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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锦瑟,我为流年

_3 白落梅 (当代)
  第十五章 久别重逢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一首《橄榄树》,由三毛作词,李泰详谱曲,齐豫演唱。一时间风靡港台,直至整个东南亚,得以经久不衰。这首歌,是三毛回到台北时写的。不久后,她再次远离故乡,流浪远方。齐豫的歌声,就这样跟随三毛的步履,唱遍天涯。
  人在旅途中,总会遇到许多不称心如意的事。三毛这次远行,便遭遇了一件不顺心的事。由于从香港订飞机票不慎,她抵达伦敦机场后,需要到另一个机场换机,才能飞往终点西班牙。三毛去签证出境,被英国移民局疑为非法移民,后被抓送进了拘留所。
  这是三毛今生唯一一次,进了拘留所。平日里不肯多言的三毛,这一次却把压抑在内心的悲愤,全部释放出来。“一会儿冲进拘留所办公室里吵嚷着评理,一会儿要求找律师来,要控告移民局,一会儿又揪住门口警卫的衣领叫别人立即放她走,把整个拘留所折腾得人仰马翻,天翻地覆。”
  结果三毛被无罪开释,等移民局用车把她送上飞机,她却恍若换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贞静大方有涵养的淑女,转身时,还对他们回眸嫣然一笑。此时的三毛,已是一个尝尽了苦难,看惯了世事的女子。多年的漂泊、阅历,让她早已能够从容应付一些突如其来的事件。
  一个人,唯有经历万般磨砺,才可以做到百折不挠。三毛一路行走,一路负伤,又一路自疗,她的承受力和忍耐力,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想象。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别,更令人心痛、绝望的事了。如果人生这场修行,她注定是输者,有一天,她亦要学会淡然超脱。
  年近三十的三毛,再次来到西班牙马德里,已是今非昔比。春秋更替,云水潇湘,岁月更改了我们的容颜,也改变了初时的心境。三毛说:“二到马德里,心情和第一次完全不一样,不仅没有离乡背井的伤感,想家的哀愁,反而有一份归乡的喜悦和辛酸。”
  这一次,三毛同样是过来疗伤,却有了成熟的心境。她明白,任何作茧自缚,是对自己的惩罚。唯有对命运宽容,才是对自己慈悲。有了人生积淀的三毛,不再做思想的囚徒,她要让自己享受生活,轻松度日。
  刚到西班牙,三毛先要做的,就是如何让自己暂时安定。她找了几份家教,授课英文,闲时还给《实业世界》杂志写稿。尽管薪水不高,但是也足够一个人生活。
  三毛跟三个西班牙女孩,合租了一间宽敞舒适的公寓。这三个女孩个性爽朗,时常拉上三毛,一起去逛旧货商场,看电影,到学生区唱歌喝葡萄酒。她们在一起,尽情地享受青春恩赐的美丽。
  马德里的冬夜,星光璀璨,明净如水。三毛学会了打扮自己,乌黑齐肩的长发,披着大衣,戴上耳环,明眸闪烁。这位美丽非凡,华贵风情的东方女子,不知道赢得了多少人赞赏的目光。
  马德里的确是一个疗伤的好地方。这座自由奔放的城,从来不会追问你的前尘过往,不会在乎的身份地位。它平和仁慈地对待每一个来者,包容你的错误,成全你的梦想。三毛在这里,重新收获了快乐。她过得轻松自在,无需担心会遭遇感情的伤害,不必忧虑会走失迷途。
  或许正是她以一个过客的身份,不问来处,不问归期,才能够如此从容相待。这里不是故乡,没有她真正需要在乎的人,也没有她挚爱的事业。这只蝴蝶,被西班牙的时光养好了伤,长出了新的羽翼。她快乐地活着,那些台北的人和事,仿佛已是前生。
  就在三毛恣意纵情享受人生之时,那个叫荷西的男子,正在军营里,服最后一个月的兵役。只有夜深人静,独自坐下来的时候,三毛才会想起荷西。从来,她都没有想过会和这个比她小八岁的男孩,有情感的交集。那个关于六年的承诺,像马德里冬夜的飞雪,在晨曦的暖阳里,渐次融化。
  因为从没有觉得他会一直守候,所以不曾有过等待和企盼。六年过去了,荷西对三毛的爱,有增无减。也许我们真的很难想象,当初遭遇了三毛的拒绝,荷西真的可以做到用六年时间默默相守。六年,他只是固执地爱着,没有惊扰她的生活,亦不管她是否嫁作人妇。他坚定地等待,只为了兑现当初的诺言。
  有一天,三毛来到那位中国朋友家。楼下院子一个漂亮的女孩对她招手,唤她名字。这个女孩叫伊丝帖,她是荷西的妹妹。一直以来,这个西班牙的小姑娘,懂得哥哥的心思。所以当她遇见三毛,就决意要做这个红娘,希望哥哥可以早日梦想成真。
  伊丝帖缠着三毛,请求她给哥哥荷西写一封信。三毛不好过分推辞,仓促之余,亦不知信里该说些什么。后来,用英文简单地写了:“荷西,我回来了。我是Echo。”并且留下了她的地址。
  多年前,一个叫荷西的男孩,也曾与她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在三毛心底,这是一份纯真的友情。她曾千万遍想过,自己所爱的男子,会有哪些模样。但没有一个是荷西,因为三毛始终认为,他给不起她要的爱情。
  骄傲的爱情,不会为任何人转变它的决定。你爱到魂牵梦萦的人,却总是擦肩而过。你以为天各一方的人,却缘定三生。真正爱一个人,只有默默地等候,祝福。除此之外,或许别无他法了。
  荷西收到三毛的来信,惊喜万分。这些年,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从三毛的中国朋友那,得到一些与她相关的消息。每天,他都在期盼自己可以长大,有能力给三毛一个安稳的家。不曾想到,这位他深爱六年的女子,居然来到西班牙。无论她为谁而来,经过六年漫长的等待,荷西再不会轻易让她离开。
  荷西匆匆回信,告诉三毛他的归期。又从妹妹伊丝帖那里问来三毛的电话,他拨响了那个号码,听到了久违的声音。他激动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他请求三毛,一定,一定要等他归来。他害怕,六年的等候,会是一场虚空。他输得起时间,却输不起爱情。
  但三毛,依旧那么漫不经心。她把荷西归来的日子,给忘记了。那天,三毛到山区的小镇玩到天黑,才回公寓。室友说,有人打了十几个电话找她。三毛猜了许久,始终没有想到荷西。这时,又来了一个电话,是往日马德里大学的一个女友,请三毛立刻到她家里去。
  不容三毛问清缘由,就挂断了电话。当三毛坐上计程车匆匆赶到时,女友把她接进了客厅。之后又神秘地要她闭上眼睛,此刻的三毛却如何也想不到,接下来会有一幕怎样的惊喜。
  “当我闭上眼睛,听到有一个脚步声向我走来,接着就听到那位太太说她要出去了,但要我仍闭着眼睛。突然,背后一双手臂将我拥抱了起来,我打了个寒颤,眼睛一张开就看到荷西站在我眼前,我兴奋得尖叫起来,那天我正巧穿着一条曳地长裙,他穿的是一件枣红色的套头毛衣。他揽着我兜圈子,长裙飞了起来,我尖叫着不停地捶打着他,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他。站在客厅外的人,都开怀地大笑着,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荷西虽不是男女朋友,感情却好得很。”
