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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面妆

_6 安思源(当代)
“怎么了?”少清拧了拧眉,显然是很不喜欢自己的手下,那么没大没小的模样。
“回少爷话,劭王爷和班副将在屋里头打起来了。大伙全都没了主张,您和少奶……呃,是柳姑娘,您和柳姑娘要不要去瞧瞧。”
少清略显紧张的与我相视一眼,没等我回答,就吩咐开了:“王爷的事轮不到我们管,下午……”
“我们马上就去。”不是我敏感,而是少清的神情看起来实在是反常。
我蓦地起身,看得出他想试图拦下我,斟酌了半天,手在空中伸了又缩,最后抵不过我坚定的目光只好作罢,也跟着起身,吹灭了烛火,率先打开门,跨了出去。
这会反倒是我犹豫了,隐约觉得等待着我的不会是好事,是不是真该如少清所说,何必去计较那么多,开心就好?
可这犹豫只持续了一会,我的倔强还是不容许我退缩,我不要逃避,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宁愿勇敢的面对!
饶过园子,果然劭王的屋子前聚集了不少人。许是刚被骂了,大伙全都垂着头,散去了。屋子里的争吵声仍在继续,是班泉的声音,距离太远,我听不清。只觉得向来对劭王恭谨的班泉,竟也会有脾气,甚至以下犯上。
紧随着越来越靠近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晰后,我脸色的血色凝结了。
“是你答应过我和大公子,会保护她,不再让她受伤害的!”
“什么时候起,我的私事也需要你来过问了!”是劭王的声音,怒气正扬,透过烛光的倒影,我能瞧见他正在屋子里不停徘徊。
“王爷忽然支开末将,让我去樊阴平乱。柳姑娘又恰好在这时候出事,末将也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巧合,末将自小为王爷、为左氏王朝卖命。不敢对主子不敬,今天末将不过是要王爷一句话,向来敢作敢当的劭王爷,就连承认的勇气都没了吗?”班泉的语气是咄咄逼人的,丝毫不让劭王有逃避的空间。
比我更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我抿着唇,双手握得死紧。屏息静待着他的回答,只要他否认,我就信。
可他的话却让我的心凉透了,倘若不是少清撑着,我会真的倒下。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她,我不想皇上再试图拿她来牵制我。默静遇见的杀手不是我派的,我得知消息已经立刻赶来了。被你和少清在了临阳酒庄拦下的……才是我的人……”
之后劭王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压根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为了保护我!我受够了这套说辞,晨姨为了保护我,丝毫不顾我的意愿将我许给了少清;少清为了保护我,二话不说的休了我;如今连他也是,柳默静在他们心里当真只是可以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吗?
“你做什么?”
回屋子后,我就不停的整理着东西,模样确实反常。不见怒也不见笑,至始至终只是不停的忙着。直到折腾了大半晌,少清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拦住发疯般的我,问得很小心翼翼,就像怕触了我的痛处。
“少清,带我走,带我回蓟都夏侯府,我想见二娘。”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明天就走。”
“今晚就走。”我等不到明天了,我要见二娘,我要知道晨姨究竟发生过什么。不能在这样下去了,劭王的事让我明白,我依赖不了任何人,更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为什么决定跟我走,我并不觉得王爷是真要杀了你。我和班泉才两个人,就能轻易把他派去酒庄的人给截了,那些人压根不是你师兄们的对手,他不过只是想堵住皇上的嘴。”
“你难道希望我留下?”我眨着眼,有些不明白他们这些男人。抢得时候可以纷纷扯下骄傲,这会儿反倒又大义凛然的你推我让了。
顿了顿,他像是看明白了我的意思,轻笑:“我当然希望你最后选择的人会是我,可我不想你误会他,更不想用这样的手段来赢。始终瞒着酒庄的事,是不想你担心,更是不想胜之不武。”
难怪他会比劭王来的晚,怕是先饶去了酒庄,没料到还会有第二批人马直接来截我。该是在临阳听到消息,这才让班泉善后,自己快马赶来的。
“没有什么胜败,你们男儿家唯一的战场不就是天下吗?女人,何足挂齿。何况我不是东西,我是人,不管最后做了什么决定,都跟你的胜负无关。我只是不想成为王爷的阻碍,不想让他以后怨我。不如在他最惦念的时候离开,走吧,不是说二娘重病吗,还耽误什么。”
“东西给我。”看了我眼,他接过我手上的包袱,转首,说得格外认真:“默静,天下是王公贵胄们的贪念。我不曾想过要去涉及这种成王败寇的游戏,我要的只是一份与心爱之人,执手偕老的云淡风清。”
这晚,我们走的很平静。兴许是因为劭王和班泉依旧在相持不下,总之没有任何人察觉,就连别院里的家丁们,都未曾注意。端坐在马上,我仰头看了眼跟前的灯火辉煌,不敢想象明天一早,他若是发现我不告而别会是怎样的恨。
我想起王爷曾经的壮志凌云,莞尔淡笑,也许有些话还是永远埋在心底,这样对谁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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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马疾行了好些天,我和少清几乎都没休息过,每到一站也就只随意果腹,而后又上路了。
到夏侯府的时候正值傍晚,金灿灿的云让我觉得刺目,缓缓归下的夕阳,让我联想到了这平静外表下,日薄西山的大昶。
“大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少清跃下马,将缰绳交给一旁的家丁,过来搀扶下我。
德功大概是得了通报,十万火急的冲了出来,没头没脑的大叫。见了我倒也不觉惊讶,怕是少清早就来信知会过了。招呼了声后,他上前接过我们的包袱,就领着我和少清往府里走。
一路上,刻不容缓的交待开了:“自打大少爷您走后,皇上就颁布了法令,重农抑商。生意大不如前倒也算了,赋税越来越沉重,一月要上缴好几回国库。老夫人没让下人通知大少爷回来,直到撑出了病。这病……也是熬了多时的,一发就不可收拾了,咳得厉害,大夫说是肺痨,累出来的……少爷、少奶奶快去瞧瞧吧。”
谈话间,已经到了二娘的院子前。眼前慌乱的场景,让我联想到了晨姨离世时的模样,丫鬟们也都低着头,匆忙的进出,见了我们只顾得上行个礼,又忙开了。
德功的话点到为止,主子的是非他不便开口议论。可我知道,肺痨是没药可救的。
“都下去吧。”少清没再耽搁,直冲进了屋子,脸色苍白。
霜姨在床头喂着药,环顾了圈屋里头的苍白混乱,少清遣退了所有丫鬟,口吻是冷静的。
静得让我觉得有些惶恐,我与二娘并非太亲,在夏侯府的那段日子,她对我也始终未见好。可到底也算得上是亲人,眼下的场景,让我多少觉得心头泛酸。
“娘,我回来了。”挨近床头,少清蹲下身,紧握住二娘的手。
闻声后,二娘并未太激动,虚弱一笑。眼神就扫向了我,挣扎开少清的手颤抖着朝我伸来。犹豫了会,我看向少清,他冲我重重点头后,我才上前握住二娘,看她惨白的脸色,唇却红得可怕。
可那红艳并非是润色,而是咳出的血丝,霜姨替她抹去了,转而又被咳了出来。好不容易稳住后,二娘才开口,气若游丝:“静丫头,回家了……回家了就好……”
“二娘,静丫头回家了。”说着,我有些哽咽。
家,好陌生的一个地方。夏侯府能被称之为家吗?隐隐的觉得讽刺,然而二娘的模样确实让我不敢再闹腾了。那一声像极了晨姨的“静丫头”,足够化了我所有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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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五节
“莫霜,扶我起来。”
挥了挥手,二娘这句话说得格外精神。让我和少清都不敢再说话了,心底都是清楚的,这是回光。若不是为了等少清回来,怕是二娘早就闭眼了。
“丫头,二娘一直以为你不会跟少清回来了。”在霜姨的搀扶下,她勉强躺坐了起来,皮包骨头的手缓缓伸来,看得我心惊。不想再让她浪费力气了,我赶忙伸出手与她交握。真实的温暖由掌心传出,她这才仿佛安心了些,笑得很祥和:“上回给你的玉佩还在吗?”
