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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喜剧》

_165 巴尔扎克(法)
大串的混帐话,我听了恨不得钻入地下。当然,他得了我的陪
嫁,临了不能不替我还债;可是从此以后把我的零用限了一个
数目,我为了求个太平也就答应了。从那时起,我满足了那个
男人的虚荣心,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即使我被他骗了,我还得
说句公道话,他的性格是高尚的。可是他终于狠心的把我丢
了!男人给过一个遭难的女子大把的金钱,永远不应该抛弃
她!应当永远爱她!你只有二十一岁,高尚,纯洁,你或许要问:
一个女人怎么能接受一个男人的钱呢?唉,天哪!同一个使我
们幸福的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是挺自然的吗?把自己整
个的给了人,还会顾虑这整个中间的一小部分吗?只有感情消
灭之后,金钱才成为问题。两人不是海誓山盟,生死不渝的吗?
自以为有人疼爱的时候,谁想到有分手的一天?既然你们发誓
说你们的爱是永久的,干吗再在金钱上分得那么清?你不知道
我今天怎样的难受,纽沁根斩钉截铁的拒绝我六千法郎,可是
他按月就得送这样一笔数目给他的情妇,一个歌剧院的歌女。
我想自杀,转过最疯狂的念头。有时我竞羡慕一个女佣人,羡
慕我的老妈子。找父亲去吗?发疯!阿娜斯塔齐和我已经把
他榨干了;可怜的父亲,只要他能值六千法郎,他把自己出卖
都愿意。现在我只能使他干急一阵。想不到你救了我,救了我
的面子,救了我的性命。那时,我痛苦得糊里糊涂了。唉,先生,
我不能不对你作这番解释,我简直疯了,才会教你去做那样的
人间喜剧第五卷
事。刚才你走了以后,我真想走下车子逃……逃哪儿去?我不
知道。巴黎的妇女半数就是过的这种生活:表面上穷奢极侈,
暗里心事担得要死。我认得一般可怜虫比我更苦。有的不得
不叫铺子开花账,有的不得不偷盗丈夫;有些丈夫以为两千法
郎的开司米只值五百,有的以为五百法郎的开司米值到两千。
还有一般可怜的妇女叫儿女挨饿,好搜括些零钱做件衣衫。我
可从没干过这些下流的骗局。这次是我最后一次的苦难了。有
些女人为了控制丈夫,不惜把自己卖给丈夫,我至少是自由
的!我很可以叫纽沁根在我身上堆满黄金,可是我宁愿伏在一
个我敬重的男人怀里痛哭。啊!今晚上德·玛赛再不能把我
看作他出钱厮养的女人了。”
她双手捧着睑,不让欧也纳看见她哭。他却拿掉她的手,
细细瞧着她,觉得她庄严极了。
她说:“把金钱和爱情混在一块儿,不是丑恶极了吗?你不
会爱我的了。”
使女人显得多么伟大的好心,现在的社会组织逼她们犯
的过失,两者交错之下,使欧也纳心都乱了。他一边用好话安
慰她,一边暗暗赞叹这个美丽的女子,她的痛苦的呼号竞会那
么天真那么冒失。
她说:“你将来不会拿这个来要挟我吧?你得答应我。”
“嗳,太太,我不是这等人。”
她又感激又温柔的拿他的手放在心口:“你使我恢复了自
由,快乐。过去我老受着威胁。从此我要生活朴素,不乱花钱
了。你一定喜欢我这么办是不是?这一部分你留着,”她自己
只拿六张钞票。“我还欠你三千法郎,因为我觉得要跟你平分
人间喜剧第五卷
才对。”
