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吸血鬼莱斯特】

_13 安妮·赖斯(美)
  好吧!也许这个故事是真的,事变乃出於意外,正像长老所说的;我们乃是无名力量和人类身心结合下,所造成的新异类。
  但是,我仍然不喜欢这个故事。
  我对所有的一切都起反感。我觉得纵使自己是新异类,我仍是一个个体,一个特别的生命,对自己应有的权利有强烈的认知,我不能接受自己乃是一个外物寄生的观念,不管发生什麽事,我仍然是马瑞斯呀!
  再叁沈思之後,我终於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跟所谓天父地母有关的话,我必须见他们,我必须知道他们是安全的。想到自己可能因为某种不能控制,又不能了解的玄秘而随时会死亡,这个念头使我寝食难安。
  我没有回到地下神殿,我一连花了几晚大肆饮血,直到悲惨之思被血淹没为止。在另外的时刻里,则漫游於亚历山大的大图书馆,像我平常一样阅读书籍。
  疯狂之念渐渐消融了。我不再想念尘世间的家庭,不再对地下神殿可恶的事生气了;我宁愿思索拥有的新力量。我可以活好几百年,将有机会获知各种问题的答案,当时光流去,我将持续不断的体悟并吸收新的知识。只要杀害的是奸恶之徒,嗜血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不,事实上我是耽溺於啜饮之痛快中。当适当的时刻来临,我会缔造伴侣,并且尽量做得圆满。
  现在还剩下什麽事要做呢?回到长老那儿,看看他把天父地母置於何处,我要亲眼看看他们,并且照长老所威胁的事去做;把他们深深埋入地低,使凡人找不到他们,因而无法把他们暴露在日光下。
  这些事,想起来挺容易,而如何迅速处理打发天父地母,行动似也不难。
  离开长老後的第五晚,当所有的念头已沈淀消化。我躺在卧房休息,灯光透过床纱帐幕映照过来。在渗透的金色光芒里,我倾听熟睡中亚历山大城的声音,沈入金光闪闪的半睡半醒梦境。我纳闷长老对我的一去不回,会不会感到失望;他会不会再来找我呢?当清醒的想到这件事时,我发觉又有谁正站在门口了。
  我可以感觉到,有谁正在注视我,我必须转过头能看到这个家夥。转头时我将居於长老的上风,我将对他说:『你终於从孤寂和幻灭中走出来了,是吧?现在你想告诉我更多是不是?你为什麽不回去?去静静的坐着,去伤害那些幽灵般的同伴,伤害那些烧剩下来的手足之情。』当然我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如果是他站在门口,我也不会这样泄露自己的想法,而让他轻易察觉出来。
  站在那儿的家夥,并没有走开。
  慢慢地,我的视线朝向门的方向。我看见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女士,不仅是女士,而是一位庄严的,有青铜肤色的埃及女士,她巧妙地饰以珠宝,打扮得有如古代皇后。她穿着精致,黑发披肩,金线编结的细小辫子夹杂其中。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的出现,使得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房间,呈现一种看不见,却十分威严的气势。
  我坐起身来,移开帐幕。房中的油灯熄了,我看见烟在黑暗中冒着。烟像蛇一般往天花板上盘绕後消失了。她仍站在那儿,馀辉使她无表情的脸,显得很清楚。她的项链和她大大的杏仁眼瞳,闪闪发光。她默默地说:
  马瑞斯,带我们离开埃及!
  然後她就消失了。
  我的心情不自禁地怦然乱跳。我走到花园寻找她,翻跳过墙,我独自站在空荡的、没有铺石的街道上聆听。
  我开始往上次发现门的废墟跑去,我想到地下神殿去找长老,告诉长老他必须带我到她那里;告诉长老我看过她,她曾经走动,曾经说话,曾经来我这里!我精神错乱了。当我到达神殿门口时,我知道不必下去,我知道只要出城,进入沙漠中,就可以找到她;她已经引领我往她的地方而去。
  在随後的时光中,我使出在格尔森林之後就没有发挥过的体力和速度。我从城里跑到城外,到了只有星光闪烁的地方。走着走着,来到一个神殿废墟,在那里,我开始在沙中挖掘。
  凡人要花几小时能找到的活板门,我很快就找到了,我还能轻易举起门板,这也是凡人绝对做不到的。
  沿着没有照明,弯弯曲曲的阶梯和走廊走去,我为自己对她有如一见锺情,拔起脚就追向她,却忘了带蜡烛而诅咒自己。
  『帮我忙,阿可奇。』我低声说。我的手往前伸,尽量使自己不像凡人那样害怕黑暗,在黑暗中,我不啻是失明的普通人呀!
  手碰到坚硬的东西了,我休息一下,喘一口气,试图沈着下来。我的手继续在这个东西上摸索,我好像摸到一座雕像的胸部、肩膀和手臂。但是这不是雕像,这个东西是比石头更具弹性的素材做成的,当我的手似摸到脸时,嘴部份证实它的柔软,我忍不住抽回我的手。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到自己胆怯懦弱的丢脸;我不敢再叫唤阿可奇这个名字;我知道触摸到的东西是个男性的躯体,它是恩基尔。
  我闭起眼睛,试图恢复理性,试图研拟某些行动计划,这个行动可不包括像疯子一样转头就跑。这时,我听到一个碎裂的劈啪声。从紧闭的眼皮之间,我看见了火光。
  睁开双眼,在後面的墙上,我看见了点燃的火把,一具黑色的体形赫然在眼前耸现。他的双眼似有生命,也无疑的正在看着我,黑色瞳孔在昏幽的火影下摇曳;除此之外,他了无生气,双手无力垂在身边。他的装扮与她一样,穿着法老式的灿烂衣着,头发也一样,用金线编成细小辫子。他全身皮肤呈青铜色,也像她的一样,比长老所说色致还更深些。他站在那儿,静静地瞪着我,俨然是威迫的化身。
  在他後面,她坐在一块石板上,头歪向一边,手臂下垂着,好像一具无生命的躯壳挂在那儿。她的亚麻布衣沾满了灰沙。穿便鞋的脚上,泥沙结成了块,她的眼神空洞茫然地直视着,十足的死亡姿势。
  而他像石头做的岗哨,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听不到他们的任何声息。就像我带你到岛上时,你听不到他们一样。我以为自己会因为恐惧而当场消失呢。
  然而她的脚上、衣服上有泥沙。她真的来找我,她真的来过!
  有人跟着我,进入走道,他正沿着走道曳足而来。我一回头,看到一个烧焦的家夥--它仅仅只是一具骷髅,黑色的牙床尽露,獠牙自下直穿出来。
  看到他时,我忍不住喘了一口大气。他骨瘦如柴,八字脚向外翻着,每走一步,手臂左右摇动。他吃力的往前走,好像并没有看到我,只是举起手粗暴推着恩基尔。
  『不,不,回到房中去。』他细碎地低声说着。『不,不!』他似乎用尽力量,
  发出最简单的音来。他乾枯的手臂推着人像,人像却动也不动。
  『帮我忙呀!』他向我求助:『他们走动了,他们为什麽要动呢?把他们弄回去。他们动得越远,越难把他们弄回去的。』
  我凝视着恩基尔,雕像隐含生命,却似乎不能也不像动,令我感到战栗惊骇。我看着这个黑色的幽魂在大叫,它用手抓着恩基尔,去又无可奈何的景象太可怕了。看看应该死去、狼狈不堪的这一位在暴跳;再望望十分像神又庄严无比的另一位,却屹立在那里,我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
  『帮我忙!』这家夥说:『把它弄回房去,弄回他应该停留的地方。』
  我怎麽能做这样的事?我怎麽能把手放在恩基尔身上?我怎麽能擅自推他到他所不愿去的地方呢?