“在,默静一直都带在身上。”
“那就好……这兴许是你娘唯一留给你的东西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默静着没有插嘴,少清轻搂住我的肩。我知道,那些尘封了若干年的秘密,是时候破茧而出了。二娘或许曾想瞒下,永远带走,可终究还是觉得我有必要知道。
“你娘是个出色的女子,曾流传着一句话‘凤娘一舞,天下分崩’,说的就是你娘。她没有名字,大家都称她凤娘,柳晨……兴许是她离开后,自己取得,以前她总说自己像柳,随风摇荡,寻不着岸。我和柳晨以前也不过只是烂漫少女,天真懵懂,乱世天下群雄并起。是我趁人之危,抢了自己最好朋友的心上人。我喜欢老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老爷的眼里只有柳晨。我咽不下这气,当年才会和老劭王窜通,我如愿嫁给了老爷,老劭王也如愿得了柳晨。这玉佩就是以前老爷送给柳晨的定情之物,没想到他们无法再续前缘,反倒是你们一双儿女成全了他们的遗憾。”
“凤娘一舞、天下分崩……晨姨是默静的亲娘!”
二娘的话我让震惊,颤抖着唇硬是挤不出话。反倒是少清,不敢置信的重复,这是我们谁都没想到过的结局。我回想着晨姨打小对我的教育,手段毒辣,只恨不得我是个无情无爱的女人,丝毫都未流露出过娘亲该有的模样。
她甚至不停的告诉我“你没有爹娘”,每一次都说的咬牙切齿。
“是啊。”说到往事,二娘笑得很开心:“柳晨是个舞娘,我爹是那家歌舞访的老板,老爷以前也不过只是我们家打杂的。前朝皇帝重女色,那时志在天下的先皇就请了柳晨去宫里献舞,仅仅一舞,就让那个前朝皇帝把江山都失了,也把原本默默无闻的柳晨推上了风口浪尖。呵……柳晨这一生也算是没白活,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如她当年一样一舞诱惑龙心,另一个……竟也巧合的让现在这劭王爷晕头转向。”
“二娘……我和游怡真的是一奶同胞?”断断续续的,我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拼凑出了句完整的话。
我能感觉少清因为担心我沉受不住这些惊讶,拼命的安抚着我,可即便如此,当真正听到有关娘亲曾经的故事,我还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原来那个市井传说中,红颜祸水舞垮江山的凤娘,竟是我的娘亲!
没来得及再回答我的话,二娘又是一阵猛咳。剧烈的连话都说不上,霜姨赶紧替她顺气,身后传来了一道同样虚弱的女声,“妹妹,你好好歇息,剩下的事我来告诉他们就好。”
伴着声音,我瞧见大娘端着药,交给霜姨。在床边坐下,素手轻拍着二娘的肩头。
而后,在我和少清的注视下,她也笑了,那笑容比起二娘方才的,一样沧桑,“默静,是你娘和老爷没缘分,这事你二娘愧疚了大半生。所以,才会在柳晨拿着那块玉佩,来要求少清去下聘时,你二娘二话不说就应允了。或者,倘若真要怪,那就怪我吧,是我利用家里的财势,逼着老爷娶我。那场婚礼的盛况我是记不清了,只记得你娘的泪。世人都说,凤娘没有泪,可我见到了。凤娘是个贞烈女子,她不像你二娘甘愿做妾,而是宁为玉碎,另择他人。”
“难道说我爹……我爹是老劭王!”不可能,如果是这样,那我爱上的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一想到这层可能,我就控制不住的跌坐在了地上,任凭少清怎么用力的搀扶都没有。
“不是不是,少奶奶您别急,听大夫人把话说完。您爹不是老劭王,是宪王爷!”
见我这模样,屋里头慌成了一团,二娘咳得更厉害了。霜姨边照顾着她,边分神稳住我的情绪,少清和大娘上前将我扶到一旁的桌上坐下了。可没人知道,宪王这个答案同样让我震惊。
我爹死了!死在我亲手酿制的贡酒上,死在他另一个女儿的巧手安排下,这事被他们说的越来越模糊。
“大娘,到底怎么回事!”少清也急了,吼道。
“是老劭王没能好好珍惜,为了联合当时在南方势力强大的宪王,献上了风娘。一切本是已经相安无事了,宪王也答应归顺先皇,甘为人臣一起开辟江山。对凤娘也宠爱有加,可没想天下奠定后,老爷有了成就,跟宫里头的人也常走动。有心人一番设计,添油加醋,就让宪王误会凤娘和老爷有私情。恰巧这时凤娘有了身孕,宪王不信这孩子是他的,一怒之下一个送去了妓院,一个卖给了宫里做菜用。”
“菜人!”少清激动的大叫,额间暴出青筋。
这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残忍做法,之后才被废的。用真人装盘做菜,取悦君王,也能逗得满朝大笑。
“送去宫里的是游怡,是老劭王救下她的,用来弥补对我娘的亏欠?”很快,我就联想出后来的事态发展,只有流落妓院的我,才有可能辗转回到娘身边。
果然,大娘点头,眼神复杂的看向奄奄一息的二娘,“凤娘也许是在这样的颠沛流离中终于绝望了,之后就消失了,各种传闻都有。最多的,就是和劭王府的侍卫私奔了,那个侍卫我猜,应该就是你那个潇叔。”
是劭王府的侍卫,那这么说来让晨姨临死都心心念念着的那个画面,该是在劭王府的那段日子。她真正爱过的人是老劭王,所以并非是太贞烈,只是对老爷的爱还不至于让她舍下自己的自尊。
所以不是无力反抗,而是为了自己最爱的男人,为了他的雄心霸业,她甘愿做棋子。
“我不要有这样的爹……”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话,也许是连日奔波牵扯了刚痊愈的伤口,又或者是这些话太让我惊讶了。总之,说完这句后,我就晕倒在少清的怀里了。
一直到我在曾经熟悉的床上醒来,外头是刺眼的阳光,心易端来补汤。说我才睡了一夜多,我只觉过了好漫长的一夜,梦里我不断看见晨姨……不对,该叫娘亲了,我不断看见娘亲,忆起以前的岁月。
她从不对我笑,也如世人传说的那样,她似乎没有泪。即便是对潇叔,也永远是冷着脸,我曾天真的以为她生来就这样,现在才明白这样被人伤害过的女人,要她怎么还能有喜怒哀乐,她是麻木了。
“醒了?一会把这个也喝下。”
“是什么?”看着少清小心翼翼的端着碗,推门而入,我瞧了眼那碗里黑漆漆的东西,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他好笑的轻点了下我的鼻尖,结果汤勺,亲自喂我喝起汤来:“是药,我请了大夫。说你旧伤还没彻底的好,连日赶路累到了,要是不趁现在好好根治,以后怕留了病根。”
我张了张嘴,伸手指向那药,刚想开口,他似乎就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不容反驳的又说开了:“没有余地,一定要喝,我让心易去给你拿蜜饯了。我试过,还算好,不是太苦。”
“怎么不去陪陪二娘?”知道他是下了决心,我也不多说了,扯开了话题。
“刚喂她喝完药,睡下了,就过来瞧瞧你醒了没。”喂完最后一口汤,他开始端起药碗,连哄带骗的让我喝下了第一口。确实如他所说,没有我在别院那边连续喝了好些天的药苦。见我听话了,他严肃了起来,“他回来了,来函邀我携妻赴他的生辰宴。”
话音刚末,我就咳了起来,不住的吐舌头。
“烫到了?喝口水,真笨。”说着,少清递了杯凉水给我。口吻已经没有方才的肃穆,又轻松了起来。
我紧握住杯子,清晰的瞧见自己的指关节已经泛白。心里有丝害怕,我不确定自己的举动会不会惹怒了劭王,活生生的激活了一头睡狮。他要过生辰了,多可笑认识那么久,我竟连他的生辰日都没关心过。
劭王要少清携妻共赴……少清除了我还有别的妻吗?