  原以为不在意,却想不到会这般欢喜。毕竟久别重逢,六年后再遇故人,三毛真的无法不激动。荷西长大了,留着满脸的胡须,他不再是那个在宿舍楼下痴等她的怯懦少年。六年,荷西只不过是从男孩长成男人的过程,但他毕竟也等老了岁月。而三毛,已是粉身碎骨,重新为人了。
  三毛曾经跟荷西说过永别,今生今世都不要相见,可命运,又将他带至她的身边。她没有失而复得的感觉,却有种酸楚的慰藉。但她依旧不敢对眼前这个男人,生出任何的幻想。尽管,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坚定,也看到了爱情。旧伤初愈的三毛,不敢再轻易把情感押注在某个人的身上。
  那些经历的感情,她不能假装没有发生过。那些爱过的人,她不能刻意去忘记。三毛不知道,这场重逢,将会给她人生安排怎样的剧情。
  马德里的夜空,像洗过样干净。寥廓银河里,那么多闪烁的星子,不知道哪一颗是自己,哪一颗是她生死相依的人。
  第四卷 前世乡愁撒哈拉
  第十六章 前世乡愁(1)
  多想喝一壶清淡的茶,不论暖和凉,品味半世的沧桑。多想写一封简洁的信,不留名和姓,寄去未知的天涯。多想爱一个平静的人,不问对与错,携手乱世的红尘。
  三毛深知与荷西重逢,必有一段她无法预测的因果。荷西真的长大了,他告诉三毛,这世上他只执著两件事:一是对三毛永不变心的爱,还有就是他对大海深沉的爱。他爱潜水,喜欢在海底和鱼儿嬉戏,喜欢在水中历险,寻找奇遇。他爱大自然的一切生物,并且对天文、星象亦充满了好奇。
  三毛突然觉得,原来荷西跟她这般相似。他们都是热爱自由,热衷于幻想的人,不愿意和一切繁复妥协。以往的那些男友,他们在一起,总是谈文学、艺术、哲学,以及许多深刻的人生话题。那些高雅与超脱,是三毛一生追求的主题。可与荷西在一起,他们从不涉及这些话题。
  荷西天性浑厚,淳朴简单,三毛觉得他比起那些整日追思、探索的人,反而有了更高的悟性,有着更难能可贵的超然。三毛所缺乏的恰好是这份朴素,她太注重文学内蕴,在意人生价值。她开始喜欢与荷西在一起的时光,并且依赖这个能让她自由呼吸的男人。
  那日两人在公园散步,三毛为了一篇即将要交的稿子而苦思冥想,眉头不展。荷西不解,指着在阳光下忙碌修剪树枝的园丁,对三毛说,他宁愿做一个普通的园丁,每天可以呼吸大自然清新的空气,在阳光雨露下劳作,也不愿意关在不见天日的办公室里,和枯燥乏味的文件交流。
  三毛听后似乎有所醒悟,觉得人生不必太过认真,任何让自己束缚的人和事,都是累赘。当晚三毛就写信给编辑,取消那篇约稿,她希望自己以后写自己想写的字,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简单憨厚的荷西,让三毛在不经意中改变了许多,也开阔了许多。
  最让三毛感动的,应该是那个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黄昏。荷西邀请三毛去他家,当三毛走进他的房间的时候,被震撼了——“我抬头一看,整面墙上都贴满了我发了黄的放大黑白照片,照片上,剪短发的我正印在百叶窗透过来的一道道的光纹下。看了那一张张照片,我沉默了很久……”
  六年了,这六年,三毛和荷西没有联系,没有交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照片会挂在荷西的墙壁上,会这样深刻地走进他的心里。原来,每次三毛寄相片给在西班牙的中国朋友徐伯伯,荷西就去他家把照片偷出来。送到相馆翻拍放大,再将原相片悄悄送回去。如此费尽心思,只为了,可以守护至爱的女子,把她溶进自己的生命。
  荷西对三毛的痴心,令他的家人十分不解。他们觉得荷西得了痴想病,如何对一个今生恐再不会相见的人,用情至深。可荷西却执意说,三毛是他此生唯一的爱。无论将来见与不见,他都要将这份爱,进行到底。
  三毛从来不知道,荷西对她竟是如此真心。难道当初对他的拒绝,就是为这六年的深情做一次见证吗?可六年光阴,她输掉了一切筹码,青春、爱情,以及对生活的美好想象。虽说往事已灰飞烟灭,但终究不能回首。一回首,落红遍野,惊心触目。
  “你是不是还想结婚?”诧异许久的三毛,转身问荷西。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是想对所有的疑惑作出肯定,还是想重新审视命运的安排。反倒是荷西,被三毛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住了,因为他几乎不相信,当初与她诀别的女子,竟有回心转意的想法。或许,等待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以为幸福不该,也不会来得这么急。
  只这一瞬,三毛内心澎湃,她再也无法在他的面前,那么平静,那么冷漠,她哭了。荷西不能容许三毛,再次从身边走失。他坚定地告诉三毛,这六年,他是靠一个等待,一个约定,辛苦地活下来。倘若她再度转身,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微笑地挥手,许诺明天。
  “你那时为什么不要我?如果那时候你坚持要我的话,我还是一个好好的人,今天回来,心已经碎了。”当初,假如有错,就错在他们都过于懦弱。三毛不肯把一生轻易托付给一个高三的男孩,而荷西,亦不能从容地把她娶回家。六年时光,成了这段爱情,必经的路程。
  可她分明回来了,他分明还在这里守候。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想要回补到天衣无缝,自是不能。但谁的人生,不曾被割伤,只要还能呼吸,还有感觉,一切都能够重来。人生几十载春秋,感情亦可以随繁花般,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只要遇到值得付出真心的人,任何时候,都可以相守。
  荷西说,他愿意用自己金子般的心,换三毛破碎的心。只是,心真的可以交换么?这不是一场华丽的爱情演出,也没有刻意在六年后重逢,一切都是天意。三毛问,这样的爱,是不是太迟。可爱情没有早晚,只当昨天已死,便可尽情拥有今日。
  三毛终究不肯这么快,许诺荷西明天。她暂时还不想结婚,因为在她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浪漫美丽的愿望,没有实现,那就是去与西班牙有一水之隔的撒哈拉沙漠。三毛曾经偶然在美国出版的《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过一篇撒哈拉沙漠的报道。熔金的落日,倾斜在漫漫无垠的沙漠上。这个片影,刻在她记忆深处,像生了根,她总会想起。