  『如果你帮我忙,他们会没事的。』这家夥说:『他们将在一起,他们将会平安。推他呀!推呀!看看她,她到底怎麽回事。看嘛!』
  『该死的,好吧!该死的!』我克服了羞愧低语着。试把双手放在恩基尔身上,开始用力推他,但是他就是动也不动,我的力量在这里究竟全使不出来。而焦乾的那位,在徒劳无功的咆哮和推撞下,变成更急躁生气了。
  他猝然急促地喘息,发出粗嘎的叫声,瘦削的双臂向空中挥动,身子直往後退。
  『你怎麽搞的?』我说,尽量不叫也不掉头跑,我已经看到了。
  阿可奇在恩基尔身後出现,她站在他的正後方,透过他的肩膀看着我。我看到她以指尖放在他肌肉发达的双臂上。她的眼眸呆滞却丝毫不损美丽。是她使他移动了,不仅如此,如今,这两个正用他们自己的意志力在走路了。他慢慢往後退,双脚几乎未曾离地;她被他挡住,所以我只看见她的双手,她的头顶和一双茫然的美目。
  我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神智清醒。
  他们又一起坐回石板上,又变回今晚你在岛上所见的姿势一模一样。
  焦枯的家夥几乎崩溃了,他跪了下来,他不必对我解释为什麽下跪,他曾经发现他们姿势不同有不少次。但是从未见过他们移动,也从未见过她刚的样子。
  我突然知道为什麽恢复老姿势,她在求助於我。我的自尊和兴奋消失了,敬畏先击垮了我,然後是无限的惘然和悲伤。
  我开始哭了,情不自禁的嚎啕大哭了,自从在林中跟老神一起,我发现躯壳业已死亡,发现我已受到最大的诅咒;这种即光辉灿烂又势不可挡的可怕诅咒,降临在我身上,我却从来没哭过。那一刻突然放声大哭,就像你第一次见到他们时的大哭一样,我为他们的沈默和孤独而哭。而这个可怕的小地方,他们双眼直视,却视而不见;埃及已死亡,他们犹坐在黑暗之中。
  这位女神,这位地母,这个东西,不管她是什麽;总之,这个被忘却的,沈默的,或者说无助的祖先,正注视着我;这绝不是幻觉。她大而有光泽的眼眸,长如流苏般的睫毛,正凝视着我。那一刻,她的声音又浮现了,不像具有古老的法力,只是一种注入我脑内的思维,非语言所能形容的。
  带我们离开埃及,马瑞斯。这个长老要毁灭我们。马瑞斯,保护我们,否则我们会在此灭亡。
  『他们要血吗?』那个焦黑家夥叫道:『他们是因为要献祭而移动吗?』乾枯的家夥恳求着。
  『去,去找祭品给他们。』我说。
  『我现在不能,我没有力气;他们又不肯把疗伤的血给我。只要他们肯给我几滴血,我这焦黑的肉身也许能复原,我体内的血液也得以补充。那我就可以给他们带来荣耀的祭品……』
  在这小小讲词中,含有某些不诚实的部份,因为他们根本不再需要荣耀的祭品了。
  『再试试喝他们的血呀。』我说道,这样说是很自私的,因为我只是想看看会发生什麽後果。
  真使我蒙羞呀,他真的靠近他们,弯下腰来,哭着恳求他们赐他宝血,使他的灼伤可以尽快复原。他说他是无辜的,并非他们把他们置於沙漠里,那是长老干的。他一再请求他们,让他有幸吮吸宝血之源泉。
  贪婪和饥渴之念使他大胆了,他发抖地伸出獠牙,就像眼睛蛇标准攻击一般,黑色的爪子往恩基尔的颈部抓过去。
  恩基尔的手臂举了起来,正如长老所说,这个烧焦的家夥,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已摔了出去。
  烧黑的家夥啜泣着,我更感到羞愧。这个家夥太衰弱,哪里能出去猎捕祭品呢?我却怂恿它想看结果会如何。这地方的阴暗,地上的砂砾,屋内的空无一物,火把的臭味,烧焦家夥扭曲哭泣的丑陋样子,在在令我滋生难以言宣的沮丧与消沈。
  『喝我的血好了。』我说。看到他伸出獠牙,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模样,我为之毛骨悚然。然而,这至少是我唯一能做的呀!
  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12
  当我解决那家夥的吸血问题後,我命令他不准让任何人进入地窖。该死的,我想像不出他能阻止什麽人,但我仍以极严肃的口气告诫他,然後匆匆离去。
  我回到亚历山大,破门进入一间古董店,偷了两个很精致的镀金木乃伊箱子,又拿了很多亚麻布,然後匆匆回到那荒废的地窖。
  我的勇气及恐惧都到达了高峰。
  正如同类互相吸血或供血时,常常发生的一样,当烧焦的同类,用牙齿咬住我的咽喉时,我看到也梦到一些事,这些事必定是和埃及有关的。就我们所知,事实上,四千年来,埃及在语言、宗教或艺术上,几乎少有改变。至於这样的了解,我开始真正同情地母和天父;他们就像金字塔一样,确实是这个国家的遗迹;同时也加强了我的好奇心,因而产生了类似献身的情怀。
  不过,老实说,我之偷地母和天父,乃是为了自己要心安理得活下去!