“没事,天大的事有我在。”
“少清,我是不是很没用。从头到尾,就是你们不停的再保护我。”垂下眼眸,望着少清手中的碗,涌起的腾腾雾气,模糊了我的眼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游怡要杀宪王,甚至要夺天下,她不过是在为娘鸣冤。可我这个由娘亲手调教出来的女儿,却什么也做不了。”
“傻瓜,就因为你是晨姨亲手调教出来的。她不希望你步上她的后尘,大娘说,晨姨之所以来求亲,是因为宪王发现了你们的踪迹。她想借这场亲事,来保护你,夏侯府的人好歹不是随便能动的。晨姨希望你能一生平平淡淡,这样就好。”放下碗,他无奈的看着我,语重心长。
“可你觉得我还能平淡吗?”
一语,让少清震住了。我们都太清楚,也许晨姨的初衷真的是想要护我,可是命运偏就还是将我牵扯了进来。我逃不掉了,在得知了娘的事后,我也不想平淡了,既然跨入了棋局,那就只手反覆吧。
“我想见游怡。”忽地,我开口,让少清瞬间瞪大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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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六节
正值午后,热辣辣的太阳让人变得懒洋洋的。到处都弥漫着慵懒的氛围,只除了这地方,人人都紧着神,规行矩步,生怕犯了错。
看着身旁一个个匆匆路过的人,大伙似乎都挺忙,瞧见了我们也只愣愣的冲少清了然点头,而后擦身而过。我拉扯着身上的太监服,挑眉,调侃起了少清:“看来,这地方你出入起来还真是方便呀。什么戒备森严,对咱们这大公子来说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默静,你太高估我了。这里可是皇宫,如果不是怡妃也想见你,特意安排的,我们早被识破了。”少清闻言,只好苦笑。
“哦?”我勾了勾唇角,早上听霜姨说二娘的情况好些了,所以我今天心情不错,“怡妃娘娘是想见我,还是想见大公子?”
“呵……这话说得可真酸。”说着,少清大笑了起来,爽朗的笑意在阳光下看来格外灿烂。
斜看了一眼,我跟着有些不自在的干笑了几声。这模样看起来该是傻极了,这才惹得这家伙越笑越大笑,竟忘了顾忌我们现在可是身处皇宫。一直到前来接应的宫女,惊诧的瞪大眼,不住的眼神示意我们收敛些,他才安静了,止住笑容,面色凝重的往里头走去。
怡妃住的旒熙宫很华丽,规格装饰都显得很富丽堂皇,她正端坐在正厅中,目不转睛默默注视着我们。面无表情,许久连眼都没眨一下,就像尊美人娃娃,配上这偌大的宫闱,更显得空洞虚幻。
“听少清说,你想见我?”她接过宫女递上的梨,放入口中轻嚼,远远瞧去,梨子被切成一片片的,晶莹剔透。随后任由宫女上前替她擦拭着手,她只是淡淡开口,眉头微皱。
“民女有事想问问娘娘。”我仰起头,直视她的眼,开门见山地说。
“哦?恐怕我知道的还没有你多。”说到这,她顿了顿,媚眸飞扬,巧笑盈盈。话是冲着我说的,视线却流连在少清身上,“比如说……我们的娘究竟长什么样,她的舞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么美。”
果然,老劭王对游怡没有丝毫的隐瞒,她是早知道一切的。我安静了会,打量着游怡的表情,片刻后才浅笑回答:“娘她很美,她的舞也很美。”
“是啊,瞧本宫都忘了,你是她一手带大的,身上的斑斑点点全都师承于她。若是她的舞不美,邓尉山的你又怎能让劭王念念不忘至今呢。”
说这话时,她的肩有隐隐的颤抖,像是极力强忍住某些情绪。思前想后,一番窜连我才明白,她是恨我,咬牙切齿的恨。因为娘从小带走的人是我,她以为我从小在晨潇酒庄长大,无忧无虑,不像如今的她,还要深陷宫闱,想爱不能爱。
所以才会联合少瑾,恨不得毁了我,毁了酒庄。
“我们谁都不明白谁的苦,可却是最应该去体会对方的人。娘娘也有娘娘的福,不是吗?”言语间,我意有所指,眼神飘向少清,耸肩一笑,“民女只想问娘娘当日娘和夏侯老爷的事究竟是谁设计的,还有娘娘……您还要继续翻云覆雨吗?”
“呵呵,那时候我不过是和你一般大的娃儿,怎会知道那些事,也不全都是听义父说的。想来,你直接去问劭王岂不是更好,他回来至今可是足不出户,日日以酒浇愁,连早朝都顾不上了……”
“娘娘!”少清匆忙的打断怡妃的话,而游怡只是瞧了他眼,讪笑开了。
这笑声回荡在旒熙宫里,分外尖酸刺耳。我原想静静的等她笑完,也发泄够,不去打扰的,可外头的宫女快步奔入,在她耳边碎念了会。
就见游怡拧了拧眉,交待了声禀退了宫女,脸色很是难看:“大公子,皇上让本宫带你去见他。至于柳姑娘……你的问题很快就会有人来回答的,有劳你稍等片刻了。”
我懵懂无助的傻立着,眼睁睁看少清冲我宽慰一笑,俯耳低语了句:“没事的,我不会让任何人再动你的。”而后,他便随着游怡跨出了旒熙宫。
静了,只剩下我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宫里头显得渺小孤单。我早该想到的,那个皇帝看似糊涂,实则事事都了如指掌,他又怎会让我和少清顺利进出呢。可我还是得来,宪王死了,这个误了娘一生的男人,就这么洒脱的死了。
直到我和游怡都长大成人,各有归宿,他都不愿相信娘的忠贞。甚至亲自动手杀了她和潇叔,也不甘放他们云淡风清。既然我奈何不了死人,至少我能对活人泄愤,遥想起娘临死前都紧握住我的手,碎念着的那句话……“世间男人皆薄幸”。
无端的,我有比她更浓的愤慨。夏侯老爷、老劭王……是这些男人让一个原本该繁华似锦的女子,凋零了。
想得正入神,一道沉重的关门声,让我心动一惊。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我不敢回头去看。是酒的味道,浓烈的让我仿佛置身于晨潇酒庄。心头是甘涩的,这个笨蛋,他到底喝了多少酒,是干脆把自己泡酒缸里了吗?
“把这个拿去。”伴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本册子。
墨蓝色的封皮,我低头看了眼,下意识的接过,好奇的开口:“是什么?”