欧也纳象小姑娘一样再三推辞。男爵夫人说:“你要不肯
做我的同党,我就把你当做敌人,”他只得收下,说道:“好,那
么我留着以防不测吧。”
“噢!我就怕听这句话,”她睑色发白的说。“你要瞧得起
我,千万别再上赌场。我的天!由我来教坏你!那我要难受死
哩。”
他们回到家里。苦难与奢华的对比,大学生看了头脑昏昏
沉沉,伏脱冷那些可怕的话又在耳朵里响起来了。
男爵夫人走进卧室,指着壁炉旁边一张长靠椅说:“你坐
一会儿,我要写一封极难措辞的信。你替我出点儿主意吧。”
“干脆不用写。把钞票装入信封,写上地址,派你的女佣人
送去就行了。”
“哦!你真是一个宝贝。这便叫做有教养!这是十足地道
的鲍赛昂作风,”她笑着说。
“她多可爱!”越来越着迷的欧也纳想。他瞧了瞧卧房,奢
侈的排场活象一个有钱的交际花的屋子。
“你喜欢这屋子吗?”她一边打铃一边问。
“泰蕾丝,把这封信当面交给德·玛赛先生。他要不在家,
原封带回。”
泰蕾丝临走把大学生俏皮的瞅了一眼。晚饭开出了,拉斯
蒂涅让德·纽沁根太太挽着手臂带到一间精致的饭厅,在表
姊家瞻仰过的讲究的饮食,在这儿又见识了一次。
“逢着意大利剧院演唱的日子,你就来吃饭,陪我上剧
院。”
人间喜剧第五卷
“这种甜蜜的生活要能长久下去,真是太美了;可怜我是
一个清寒的学生,还得挣一份家业咧。”
“你一定成功的,”她笑道,“你瞧,一切都有办法;我就想
不到自己会这样快活。”
女人的天性喜欢用可能来证明不可能,用预感来取消事
实。德·纽沁根太太和拉斯蒂涅走进意大利剧院包厢的时候,
她心满意足,容光焕发,使每个人看了都能造些小小的谣言,
非但女人没法防卫,而且会叫人相信那些凭空捏造的放荡生
活确有其事。直要你认识巴黎之后,才知道大家说的并不是事
实,而事实是大家不说的。欧也纳握着男爵夫人的手,两人用
握手的松紧代替谈话,交换他们听了音乐以后的感觉。这是他
们俩销魂荡魄的一晚。他们一同离开剧院,德·纽沁根太太把
欧也纳送到新桥,一路在车中挣扎,不肯把她在王宫市场那么
热烈的亲吻再给他一个。欧也纳埋怨她前后矛盾,她回答说:
“刚才是感激那个意想不到的恩惠,现在却是一种许愿
了。”
“而你就不肯许一个愿,没良心的!”
他恼了。于是她伸出手来,不耐烦的姿势使情人愈加动
心;而他捧了手亲吻时不大乐意的神气,她也看了很得意。她
说:
“星期一跳舞会上见!”
欧也纳踏着月光回去,开始一本正经的思索。他又喜又
恼:喜的是这桩奇遇大概会给他钓上一个巴黎最漂亮最风流
的女子,正好是他心目中的对象;恼的是他的发财计划完全给
推翻了。他前天迷迷糊糊想的主意,此刻才觉得自己真有这么
人间喜剧第五卷
个念头。一个人要失败之后,方始发觉他欲望的强烈。欧也纳
越享受巴黎生活,越不肯自甘贫贱。他把袋里一千法郎的钞票
捻来捻去,找出无数自欺欺人的理由想据为己有。终于他到了
圣热内维埃弗新街,走完楼梯,看见有灯光。高老头虚掩着房
门,点着蜡烛,使大学生不致忘记跟他谈谈他的女儿。欧也纳
毫无隐瞒的全说了。
高老头忌妒到极点,说道:“嗳,她们以为我完了,我可还
有一千三百法郎利息呢!可怜的孩子,怎么不到我这儿来!我
可以卖掉存款,在本钱上拿一笔款子出来,余下的钱改做终身
年金。干吗你不来告诉我她为难呢,我的邻居?你怎么能有那
种心肠,拿她的区区一百法郎到赌台上去冒险?这简直撕破了
我的心!唉,所谓女婿就是这种东西!嘿,要给我抓住了,我一
定把他们勒死。天!她竞哭了吗?”