  当我接近阿可奇和恩基尔,并把他们放进木乃伊箱子时,这个令我着迷的新认知给我启示,我很清楚的知道,阿可奇将会同意我的作为,而恩基尔则可能一拳打碎我的头盖骨。
  但是恩基尔和阿可奇同样让步了,他们允许我把他们裹在亚麻布里,把他们裹成木乃伊,放进符合身体的棺木中。棺材上雕刻别人的面孔,并有写给死者的象形文字训示。装妥之後,我把他们带到亚历山大。
  我的两臂各拽一个木乃伊箱子,在离开时,我把那个可怜的幽魂,置於极端狂乱的状态下。
  抵达城里时,我雇人载运棺木到我的住处。看看觉得不太对劲,乃把棺木深深埋在花园下。在这段事件,我一直大声地向阿可奇和恩基尔解释,告诉他们,停留在地低的日子将不会太久。
  第二天夜里,我惴惴不安地离开他们,只在花园不远的地方猎杀。我派奴隶去买马和马车,为沿着殴诺得河到安提克城的旅行做准备。安提克是我熟知且热爱的城市,到了那里,我就会觉得安全了。
  正如我的担心与预期,长老不久就出现了;我也正在幽暗的卧室等他;如罗马人一般坐在长椅上,旁边点着一盏灯,手里拿着一本旧的罗马诗集。唯恐他会意识到阿可奇和恩基尔的安置所在,我故意胡思乱想,佯装已把他们关在一座伟大的金字塔里。
  我仍想着那个焦黑同类带给我的埃及之梦;在那块土地上,固有法律和信仰维持不变,时间之长乃超乎我们所能想像。在那块土地上,早已熟知象形文字,并已有金字塔和欧塞里及埃西斯的神话存在;而当时希腊犹处黑暗时期,罗马帝国尚未建成。我看到尼罗河泛滥成灾;看到两边的山脉形成谷地;我看到随着时间流逝,所造成的不同观念。那不单单是焦黑同类带来的梦--那是我在埃及所看到及熟知的;远在我成为地母和天父的孩子之前,从书籍当中学到的。如今,我却打算带着地母和天父离开此地。
  当长老出现在门口,他说:『你凭什麽认为我把他们托付给你呢?』
  长老看起来十分巨大。尽管他只系着一条亚麻布褶裙,走入我的房间时,灯光照在他的秃头、他的圆脸和凸出的眼睛上。『你竟敢擅自带走地母和天父!你把他们怎麽啦!』他说。
  『就是你把他们放在太阳下的。』我回答:『你企图毁灭他们,你是那个不相信老故事的人。你本是地母和天父的守护者,而你欺骗了我。你造成我们同类在世界各地几已灭亡。你,你欺骗了我!』
  他呆住了,他认为我狂妄自大不可理喻,不错,我就是这样,但又如何呢?一旦他烧了地母和天父,我岂非也池鱼遭殃?何况,她求助於我,她上门来找我呢!
  『我不知道事情会这麽发生。』他说。额头布满青筋,双拳紧握,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秃头的努比亚人,一副要威胁我的气势。『我对着神明发誓;我实在不知道。你绝不明白照顾他们要付多少代价。看着他们,一年过一年,十年再十年,一世纪复一世纪;明明知道他们会说、会动,而他们却硬是不吭声不肯动!』
  我对他所说不表苟同。他只是一个迷样难解的人,装模作样地站在小房间里,即抱怨又斥责;他所谓的苦恼折磨既非我所能想像的,我怎麽会悲悯同情?
  『我继承他们。』他说:『他们是传给我的。我能做什麽呢?』他声称:『我必须包容他们让人受不了的沈默,他们拒绝指引在世界迷失彷徨的族人。为什麽这样沈默?我告诉你,是报复,向我们报复。但为了什麽?能记得千年前老账的,至今有谁存在?一个也没有。谁了解这所有一切?古老的神只是进入太阳、进入火焰了呢?或是在暴力下被消灭?或是他们自己埋进最深的地底,永不翻身?事实上地母和天父根本一直存在,只是他们不说话罢了。为什麽他们不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把他们深埋起来呢?为什麽只看和听却拒绝说话呢?只有当有人企图带走阿可奇时,恩基尔会石头居然猛然复活,不会移动的身体猛然出拳,把敌人打到粉碎。我告诉你,当我把他们放进沙漠中时,他们根本不打算救自己!我溜之大吉时,他们正面对河水站着呢!』
  『你那样做,是想看看会发生什麽事,看看是否能使他们移动!』
  『不,是要还我自由!是在说,我不再照顾你们啦!动呀!说说话呀!是想明白古老的故事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就让我们都付之一炬吧!』
  长老已疲惫不堪,最後,他以虚弱的声音说:『你不能带走地母和天父,你凭什麽认为我会允许你瞎来?你未必得过这个世纪,你逃避对小丛林的责任,你也并不了解地母和天父。你从我这里听到的谎言不止一个呢。』
  『我有一些话要告诉你。』我说:『你已经自由了。你知道我们不是神,我们也不是人。我们不必为大地之母效劳,因为我们不吃她的果实;自然不必屈在她的怀抱中,我们不属於她。我之离开埃及并不需要对你负责任;我带走他们,乃因为他们要求我这样做,而且我也无意让他们或自己,受到毁灭的痛苦。』
  长老再度哑然失声。地母和天父怎麽会请求我呢?他张不了口,他十分生气,同时也充满了怨恨,充满了我几乎察觉不出的阴险与隐藏的暴怒。他和我一样老练,但他深知我们有多少能耐,偏偏那是我不清楚的。当我还是凡人时,我从不会杀人,甚至不知道如何残害任何的生命;除了现在,为了血我无悔而又满怀悲心的杀戮。
  长老知道如何使用超自然的力量,他闭上眼睛,眼睛眯成一条线,他的身体变硬,散发出危险的信号。
  他逼近我,意图已很明显;我立刻跳离长椅,闪避过他的拳头。他捏住我的喉咙,把我往石墙用力一扔,我的肩胛骨就右臂压碎了,在剧痛之际,我知道他想抓我的头撞墙,打断我的四肢,然後将灯油浇在我身上烧死我。届时,我将从他的世界消失,好像我从不知道这些秘密,从未来干预他一样。
  我从来不曾这样奋力搏斗过,遭受重击的手臂疼痛难忍;他的力量比起来正如我之比起你;我没去抓他锁住我喉咙的双手,也未本能的想挣脱颈部的束缚;反而用拇指直戳进他的眼睛。虽然我的手臂剧痛,我仍使尽全力,把他的眼睛打进头颅。
  他痛得大叫放开了,血流满面;我顺利地向花园门口跑去。喉咙的伤害太重,我仍无法呼吸,我住紧悬垂的伤臂,视线一瞥间,却看到令我大惑不解的事,一大片尘土从花园扬起,空中好像布满了烟雾。我一头撞到门框,好像突来一阵风,吹得我失去平衡,回头一望,看到他追来了,眼睛虽深陷,头部兀自闪闪发光。他用古埃及语诅咒我,他咒骂我该和恶魔一同下地狱,谁也不会哀悼我!