“你想要的东西。”
劭王侧过头,故意不看我,模样憔悴看得人心疼。向来顾念形象的他,竟也有如此不修边幅的一面。
我打量的太过肆无忌惮,正对上他调转回来的目光,才意识到尴尬的避开。认真翻看起手中的册子,是名册,上头罗列的都是当朝举足轻重的大臣。有些赤红色名字的,也就是前不久才死的。
“你不是想让游怡告诉你,那时究竟是谁安排晨姨和夏侯老爷的事吗?所有牵扯进这事的人,都在这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很陌生,冷淡的就像在和个陌生人论政一样。
“那么多!”听闻他的解释,我抑制不住的惊讶,初看下来都有不下数十个。还不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我想不明白,娘不过是个羸弱女子,怎可能竖起那么多的敌人。
“晨姨她不过是朝野纷争中的牺牲品,恰好被这些有心人利用来挑拨我爹、宪王叔还有夏侯老爷之间的关系。而他们做的很成功,一直到我爹走时才调查清楚事情的始末。他足足恨了宪王叔十多年。也是爹……费尽心思培养出的游怡,折磨了夏侯少清十多年!”
“可如果你爹知道了,宪王爷也该知道啊,为什么还要杀了晨姨和潇叔?”就是这些荒唐的误会,持续了好些年的恨,就这样让我们这些无辜的小辈被牵连了进来。
“晨姨不是宪王叔杀的,王叔他只是找来他们问清楚当日的事。人,是游怡杀的……”
我忽地瞪大眼,连想顺畅的呼吸都困难,一直都知道游怡不是简单的人,可我没想过她可以那么毒。毒到亲手杀了自己的娘亲,而后又杀了自己的爹,我不禁开始疑惑她仅仅只是为了报当年的仇吗?还是只要阻挡她雄心霸业的人,她都可以眼都不眨的除了。
“你早知道一切……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几乎是用吼的,痛彻心扉的吼出质问。他说不会骗我,却一再的隐瞒欺骗,我就像个笨蛋,被他们一个个玩弄在股掌间,看我忽而喜忽而悲。
“如果不是夏侯少清他娘,我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我不是我爹,我不要我爱的女人看透世间苍凉,我不要你为恨将自己扭曲成游怡那样!我只想你什么都不知道,永远清澈!”他血红了眼,瞪视着我,比我更激动。
听闻这话,心里不是不悸动的,可偏偏在这时候说出来,只让我觉得彻头彻尾的讽刺,“左松易!你该比谁都清楚,就凭你这野心,做了你的女人,就是站在风口浪蕊,成了无数人的靶子。”
“我没想到,第一次听你叫我名字,竟然会是这样的局势下。”他苦笑,更勾勒出眉宇间的酸楚,“那就做吧,怕什么,我从来不觉得天下间有你柳默静怕的事情。如果你真的爱我,即便横亘在我们眼前的是阎王玉帝,以你的性子也能义无反顾。可你走了,跟着他走了,难道只是因为怕死吗?”
我无言以对,他是将我看透的人,甚至比少清还要了解我。只是他们都忘了,柳默静是柳晨教出来的。
娘为了老劭王的仕途,毅然决然的委身于宪王。我也一样,只要不拖累他,我甚至可以永远消失。我宁愿在他霸业成就之后,永生念着我,也不要做他三千弱水中的一瓢。或者该说,江山女人这杆称终有一天需要他来衡量,我怕面对他最后的选择。
怕他直接用行动告诉我,最终我还是选错了,我比不上他的如画江山。
更是不敢拿晨潇酒庄里的任何一个人再来涉险。
“默静,为什么不说话。只要一句‘我爱你’,我可以为你负尽天下人,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出口……”
他边低喃着,边倾下身,温柔的吻落在我的额间、唇间……伴着香醇的酒香,让我仅仅之后闻就能醉了。
然而,我还是无情冷淡的一句话,让他停下了所有动作,“我爱少清,只有他才是夫君。”
话音刚完,我清楚看见了真正的劭王。不是在我面前那个让众人惊诧,温柔如水、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而是满眼阴戾,朝野上众臣胆寒呼风唤雨的劭王爷。
他咬牙,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紧握住我双肩的手失了分寸,这力道仿佛要将我捏碎了。良久后,他重重的推开我,让我失衡跌坐在地上。我不知道少清是刚回来,还是在一旁静听了许久,总之在我跌倒时,他及时的出现,稳稳的将我揽入怀中。
我双眼空洞,茫然的,只觉得脸颊滚烫。是泪吧,就在我说自己爱少清的时候,它就这样无声的滴落了。讽刺嘲笑着我的自欺欺人,劭王居高临下,转头冷看着我和少清,一字一句清晰的抛下话:“我会让你知道,你的夫君该是谁!”
“没事了,都过去了,给我时间,我带你离开这地方,远离这一切……”
我是恍惚的,耳畔交错回响着劭王的话,还有少清拥着我的呢喃。真的可以吗?就此远去,不要让我看见腥风血雨,不要让我重蹈我娘当日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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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得徐娘半面妆
第38章 第三十七节
那日从宫里回来后,我沉沉睡了好久。再次醒来时,一切似乎如初,就像我最初嫁入夏侯府时一样。
少清昼出夜归,我从来不去问他在忙什么,二娘的身子好一阵、坏一阵,大伙都心照不宣,知道拖不了多久。家里生意上的事,我扛下了不少,也让德功教少远慢慢接手。毕竟是夏侯家的子嗣,他理因分担,好在他还算聪慧,学得比我还快。
这才一月不到,就已经能独当一面,独自管理起绸缎庄的生意。
今日天色不错,省视完了账册,心易搀着我晃出了清园。我傻傻立在池畔,少瑾曾陪我赏过的那池荷花,又开了,比起去年更艳丽了。
“小姐,您到底有没有在听奴婢说话呀。”心易唠叨了很久,见我始终没反映,急了。
“在听。”我分了些神给她,不是刻意想那么敷衍的,实在是她说的那些,近日来我听多了。可是那又怎么,夏侯府里人人都称我“小姐”,我已经不是少奶奶了,也不是少清的妻了,何必去管他最近的行踪,大家都觉得心安理得就是了。
我的心,不也始终没能乖乖待在这夏侯府里,飘得好远。
“可您现在这样没名没份的跟着大少爷,已经够委屈了。大少爷还一直去宫里见皇上和怡妃,别说府里,蓟都城里都把您当笑话看了。您怎么就不气,奴婢光是用想的就咽不下这口气。”
“你激动个什么?”斜了她眼,我说得心不在焉。
“哎呀,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奴婢这性子。侍候了您那么久,见不得您受委屈,还有还有,昨天三少爷回来时也替小姐您报不平了,那些市井里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就乱嚼舌根,说您攀不上王爷,又想回来攀……”
“你什么时候那么多嘴了!”一道怒目瞪视,一句喝阻,总算让聒噪了一晌午的心易闭嘴了。
“大嫂大嫂,出事了……”
看心易慌忙的低下头,我才发现自己的语气重了些,正试图调匀呼吸,沉淀心思。那头少歆慌慌张张的奔来了,这家里头,就除了这丫头是永远改不了口的。
“怎么了?”我伸手,搀扶住她跌跌撞撞的身子。
“聘礼……”少歆大口喘着气,手指向前头正厅的方向,脸色白如纸:“正厅里堆满了聘礼,劭王府来下聘了!……大嫂,别去……”
没让她有机会拦我,还没听完少歆的话,我就直直的往正厅走去了。才走了几步,又停下了,看向少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出来,去照顾二娘,别把这事告诉她。还有,不准自作主张,天大的事都等你大哥回来!”
“嗯嗯。”见她点头,我才放心。
……
看着眼前的场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诚如我所想,劭王派来的人压根容不得我拒绝。
强行的将我带走了,我也清楚,反抗不得。二娘的身子时好时坏,我要是反抗,事情闹大了,怕她受了刺激,恶化了病情。何况,我自己惹上下的祸事,该有我来解决。我不确定劭王会对别人怎么冷情,可至少我还能坚信,他不会把我怎么了。
可惜,我是怎么也没想到,为了这事率先大发雷霆的人竟不是我,也不是少清,而是眼前满脸因愤怒涨得通红的班泉。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你妹妹啊!”