“就伏在我背心上哭的,”欧也纳回答。
“噢!把背心给我。怎么!你的背心上有我的女儿,有我
心疼的但斐纳的眼泪!她小时候从来不哭的。噢!我给你买
件新的吧,这一件你别穿了,给我吧。婚约上规定,她可以自由
支配她的财产。我要去找诉讼代理人但维尔,明天就去。我一
定要把她的财产划出来另外存放。我是懂法律的,我还能象老
虎一样张牙舞爪呢。”
“喂,老丈,这是她分给我的一千法郎。你放在背心袋里,
替她留着吧。”
高里奥瞪着欧也纳,伸出手来,一颗眼泪掉在欧也纳手
—L 0
“你将来一定成功,”老人说,“你知道,上帝是赏罚分明
人间喜剧第五卷
的。我明白什么叫做诚实不欺;我敢说象你这样的人很少很
少。那么你也愿意做我亲爱的孩子喽?好吧,去睡吧。你还没
有做父亲,不会睡不着觉。唉,她哭了,而我,为了不肯让她们
落一滴眼泪,连圣父,圣子,圣灵都会一齐出卖的人,正当她痛
苦的时候,我竞若无其事的在这儿吃饭,象傻瓜一样!”
欧也纳一边上床一边想:“我相信我一生都可以做个正人
君子。凭良心干,的确是桩快乐的事。”
也许只有信仰上帝的人才会暗中行善,而欧也纳是信仰
匕帝的。
鬼上当
第二天到了舞会的时间,拉斯蒂涅到德·鲍赛昂太太家,
由她带去介绍给德·卡里利阿诺太太。他受到元帅夫人极殷
勤的招待,又遇见了德·纽沁根太太。她特意装扮得要讨众人
喜欢,以便格外讨欧也纳喜欢。她装做很镇静,暗中却是非常
焦心的等欧也纳瞟她一眼。你要能猜透一个女人的情绪,那个
时间便是你最快乐的时间。人家等你发表意见,你偏偏沉吟不
语;明明心中高兴,你偏偏不动声色;人家为你担心,不就是承
认她爱你吗?眼看她惊惶不定,然后你微微一笑加以安慰,不
是最大的乐事吗?——这些玩意儿谁不喜欢来一下呢?在这
次盛会中,大学生忽然看出了自己的地位,懂得以德·鲍赛昂
太太公开承认的表弟资格,在上流社会中已经取得身分。大家
以为他已经追上德·纽沁根太太,对他另眼相看,所有的青年
都不胜艳羡的瞅着他。看到这一类的目光,他第一次体味到踌
人间喜剧第五卷
躇满志的快感。从一间客厅走到另外一间,在人丛中穿过的时
候,他听见人家在夸说他的艳福。女太太们预言他前程远大。
但斐纳惟恐他被别人抢去,答应等会把前天坚决拒绝的亲吻
给他。拉斯蒂涅在舞会中接到好几户人家邀请。表姊介绍他
几位太太,都是自命风雅的人物,她们的府上也是挺有趣的交
际场所。他眼看自己在巴黎最高级最漂亮的社会中露了头角。
这个初次登场就大有收获的晚会,在他是到老不会忘记的,正
如少女忘不了她特别走红的一个跳舞会。
第二天用早餐的时候,他把得意事儿当众讲给高老头听。
伏脱冷却是狞笑了一下。
“你以为,”那个冷酷的逻辑学家叫道,“一个公子哥儿能
够呆在圣热内维埃弗新街,住伏盖公寓吗?不消说,这儿在各
方面看都是一个上等公寓,可决不是时髦地方。我们这公寓殷
实,言足,兴隆发达,能够做拉斯蒂涅的临时公馆非常荣幸;可
是到底是圣热内维埃弗新街,纯粹是家庭气息,不知道什么叫
做奢华。我的小朋友,”伏脱冷又装出倚老卖老的挖苦的神气
说,“你要在巴黎拿架子,非得有三匹马,白天有辆篷车,晚上
有辆轿车,统共是九千法郎的置办费。倘若你只在成衣铺花三
千法郎,香粉铺花六百法郎,鞋匠那边花三百,帽子匠那边花
三百,你还大大的够不上咧。要知道光是洗衣服就得花上一
千。时髦小伙子的内衣决不能马虎,那不是大众最注目的吗?