  突然间,惊骸的表情冻结在他的脸上,他停在小路上,张皇不安的样子,看起来可笑极了。
  紧接着,我也看见他看到的景象。是阿可奇,她的身影移向我的右边,原来裹着亚麻布,从头上撕开来,双臂也自由了;她的全身笼罩在灰沙之中;眼睛仍无表情地瞪视着;然而她却向长老缓缓逼近,而长老一动也不能动。
  他屈膝下跪,用古埃及语喃喃念念,先是口气惊讶,然後是支离破碎的惊恐声。她继续往前走,尘沙在她後面扬起,每当她缓慢地滑行一步,裹着她的亚麻布就更猛烈扯开来。好像有种看不见的力量,令她阻止他举起脚来;他转过身,双手趴地,开始匍匐前进;一定是她显威了,因为他终於双肘突起,五体投地,再也不能动弹了。
  静静的、慢慢的,她踩在他的右膝背面,她的脚压碎他的膝,鲜血从她的脚跟喷出来。紧接着,她把他的骨盆也压扁了,他的哀鸣有如一只困兽,鲜血从他的伤口涌出来;接着,她一脚踩他的肩膀,一脚踩他的头,在她的重压下,他的头像一颗橡实爆裂开来。吼叫声停止,在身躯抽搐之际,血液四处流溢。
  她转向我,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好像什麽事也没发生;对缩在墙角,惊恐目击的我,也漠然以对。她缓慢轻松的在他的残躯上踩来踩去,把他的遗骸彻彻底底地压碎。
  他已连一点轮廓也没有留下来,地板上只有一滩血,然而血闪闪发光,冒着气,好像在膨胀和收缩,似乎其中仍有生命。
  我吓呆了,我知道血里的确有生命,那就是所谓的不死呀。
  她停下来,慢慢地转向左边,慢得就像上着锁链的塑像在转动。她抬起手,躺椅旁的灯升到半空中,再从空中落到血堆上,油流出来,火焰迅速烧开了。
  长老像油脂似的站起来,火舌从这端跳到另一端,血似乎在阻燃火苗,呛人的浓烟伴随着油的恶臭而起。
  我朝着门口跪下,因震惊而几乎失去了意识。我看着他化为乌有,看着她站在那儿,远离在火焰之外,她古铜色的脸上,没流露出任何智慧、胜利或意志之迹象。
  我屏住呼吸,期待她的眼睛转向我,但是她没有看我;直到火灭了,我知道她已停止移动,又回复到纯然静默的状态。
  此刻房屋一片黑暗,火已经熄了,燃烧的油味令我作呕。在撕裂的麻布里,她看起来像个埃及鬼魂,站在闪烁的馀烬前,镀金的装饰,在天空微光下闪耀,从闪耀中可看出罗马工匠的技巧,和精细优美的皇陵陪葬装饰相似。
  我站起来,肩膀和手臂抽痛着,我感觉到血液似乎想涌过来疗伤,但受伤太重,不知多久能治好。
  当然,我确知如果能喝她的血,疗效将快得多,也许瞬间既愈。那麽我们今晚就能离开亚历山大,开始我们的旅程,我将能带她远离埃及。
  我突然感觉到是她在传递旨意,这些话似从极远处传来,却又似发自我的体内。
  我回答她:『我曾走遍全世界,我将带你到安全的地方。』也许这段话只是我再次的自言自语,对她温柔善感的爱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全然疯狂了,纵使我已知道除非是大火把我焚成灰烬,我的恶梦将永远不会结束;自然的衰老和死亡,绝不可能平息我的恐惧,缓和我的痛苦;我更知道所有可怜的救赎期待已完全落空。
  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我单独和她在一起;在黑暗中,她像一个凡人女子站在那里,一个充满活力,充满可爱语言、思想和美梦的年轻女神。
  我靠近她,似乎她是柔软而顺从的生灵,她的某些见识与认知,正渐渐烙印在我内心,等着唤起与欣赏。然而,我还是忐忑不安,她可能以对付长老的那一套来对付我呀;但是这种想法太荒谬了,她不会那麽做的;现在我是她的守护者,她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绝不会的;我必须了解这一点。我渐渐靠近她,直到我的嘴几乎挨到她古铜色的喉咙;当我感到她坚硬冰冷的手,压到我的後脑勺时,我终於下了决心。
  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13
  我不打算描述吸她血时的滋味了。那种欲仙欲死销魂蚀骨的感觉,当你从梅格能那里吸到血时;当我在开罗给你血时;当你杀戮时你已体会到。不过,你当然明白我所说的真意,吸她的血乃是千百倍於所有的狂喜呢!
  除了绝对的幸福、绝对的满足外,我既看不见也听不到,甚至也没有任何感觉了。
  我恍惚回到很久以前的某个地方,某个房间;那时战争失败了,有人在说话,有人因极度痛苦而大哭;我听到有人在尖叫,话语我似懂非懂:『我不了解、我不了解。』紧跟而来的,是一个巨大黑色深潭打开,是一种沈落、沈落、沈落的魅惑;她叹气着说:『我不能再搏斗了。』
  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长椅上;她在房间中央;静默一如从前。此刻夜已深沈,睡梦中的亚历山大城,围绕着我们似在喃喃低语。
  我知道一大堆有关他们的事。
  能了解这麽多的事,恐怕没有几晚,至少也得几小时能吸收得了;我了解这麽多的事情,有如他们坦诚信赖之馀,以凡人的话语作不尽的倾诉。时间究竟过了多久,我毫无概念。
  我知道数千年前,饮血族之间发生几场大战,留下了许多残酷、卑劣只带来死亡的恶魔。他们不像地母仁慈的爱人那样,非饿得半死不肯去喝祭品的血;他们随时猝然猛攻无辜受害人。这些死亡之魔,坚信他们是宇宙万物周期变动的一部份,在周期变动当中,个人的生命根本不重要,死与生的意义也是相等的;他们既然属於屠杀和灾害,他们自也为所欲为,绝不宽容。
  这些可怕的神只,统治过古代的巴比伦、亚述帝国、封尘已久的城市、遥远的印度,以及那些我不知名的国家。
  即使是现在,当我静静地坐着,为这类可怕影像而惶惑,我察觉到这些神只,已成为某些东方世界的一部份;对於我所诞生的罗马来说,他们简直是异类;是波斯世界的一部份,当希腊人为自由而打仗时,波斯人仍不过是他们国王的奴隶罢了。
  不管我们如何残酷嗜血,即使最卑微的佃农,对我们而言也有价值。生命是有价值的,死亡仅是生命的结果;尽管为了荣誉,别无选择时,只能勇敢地面对死亡。对我们来说,死亡并不崇高,事实上,我不认为死亡对我们有任何意义,死亡绝非生命当中较佳的状态。
  这些神只的威严和神迷,经由阿可奇的叙述,全在我面前显现;我发现他们极可怕,自己绝不可能拥抱他们,与他们为友。我知道因他们而采取的哲理,或是为他们辩护的观点,即不能当作我杀戮的辩解,也不能变成身为吸血族的安慰解嘲。当凡人也好,当不死幽灵也好,我都是属於西方的;我喜爱西方的思想理念;总为自己的杀戮感到内疚。
  无论如何,我仍体会到这些神只的力量,以及他们无可比拟的魅惑。他们所享受的自由自在,是我从来不明白的;我看到他们对任何挑战轻蔑以对;在不少国家的万神殿中,我看见他们戴着善良的冠冕。
  我看见他们来到埃及,不但偷取天父和地母原始全能的宝血,也要确保天父和地母不会采取自焚手段,用以结束这些黑暗和可怕神只的统治。
  我看到地母和天父遭到禁锢,埋在隐秘的地窖,成块的闪长石和花岗岩压住他们的身体,只有头和脖子是自由的。在这种状况下,他们即不能抗拒恶神用人类的鲜血来饲喂;尽管违背意愿,也无法抗拒恶神从他们脖子里吮吸宝血。世上全部的恶神,都来汲取这最起源的宝血了。
  天父和地母因受尽折磨而尖叫,他们乞求释放,但是那些恶神却不为所动。他们品尝天父地母的痛苦,正如同品尝人类的鲜血一般。恶神以挂人类的骷髅骨作为打扮,袍子上染着人类的血。地母和天父拒绝供奉的祭品,如此一来,只徒然增加他们的无助与无奈。他们不肯凭藉吸血来取得力量以搬动石头,他们希望单凭思维意志来达成目标。
  饶是如此,地母天父的力量仍增强了。
  酷刑年复一年,神与神间的真正年复一年,相信生命和相信死亡的教派,彼此之间的纷争也年复一年。
  历经数不清的岁月,地母和天父终於陷入寂静中;没有谁记得他们曾经乞求、战斗或谈话的即往;没有谁记得囚禁天父和地母的是那个恶魔,甚至也没有谁知道,为什麽绝不允许释放被囚的他们。有一些根本不相信地母和天父竟然是起源,也不相信他们的供祭对别人有害。那不过是一个古老的故事吧!