混乱不堪的厅堂里,劭王好整以暇的靠坐在檀木椅上,带笑品着香茗。我无措的立在门槛边,而班泉居然忘了身份,冲着一身华贵的游怡大吼。
侍卫们的动静很大,很快我的出现就惹来的众人的注目。他们只是望了我眼,谁都没有太多反映,可我清晰的看见劭王握住茶盏的手,正在隐隐颤抖。
“你不爱我,也爱不了我,不是吗?”游怡也笑,凄冷漠然,傲气十足的瞥了眼正激动的班泉,随后又将视线扫回了我身上:“可是夏侯少清爱我,我也不过只是个女人,自然要留住一个归宿。他可以助我,倘若我当真输了,他也可以给我一个家,这就是为什么。”
“是吗?如果大公子真的爱你,你又何需用上这样卑劣的手段。游怡,你的确心狠手辣,而且睿智冷静,可对于感情你压根不懂,因为你根本没有心,这样做只会让大公子恨你。”
“够了班泉,谁准许你对怡妃娘娘那么无礼的,是不想要脖子上那颗脑袋了吗?都下去,娘娘也回宫吧,微臣不送了。”眼见班泉的情绪越来越难以控制,劭王才发了话,止住了这场闹剧,也轻松逐客。
呵,想来,满朝上下,敢对怡妃娘娘这么不敬的人,也就只有这劭王和班泉了。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整个正厅空前的静谧,就连那些随伺的丫鬟们也都识相的退下了。劭王才不急不缓的放下茶盏,度步到我跟前,细看了良久,缓缓启唇:“又瘦了,夏侯府的事够你忙的吧。今天我不想跟你吵架,先去歇会,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嗯。”
我的毫不抗争,乖巧顺应,看来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他翕地睁大眼,困惑的歪着头,打量我的目光是谨慎的。似乎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我那么轻易就被驯服了。
“今天我也不想吵架。”我耸肩,替他解惑,随后就转身随着丫鬟下去了。
仍能感觉到身后他灼灼的视线,始终锁着我不肯放。而我,只是不想再闹得惊天动地了,我决定信少清一次,等待他在旒熙宫曾给我承诺,给他时间,带我远离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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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后的骄阳没能让我睡着,在床上辗转了会,我就晃去了劭王的书房,随意找了本书,就打发了一下午。听杨戚说,劭王进宫了,王府里正在热热闹闹的凑办婚事,丝毫没有人真正顾念到新娘的心思。
我是习惯了,第一回出阁,嫁给少清时不也是莫明其妙的吗?
一直到晚膳时分,天色还未暗,丫鬟们进书房来禀报。我推说不饿,又独坐了许久,终于把劭王给等回来了。
“你似乎挺喜欢在书房等我回府的。”他遣退了跟随进屋侍候的丫鬟们,亲自掌起灯,调侃了句,心情颇好。
“我睡不着,在夏侯府里少清也天天让我歇息,再睡下去,我没病也养出病了。”我起身,松了松僵硬了一下午的筋骨,说得随意。
却是听者有心,他猛地回头,突然上前挨近我。双手毫不客气的紧掐住我的下鄂,警告道:“听着,从今天起不准再提‘夏侯少清’这四个字。”
“痛。”我抑制不住的低哝出声,没想到他竟立刻放手,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般,无助的舔了舔唇,习惯性的清咳着。
“这婚事是皇上下的御旨,还有……皇上说夏侯少清私会宫中女眷,皇家丑事不得张扬,希望你能借机杀了他,你我都该清楚他不会眼睁睁看你嫁给我,这几天定是会出现,自然你可以不答应,我不在乎血洗夏侯府,用不了我多少兵力的。”很快他又恢复了镇定,刚才的模样就像是幻象一样。
“你好残忍。”让我亲手杀了少清,比单纯的要他死更毒,不是吗?
“我早告诉过你,为你付出的这一切只为了得到你,可你居然能那么理直气壮的说你爱他。柳默静,如果一开始就注定还不起我这盛情,那就该爽爽快快的让我死了这条心,什么都别给我,既然已经开始给了,就别指望我还会放手!”
“如果我不答应呢,血洗了夏侯府后,王爷是不是还想血洗晨潇酒庄?”我哭笑不得,这个傻瓜一直都是如此,如此刻骨铭心说爱着一个人,即便不能爱他,可这份爱也让人永生忘不掉。
“我不知道,默静,别逼我,你不可以对我那么不公平。”他是真的快要被我逼得崩溃了,眉目间的挣扎看得我心都痛。
不忍再彼此相逼了,我换上笑脸,不管结局究竟如何。这几天,就做对平常爱人,享寻常生活吧,“不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吗?怎么还不走。”
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什么。他似乎能看明白我的心思,转瞬也笑开了,这笑容,就像我们初见时一样的清澈无邪。温煦如阳,让我避都避不开,直直的洒入我的心扉。
“跟我来。”
说着,他兴致勃勃的牵起我的手。刚才的不愉快应该声音不算小,杨戚领着几个丫鬟正担忧的贴着门板,窥探里头的动静。被劭王这么突然的一开门,冷不丁的摔成一团,看着他们慌乱的模样,劭王抽搐的表情,我大笑了起来。
见能将我逗笑,劭王居然也不责怪他们,只瞪了眼杨戚,就往后院走去了。
一路曲径环绕,淡淡月色下我瞧见了满院的兰花,争相盛开。越往里头深入,越多的梅树,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还不能见到傲梅盛绽的场景,但我能想象得出,到了白雪皑皑的冬季,这里一定很美。
我下意识的反握了下他的手,脑中涌现的是相识至今的所有画面。一幅幅拼接成现在的我和劭王,忽觉得无限感慨,真希望能一直握住这双手,走到天涯海角。
他感觉到了我手间的力道,溢笑出声,帅气的侧脸更添一抹俊俏。比起游怡还要艳丽上几分,忽而止住了步伐,定定的看着眼前。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接着便惊呆了,喃喃低语出声:“金屋……”
澄银月光下,眼前的这栋华丽金屋虽没白昼里闪闪发亮的辉煌,可却更显其独特。照耀得四周都通亮,幽绿色的萤火环绕飘飞,让这画面恍如置身梦境。
“这是你还住在王府里的时候建的,说是修缮府邸,重建家庙,实则不过是想给你个惊喜。”
“真的好美。”他有心了,可也无意中让我心慌了。
这金屋让我想起来汉朝武帝曾赠于陈皇后的那栋,金屋藏娇是千古情话,可长门赋却是千古遗恨。刘彻最终还是负了阿娇,在他君临天下之时,阿娇于他不再独一无二,他有了他的卫子夫,有了他的李娃,有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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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八节
“把这些书都带上,你喜欢看。”
“对了,让你带几个临阳的厨子过去吧。”
我闲坐在卧榻上,支着头,苦笑看劭王从一大早忙到现在,里里外外张罗的不亦乐乎。合上书,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王爷,我不过是去别院住两天而已,不需要那么多东西。”
“带着总没错。”他连头都没抬,思量着我先前铺展在案上的书籍。
“王爷最近都没事忙吗?这些活让丫鬟们操持就是了,我自己也能做,不需要你亲自动手的。”整整五天了,他几乎寸步不离的陪着我,好像一转身我就会消散无踪似的。
“我想亲手做。”迟疑了会,他咳了声,终于抬眸正视起我:“战场上我可以运筹帷幄,偏偏对着你,我手足无措。就怕一个闪失,又做错了什么。这些天,我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陪着你。”
如他说言,说这话时他的表情略显毛躁,像个孩子。双手不停的翻着书页,试图化除了彼此心里的不安。
我们都知道,这场婚礼无论有多盛大,只是一场豪赌。或许是个开始,又或许是个结束。即便他真的赌赢了,得了我,或许连劭王自己都不清楚,往后该怎么来对待。
“为什么就不能放下一切呢?”