爱情和教堂一样,祭坛上都要有雪白的桌布才行。这样,咱们
的开销已经到一万四,还没算进打牌,赌东道,送礼等等的花
费;零用少了两千法郎是不成的。这种生活,我是过来人,要多
少开支,我知道得清清楚楚。除掉这些必不可少的用途,再加
人间喜剧第五卷
六千法郎伙食,一千法郎房租。嗳,孩子,这样就得两万五一
年,要不就落得给人家笑话;咱们的前途,咱们的锋头,咱们的
情妇,一古脑儿甭提啦!我还忘了听差跟小厮呢!难道你能叫
克里斯朵夫送情书吗?用你现在这种信纸写信吗?那简直是
自寻死路。相信一个饱经世故的老头儿吧!”他把他的低嗓子
又rinfbrza』1doⅢ了一点,“要就躲到你清高的阁楼上去,抱着
书本用功;要就另外挑一条路。”
伏脱冷说罢,睨着泰伊番小姐啖啖眼睛;这副眼神等于把
他以前引诱大学生的理论重新提了一下,总结了一下。
一连多少日子,拉斯蒂涅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差不多天
天和德·纽沁根太太一同吃饭,陪她出去交际。他早上三四点
回家,中午起来梳洗,晴天陪着但斐纳去逛森林。他浪费光阴,
尽量的模仿,学习,享受奢侈,其狂热正如雌枣树的花萼拚命
吸收富有生殖力的花粉。他赌的输赢很大,养成了巴黎青年挥
霍的习惯。他拿第一次赢来的钱寄了一千五百法郎还给母亲
姊妹,加上几件精美的礼物。虽然他早已表示要离开伏盖公
寓,但到正月底还待在那儿,不晓得怎么样搬出去。青年人行
事的原则,初看简直不可思议,其实就因为年轻,就因为发疯
似的追求快乐。那原则是:不论穷言,老是缺少必不可少的生
活费,可是永远能弄到钱来满足想入非非的欲望。对一切可以
赊账的东西非常阔绰,对一切现付的东西吝啬得不得了;而且
因为心里想的,手头没有,似乎故意浪费手头所有的来出气。
我们还可以说得更明白些:一个大学生爱惜帽子远过于爱惜
①意大利文:渐强。
人间喜剧第五卷
衣服。成衣匠的利于厚,肯放账;帽子匠利于薄,所以是大学生
不得不敷衍的最疙瘩的人。坐在戏院花楼上的小伙子,在漂亮
妇女的手眼镜中尽管显出辉煌耀眼的背心,脚上的袜子是否
齐备却大有问题,袜子商又是他荷包里的一条蛀虫。那时拉斯
蒂涅便是这种情形。对伏盖太太老是空空如也,对虚荣的开支
老是囊橐充裕;他的财源的荣枯,同最天然的开支绝不调和。
为了自己的抱负,这腌臌的公寓常常使他觉得委屈,但要撤出
去不是得付一个月的房饭钱给房东,再买套家具来装饰他花
花公子的寓所吗?这笔钱就永远没有着落。拉斯蒂涅用赢来
的钱买些金表金链,预备在紧要关头送进当铺,送给青年人的
那个不声不响的,知趣的朋友,这是他张罗赔本的办法;但临
到要付房饭钱,采办漂亮生活必不可少的工具,就一筹莫展
了,胆子也没有了。日常的需要,为了衣食住行所欠的债,都不
能使他触动灵机。象多数过一天算一天的人,他总要等到最后
一刻,才会付清布尔乔亚认为神圣的欠账,好似米拉波Ⅲ,非
等到面包账变成可怕的借据决不清偿。那时拉斯蒂涅正把钱
输光了,欠了债。大学生开始h董得,要没有固定的财源,这种生
活是混不下去的。但尽管经济的压迫使他喘不过气来,他仍舍
不得这个逸乐无度的生活,无论付什么代价都想维持下去。他
早先假定的发财机会变了一场空梦,实际的障碍越来越大。窥
到纽沁根夫妇生活的内幕之后,他发觉若要把爱情变做发财
的工具,就得含垢忍辱,丢开一切高尚的念头;可是青年人的
①米拉波(1749 1791),法国大革命时政治家,演说家,早年以生活放浪著
名。
人间喜剧第五卷
过失是全靠那些高尚的念头抵销的。表面上光华灿烂的生活,
良心受着责备,片刻的欢娱都得用长时期的痛苦补赎的生活,
他上了瘾了,滚在里头了,他象拉布吕耶尔的糊涂虫一般,把
