到了深秋,因为我在风中闻到一种凉,是深秋独有的凉。萧索、干净,让心微醉,却也神伤。季节就是如此,从来不需要对任何人诉说,兀自流走更替。此时的莲花已经凋零,池塘里,铺陈着枯枝残梗,转身的时候,给这世间做着最后的告别。可我始终相信,有一朵心莲,会一直在秋水中,静静地开放。这朵心莲,就像一盏洁净的心灯,将漫漫世路照亮,给迷惘的众生,以光明,以温暖。
我们带着使命来到人世间,各尽所职,无可厚非。在陌上红尘行走,总是会被漫天飞扬的尘埃砸伤,在不能抵抗的宿命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舔血自疗。我终于明白,为何这么多的人说禅、信缘,那是因了彼此那颗饱尝烟火世味的心,需要寻求一份清淡如水的宁静。而禅却可以用其清澈,来擦拭这个繁复的人间,让起伏纷乱的心,渐次安静平和。也许我们做不了一枝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但是可以做一株水畔的芦苇,或是一朵篱前的霜菊,枕着前世未醒的梦,归入今生无尽的风尘。
世间万物皆有佛性,世间之人皆有禅心。许多人寄身于尘世,心中其实清明醒透。我们与佛境,不过隔着一条江岸、一篱栅栏、一道门槛、一载春秋,悟得早的人,轻易就抵达了彼岸,悟得晚的人,则还在此岸彷徨。在阡陌纵横、乱云飞渡的人世间,我们却时常会感到孤独,心辽阔得没有边际。如果把想要说的话、想要爱的人、想要做的事,镶嵌在一株菩提中,看着它随流年一起,长成参天的回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填补人生玄妙的虚空?
在岁月迂回的巷陌,我们难免月迷津渡,而那些长满青苔的山林古刹,则是你我一夜的归宿。总有钟鼓,回荡在黄昏的路径,悠然而缥缈,像是一种无言的召唤,我们会不由自主地随它遁迹荒林,结束一段有如落叶的旅程。也学僧者盘膝静坐,泡一壶闲茶,在氤氲的茶雾中,想象每一滴水凝聚的含容,每一片细芽绽放的美丽。至于是何种芬芳,又是哪般味道,似乎并不重要。我们所要的,只是一种品茶的意境,一壶茶,足以酝酿出一剪静谧的禅意。秋水汤汤,绿波无尘。霜菊一梦,只在南山。这就是茶的光阴,以浊为清,以苦为欢。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明白,人生是一本薄厚不同的折子戏,无论你以哪种方式、哪种心情、哪种演技,从开始到落幕,每个章节和片断,都是你必然要完成的。有些人倾尽所有,只为了酿造一种强大的气场,试图感染更多的人,却不知,醉倒在午夜的是自己。有些人只想低调活着,在冷清的场地,把寂寞舞给自己的影子,反而拥有了一颗本真的心。我们所能做的,只有两种选择,或做一朵荼蘼的花,开得冷艳又妖娆;或做一棵含羞草,长得平凡而素简。
一个人的心,最热闹,也最寂寞;渴望爱,又害怕被爱。因为有些看似很近的距离,伸出双手,却什么也抓不到。有些看似遥远的地方,却触手可及。在平淡的生活中,我们自以为深藏不露,于佛的眼神里,早已袒露无疑。我们之所以愿意心向菩提,是因为佛有着高远的悟性和智慧,他宽容而慈悲。落入迷境之时,佛祖拈花一笑,就可以使你我豁然开悟。而世人心中以为高深的禅机,其实亦是那么的简单。一点禅机,有如晨晓一片出岫的白云;午后一束稀疏的光影;黄昏一抹醉人的晚霞;夜晚一剪清凉的月光。
在明天还没有到来之前,让我们都好好地珍惜今天,尽管昨天的回忆很美丽,但谁也不需要在回忆中来求证过去的自己。如果你觉得心被苔藓包裹,请相信你只不过是一个提前老去的人,比别人早一些阅历了沧海与桑田。在参禅的路上,没有谁是最早的那一个,也没有谁是最迟的那一个。有的人,早早的寻到了归宿,有的人,永远在行走。从来都以为是时间在将我们追赶,竟不知道,我们也可以催促时间。
既知人生萍水,聚散不定,潋滟浮云,幻灭无常。莫不如持有一颗平常心,不为稍纵即逝的光阴,而叹息不已。亦不为真实永恒的自然,而暗自愉悦。来者已来,去者已去,忘记开始,淡漠结局。做一个善良的人,干净的人,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所有的芸芸众生。有一天,当你我都无所适从的时候,请记得,《金刚经》有这么一句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白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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