  “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释的,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这是三毛说的话,在她心底,认定撒哈拉沙漠,是她前世的乡愁。我去撒哈拉,不是为了做那个横穿沙漠的女探险家,而是为了内心难了的乡愁,前世的情结。她愿意把自己交付给那一片荒凉的土地,不惧尘沙飞扬,风声四起。
  三毛不知道,正是撒哈拉沙漠,成就了她一生的传奇。她向世人证明了,苍茫人间每一个荒芜的角落,都有生命和奇迹。只要你有一颗辽阔的心,有远大的襟怀,就可以抵达任何想去的地方,创造梦的神奇。
  后来,无论是去过,还是不曾去过撒哈拉的人,都记住了这个叫三毛的女子。她的足迹,留在了撒哈拉,一起留下的,还有她的梦想、爱情,还有信仰。她给我们讲述了太多真实的故事,她将自己推入险境,以柔情脱身。
  而荷西也有一个心愿,就是邀几个朋友,远航到希腊的爱琴海。此生除了三毛,唯有大海,让荷西眷念不舍。自然,荷西的远航离不了三毛,他给三毛安排的事情是,做水手们的厨娘和摄影师。
  爱琴海,那是一个充满了传说与梦幻的地方,有湮没千年的爱琴故事,有蔚蓝幽深的风景。三毛亦希望可以走进那个古希腊王国,听海浪诉说神奇的故事,做一个在岸边长久徘徊吟哦的诗人。
  撒哈拉和爱琴海,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景,却有着相同的境界。三毛和荷西,都是向往大自然、渴望放逐的人。他们渴望远离车马喧嚣,愿意放弃都市繁华,去追寻远古的历史,唤醒沉睡的文明,寻找自身存在的价值。
  沙漠与海洋,三毛都想去尝试。但春花秋月,两者不可兼得。为了前世的乡愁,三毛只能割舍希腊神话,海的风情。三毛把自己的选择告诉了荷西,她要独自去撒哈拉沙漠,去那里住上一年半载,甚至更久。
  一个女人,独闯荒沙大漠,她的勇气,让荷西深深敬佩。之前,三毛曾一度告诉父亲,她想去撒哈拉旅行,亦得到过父亲的赞同和支持。父亲一生爱运动,却没有真正远游。三毛觉得,她穿越万里风沙,是为解前世乡愁,也是帮父亲圆梦。
  她需要荷西的纵容,不是她自私,她觉得自己不再年轻,她不想继续等待。三毛想好了,无论荷西是否追随,她都要去。原本就作好了孤身上路的准备,倘若现在有一个人,愿与她风雨兼程,自是极好。如若不能,亦不会有多少遗憾。因为,每个人在圆梦之前,都是孤独的。她可以忘记自己,却不能忘记梦。
  荷西亦面临了人生重要的抉择,跟随三毛,就要放弃海洋;选择海洋,就要抛掷三毛。但他比谁都明白,什么才是自己最想拥有的。他深知三毛的决心,亦知爱她,就要成全她的一切,包容她的所有。
  触手可及的爱情,不容许他再有片刻的犹豫。荷西从容地作出了选择,为所爱的人,做任何的付出,都是甘愿,都是快乐。他的决定,改变了三毛一生的命运。
  三毛不知道,在前世的故乡,有一段幸福,在将她等待。不知道,她今生的传奇,是从一粒尘沙的故事里,开始撰写。
  第十七章 前世乡愁(2)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人间最美的,莫过于草木丛林,山石微尘,湖海烟波。一物一数,一尘一劫,芸芸众生,各持一心。
  繁华盛世,我们都在孤单地行走。背着一个不肯醒来的梦,以及一些善意的谎言,那么匆忙地,去赶赴约定的前缘,品尝人生的滋味。浮生一场,山水几程,直到暮色四合,烟云收卷,才算是行将结束今世的旅程。
  三毛,一个一意孤行的倔犟女子,知道人生苦短,不可任意蹉跎。所以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沙漠,尽管在别人看来,她的沙漠之旅是看破红尘,自我放逐。但三毛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哪怕举目四望,旷野中只有她一人,亦是无悔。
  但有那么一个人,默默地收拾行囊,先去了沙漠,并且在一家磷矿公司找好了工作。他急于安定,只为了等三毛到来,可以好好地照顾她。这个人,就是荷西。一个为了爱情,甘愿放弃自己的理想,去沙漠里承受风霜苦楚的男人。
  当三毛收到荷西从沙漠寄来的信,被他的深情感动落泪。她心里已经决定,要跟他天涯海角一辈子流浪下去。但三毛还是回信说:“你实在不必为了我去沙漠里受苦,况且我就是去了,大半时间也会在各处旅行,无法常常见到你——”
  “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减去这份痛楚的感觉。我们夏天在沙漠结婚好吗?我在沙漠等着你。”荷西的回信,让三毛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她结束了在马德里的一切琐事,没有和谁告别。临走时,给同租房子的三个西班牙女友留下了信和房租,就那样,向未知又令她充满渴望的沙漠奔去。
  三毛当初去沙漠,为的只是自己,后来时间久了,又是为荷西。她这半世,漂流过许多国家,看过太多的风土人情,有感动,亦深受其影响。但她始终不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将心彻底留下来。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仿佛总是脱离众生,做出许多,自己都无法用言语解释的事情。
  三毛下了飞机,来到一个叫阿雍的小镇。撒哈拉沙漠,这梦里的情人,三毛与它初次相逢,写下了一段美丽的话:“我举目望去,无际的黄沙上有寂寞的大风呜咽地吹过,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壮而安静的。正是黄昏,落日将沙漠染成鲜血的红色,凄艳恐怖。近乎初冬的气候,在原本期待着炎热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转为一片诗意的苍凉。”
  但愿这个沙漠,可以原谅她的迟来,用宽阔的襟怀,容纳她的梦想。她见到了分别三个月的荷西。三个月,三毛打量着被风沙侵蚀的荷西。他头发和胡子,都布满了黄尘,嘴唇干裂,双手粗糙。三毛诧异,沙漠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一个人改变成这般模样。
  她的心抽痛了,这片土地,让她感触得不能自已。荷西对她说:“你的沙漠,现在你在它怀抱里了。”是的,三毛在沙漠的怀抱里,这寂寞而苍凉的土地,是否记得前世与她有过的情缘。她明白,沙漠带给她的,将会是一个重大的考验,而不是理想中那份浪漫的情调。