自己的床位铺在泥洼里;但也象糊涂虫一样,那时还不过弄脏
了衣服。Ⅲ
“咱们的满大人砍掉了吧?”毕安训有一天离开饭桌时问
他。
“还没有。可是喉咙里已经起了痰。”
医学生以为他这句话是开玩笑,其实不是的。欧也纳好久
没有在公寓里吃晚饭了,这天他一路吃饭一路出神,上过点
心,还不离席,挨在泰伊番小姐旁边,还不时意味深长的瞟她
一眼。有几个房客还在桌上吃胡桃,有几个踱来踱去,继续谈
话。大家离开饭厅的早晚,素来没有一定,看各人的心思,对谈
话的兴趣,以及是否吃得过饱等等而定。在冬季,客人难得在
八点以前走完;等大家散尽了,四位太太还得待一会儿,她们
刚才有男客在座,不得不少说几句,此刻特意要找补一下。伏
脱冷先是好象急于出去,接着注意到欧也纳满肚子心事的神
气,便始终留在饭厅内欧也纳看不见的地方,欧也纳当他已经
离开了。后来他也不跟最后一批房客同走,而是很狡猾的躲在
客厅里。他看出大学生的心事,觉得他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的确,拉斯蒂涅那时正象多少青年一样,陷入了僵局。德
·纽沁根太太不知是真爱他呢还是特别喜欢调情,她拿出巴
①拉布吕耶尔(1 645 1 696),法国作家,其著作中的糊涂虫,名梅纳克,曾
有种种笑柄。但上述一事未见记述,恐系作者误记。
人间喜剧第五卷
黎女子的外交手腕,叫拉斯蒂涅尝遍了真正的爱情的痛苦。冒
着大不韪当众把德·鲍赛昂太太的老表抓在身边之后,她反
倒迟疑不决,不敢把他似乎已经享有的权利,实实在在的给
他。一个月以来,欧也纳的欲火被她一再挑拨,连心都受到伤
害了。初交的时候,大学生自以为居于主动的地位,后来德·
纽沁根太太占了上风,故意装腔作势,勾起欧也纳所有善善恶
恶的心思,那是代表一个巴黎青年的两三重人格的。她这一套
是不是有计划的呢?不是的,女人即使在最虚假的时候也是真
实的,因为她总受本能支配。但斐纳落在这青年人掌握之中,
原是太快了一些;她所表示的感情也过分了些;也许她事后觉
得有失尊严,想收回她的情分,或者暂时停止一下。而且,一个
巴黎女人在爱情冲昏了头,快要下水之前,临时踌躇不决,试
试那个她预备以身相许的人的心,也是应有之事。德·纽沁根
太太既然上过一次当,一个自私的青年辜负她的一片忠心;她
现在提防人家更是应该的。或许欧也纳因为得手太快而表示
的大模大样的态度,使她看出有一点儿轻视的意味,那是他们
微妙的关系促成的。她大概要在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面
前拿出一点威严,拿出一点大人气派;过去她在那个遗弃她的
男人前面,做矮子做得太久了。正因为欧也纳知道她曾经落过
德·玛赛之手,她不愿意他把自己当做容易征服的女人。并且
在一个人妖,一个登徒子那儿尝过那种令人屈辱的乐趣以后,
她觉得在爱情的乐园中闲逛一番另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欣
赏一下所有的景致,饱听一番颤抖的声音,让清白的微风抚弄
一会,她都认为是迷人的享受。纯正的爱情要替不纯正的爱情
赎罪。这种不合理的情形永远不会减少,如果大家不了解初次
人间喜剧第五卷
的欺骗把一个少妇鲜花般的心摧残得多么厉害。不管但斐纳
究竞是什么意思,总之她在玩弄拉斯蒂涅,而且引以为乐,因
为她知道他爱她,知道只要她老人家高兴,可以随时消灭她情
人的悲哀。欧也纳为了自尊心,不愿意初次上阵就吃败仗,便
毫不放松的紧追着,仿佛猎人第一次过圣于贝尔Ⅲ节,非要打
到一只火鸡不可。他的焦虑,受伤的自尊心,真真假假的绝望,
使他越来越丢不掉那个女人。全巴黎都认为德·纽沁根太太