“如果我让你放下晨潇酒庄,你做得到吗?有些东西,一旦拥有过了,品尝到了那种滋味,就不是常人还能舍弃的了。何况,这是我的责任,我答应我爹的诺言,这一切也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放下酒庄?”我喃喃自语,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无端笑出了声:“为了你,我放得下,就如同王爷愿意为了我让县一样,可我们都有底线,都放不下最后的执着。如果故事的结局,我们真的错过了,不是因为不够爱对方,而是因为都太爱对方,爱到不知道该怎么去爱……”
“默静……”他的脸上流露出欣喜,聪明如劭王不是不明白我的情,可头一次听到我毫无避讳的坦言开来,还是惊讶的。
为什么要说出来?我也不知道,原来是想自私的将这些话永远埋下的,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房内静谧,有股暧昧的气氛正流窜,我茫然的眨着眼,看那张熟悉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只差一步就要亲密无间了,门外却突然响起杨戚的声音:“王爷,有客人。”
“不管是谁,让他等着!”他咬牙低语,满眸的懊恼,看得我不经意颤笑。
“可是王爷……是夏侯府的三小姐,在王府外又哭又闹的,惹得大伙都围过来了。”
“少歆!”我忽地瞪大眼,认真了起来。
自从我又住进王府后,少清就像失踪了般,没有再出现过。偶尔听劭王和班泉的谈话,似乎所有人都在打探他的消息,可他偏偏就像人间蒸发了。这样的结果,反而更让劭王担心。
听到杨戚的话,劭王也怔了怔,眼眸忽地冷漠了下来,“你想见她?”
“嗯!”我重重点头。
没料,劭王只是一耸肩,无奈浅笑摇头,便冲杨戚吩咐道:“带三小姐去正厅,我一会就出来。”
在我惊讶的目光下,他拂了拂衣裳,正欲离开,临死时只轻语:“你单独去见吧,把想说该说的都说清楚,这是我最后一次纵容你了。”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道青衣背影离去,默默的,在心底饶开百转千回。纵容,就像他说的,劭王对我确实太过纵容了。如果不是这样一次次的妥协,我早就是他的人了,可同样,柳默静也会失了最初的秉性,与其他女子无异了。
……
丫鬟才撩开帘幔,我还来不及跨入正厅,少歆就迎了上来。
“默静姐。”
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往日清灵的大眼有些浮肿,看得出是哭了好久,连鼻尖都是红彤彤的。模样还是邋遢,丝毫没有夏侯府四小姐该有的模样。
见了这样的少歆,我心底轻颤,连说话都忍不住带着颤音,隐约觉得定是出大事了:“怎么了?”
“大哥……大哥他失踪了,二娘今日天刚亮就……就去了……”说着,她又抽泣了起来。
我微皱眉,“少清连一丝消息都没传回来吗?”
少歆连连摇头,我揪起了心,这不是我认识的夏侯少清,从前的他万事以孝为先,怎么可能明知自己的娘亲危在旦夕,随时会去,都不陪在身边。除非……他早已出事了。
“那先打点二娘出殡事宜吧。”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往最糟糕的地方想。
“可是……”少歆断断续续的,不住哽咽,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见了这惹人堪怜的模样,我不忍的伸手安抚她,眼神示意一旁的丫鬟倒被水来,让这丫头顺顺气。她倒是听话,结果茶盏喝了几口,才算顺畅了些,“这些日朝廷几乎要把夏侯府抽空了,大哥又始终不露脸,原本还有二娘撑着,现在她一走别说外人,就连在夏侯家跟前跟后多年的管事们也都散了,有好些还都是带着钱款逃的,夏侯府如今连二娘出殡的银子都拨不出了。”
“怎么会这样!”我惊呼,好歹曾经是当朝首富,家大业大,怎么会几夕就空了,皇上和劭王未免也太绝了。
他们争他们的天下,关少清何事!
“怡妃娘娘擅自让人偷运了些银两来,可是少远回绝了……”
“你跟我进房。”我不敢再听下去了,隐约已能猜测到昔日辉煌的夏侯府如今有多苍凉。少远年岁虽不大,到底还是有一身傲骨的,收了游怡的银子岂不是又生生欠下一份人情。
没有再犹豫,我领着少歆跨入屋子,铺开笔墨,匆忙写了信。封好后,递给她,交待着:“什么事都能拖,二娘的事拖不得,你让德功拿着这封信快马去晨潇酒庄。人力财力酒庄的师兄们都会安排,来回快些的话也耽误不了多久。剩下的交给我办,放心吧,有默静姐在,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嗯。”少歆小心翼翼的接过心,藏妥后,脸色总算宽慰了些许。只刹那,又被愁容取代了,忧心忡忡的开口:“默静姐,大哥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傻丫头,你大哥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他做事向来这样,从不跟人交待,不会有事的,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但愿吧,我闭着眼重重吐出气,这些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我实在找不出其他原因,让少清可以忍住那么久都不露面,如果他当真没事,就算可以眼睁睁看我嫁给劭王,可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亲连出殡的银子都没有,走得如此萧瑟!
“很快就会回来吗?”少歆喃喃自问,言语间有份不同于以往的坚韧。
我淡笑,抚上她的发,柔柔的望了她许久,“赶快去吧,别再拖了,别的事不用你上心。”
“嗯,默静姐……谢谢!”转身时,她看着我,很深的鞠了躬。看起来格外的慎重,比起刚才的模样,让我放心了不少。
从小锦衣玉食的丫头,总不能指望她朝夕就能扛起些什么。这样的变故对她来说,形同天崩,好在还算坚强,总有天少歆会明白,除了自己她谁都依靠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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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歆走后,我一直心绪不宁,那夜我睡得很不安稳。守夜的丫鬟,担忧得进来探视过好多回。每次我都闭着眼,假装睡得沉,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按捺不住了,今晚的月色太亮,亮得世事苍凉。
随意披了件衣裳,我推开门时,声音很轻。两个丫鬟一左一右靠坐在门槛上,我的动静只让她们动作一致的皱了皱眉,并没有惊醒,想来折腾了大半夜也累了。
漫无目的逛了会,等到我回神驻足时,才发现竟不经意到了劭王的院子。
巡逻的侍卫见了我,显然惊讶不小,赶紧行礼,我点了点头,故作轻松的一笑。正打算转身离开,门却被打开了,屋里没有掌灯,借着月光我瞧见劭王挑着眉,并未宽衣。
看了我会,他才开口:“进来。”
我愣着没有动静,他挥手支走侍卫,一把将我拉近屋子。亲自斟了杯热茶,硬塞入我手里,埋怨开:“虽是近夏了,也别贪凉,北方夜里的风不比南方。”
“嗯。”我恍惚点头,一口接一口,不间断的喝着茶,生怕停下动作后,不知道该做什么。
“是不是有事要求我。”打量了我会,他说得很肯定。
我仰头冲着他眨着眼,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许久后,才启唇:“不是,只是有事想问你。”
他轻哼了声,递了条毯子给我,自己在一旁的椅上坐下。投来注视,眼神示意我直说便是。
“如果……我不是夏侯少清曾经的妻,你还会不会非娶我不可?”