  因为她必须在这荒凉的环境下,生活下去。只要想到几个月后,自己黑亮的长发,会布满风尘;美丽的容颜,将被风吹得干裂,不免有些惆怅。但三毛没有却步,对于她来说,生命的意义在于追寻梦想的过程,其余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荷西在小镇阿雍,租了房子。走了四十分钟的路程,三毛总算看到了炊烟和人家。路旁,搭着几十个千疮百孔的大帐篷,有铁皮做的小屋,沙地里有少数几只单峰骆驼和成群的山羊。这如同幻境的世界,给三毛带来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风里传来一些小女孩游玩的笑声,荒芜的沙漠瞬间有了生机和趣味。就是这点点笑声和缕缕炊烟,让三毛的心,有了温柔的感动。三毛始终觉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就是精神的文明。
  “生命,在这样荒僻落后而贫苦的地方,一样欣欣向荣地滋长着,它,并不是挣扎着在生存,对于沙漠的居民而言,他们在此地的生老病死都好似是如此自然的事。我看着那些上升的烟火,觉得他们安详得近乎优雅起来。”
  孤傲的三毛,粗粝的三毛,坚韧的三毛,在她内心深处,永远有一片潮湿而温柔的土壤,经年种植着生生不息的草木。而她就像沙漠中,那株最有生命力的草,用她的热烈,她的优雅,感染着众生,将我们的灵魂,带至沙漠,让心投注在荒寒的驿站。不问有一天,是否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来。
  一排房子最后一幢很小的、有长圆形的拱门的屋子,就是三毛在撒哈拉沙漠的家。这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烟,只有辽阔的天空和波浪似的沙谷。剧烈的风,不断地吹拂着她的头发和长裙。如若是在图片里,三毛只怕会永生记住这个美丽苍凉的片段,但此刻,她要面对的是真实的生活。
  放下沉重的行囊,荷西从背后抱起她:“我们的第一个家,我抱你进去,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太太了。”在三毛心底,她没有热烈地爱过他,但是和他在一起,却有一种平淡而深远的感觉。这感觉,一样让她觉得幸福而舒适。经历了太多的离合,她似乎明白,真正的爱,其实并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安稳的流年。
  这是一处简陋的居所,有一大一小的房间,几步便可走完的走廊,四张报纸平铺大小的厨房,和狭小的浴室。水泥地糊得高低不平,深灰色的空心砖墙。上面吊着一个光秃秃的小灯泡,电线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墙角处还有个缺口,风不断地往里边灌。扭开水龙头,流出来几滴浓浊的绿色液体,没有一滴水。
  唯一的欣慰的是,荷西买了一只母羊,跟房东的混在一起养,以后有鲜奶可以喝。望着那好似要垮下来的屋顶,三毛询问了房租——一万,约七千台币,水电不在内。荷西几乎不敢问三毛对这里的第一印象,但三毛觉得,有一个安身的居所,已是不错。这寒碜的屋子,等待他们精心布置。
  他们需要到镇上去买一些日用品,简单地安顿下来。从家里出发到镇上,一路上有沙地、坟场、汽油站。三毛所住的这一带,叫做坟场区。天暗下来,才看到镇上的灯光。这个荒野小镇,两三条街就涵盖了一切——银行、市政府、法院、邮局,还有酒店和电影院。然而这一切建筑,就像是风沙里的海市蜃楼,那么薄弱,那么虚无。
  他们走进杂货店,买了一台极小的冰箱,一只冷冻鸡,一个煤气炉,一条毯子。这里的商品,实在没有三毛选择的余地。再想起简陋灰暗的家,三毛亦无多少装扮的心情。她只有怀着一种,既来之,则安心的心理,让生活得以过下去。
  三毛与荷西以前做朋友的时候,是搭伙用钱。现在他们还没有结婚,经济上她也应该承担一些。所以付钱的时候,三毛打开那个随身携带的枕头套,里面竟是一大叠的钱。原来,三毛和她母亲,有一个共有的习惯,就是喜欢把贵重物品钱财藏于枕头里。
  付完钱,走出商店,荷西便问起三毛,如何有这许多的钱。其实这钱是三毛父亲在她来沙漠之前给的。父亲知道她倔犟的女儿,要独自走一趟沙漠之旅,必定会遭遇许多的困难。他不仅给三毛精神的支持,还给了她经济的支持。如果说,这世上有一种爱,是最无私,也最真心的,那就是父母的爱。
  荷西看着那些钱,心生不悦。“你来撒哈拉,只是一件表面倔犟,内心浪漫的事件,你很快就会厌它。你有那么多钱,你的日子不会肯跟别人一样过。”这是荷西对三毛下的定论,他认为三毛来到撒哈拉只是一场短暂的旅行,等旅行结束,他就辞工,和她离开这里。
  为荷西的这句话,三毛觉得心凉。这么多年的相识,这么多年的孤身流浪,荷西竟会因为这一点钱,把她看作是一个没有分量的虚荣女子。但三毛没有说话,她不想在荷西为她作出许多牺牲的时候,再跟他争执什么,计较什么。她觉得,将来的生活,会为她证明,她对撒哈拉的情感,她内心的坚韧与做人的原则。
  或许那不是荷西的本意,他只是认为,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承担一切。他告诉三毛,那些钱,应该存进银行,今后他们所有的开销,都用他挣的薪水。日子也许清苦,但好歹都可以过下去。三毛能为荷西做的不多,她愿意,也必须维护他的骄傲。
  沙漠的第一夜,三毛蜷缩在睡袋里,荷西包着薄薄的毯子。那近乎零度的气温,这对患难情侣,在水泥地上铺了帐篷上的一块帆布,冻到天亮。
  那个夜晚,三毛看着身边睡得并不安稳的荷西。回首往事,多年固执的等待,到如今不问回报的付出。三毛觉得自己,再不忍,也不能将他辜负。也许她应该满足,有疼爱自己的双亲,有一个甘愿为自己赴死的男子,并且来到她梦里的撒哈拉。这一生,真的没有白活。
  她不是一个贪婪的女子。凭着一份信念,一份感动,一份责任,她也应该坚强地走下去。明天,明天她就要和这个男子,去阿雍小镇的法院,申请结婚的事。从此,她就是他的新娘,美丽而幸福的新娘。
  第十八章 白手起家(1)
  曾经说过,今生所愿,则是看一场姹紫嫣红的春光,喝一杯赏心悦目的清茶,做一个洗尽铅华的女子。人生在世,原该如此,淡然心弦,修因种果。
  三毛自是与我不同,与许多人不同,她是一个传奇。所以,她的情感,她的历程,以及她将来的归宿,都将写上激情又绚烂的一笔。而她亦要经历一段,寻常人只能在戏剧里,或是在书中,才能看到的故事。
  撒哈拉的故事,值得三毛用一生来品味、来回忆。也许这世上,没有一部戏剧,可以演绎得这么真实,这么传神。撒哈拉,让三毛明白,人生需要亲历亲尝,才算是真正活过。当她有一天穿越了整个撒哈拉沙漠,才发觉,世间风景已经看透,她无路可走,亦有了可以不再奔走的理由。
  清晨的沙漠,比夜晚多了几许柔情,几分安静。朝霞浸染的天空,将这片荒芜的土地,守候成最美的风景。斜过的长风,拂醒了沉睡一夜的梦。一切都将开始,来到这里的人,已经别无选择。
  三毛与荷西,来到法院,询问申请结婚的事宜。在决定嫁给荷西之前,三毛告诉他,他们之间不但国籍不同,个性也不同,将来婚后可能会吵架甚至打架。而且,不能失去独立的人格和内心的自由。如果不可以完全做自己,或是有丝毫的拘束,她是不肯结婚的。荷西回答三毛,他爱的,就是她的为人洒脱,她的精神独立。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西班牙秘书。在这里,还没有人办过结婚手续,因为此地沙哈拉威结婚都是按照自己的风俗。这位老先生,翻来一大堆法律书,得出了一个复杂的结果。