  历来,埃及就是埃及,它的宗教不受外来者的破坏;仍然相信良心,相信不论贫富,死後皆受审判,仍然相信世上的美德和死後的生命。一个夜晚来来临,地母和天父终於从监禁中获得自由,那些看守他们的,察觉只有地母天父自己能移开石头。在静默中,他们的力量强大到难以估量;然而他们一如雕像了。在肮脏黑暗监禁几世纪的房间中,他们互相拥抱;赤裸裸且闪闪发光,衣物由於年代久远,早已腐烂不堪。
  当他们啜饮供养的祭品,行动就一如冬天的爬虫类,慢吞吞懒洋洋。时光仿佛对他们意义全然不同;对他们而言,一岁只是一夜,世纪乃是一年。
  古代的宗教仍强盛如昔,即不属东方,也非真属西方;饮血族仍保留良好像征,即使最卑微的埃及灵魂,来世也能享有灿烂的生命。
  随後的时代,只有作恶之人,能得意充当祭品。甚至藉此消除人们罪恶,并保护人们。神的静默声音安慰了弱者;神只在饥饿中,学习到真理;世界充满了永恒之美,没有灵魂是真正孤单的。
  地母和天父奉祀在最可爱的圣殿,神只来到圣殿,依他们的意愿,得取走滴滴珍贵宝血。
  但是,不可逆料的事发生了,埃及的末日即将来临。原本认为不会改变的事,几已完全的改观;亚历山大大帝来了;托勒密王朝是统治者;凯撒和安东尼--戏剧中未开化和不可思议的要角全来了,这出剧不啻是真正的『全部的终结』。
  终於,这个阴险、愤世嫉俗的长老,这个坏心眼、失意的家夥,把地母和天父留置在太阳下。
  我从长椅上起来,站在位於亚历山大的房间中,注视着动也不动、眼眸直瞪的阿可奇,弄赃的亚麻布披在她身上,对她真是侮辱。脑海盈满古老诗句,我已被挚爱征服了。
  和长老打斗过的身体不再疼痛,骨头也已复原。我跪下来,亲吻阿可奇垂在身旁的右手手指,我抬头仰望,看到她正俯视着我,她歪着头,脸上掠过一阵奇怪的表情,其纯挚正如她的受苦,与我刚尝到的幸福感没有不同。然後,她的头非常缓慢地转成向前直视,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所看见和了解的事,是长老从来不曾知道的。
  再次用亚麻布裹着她的身体时,我已恍惚忘我,只更觉得必须好好照顾她和恩基尔;长老可怕的死亡景象,不时在我面前闪现,她输给我的血,增加我肉体的力量,同时也增加我精神上的亢奋。
  在准备离开亚历山大时,我梦见逐渐苏醒的恩基尔和阿可奇,在未来的日子里,渐渐恢复所有被偷走的元气;我们将在亲密儿奇异的情况下,互相认识了解,梦里的经历与认知之丰富,使得她赐给我的血都相形失色。
  我们旅行所需的马匹和车辆,雕刻精美的石棺、锁及铁链等等,我的奴隶早已准备就绪,一切全在屋外等候出发上路。
  我把装好地母和天父的木乃伊箱子,放入石棺中,并排地放在马车上,加上锁链,并用厚重的毛毯盖在上面,我们往城外出发而去;途中我们先抵达地下神殿的大门口。
  站在大门口,我下令嘱咐我的奴隶,一旦任何人接近就大声警告。我拿了一个皮袋走进庙里,进入长老的书库,把所能找到的文件,悉数放入袋中;我偷走那里每一片带得走的文献,甚至希望能取下墙上的文字雕刻。
  屋里还有别的同类,但是他们太害怕而不敢出来。他们当然知道我带走地母和天父,他们也可能知道长老的死亡。
  我没有什麽顾忌,我要离开古老埃及了;随身带着我们力量的依据和一切资料,我年轻、鲁莽而且热情洋溢。
  我终於到达殴诺得河上的安提克--一座伟大奇妙的城市,它的人口和财富足以和罗马媲美--我读了那些写在纸草上的古文,文中记述了阿可奇向我透露的所有事情。
  我为她和恩基尔建造第一座礼拜堂,往後礼拜堂则遍及整个欧亚洲。他们知道,我会永远照顾他们,我也知道,他们不会让灾难降临到我身上。
  经过许多世纪後,我在威尼斯,惨遭一伙幽冥子孙的焚烧,当时我离阿可奇太远,不能得到救援,否则她将会再次施以援手。在真正尝到当年神只被烧的痛苦之馀,我终於挣扎回到圣殿,在喝了她的宝血之後,身体终完好如初。
  把他们安置在安提克後,差不多过了一个世纪,对他们复活的可能我已不抱希望。他们的沈默和静止持续至今,只有皮肤戏剧化地随着年岁改变,太阳的灼伤逐渐消退,他们再度恢复像雪花石膏般的白润光滑。
  这段时间,我察觉自己忙於观察城市趋向和时代变化,我疯狂爱上一个希腊艳妓,魅力棕发的潘多娜。我以对人类最热烈的拥抱来爱她;她第一眼就看出我的真实身份,等待时机成熟,她的魅惑使我昏眩痴迷,终於将她带入魔法之中,由於获准从阿可奇那里得到血,她变成我所知道最有力量的超自然怪物之一。两百年来,我活着、战斗,忙着和潘多娜相爱。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
  几个世纪来,我有百万个故事可以一说。我从安提克到君士坦丁堡去旅行,返回亚历山大,又往印度去,而後再到意大利;从威尼斯到酷寒的苏格兰高地,然後到爱琴海中的岛屿--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
  我能告诉你这些年来,阿可奇和恩基尔极细微改变,他们所做令我困惑的事,以及他们留下来的难解之迷。
  或许,在遥远未来的某个夜晚,当你再回到我身边,我将谈其他熟知的不死幽灵的故事,有一些和我一样,是各地残存神只制造出来的--部份是地母的忠仆,有些则是来自东方的恶魔。
  我可以告诉你马以尔的事。那个可怜的德鲁伊祭司,在喝了一位负伤的神的血後,在一瞬间失去原有的古老虔信,变成一个具危险性,而又无赖的不死幽灵。我可以告诉你;那些必须照顾者的传说,如何流传到全世界,以及许多次有其他不死幽灵,或因骄狂,或只是想彻底的破坏,拟偷走地母天父,想要置我们於死地。
  我将告诉你有关我的孤独、我缔造的其他幽灵以及他们的结局;有关我如何带那些必须照顾者埋入地底,然後再度复出;感谢他们的血,使我再度蛰伏地底之前,能过凡人的好几个世代。我可以告诉你,我偶尔遇到的几位真正永生的幽灵;有关我在德勒斯登市最後一次看到潘多娜,她和一个来自印度,强大邪恶的吸血鬼一起,我们大吵一架後分开了;她曾有一封信,恳求我在莫斯科与她见面,可惜信掉落在零乱的旅行箱箱底,发现时已晚。太多的事,太多的故事,有些可以记取教训的,也有什麽也不是的……
  但是我已经告诉你最重要的,关於我如何取得那些必须照顾者,以及我们真正是谁的事。
  现在,你要了解的是某些关键性的事:
  当罗马帝国衰亡,届时,所有异教徒的古老神只,都将被新兴的基督教徒视为恶魔。你很难跟他们解释,当世代传递下去,他们的救世主基督,难免也成为传说中的另一个森林之神;就像在他之前,酒神戴欧尼斯,冥府之神欧塞里那样兴起又灭亡;事实上,圣母玛利亚,就是再度安置在圣殿的善母。这是一个产生新信仰和新信念的新时代,在新时代中,我们就成为恶魔,是他们的信仰必须隔绝的妖孽,从而,古老的知识也被遗忘或曲解。
  然而这是发展趋势的必然。对希腊人和罗马人而言,以人类充当祭品是很恐怖的事;当我想起凯尔特族在柳条编的巨像里,为了神焚烧恶人时,我也会不寒而栗。对基督徒来说,想法感觉一定也是一样,所以我们这些饮血族的神只,怎麽会被视为『善良』呢?