是他的了,其实他和她并不比第一天见面时更接近。他还没有
懂得,一个女人卖弄风情所给人的好处,有时反而远过于她的
爱情所给人的快乐,所以他憋着一肚子无名火。虽说在女人对
爱情欲迎故拒之际,拉斯蒂涅能尝到第一批果实,可是那些果
子是青的,带酸的,咬在嘴里特别有味,所以代价也特别高。有
时,眼看自己没有钱,没有前途,就顾不得良心的呼声而想到
伏脱冷的计划,想和泰伊番小姐结婚,得她的家财。那天晚上
他又是穷得一筹莫展,几乎不由自主的要接受可怕的斯芬克
司的计策了。他一向觉得那家伙的目光有勾魂摄魄的魔力。
波阿雷和米旭诺小姐上楼的时节,拉斯蒂涅以为除了伏
盖太太和坐在壁炉旁边迷迷糊糊编织毛线套袖的库蒂尔太太
以外,再没有旁人,便脉脉含情的瞅着泰伊番小姐,把她羞得
低下头去。
“你难道也有伤心事吗,欧也纳先生?”维克托莉沉默了一
会说。
“哪个男人没有伤心事!”拉斯蒂涅回答,“我们这些时时
①圣于贝尔是猎人的守护圣人。圣于贝尔节即十一月三日猎人节。
人间喜剧第五卷
刻刻预备为人牺牲的年轻人,要是能得到爱,得到赤诚的爱作
为酬报,也许我们就不会伤心了。”
泰伊番小姐的回答只是毫不含糊的瞧了他一眼。
“小姐,你今天以为你的心的确如此这般;可是你敢保险
永远不变吗?”
可怜的姑娘浮起一副笑容,好似灵魂中涌出一道光,把她
的睑照得光艳动人。欧也纳想不到挑动了她这么强烈的感情,
大吃一惊。
“嗳!要是你一朝有了钱,有了幸福,有了一笔大家私从云
端里掉在你头上,你还会爱一个你落难时候喜欢的穷小于
吗?”
她姿势很美的点了点头。
“还会爱一个怪可怜的青年吗?”
又是点头。
“喂,你们胡扯些什么?”伏盖太太叫道。
“别打搅我们,”欧也纳回答,“我们谈得很投机呢。”
“敢情欧也纳·德·拉斯蒂涅骑士和维克托莉·泰伊番
小姐私订终身了吗?”伏脱冷低沉的嗓子突然在饭厅门口叫起
来。
库蒂尔太太和伏盖太太同时说:“哟!你吓了我们一跳。”
“我挑的不算坏吧,”欧也纳笑着回答。伏脱冷的声音使他
非常难受,他从来不曾有过那样可怕的感觉。
“嗳,你们两位别缺德啦!”库蒂尔太太说,“孩子,咱们该
上楼了。”
伏盖太太跟着两个房客上楼,到她们屋里去消磨黄昏,节
人间喜剧第五卷
酋她的灯烛柴火。饭厅内只剩下欧也纳和伏脱冷两人面面相
对。
“我早知道你要到这一步的,”那家伙声色不动的说,“可
是你听着!我是非常体贴人的。你心绪不大好,不用马上决定。
你欠了债。我不愿意你为了冲动或是失望投到我这儿来,我要
你用理智决定。也许你手头缺少几千法郎,嗯,你要吗?”
那魔电掏出皮夹,捡了三张钞票对大学生扬了一扬。欧也
纳正窘得要命,欠着德·阿瞿达侯爵和德·特拉伊伯爵两千
法郎赌债。因为还不出钱,虽则大家在德·雷斯托太太府上等
他,他不敢去。那是不拘形迹的集会,吃吃小点心,喝喝茶,可
是在惠斯特牌桌上可以输掉六千法郎。
“先生,”欧也纳好容易忍着身体的抽搐,说道,“自从你对
我说了那番话,你该明白我不能再领你的情。”
“好啊,说得好,叫人听了怪舒服的,”那个一心想勾引他
的人回答,“你是个漂亮小伙子,想得周到,象狮子一样高傲,
象少女一样温柔。你这样的俘虏才配魔电的胃口呢。我就喜
欢这种性格的年轻人。再加上几分政治家的策略,你就能看到
社会的本相了。只要玩几套清高的小戏法,一个高明的人能够
满足他所有的欲望,教台下的傻瓜连声喝彩。要不了几天,你
就是我的人了。哦!你要愿意做我的徒弟,管叫你万事如意,
想什么就什么,并且马上到手,不论是名,是利,还是女人。凡
是现代文明的精华,都可以拿来给你享受。我们要疼你,惯你,
当你心肝宝贝,拚了命来让你寻欢作乐。有什么阻碍,我们替
你一律铲平。倘使你再有顾虑,那你是把我当做坏蛋了?哼!