  “公证结婚,啊,在这里——这个啊,要出生证明,单身证明,居留证明,法院公告证明……这位小姐的文件要由台湾出,再由中国驻葡公使馆翻译证明,证明完了再转西班牙驻葡领事馆公证,再经西班牙外交部,再转来此地审核,审核完毕我们就公告十五天,然后再送马德里你们过去户籍所在地法院公告……”
  平生最厌烦填表格、办手续的三毛,听秘书先生这么一念,心里急躁起来。她问荷西,这么繁复的手续,是不是可以不要结婚了。荷西心急起来,他恳求着慢条斯理的秘书先生,希望他可以帮忙快一些,他不能再等了。
  这秘书先生哪里知道,荷西为了娶到眼前的这位佳人,等了多少个年头。眼看着,就要成为他的新娘,却有了这许多莫名的阻碍。后来,秘书先生告诉他们,办完所有的手续,必须要三个月的时间。这意味着,三毛与荷西,三个月后,才能结婚。
  对于等待七年的荷西来说,三个月并不算漫长。更何况这三个月,他可以和三毛朝夕相处,好过往日的天涯两隔。但因为给了他希望,所以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荷西依旧很焦心。
  以后的这三个月,荷西每天努力挣钱,自己辛苦做家具。而三毛,经过外籍军团退休司令的介绍,常常跟卖水的大卡车,去附近几百里方圆的沙漠奔驰。背着行囊和相机,拍摄撒哈拉奇异多彩的民俗风情。并记录成文字,供她余生细细品读。也只有深入大漠,看日出日落,羚羊飞奔的美景,才可以让心灵休憩,忘记现实生活的艰苦。
  但当下,最重要的则是,如何在沙漠上生存,如何经营那个简陋的家。三毛开始为家里置办物品,床垫、粗草席、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许多必用物品。沙漠的东西,贵得没有道理可讲。三毛看着荷西给的一叠钞票,已经所剩无几。父亲的那笔钱,被存了定期,动用不得。以后的生活,她需要更加节俭,方可安然每一天。
  为一桶水,三毛要在灼人的烈日下,走漫长的一段路,才能到那个似乎永远也不会到的家。煤气用完了,她没有气力将空桶拖去镇上换。只好借邻居的铁皮炭炉子,蹲在门外煽火,直到被烟呛得眼泪流不停。这个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总算是尝到人生的至苦了。但三毛不气馁,她觉得,多几种生活体验,亦是可贵之事。
  荷西为了挣更多的钱,夜以继日地工作。那个家,经常只有三毛一个人,独自听窗外如泣如诉的风声,或是看沙尘静悄悄地撒落。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没有书报,没有衣柜,没有抽屉。吃饭坐地上,睡觉躺在房间地上的床垫,写字寻一块板子再放膝盖上。运气好的时候才会来电,阴寒的夜里,唯有一根白蜡烛,孤独地流淌着眼泪。
  每当荷西赶夜间交通车回工地,关上门的那一瞬,三毛总忍不住流泪。她跑到天台,看他的身影,又冲下去追赶他的步履。多少次,她喘着气,近乎哀求地对荷西说:“你留下来行不行?求求你,今天又没有电,我很寂寞。”
  荷西眼圈红了,寒冷的风中,他们就那么伫立着。最后,他还是狠心地离去,在远远的星空下朝三毛挥手。那么地无奈,只为了多赚取一点生活费。一个人回到家,对着灰暗的小屋,冰冷的墙,骄傲的三毛,忍不住软弱地哭泣。
  美丽的三毛撒哈拉沙漠,这梦一样神奇的地方,给了三毛许多的苦。她必须付出无比的毅力和艰辛,才能生活下去。但三毛从不曾后悔来到这里,也没有埋怨,她让自己慢慢习惯这里的一切。她相信,如今是为了撒哈拉改变自己,总有一天,撒哈拉会为她而改变。
  生活的挫折,让三毛更加懂得珍惜。单薄的几张钱,买不到做家具的材料。三毛为了几块废弃的木箱子求人,得到之后,雇了驴车拖回家,当宝贝似的看着,生怕被邻居拾去。荷西利用空余时间,按照三毛挑选的图样,顶着烈日动工做起家具来。
  炙热的太阳,让天地都在旋转。看着荷西透支体力,一声不语地干活,三毛为自己有一个这样的丈夫感到骄傲。这个从来不懂得风花雪月的男人,就是用一点一滴的生活,将三毛感动。而此刻,三毛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荷西。她相信,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如此与她共甘共苦。沙漠恶劣的环境,会将一个人所有的热情都消磨殆尽。
  如果说三毛是为信念在坚持,而荷西,则是为了爱情。他们都是伟大的人,做着让人钦佩的事。当三毛看到荷西那双磨出水泡,被钉子弄得流血的手,不仅心痛,还有惭愧。她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学沙哈威人,一辈子坐在席子上,何苦要用那劳什子家具。但荷西了解三毛,他希望可以在这艰苦的沙漠,尽量让她活得舒适优雅。
  后来,三毛才知道,自己讨来的木板箱子,原来是用来装棺材的。两个大活人,住在坟场区,用棺材外箱做家具。三毛知道后,反而觉得是个值得欣喜的意外,她更加珍爱这些木板,心疼荷西的劳作。
  除了上班时间,荷西总不肯停歇,不断地在天台上敲打。三毛也终于,圆了荷西多年以前的梦。就是每日在家里,守着锅碗瓢盆,为他洗手做羹汤。三毛说:“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尝尝是什么滋味,才不枉来走这么一遭啊!”可我们又是否知道,在沙漠,青菜豆腐亦成了难以品尝到的佳肴。
  荷西热忱地敲敲打打,总算得到了温暖的回报。待到他们正式结婚时,那个家,已经有一个书架、一张桌子,卧室架好了长排的挂衣柜,厨房有一个茶几,还有新的彩色条纹窗帘……尽管,这些东西,对于许多人来说,微若尘埃。但在撒哈拉,却是一个美丽圣洁的殿堂。
  某天,一个人的下午,三毛无意看到几张以前的照片。相片中的自己,穿着长礼服,披毛皮大衣,黑发挽起,挂了长耳环,笑靥如花,优雅美丽。看完之后,三毛颓然坐到地下,“那时心情,好似一个死去的肉体,灵魂被领到望乡台上去看他的亲人一样怅然无奈。”
  但三毛始终坚信,这种恍若隔世的悲感,不会一直延续下去。只要用博大而温柔的心怀,就能够在荒原上,种植草木花朵。有一天,等她走累了,就在无边的沙漠里,寻到一株菩提。而她要做那个,在菩提树下,静看沧海桑田的女子。
  这里终究没有微风细雨的诗情,没有绿柳桃红的雅韵。举目望去,黄沙万里,风尘滚滚,简陋的屋子,只有一个人,空对冰冷的墙壁。
  今夜,她等的人,还没有归来。
  第十九章 白手起家(2)
  晨晓的沙漠,从睡梦中惊醒。一夜风声鹤唳之后,此时无比地安静。湛蓝的天空,清澈无尘,褪去了所有的色彩。绵延起伏的沙丘,一直伸展到遥远的边际。这片荒凉的土地,承受了千万年的寂寞。尽管它每天都在呜咽,都在哭泣,甚至发怒,但它沉静的时候,让人疼痛,亦感动。