  最糟的是,一旦幽冥子孙相信,他们乃侍奉基督教里的魔鬼;彷效东方恐怖的恶神,将邪恶赋予价值与意义;将邪恶予以架构理论化,而相信其中产生的力量;并要求世界承认其正当性与合法地位,这会造成对我们最大的误会与曲解。
  请留神听我说:在西方世界,绝对不容许邪恶有合法地位;对死亡的看法,也绝对不会视为轻如鸿毛的。
  自从古罗马帝国衰亡以降,不论时代如何暴力不断,不论战争如何残虐可怕;也不论各种迫害与不公不义的持续存在;但是人类对生命价值的重视,却只会增加而不减。
  纵使当教会展示流血的基督,以及殉道者的雕像和图片时,教会深信这些忠实信徒之死,乃出於敌人迫害,而非受神职人员之愚呀!
  由於对人类生命价值的信仰,拷刑室、炮烙刑及更恐怖的行刑手段,此际在全欧洲都已弃置不用。也正是这种对人类生命价值的信仰,导致许多人宁愿脱离君主政治,进入美国和法国的共和政体。
  现在我们又处在走向无神论时代的转捩点上--基督教正逐渐失去影响力,如同多神教一度丧失它的主导性;新的人道主义兴起,相信人道、人权以及人类成就的理念,将比以往更具势力与影响。
  当然,古老的宗教信仰一旦彻底消失,将会发生什麽事,我们很难预料。基督教在多神教的废墟上诞生,只是把旧的崇拜带向新的形式;也许一种新宗教即将崛起;也许在没有宗教的情况下,人类将在愤世嫉俗的犬孺哲学,自私自利的本位主义中粉碎,因为人类真的需要神的救赎呢!
  不过,或许某些更奇妙的事将会发生;世界确实蓬勃发展,超越所有的男女众神,超越所有的恶魔和天使而前进。在这样的世界里,黎斯特,我们的地位将更微不足道了。
  我所告诉你的全部故事,就像所有古代的知识一样,对人类、对我们都毫无用处。它产生的意象和诗篇可能是美丽的;它能使我们对某些怀疑或感受到的事,因有所认知而颤抖;它能把我们拉回到对人类仍是清新而?妙的时代;但是我们毕竟仍要回到今日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吸血鬼只是一个恶神,是幽冥之子,其他什麽也不是。如果说他把美好的力量,用在人类的心智上,那也只因为人类的想像力乃神迷的,既隐藏原始记忆,又有不肯承认的欲望。每一个人的心智--套用你的说词--乃全是野性的乐园,在那里,奇思异想起起伏伏,想像的奇花异卉歌颂不久,随之而来的常不免是否认乃至谴责。
  然而,当人类真正认识我们之後,他们就会爱我们,即使现在他们也爱我们的。巴黎的群众,喜欢他们在吸血鬼剧场舞台上所看的一切。那些在舞会上见过你们同类的人类,对於苍白、披着天鹅绒斗篷的致命贵族,内心极尽崇拜与倾倒呢!
  他们对永生的可能性感到好奇与兴奋;对纯粹的邪恶,竟能以堂皇富丽之姿出现而着迷;对无所不觉无所不知,却选择饮血之命运赞叹;因此他们翼盼着,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芳香邪恶怪物之一员。对他们来说,这一切看起来何等简单,他们追求的正是这种简单与单纯!
  然而、赋予幽冥法术者,能够做到像你不可怜兮兮的,恐怕百不得一呢!
  我还能再喋喋不休吗?说的越多,恐怕只会徒增你的彷徨与恐惧。在世界上我已经历一千八百个年头,我可以告诉你,人生绝不会因为没有我们而有所缺憾;我活着从来没有真正的目标,我们实在无处可以遁逃呀!
  第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14
  马瑞斯停顿下来。
  他第一次视线离开我,望着窗外的天空,方法在倾听我无法听得到的海岛声音。
  『我还有些事情得告诉你。』他说:『虽然只是实质的事,但这些都相当重要……』他有些心神不宁,『有一些承诺--』最後他说:『我必须坚持……』
  他沈入安静里,凝神倾听,他的脸像极了阿可奇和恩基尔。
  我想问成千上万的问题。更有意思的是,我想重述他所有的诉说;好像为了细细领会话中含义,我得大声的说出来行。唉!我重复说了,算什麽呢?
  我双手合十,一如尖塔之形,身体坐回冰冷有椅臂的织锦缎椅上。我注视着前面,似乎他的故事展开在面前,让我得以再读一次一般,关於他对善於恶所叙述的真理,我一再仔细思索;关於他尝试令我确信,在东方恐怖恶神的正义哲学里,我们的作为得享有某种荣光时,我是夺目惊吓和失望。
  我也是西方的子民。在我短暂的凡人生涯,对西方世界接受邪恶或死亡的无能为力,内心一直在痛苦挣扎。
  在所有这些思虑中,尚存在着一个令我战栗的事实。马瑞斯可以藉着摧毁阿可奇和恩基尔,把我们全体一举灭绝。马瑞斯可以令我们每一个完全消失,只要他焚毁阿可奇和恩基尔,不仅我们,而且也把世界所有古老、衰弱而没有用的恶魔一并去除。这是事实吗?至少听起来很像如此。
  至於阿可奇和恩基尔本身的恐怖状况……对此,我能说什麽呢?除了,我也有如他灵光一闪的感受;也许我能唤醒他们,我能让他们再说话,再行动;或更真确的话,在看他们之际,我认为总应该有某一位能做某些事,终可结束他们睁着眼睡眠的境况。
  如果他们真能再走路再说话,他们会怎麽样?这两个古代的埃及怪物,他们又会做什麽?