闻言,他笑了,修长手指敲打着椅子的扶手。苦涩的看向轩窗外,正对上那轮明月,这张脸我想我是看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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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九节
“真没想到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会问出这种问题。我的心思旁人瞧不明白也罢了,可你该是看得最透彻的那个。”
收敛了笑意后,他说得很认真,也有些丧气。
忽然让我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反而有些惭愧了,是这一切突如其来的事让我混沌了。
“老夫人去了是不是?”见我一直都没在说话,他主动挑开了话端。
我微点头,不是不悲伤的,只是这种痛比起眼瞧着晨姨在我眼前咽气,要好上很多。那时候的我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是熬不住的。
“难道夏侯少清至今都没露脸吗?”很快,他就从少歆今日前来的事中猜出了端倪。
看他惊讶的口气,丝毫都不亚于我。我还是愣愣点头,劭王是个善于伪装的人,可他在我面前一直是最真的。所以如今他这模样,让我明白了,少清的失踪与他真的无关。
我明显的松了口气,像是一眼就瞧透了我的心思。他笑了,无奈抚上我的发:“信我就好,皇上那边最近也没什么动静,如果他能那么轻易动得了夏侯少清,也不会那么兴师动众要你下手了。少清是防备着任何人的,包括游怡,唯独对你,怎么也不会设防。”
“你真的以为我会杀他吗?”
“呵呵,以现在的形式来看,你真的有自信他会出现吗?”
我们互看对峙着,眼神都仿佛想将对方瞧穿了般,谁都不肯想让。可他的话说进了我的心坎,的确,对少清我压根没有任何的信心,他的心里有过太根深蒂固的一段情。不是与我几月朝夕,媒妁之言就可以忘却的吧。
曾经游怡被皇上纳为妃时,他二话不说的抛下我,彻夜未归。可如今呢……居然,失踪了。
“他不来不是更好吗?省得你为难了,安心待嫁吧,我只想你真心诚意、开开心心的做我的新娘。”
“可是……”说着,他拉起我,打开门看似就要送我回房了。
“夏侯府的事我会让皇上适可而止的,这样做你是不是可以少和他们接触了?”又一次,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猜出了。犹豫了会,我应了声算是答应了,我与夏侯府的牵连早该断的,又或者是怎么也断不了的,那是父母辈就欠下的。
“那我回房了,王爷您早些睡吧,不用送我了,免得又惊动了那两个守夜的丫鬟。”门被打开,扑面而来的风果然如劭王所说,凉得很,我裹紧了他先前给的毯子,正匆忙想离去。
他又忽地拉住了我,压根不让我反抗,打横将我抱起。护得紧,好像生怕这柔风会伤了我般,我偷偷仰头打量着他,脸颊不自制的绯红,隐约还能感觉到急促的心跳,却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去了别院后,给我安安份份的待着,不要再趁夜乱走动了。”
“嗯”
“还有……”他顿了顿步子,风袭来,让他醒神又加快了脚程:“还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足不出户,居然可以让那本名册上的大臣,一个个莫明其妙的离奇死亡了。但是我不想你在涉险了,锋芒太露,会成为很多人的靶子。”
“莫明其妙的离奇死亡?”我挑眉,失声重复。
“不是你做的吗?那为什么他们每个人的尸体旁,都放着血书,写着‘凤娘’二字?”经我这么一叫,他开始正视起这事。
怕是也曾怀疑过游怡,遭了否认,所以劭王才一直暗自认定是我做的。
我蹙了会眉,想了片刻,又舒展开了,歪过头冲他俏皮一笑:“天知道,也许是娘在天有灵,冤魂索命吧。”
“是吗?”他的眼又聚满了戾气,扯开恍然的笑容,“果然是在天有灵啊,莫非当日她执意要你嫁给夏侯少清,就是料准了今日这男人会不顾自己娘亲的生死,为她雪恨来着。”
“呵,这笑话真冷。”随意说了句,我别过头不再多话。
既然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游怡做的,知晓这些恩怨的人又不多。少清无疑是最可疑的人了。只是让他这么做的原因,恐怕是游怡吧。至少,他应该清楚我不是把仇恨刻进心底的人,何况还是上一辈的恩怨,没必要非得争个你死我活,但游怡不同。
想来,游怡原也不过是个天真女子,就是这些恨让她泯灭了自己的秉性,负了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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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鸣雨疾,窗外的暴雨肆意的席卷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雷雨将这夜阑尽处点缀的分外诡谲。
我看着轩窗外穿梭的人群,个个碌碌却无为。如此相较,才觉得这别院也并不冷清,我放下手中的笔,环顾四周。
明日就要出嫁了,不知不觉为了避讳,我已经独自搬来劭王的别院三天了。直到此刻我才正视起自己的无奈。世间男人皆薄幸,那是晨姨临死前在我耳边叨念的话,那会,我不明白是谁给了她这样的感慨。可我却清楚,是谁让我肯定了这句闺中怨妇的哀叹,世间不薄幸的男人,真的是我能贪图的吗?
我的眼神落在了一旁高悬着的嫁衣上,刺目的殷红。渐渐的入了神,直到一双白皙纤手小心翼翼的抚上它,也闯入了我的眼帘,我这才醒了神,想起这屋里头除了我还有……她。
“你不知道,咱们家这未来王妃可漂亮了,连皇上都说了‘人中柳默静,静默柳中人’,听说王爷能娶到羡煞了不少人呢……”
“可不是吗?南城柳娘,北城怡妃,那可是最近百姓嘴里最多的话题了。”
外头窃语的肆无忌惮,仿佛完全将我和游怡当作局外人。我不经意的听着,惆怅的笑。
“南城柳娘……人中柳默静,静默柳中人。呵……到底还是你赢了,得了娘的所有。”进屋许久,这是她的第一句话,比起我的笑容,有更多的苦涩。
“明日就要嫁了,皇上特带我来探望你,想着你心里头定是紧张的,让我进来陪你聊聊,舒解舒解。”
这话说得可真冠冕堂皇,我凝视着她,安然微笑:“民女多谢皇上和怡妃娘娘顾念。”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的声音在我头顶扬起,抑扬顿挫掌握的恰好。在我还来不及反映时,夺过那些宣纸。我回头,眨着眼,怔怔瞧着她把那柔弱似棉的纸捏成一团,娇嫩的音再次传来:“这时候不适合写这些东西,既然是命,就认了吧。”
“娘娘又怎知我不是写给王爷的呢?”我挑眉。
“因为……少清已经刻进了你的心。”
她说着,很笃定的语气,仿佛天下间唯有夏侯少清一人能让我甘愿娇俏,“你错了,若真如此,我不会答应在嫁给王爷。”
不管是爱,还是诚如我上一回出阁时一般的无奈;亦不管劭王对我究竟是喜之,还是仅为利用。总之,明日仪仗喜乐一奏,太多事成了定局。
“柳默静,过了明天你就是劭王的人了。本宫不知道你此刻念着的人究竟是谁,但是你该清楚劭王的性子,逆了他的意,即便爱到极限他也会毁了。聪明女人不是在尔虞我诈间游刃有余的,而是懂得选择怎样的男人去爱!”
她的话很中肯,可显然我们都不是聪明人。互望了会,我忽然认真了起来,“娘娘,游戏快结束了是不是?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爱得究竟是班副将还是少清?”