  三毛曾经写过一段关于撒哈拉沙漠早晨的文字,让读过的人为之震惊。“早晨的沙漠,像被水洗过了似的干净,天空是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温柔的沙丘不断地铺展到视线所能及的极限。在这种时候的沙地,总使我联想起一个巨大的沉睡女人的胴体,好似还带着轻微的呼吸在起伏着,那么安详沉静而深厚的美丽,真是令人近乎疼痛地感动着。”
  来到沙漠,三毛每日除了体味生活的艰辛,亦对这片大漠里的民居,充满无限的好奇。对他们无论是走路的姿势,吃饭的样子,衣服的色彩和式样,手势,语言,男女的婚嫁,宗教信仰,都有无法言喻的关爱。她来沙漠的初衷,只为见证这里的风土人情,只为找寻前世的另一个自己。
  为了等待结婚需要办下来的手续,三毛每天必须走一小时左右的路程,去镇上看信。来到沙漠三个月,这个阿雍小镇上的人,大半都认识了,尤其是邮局和法院。
  终于,三毛等来了法院秘书长的通知:“最后的马德里公告也结束了,你们可以结婚了。”经过几个月的漫长等待,三毛几乎不相信这场文件大战真的结束了。也许在三毛内心,结婚对她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她无法忍受的,则是这个恍若永生的过程。
  但这一纸婚约,毕竟给得起她一份安稳与承诺,尽管,她缺的不是这些。漂泊的三毛,经受了太多情感的波折,她需要落定尘埃。这个让她从来无法热烈痴爱的男子,在荒芜的撒哈拉沙漠,给她装置了一个坚固的家。从此,多了一个人陪她流浪,陪她远方。
  “明天下午六点钟。”这是秘书先生给三毛安排的时间。恰好,荷西公司的司机正开吉普车经过,三毛赶紧喊住他,让他传口信给荷西。明天结婚,叫他下班到镇上来。司机很纳闷,难道荷西先生竟不知道自己明天结婚?三毛回答道:“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不清楚缘由的人,会以为这个中国女孩为结婚等疯了。三毛给远在故乡的父母发了一封电报:“明天结婚。三毛”多年来,父母为她担忧受苦,如今,这个浪子终于有了归宿。结婚或许是三毛给父母唯一的慰安。
  荷西得知消息后,即刻便赶了回来。或许是因为等得太久,真的临近结婚,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当晚,他们去镇上唯一的一家五流沙漠电影院,看了一场好片子《希腊左巴》。这样,就算做跟单身的日子告别。
  第二天,荷西照常上班。五点半的时候,他抱着一个大盒子,这是送给三毛的礼物。当三毛迫不及待拆开来的时候,里面的东西让她惊诧不已。“哗!露出两个骷髅的眼睛来,我将这个意外的礼物用力拉出来,再一看,原来是一副骆驼的头骨,惨白的骨头很完整地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齿正龇牙咧嘴地对着我,眼睛是两个大黑洞。”
  荷西知晓三毛的心意,在这荒凉沙漠,没有什么比骆驼骨更值得珍贵的了。他为了找到这一副完整的骆驼头骨,在沙漠里寻觅了许久。这个男人,总会带给三毛出其不意的惊喜。
  即将做新娘的三毛,为自己简单地打扮了一番。一件淡蓝细麻布的长衣服,虽不是新的,却有一种朴实优雅的风味。长发披肩,戴一顶草编的阔边帽子。因为没有花,就到厨房拿了一把香菜别在帽檐上。荷西说,很有田园风味,简单又好看。
  他们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镇上。辽阔无边的天际,漫漫黄沙下,只有两个渺小的身影。黄昏的沙漠,美得让人不敢呼吸。三毛,也许是沙漠上第一个走路结婚的新娘。有时候,人的想象与安排,永远都抵不过现实的一切。那个曾经为爱痴迷的女子,不曾想到,自己的婚礼会在这片荒原举行。
  当他们走到法院时,才发现,这里的人穿着比他们都隆重。而这对新人,则像是来看热闹的。三毛生平最怕这样的仪式,但也只好强忍着进礼堂。小小礼堂,坐了许多没有预约的熟人。那位年轻的法官,拿纸的手都在发抖。沙漠法院第一次有人公证结婚,他们的心情自是不言而喻。
  待到仪式结束,他们总算真正结婚了。沙漠里没有一家像样的饭店,来的人都散了,只有这对新人,霎时间,不知如何安排为好。荷西提议去国家旅馆住一晚,当做是新婚之夜给彼此的奖励。但三毛不主张浪费,她情愿回家做饭吃,因为住一晚旅馆的钱,够他们买一星期的菜。
  他们选择徒步回去。此时的沙漠,早已褪去了黄昏的色彩。夜幕下,漫天黄沙在风中飞舞。空阔寂寥的四周,让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三毛知道,从今往后,身边这个男人,将与她携手流浪人间。这个渴望自由的女子,希望婚后的生活,还可以一如从前。在她的生命里,自由与放逐,要比相互扶持,更为重要。
  后来,三毛写过一段话,表白她与荷西婚后相处的岁月。她说:“夫妇之间的事情,酸甜苦辣,混淆不清,也正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小小的天地里,也是一个满满的人生,我不会告诉你,在这片深不可测的湖水里,是不是如你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想来你亦不会告诉我,你的那片湖水里又蕴藏着什么,各人的喜乐和哀愁,还是各人担当吧!”
  有人把婚姻比作是进退两难的围城,有人比作是深不可测的湖水,甚至还有人觉得是人间炼狱。或许只有亲身体验过,才知其真味。无论是喜、怒、哀、乐,都需要自己来承担。与荷西的结合,三毛没有认为是错误。但再完美的爱情,亦会有不为人知的遗憾。失落的时候,只有自己去调整,时间久了,婚姻亦有了一种境界。
  回到家,他们收到了一个大的奶油蛋糕。在沙漠,这是一件欣喜而幸福的事。之后,荷西的公司给了家具补助费,房租津贴,还涨了薪水,并且有了半个月的婚假。之前一直反传统的三毛,突然觉得结婚竟是一件值得支持的事。
  荷西的好友自愿代他的班,如此他们便有了一个月的假期。这个漫长的蜜月,他们丢下了往日一切烦琐的事务。请了向导,租了吉普车,直渡撒哈拉沙漠。对三毛来说,蜜月之旅,使她真正走进撒哈拉的灵魂深处。她说,他们双双坠入它的情网,再也离不开这片没有花朵的荒原了。
  一路上,他们拿着相机,成了沙漠里的收魂人。如梦如幻的沙漠,呈现出千奇百怪的景象,让人意乱神迷,目不暇给。大自然用它的鬼斧神工,创造出这片千万年枯干了的河床,亦创造出荒野里太多神奇的美丽。
  连绵不绝的沙漠,色彩纷呈,一望无际的天空,亦是变幻无穷。许多的景象,或许只有一次,三毛把她所看到的那些瞬间美丽,收入镜中,印在心底。千万个人来到沙漠,会邂逅千万种不同的景象,亦会生出千万种情感。
  这片神秘辽阔的大漠,没有谁可以真正看清它全部的容颜。我们只是这里微不足道的拾荒者,在寸草不生的沙丘里,一点一滴寻找曾经遗失的文明。许多远古的秘密,沉积的故事,永远都无法重见天日。可我们依旧要赋予它们生命,投入爱憎,倾注情感。
  三毛做了这片沙漠的探秘者,她让自己走进渺渺茫茫的天地,背负着寂寥与荒芜。尽管她力量太过微小,但她依旧在世界最大的沙漠,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足迹。多少次,是这片土地带来的巨大震撼,让她忘记旅途的颠簸之苦,忘记割肤而过的风沙赐予的疼痛。