你自以为清白,一个不比你少清白一点的人,德·丢兰纳先
人间喜剧第五卷 153
生,跟强盗们做点小交易,并不觉得有伤体面。Ⅲ你不愿意受
我的好处,嗯?那容易,你先把这几张烂票子收下,”伏脱冷微
微一笑,掏出一张贴好印花税的白纸,“你写:兹借到三千五百
法郎,准一年内归楚。再填上日子!利息相当高,免得你多心。
你可以叫我犹太人,用不着再见我情了。今天你要瞧不起我也
由你,以后你一定会喜欢我。你可以在我身上看到那些无底的
深渊,广大无边的感情,傻子们管这些叫做罪恶;可是你永远
不会觉得我没有种,或者无情无义。总之,我既不是小卒,也不
是呆笨的士、象,而是冲锋的车,告诉你!”
“你究竞是什么人?简直是生来跟我捣乱嘛!”欧也纳叫
道。
“哪里!我是一个好人,不怕自己弄脏手,免得你一辈子陷
在泥坑里。你问我这样热心为什么?嗳,有朝一日我会咬着你
耳朵,轻轻告诉你的。我替你拆穿了社会上的把戏和诀窍,你
就害怕;可是放心,这是你的怯场,跟新兵第一次上阵一样,马
上会过去的。你慢慢自会把大众看做甘心情愿替自封为王的
人当炮灰的大兵。可是时世变了。从前你对一个好汉说:给你
三百法郎,替我去砍掉某人;他凭一句话把一个人送回了老
家,若无其事的回家吃饭。如今我答应你偌大一笔家私,只要
你点点头,又不连累你什么,你却是三心两意,委决不下。这年
①德·丢兰纳子爵(16__1675),法国元帅,传说某日被群盗拦截,他为了
保住一只价值并不昂贵的戒指,应允给强盗一百金路易。第二天,强盗来
取款,丢兰纳命人如数付给,且等强盗走远后才说出这段险遇,为的是对
人不失信用。
人间喜剧第五卷
头真没出息。”
欧也纳立了借据,拿了钞票。
伏脱冷又说:“哎,来,来,咱们总得讲个理。几个月之内我
要动身上美洲去种我的烟草了。我会捎雪茄给你。我有了钱,
我会帮你忙。要是没有孩子[f艮可能,我不想在这个世界上留
种),我把遗产传给你。够朋友吗?我可是喜欢你呀,我。我有
那股痴情,要为一个人牺牲。我已经这样干过一回了。你看清
楚没有,孩子?我生活的圈子比旁人的高一级。我认为行动只
是手段,我眼里只看见目的。一个人是什么东西?——
得!——”他把大拇指甲在牙齿上弹了一下。“一个人不是高
于一切,就是分文不值。叫做波阿雷的时候,他连分文不值还
谈不上,你可以象掐死一个臭虫一般掐死他,他干瘪,发臭。象
你这样的人却是一个上帝,那可不是一架皮包的机器,而是有
最美的情感在其中活动的舞台。我是单凭情感过活的。一宗
情感,在你思想中不就等于整个世界吗?你瞧那高老头,两个
女儿就是他整个的天地,就是他生活的指路标。我么,挖掘过
人生之后,觉得世界上真正的情感只有男人之间的友谊。我醉
心的是皮埃尔和雅非哀。《威尼斯转危为安》Ⅲ我全本背得出。
一个伙计对你说:来,帮我埋一个尸首!你跟着就跑,鼻子都不
哼一哼,也不唠唠叨叨对他谈什么『二义道德;这样有血性的
人,你看到过几个?咱家我就干过这个。我并不对每个人都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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