  我突然想到两种迷人的可能念头;唤醒他们或毁灭他们,两者都在心里蠢蠢欲动。我想洞悉他们并与他们交谈,然而我了解到尝试毁灭他们,与他们一起进入火焰中;无异葬送所有我们的族类,这是多麽难以驳斥的疯狂!
  两种方式的采取都需要强大的力量,也需要跟时间有相当程度的竞赛。
  『你是不是曾经想过这麽做?』我问道。我的声音隐含着痛苦,不知道在底下的他们是否听到了。
  他从倾听中醒了过来。脸转向我,他摇摇头:不。
  『即使你比任何一位都更清楚,我们的存在了无意义?』
  他再次摇摇他的头:不。
  『我是不死幽灵。』他说:『真正的不死幽灵。说真的,我不知道现在有什麽能杀死我,或任何能置我於死地的东西。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继续活下去,尽管我根本不去想死活的问题。我自己能不断的有所认知,智慧日益增长,这是我当凡人时,向往很多年的事。再说我喜爱人类,也一直喜爱人类伟大的进步。当世界又回过头来质疑上帝时,我想知道会发生什麽事。唉!此际没有任何理由能说服我阖上双眼呢!』
  我了解的点点头。
  『不过我并没受过你所受的煎熬。』他说:『在法国北部的小丛林里,当我被缔造成如此时,我已不年轻。此後,我虽然一直很寂寞,有时频临疯狂的边缘,承受难以言喻的痛苦;然而我从来不是年轻的不死幽灵。对於你应该去经历体验的事,我老在已一再做过了。体验人生的欲望,很快会让你离我而去的。』
  『离去?但是我不想要--』
  『你必须走,黎斯特!』他说。『而且像我说的要很快地走。你尚未准备好跟我留在此地。这是我留在最後,要告诉你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你得像听其他事一样的用心谛听。』
  『马瑞斯,我很难想像马上要离开;我甚至不能……』我突然感到很生气。他为什麽把我带到这里来,又要把我丢出去?我记起阿曼德对我的所有告诫。我们只能与老的沟通,却不能与我们所缔造的交流。如今我找到了马瑞斯,不过我们的沟通犹只泛泛之谈而已;根本尚未触及我问题的核心;那种隔绝的恐惧,那种突来的怆然感觉!
  『听我说!』他温和地开口:『在格尔我被带走之前,就像目下的许多人,我已纵情享受过多彩多姿的一生;在我带走「那些必须照顾者」离开埃及後,我一如富裕的罗马学者,又在安提克安逸的住了许多年。我拥有房子、奴隶和对潘多娜的爱,我们在安提克的生活极为充实。我们冷眼旁观岁月递嬗与人生百态。正因为已过了丰富的一辈子,我有能力再好好过下去;我有能力,变成威尼斯世界的一部份,如你所知,我也有能力统治这座岛屿。而你呢?正如许多太早在火里或阳光下的沈沦者,根本还没真正享受过人生呢!』
  『做为一位年轻人,你在巴黎尝过真正生活,不超过六个月。做为一个吸血鬼,你曾是一个漫游者,一个圈外人;你从一个地方漂到另一地方,你对房屋和其他生命捣鬼作祟,如此而已。』
  『你如果真有意幸存永生,你必须尽快真正去过丰丰富富的一辈子。当然,这麽做,你可能会失去一切,因痛苦绝望而再次入土蛰伏,永不再现身,或者更糟。』
  『我会的,这一点我了解。』我说:『但是在巴黎时,他们曾经建议我留在剧院,我那时做不到。』
  『对你来说,那不是正确的地方。此外,吸血鬼剧场是个集会,那不是真正的世界,比我避难的岛屿好不了多少。何况那里发生太多你无法忘怀的恐怖事件。』
  『但是在你准备去的新大陆,这个叫做纽?良的未开化小城,你倒可能进入以前从没进过的世界。你可以像凡人般在那里落户定居,正如你与卡布瑞一起漫游时,有许多次你做的一样。那里不会有旧有的集会去打扰你,没有恶棍因为恐惧想把你击倒。你会缔造其他伴侣--会因为寂寞而缔造其他同类--去缔造他们,尽量像人类一样保有他们;跟他们生活亲密亲爱一如家人,而不能当他为集会的一员。了解你要生活的世纪,你要经历的年代;了解当代的流行服饰风格,休闲时间的打发方式;了解你猎食的地方;更要去感受时光变迁岁月流逝的意义!』
  『是的,去感觉心爱事物死亡的创痛……』这跟阿曼德的告诫,正好相反。
  『当然,你是缔造来战胜时间,而不是逃避时间的。你会因隐藏妖怪身份,与必须杀戮而备受煎熬。为平息你的良知,你可能尝试只在作恶之徒身上餐宴。你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只要你能坚守秘密,你可以很靠近人类的生活圈,你也适合人类生活;正像你告诉巴黎老集会的成员,你是如假包换的人模人样!』
  『这正是我想要的,我真的想要--』
  『那麽照我的劝告去做吧!另外要了解一点,所谓的永生乃是过完如凡人的一生後,再过另一个一生,周而复始。当然,其间可能有长时期的退隐、有打盹的时候,或只是冷眼旁观。不过我们会一而再、再而叁的投入洪流,投入时尽可能纵情的游泳,直到时间或悲剧意外打倒我们,正如凡人的遭遇,一无两样。』
  『你会结束退隐,再投入洪流吗?』
  『当然,一定会的。当时机来到,世界又缤纷有趣时,我就不能抗拒了。那时我会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闲逛,我会取一个名字,会做些事情。』
  『那麽就现在呀!跟我一起!』哦!阿曼德痛苦的回声。卡布瑞离开十年後徒劳的恳求。
  『这个邀请比所意识的更吸引诱惑呢!』他回答道:『但我若跟你一起,会对你造成很大的伤害,我会站在你和世界的中间,我没办法呀。』
  我摇摇头,满怀苦涩的往外看。
  『你要继续活下去?』他问道:『或者你要卡布瑞的预言成真?』
  『我要继续活下去!』我说。
  『那你非得走不可--』他说:『从现在起一个世纪,或者更快些,我们将再相见。我不会仍在这个岛屿上,我会带「那些必须照顾者」到另一个地方;但是不论我在哪里,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那时将倒过来,我会不要你离开我,我将成为请求你留下的人;我将爱死了与你为伴,爱死了与你聊天。其实仅仅只是看到你,看到你的精力,你的鲁莽,你对任何事的质疑与不盲信--所有关於你的一切,我已经爱得太情难自己了。』
  我几乎不能听下去了,我快崩溃啦,我恨不得恳求他让我留下来。
  『绝对不可能吗?』我问:『马瑞斯,你这一辈子不能割爱给我吗?』