  也许这就是沙漠神奇的魅力,让每个走进它的人,甘愿为之付出,无怨无悔。你以为你是沙漠的探秘者,将它的面纱一层一层解开。却不知,沙漠有真正的王者之风,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交出自己的所有。它的万种风情,足以令你用一生的时光来品味。
  多少次,三毛为这片土地的神奇景象沉醉。她觉得,这里的一景一物,就可以收买你的灵魂。任何人,都无法抵挡它的诱惑,哪怕有一天,倒在行走的路上,哪怕尸骨无存,下落不明,亦是无憾。
  这就是撒哈拉沙漠,一个连感动都是多余的地方。来到撒哈拉沙漠的人,永远不会最早,永远没有最迟。
  第二十章 安之若素
  沙漠,就这样轻易穿越了一个人的灵魂,成全了一生的梦想。只要与之有过一次邂逅,今生便再也没有可以将其取代的风景。风沙遍野、辽阔无边的撒哈拉,给人一种绝望的守候。可总有那么多人,甘愿舍弃烟水繁华,行走万里,来这里寻觅遗世的苍凉。
  时常认为,至美的风景可以疗伤。人处绝境,方能深知生活的艰辛,从而可以坚忍勇敢地活下去。三毛来到撒哈拉,不仅是为了寻找前世的乡愁,她亦是在这里修复自我。尽管,满目苍凉的沙漠,风格迥异的民俗人情,在慢慢消磨三毛的棱角。但她愿意,为这片神奇的土地,作出一些妥协。
  暂放简单的行囊,回到阿雍城外的家。远行了二十余天的三毛,突然觉得这间简陋的居所,竟是那么甜蜜温馨。也许每个飘萍客,都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巢。待到走不动的那一天,找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再也不言离别。
  在这沙漠荒原,一间小屋,于三毛,已是可以遮风挡雨的家了。结束了蜜月,她行将开始两个人的漫长生活。三毛说过,结婚,小半是为荷西情痴,大半仍是为了父母,至于自己,本可以一辈子单身下去。怎么活,都是一场人生,原不该在这事上谈成败,论英雄。
  但三毛还是住进了那座城,只是她依旧做自己,不肯让步。她心灵的全部,不对任何人开放,荷西可以走进去小坐,甚至占据一席。但有一个角落,始终是她一个人的。倘若谁要自作主张去惊扰,那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他们之间原本就没有海誓山盟,郎情妾意,结婚是想找个伴,一同走完人生之路。三毛不愿意时刻不离,难分难舍地粘腻在一起,许多时候,她更喜欢独自捧书静读,把荷西当做一个影子。也许有些情感,就是如此寻常。因为平淡,便少了许多烦恼和心痛,亦无太多遗憾。
  许多人,爱上了这么一句话:“繁华尽处,寻一无人山谷,建一木制小屋,铺一青石小路,与你晨钟暮鼓,安之若素。”可见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座桃源,惧怕飘忽不定的世事,渴望宁静如水的生活。三毛的放逐,又何尝不是为了找寻心灵的净土,不负一世华年。待到有一天将风景看透,便是细水长流的日子。
  她来到沙漠,这天地洪荒之处,曾经发生过的事,犯过的错,爱过的人,都薄如青烟,那么地缥缈,不真实。她拥有的是当下,和一个愿意陪她天涯的男子,在这里,努力优雅地活着。
  三毛希望在这片荒原,遍植草木,长出繁花。陋室虽简,但经过三毛细心的装扮,后来她居住的小屋,成了沙漠里最富有诗情画意,明朗美丽的房子。她就是这样的女子,纵算是漂泊,也不能改变生活的态度。看似风中来去、随性散漫,内心深处却始终简净如水。
  荷西领到了月薪,结婚补助,房租津贴。三毛用这些钱,细致地装扮沙漠的家。当初那个伶仃破旧的小屋,就这样一砖一瓦,一景一物丰满起来。里里外外洁白的墙壁,在坟场区内那么骄傲地伫立着。屋内,自制的沙发、书架、陶土茶具,甚至还有三毛母亲寄来的中国棉纸糊的灯罩。这个家,开始有了说不出的情调和雅致。
  余下来的日子,三毛更生了精益求精的心情。荷西上班去了,她就去对面垃圾场拾荒。许多废弃的旧物,被三毛拣去家中,重新赋予了使命。曾经一度以为行将丢失的风花雪月,如今被她渐次找回。她希望,缺失的文明,可以用心来填补。
  苍茫无边的沙漠,千万年来,被赐予了贫瘠与干涸。三毛的到来,给这里增添了妩媚与柔情。她曾说:“我常常分析自己,人,生下来被分到的阶级是很难再摆脱的。我的家,对沙哈拉威人来说,没有一样东西是必要的,而我,却脱不开这个枷锁,要使四周的环境复杂得跟从前一样。”
  以往我认为,痴恋沙漠的三毛,只需一个帐篷,几件薄衫,便可简约度日。却不知,她竟有那般的万种风情,把沙漠的家,装点得洁净而美丽。她希望在沙漠,建一所桃园,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书香,有音乐。用情怀料理生活,用故事装饰人生。
  “长久被封闭在这只有一条街的小镇上,就好似一个断了腿的人又偏偏住在一条没有出口的巷子里一样的寂寞,千篇一律的日子,没有过分的欢乐,也谈不上什么哀愁。没有变化的生活,就像织布机上的经纬,一匹一匹的岁月都织出来了,而花色却是一个样子的单调。”
  她的生命,不是一座残骸的荒城。所以在垃圾场、坟地,三毛都可以寻找到遗落的文明,典雅的艺术。那日,三毛经过一座大坟场,看见一位极老的沙哈拉威男人正在认真地雕刻石头。几十个石刻,有立体凸出的人脸,有小孩的站姿,有裸体妇女的卧姿,还有许多动物,羚羊、骆驼等。
  三毛惊叹着,在这荒芜之地,竟有如此粗糙又精致的自然创作。她毫不犹豫地花钱买了几个,回到小屋细心地玩赏,内心被这份无名的艺术,深深打动。她的家,就这样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艺术宫殿。这是她的城,清苦又荣华的城,寂寞又喧闹的城。她是这里的主人,哪怕只住着自己一个人,她亦会守候到地老天荒。
  但三毛没有在自己的城里,故步自封。因为房子装扮得美丽奇特,许多邻居总爱来串门。热心的三毛,还教了临近妇女的功课。这些女子,不关心卫生课,不在乎认识不认识钱。她们来到三毛的家,就是借穿她的衣服、鞋子、口红、眉笔。因为这些东西,对她们来说,是极为新鲜的物品。
  她们一来,三毛整洁的家,就混乱起来。衣服鞋子被穿在她们身上不告而取,看到喜欢的东西,顺手带走。看到杂志上喜欢的图片,直接撕下来。有时候,她们集体睡在三毛的床上,感受着床架子的舒适。她们不懂艺术,却能够深刻地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并陶醉在这座装载幸福的城里。
  后来,远近住着的邻居都会来找她。尽管三毛恪守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规则,但这些芳邻却不愿意与他们疏离。三毛与荷西都是随性之人,对人和气,邻居也恰好利用了他们的缺点,总有妇女和小孩不断地找他们借东西。