我们都戴着面具,虚伪面对着周围的每一个人,突然间这样的坦率,反倒谁都习惯不过来了。她惊讶的瞪视着我,显然是没料我会问出这话。
最终,我仍是没有如愿得到她的答案。房门被侍卫推开了,门外,皇上一身明黄色的便服,背手而立,眼神略过游怡直直的看向我,许久后不经意的牵动嘴角勾勒出笑容。
可这笑却让我觉得今年的夏天,好冷。
“怡妃,去外头等着朕,朕有话想单独和她说。”说这话时,他的视线还是锁着我。
“是,臣妾退下了。”游怡欠身,担忧的望了我眼,擦肩而过时,我清楚的听到她的低哝:“游戏还没结束,等到最后一刻,我一定会告诉你我究竟爱谁,可我希望那个时候你也能告诉我答案。”
虽然这话她说得很轻,可在这不算大的屋子里,还是能一字不差的传入皇上的耳中。目送着游怡离开后,他才缓缓跨进门,顺手关上房门,阻隔了外面的那个世界。
已经不是第一次和他共处一室了,比起上一回,我更觉得面对他是种痛苦。这个永远让人难以猜透的男人,我料不准下一刻他会做什么。
人人畏惧劭王爷,可我,更怕他。
我大胆的直视着他的眼睛,还惦念着游怡刚才的话。猝然的,我随手拿起案上的砚台,往铜镜上砸去。皇上依旧一动不动,微笑看着我发泄。
游怡错了,我没赢,这辈子也许都赢不了她。历经了那么多,她的声音还是一如当初般的悦耳动听。
而我……那是如杜鹃一般的音,杜鹃啼血,如同这满地溅开血红的朱墨,化做我额间的朱砂痣。我抬手,抚着,很是珍爱,因为这是我同她唯一的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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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节
“发泄够了?”
在我终于累了,安静了下来,如同个被人遗弃的布娃娃般倒坐在了椅子上。皇上徒步上前,让人措手不及的在我身旁蹲下了身,问得很柔,像在抚慰一个孩子。
“皇上……您玩够了吗?”所有的腥风血雨都是他一手操纵的,为了这虚妄的权,为了他求而不得的柔太妃,牺牲了太多人,该是够了吧。
“这个问题是朕可以主宰的吗?你该去问你的那个姐姐,问你的王爷。”这回,他索性就地而坐,随意极了。
我不喜欢这样的气氛,不喜欢与他之间这样近的距离。想着,我豁然起身,自然的拉开了彼此的距离:“问王爷!劭王又何曾不是您手中的棋,您若是心情好可以把我赏给他,若是不好就特意给少清机会让他来搅和。皇上,您曾告诉我您爱柔太妃,可现在我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您不懂爱,更不配说爱,您说柔太妃临死都不愿看您一眼。可您知道吗,这个女人一路默默付出,她用自己的身体为您铺就了那条步上龙椅的路,还不够吗?”
“柳默静,不要挑战朕的耐心!朕和柔太妃之间的事,容不得外人来评论。知道朕为什么三番两次留你一命吗?因为你是劭王的女人!不要像游怡那样恃宠而骄,朕不想你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游怡会有怎样的下场?”我皱眉,终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似乎明天不仅仅只是一场我和劭王的婚礼,更该是场交易。
“那得看你日后的夫君了,看他会不会厚待游怡这个义妹了。不过,你该比朕更了解劭王,就凭游怡曾经对你做过的那些事,还有她的野心,劭王能把她的命留到现在,已经很让人诧异了,不是吗?”想是蹲累了,他突然起身,像游怡方才一样抚上了我的嫁衣。
我惊恐的瞪大眼,能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无力的翕张,连音都在颤抖:“赐婚……是为了要劭王和您一起连手对付了游怡……”
“对付她?”他嗤笑出声,尾音上扬,夹带讽刺:“还不需要那么兴师动众,劭王是个劲敌,如果齐心协力朕的王位会更稳固。所以,对待一个棋子的最好方法,不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而是抚慰驾御。在劭王的心中,唯有你才能取代了江山。”
“民女知道了,我会安心做劭王妃,只求皇上最后……能留姐姐一命。是您将她拉入这场棋局的,她罪不致死。”
他愣了会,看着我的眼神放柔了几分,伸手抚上我的发,像个哥哥般嗟叹:“难怪劭王视你如至宝,你太嫩,也许有天你会发现到了生死一线时,即便骨子里一脉相承的血,游怡还是会牺牲你来保全她自己,她不值得你为她求情。”
“那就杀了她,痛痛快快的杀。”
难得的执着,这一生我为别人妥协的太多了,这一次我当真是卯上了劲。
良久后,皇上点头,默默淡笑。转身离去前,他留下了和上次一样的话,终于让我明白,原来这个男人也有弱点、也有情。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劭王,他并非真的想斗,只是命运如此,我们谁都抗争不了。
伴着窗外凌厉的风雨,他说:“好好待劭王,他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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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了一夜的暴雨,奇迹般的停了,反让今日的添了丝难得凉爽。
一早,我便被姑姑们催促着起床,连早膳都没顾得上用,就坐在了妆台前任人宰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有些恍惚,忘了多久没有化过这样的浓状了,此刻入目的这张脸是陌生的,却也是格外亲切的熟悉,遥想去年夏日,我也曾怀揣着这样的忐忑不安等待喜轿的到来。
“你怎么了?”眼神无意间的游移,才发现打从今早他带着侍卫出现在别院起,就始终默不作声的立在一旁,摸样很是凝重。
“没事。”
闻言后,他才像猛然回神一样,硬生生的别过头,回答的很淡漠。
我是熟悉他的性情的,班泉若是不想说话,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为所动。所以见状后,我牵起嘴角,给了他个无力的笑容,继续配合丫鬟们的动作,安心梳妆。
这样静谧的气氛,像是过了很久,意料之外的。班泉突然上前,目光锁住镜中的我,冲正在端详嫁衣的姑姑作揖,暗哑地道:“姑姑,可不可以麻烦您出去下,末将和柳姑娘有些话要说。”
姑姑犹豫了会,看了看我,又看向肃穆的班泉,最后才点头:“那班副将斟酌着时辰,可别误了奴才们做事,要是耽误了吉时,王爷怪罪下来,奴才们可担当不起。”
班泉冷冷低应了声,静侯着丫鬟们一窝蜂的拥了出去,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他才走到我身旁,我有些困惑的仰头望着他,费解着他究竟想做什么。
“柳姑娘是真的想嫁王爷吗?”
又是这个问题,我溢出无奈笑声。似乎人人都置疑着我,认定了我的心一直是从一而终的,可偏偏惟独王爷,他对我的爱有份独特难解的信心。
“如果不是又怎么样?”
他顿了顿,像在做一件重大的决定般,而后又镇定的问道:“如果大公子真的来了,你……会杀了他吗?”
“不会,一定要逼的话,我会杀了我自己……”
我的话还没说完,班泉突然疯了般的一把将我拉了起来,正要往门外走,我才意识到这家伙真的疯了。用力拨开他的手,我凝视着他,心里觉得暖暖的:“班泉,你冷静些。你能带我去哪?就像潇叔和娘一样,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吗?你是御林军副将,是王爷的班泉,天下的班泉,不是我的!”
“我不想看你不快乐。”他说得很懊恼,松开手,靠向门板,看起来比我更无助。
我怔愣的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班泉,到了此时,我若是还看不明白他的情,那便是傻子了,可我注定还不起。顺平了气,我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些:“我没有不快乐。”
“真的?”直到看到我坚定不移的点头,他才舒展了眉心,却依旧笑得很苦:“只要柳姑娘快乐就好,可是总有一天,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做一回只属于柳默静的班泉。”
这一刹那,我看到的只是一个终于说了一次心里话的男人,撑了那么多年,他一直是个忠臣,也许他也渴望可以如少清如劭王一样,放开一切爱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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