  那些零碎的小物件,在镇上都可以买到,可他们偏生就喜爱三毛的家,灯泡、洋葱、汽油、钉子、火柴、红药水,甚至连吃饭的刀叉,他们都不厌其烦地上门寻借。倘若不借,他们就说一句话:“你拒绝了我,伤害了我的骄傲。”三毛认为,每一个沙哈拉威人都是骄傲的,所以她不敢轻易伤害他们。
  尽管有时候,三毛被他们的无理与纠缠,弄得苦恼至极。但后来三毛都会把这一切,当作是他们自然淳朴的天性,而宽容相待。住在那一年多,荷西成了邻居的电器修理匠、木匠、泥水工。三毛则成了老师、护士、裁缝。
  沙哈拉威的年轻女子,脸孔都长得极为好看。平日里她们在族人面前蒙着脸,到了三毛家则取掉面纱。有位叫蜜娜的女子长得甜美可人,她对荷西颇有好感。荷西在家时,她常把自己打扮得十分整洁来做客。时间久了,则找借口让荷西去她家里,修门修窗。
  三毛对此事甚为不快,她告诉荷西,当蜜娜是雾里花、水中月。好在这个美丽的女子,只是荷西生命里的刹那惊鸿。没有徘徊许久,有一天她突然结婚了,三毛很乐意,送给她一大块衣料。这就是三毛,在这辽阔的大漠,她愿意用宽厚的襟怀,来善待每一个沙哈拉威人。
  三毛的撒哈拉故事,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她让自己深入大漠,走进沙哈拉威人的生活,才有了对当地民俗风情的了解,有了感动万千读者的一篇篇真实作品。也许一个真正的作家,要有博大的胸怀,明净的思想,还有对万物深情的关爱,才能写出真善美的文字。
  三毛是这样的作家,她不仅亲历打磨生活,还融化于文字里。她的作品,无需曼妙语言的修饰,一字一句自然天成。读者可以随着她的真性文字,自然而从容地走进大漠,在撒哈拉的故事里,做一个多情又随意的看客,品味别样风俗,见证多彩人生。
  三毛说,感谢这些邻居,因为他们,沙漠的日子,从此五光十色。而寂寞,早已渐行渐远。划着缘分的舟楫,让原本隔了万水千山的人,相聚到了一起。任何的珍惜,不是为了地久天长,而是希望离别的那一日,可以心安理得地挥手,道声珍重再见。
  “我们一生复杂,一生追求,总觉得幸福遥不可企及。不知那朵花啊,那粒小小的沙子,便在你的窗台上。”
  人生至简,大爱无言。是我们,把日子过得那样惊心,把岁月看得那般无常。流年,在指尖缓缓滑过。只愿明月长存,心静即安。
  第五卷 万水千山总是情
  第二十一章 中国饭店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原来,我们都只是遗落在苍茫世海里的一粒尘沙,渺小脆弱,寂寥无言。如何把仓促而短暂的生命,过得称心如意,缘于各人的心境与追求。从薄雾晨晓,走到黄昏月夜;从青葱少年,走到人生迟暮,需要多少勇气与决心。
  总有一些人,值得我们一生钦佩,一生欣赏。不是羡慕他们的富庶人生,亦不是执著于他们的千秋功名,而是喜爱他们的生活态度,梦想追求。岂不知,所有的富庶与名利,背后都隐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待有一天,褪去了华丽的修饰,都要回归简朴。
  倘若三毛没有去过撒哈拉,不曾经受那么多风雨磨砺,又怎会有后来的风华。一程山水,几度春秋,其间的日月流逝,花谢花开,只有自己承担。三毛曾无数次地说起,她与荷西有许多不能共通的地方。尽管荷西陪伴她走过七年岁月,但她一直有着独立人格,万般滋味,一人独尝。
  自三毛去了撒哈拉,她的母亲缪进兰就时常往邮局跑。给她寄去许多喜爱的食物,点缀布置家居的小玩意儿。也借着那些小小礼物,捎去远在祖国的父母无限想念。而三毛,则用收到的粉丝、紫菜、冬菇、生力面、猪肉干等珍贵食品,在小家庭里开起了“中国饭店”。虽然食客只有一个,还不付钱,但三毛却将沙漠枯涩的日子过得五味俱全。
  “我的女儿,在逝去的岁月中,虽有太多的坎坷,但我们已用尽爱的金线,一针一针经纬地织补起来,希望父母的巧手神工能织得像当初上帝赐给你的一样,天衣无缝,重度你快乐健康的人生。孩子,请接受父母的祝福和祈祷,愿主赐恩。”
  这是母亲给三毛写的书信,情真意切,让人感动。当他们从小倔犟独立的女儿,决定去撒哈拉沙漠的时候,父母除了祝福,不知道还能给她多少温暖。他们知道,一望无垠的尘沙,夕阳下的蜃楼,以及那些荒凉的美丽,可以填满她内心的寂寞。
  红尘如梦,走过撒哈拉沙漠,尝历了诸多的艰辛,三毛觉得,曾经的爱与恨,悲与喜,都已经不那么重要。我们一直向往的名和利,对于沙哈拉威人来说,就如同沙漠中的一粒沙,一朵花那般自然。他们从不抱怨贫穷,不关心世局,也不刻意追求什么。撒哈拉是一个安宁平和的净土,任何人闯入亦不能将其改变。与他们相比,我们竟是那样地浅薄。
  所谓“中国饭店”,无非是三毛对故乡饮食生活的一种情结。对家事十分反感的女子,却对煮菜很有兴趣。她认为,几只洋葱,几片肉,炒出一个菜来,是一种值得欣赏的艺术。而那些来自中国琳琅满目的食物,于贫瘠的撒哈拉沙漠,算是上苍赐予的莫大恩惠。
  三毛做的第一道菜,粉丝煮鸡汤。三毛取了一个诗意的名字——雨,春雨。三毛告诉荷西:“这个啊,是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一根冻住了,山胞札好了背到山下来一束一束卖了换米酒喝,不容易买到哦!”荷西自是知道三毛哄骗于他,但他却爱极了那鲜美的味道。后来荷西经常吃“春雨”,却始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
  第二次吃粉丝,则是蚂蚁上树。三毛对荷西说,那是钓鱼用的尼龙线,中国人加工变成白白软软的。荷西照样不以为然,只觉得中国菜花样百出。第三次吃粉丝,是夹在东北人的“合子饼”内与菠菜和肉绞得很碎当饼馅。这一次,荷西却以为里面放了昂贵的鱼翅。还说要写信到中国,感谢岳母,请她以后不要再买这么贵的食物。
  三毛喜欢做菜,是因为她觉得那是一门艺术,一种文化。但她却不喜欢夫妇每天总是吃饭,其他时间忙着挣吃饭钱的生活。荷西下班回来总是大叫:“快开饭啊,要饿死了。”三毛有时甚至觉得委屈,白白地被他爱了这么多年,这个不解风情的丈夫,总少了一些温存暖意。他们之间仿佛永远有一道无法逾越的栅栏,这个距离,让三毛心安,亦寥落。
  语言与风俗文化的差异,三毛在决定嫁给荷西之前,就已深知。对她来说,这是生命里淡淡的遗憾。如果三毛曾经说过,她与荷西的婚姻,真的很幸福,那么也只是个美丽的借口。尽管荷西在生活上,对她关爱倍加。但他们却无法在一起谈文字,谈人生,谈理想。荷西的一无所知,有时或许是优点,但更多时候,三毛觉得很悲伤。
  她所期待的,应当是一个可以读得懂她文字,知晓她内心情怀,以及能够和她一起分享世俗烟火的男子。荷西给不起那些,却给了她安稳,免了远在中国的父母的担忧,免了她一人孤苦。但三毛终究愿意旁若无人地活着,无论多么纷繁,都留一份纯净的爱,给自己。所以,不管她与谁有过交集,有过多少辗转,三毛始终是自由而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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