  『绝对不可能--』他说:『我可以永远不断得告诉你故事,然而故事绝非真正人生的代替品。请相信我,我曾尝试割爱,但从没成功过。我不能教导你人生能教导你的事。我在阿曼德那麽年轻时缔造他,乃大错特错;几世纪以来他的愚行和受苦,即使到现在,我仍觉得罪衍难赎。你在本世纪把他赶进巴黎中心,对他是好事,但是我担心,对他来说仍嫌太晚了。相信我,黎斯特,我说的话总有道理在。你必须好好去过完整多彩的一生,那些人生经历机会被剥夺者,总不免受困於不满足的网里。最终不是逃不出来,就是在不满足里自我毁灭。』
  『那麽卡布瑞呢?』
  『卡布瑞曾有她丰富的生命,也几乎面临了她的死亡。只要她愿意,她有再进入世界的力量,不过,也许她宁可无限期住在世界边缘地带呢!』
  『你认为她会再进入世界吗?』
  『我不知道。』他说:『卡布瑞正在对我的认知--不是我的经验--挑战,她太像潘多娜了。但是我从来不了解潘多娜。一般而言,女人大多脆弱,不论是凡人或非凡人;一旦坚强起来,她们就绝对深不可测。』
  我摇摇头,闭目片刻。我不愿意想卡布瑞,不管我们在这儿说什麽,卡布瑞已经走了。
  我仍无法接受我必须走的事实。对我来说这里似乎是伊甸园。但是我不再争论了。我知道他是很坚决的,虽然并不会强迫我;他只会让我开始担父亲,让我反过来去找他,告诉他我必须离去的事实。我只有几个晚上能留在伊甸园了。
  『不错!』他温柔地回答:『还有其他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我张开双眼。他耐心而深情款款地看我,我感到对他爱的渴慕,正如对卡布瑞一样的强烈;我感到自己正在抗拒盈眶的热泪。
  『你从阿曼德那儿学了很多。』他说。他的声音稳定,仿佛在帮助我内心静默的挣扎。『但是你从自己那儿学得更多。不过,仍然有一些事情,我或许可以教你。』
  『是的,请你--』我说。
  『唉!譬如说一件事!』他说:『你的力量已异乎寻常,但你不能期待未来所缔造的,在往後五十年里,有你或卡布瑞相同的力量。你的第二个孩子,力量可能仅止於卡布瑞的一半,以後的孩子力量将更小。我输给你的血液会让你有些不同,如果你喝--如果你喝阿可奇和恩基尔的血,当然也许你不想喝……情况也会有些不同。不管如何,一个世纪里只能缔造一个孩子。新生儿总是软弱的,然而,这也未必是坏事。老集会的规条中,指出力量应随年岁而增长,倒是智慧之见。此外古老的真理是正确的;你可能造出大力士或低能儿,谁也不知道为什麽或怎麽回事。』
  『无论如何,会发生的总会发生,但要小心选择伴侣。之所以要选择他们,乃因为你喜欢看他们,喜欢他们说话的声音,他们有你想探测的深邃秘密。换言之,选他们是因为你爱他们。否则,你很快会厌倦与他们为伴。』
  『我了解。』我说:『让他们坠入情网。』
  『千真万确,正是要让他们恋爱。要确定在你缔造他们之前,他们已经有相当的生活经历,绝不可找像阿曼德那麽年轻的一个。缔造小阿曼德,是违抗同类罪刑中,我犯过的最大错误。』
  『不过你并不知道幽冥子孙会来找麻烦?会把他从你身边带走?』
  『尽管如此,我确实应该再假以时日。都是寂寞惹的祸,何况阿曼德那麽无助,他的凡人一生完全在我手里。记住,小心那种力量,你对那些垂死者的悲悯,内心深处的孤寂;这种力量,有可能像嗜血一样的强烈。若不是恩基尔,可能就没有阿可奇;反过来说,若没有阿可奇,那麽可能就没有恩基尔了。』
  『是的,从你说的每件事,似乎恩基尔贪恋阿可奇。阿可奇是那个偶尔……』
  『是的,那是真的。』他的脸色突然阴郁起来,眼神却露出共享秘密之色;好像担心我们彼此的悄悄细语对方有可能听到。他等了一会儿,仿佛在想该说什麽:『要不是恩基尔稳住她,谁知道阿可奇会做什麽?』他低语着:『为什麽我假装他听不到?为什麽我要低语?只要他喜欢,任何时候都能毁掉我;或许阿可奇是唯一阻扰他的理由;话说回来,如果他把我干掉,他们会变成怎麽样呢?』
  『为什麽他们让自己在太阳下炙烤?』
  『我们怎麽知道?也许他们明白自己不会受到伤害,伤害和惩罚的只是那些起歹念的家夥。也许在他们那种情况,他们对外面发生的事,感觉比较迟缓;也来不及聚集力量,从梦里醒来拯救自己。在事变後,他们的行动--我目击阿可奇的行动--可能是他们被太阳唤醒了。如今他们又睁开眼睛睡觉,也许仍然大梦未醒。他们甚至不喝不饮。』
  『你刚说的是什麽意思……我若决定想喝他们的血?』我问道:『我怎麽会不想。』
  『这是我们必须考虑思索的事,我们两个。』他说:『何况也有可能,他们根本不准你啜饮。』
  想到可能有一只手伸出来攻击我,把我打出小教堂二十尺以外,或者把我打得身子穿进石头地板,我毛骨悚然了。
  『她告诉你她的名字,黎斯特--』他说:『我想她会让你喝,你若接受了她的血,你的精力会比现在更为恢复,更为强壮。她的几滴血就能强化你,若分量够了,此後世界上几乎没有力量会摧毁你。你得确定你要它。』
  『我怎麽会不想要呢?』我说。
  『你想在纵使烧成灰烬时,仍然痛苦的活着?你想要被刀剐千次或用枪一再打穿身体,只剩一具碎裂乾壳,毫无谋生之力仍然活着?相信我,黎斯特,这可能是很恐怖的事,你甚至能忍受阳光之炙烤,烧得面目全非,而仍然非活不可;到那时,你可会像埃及的老神一样,恨不得一死以求解脱呢?』
  『至少我再受伤时,会痊愈得快些吧?』
  『那倒未必。受伤时,纵然没有注入她的血,时间、不断啜饮的人类之血,还有大老的血--这些都是恢复之药。然而很多时候,你或许宁可一死的;求死而不可得是十分折磨的。仔细想想,多花点时间慢慢思考。』
  『你若是我,会怎麽做?』
  『我当然会喝「那些必须照顾者」的血。我会啜饮使我更强壮,更接近不死幽灵之境。我会屈膝恳求阿可奇的允许,然後我会投入她的怀里感谢她。但这种事,说来容易。她从没袭击过我,她从没禁止我;我也知道我想永远活下去;我宁可忍受火;宁可忍受太阳,宁可忍受所有的苦,只为了要活下去。或许你还没真正确定你要永生不死!』
  『我当然要呀。』我说:『我可以假装去思考,我可以假装理性智慧的仔细衡量。去他妈的!我不会欺骗你的,你知道我想说什麽的。』
  他微笑了。
  『在你离开前,我们将进去小教堂,我们当谦卑的问她,看看她会说什麽。』
  『至於现在呢,你要给我更多的答复?』我问。
  他作势要我问话。
  『我看见过鬼。』我说:『看到你所描述的讨厌的魔鬼。我看到他们拥有凡人和寓所。』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大多的鬼似乎仅只是幽灵,他们不知道自己被人注意。我从没对鬼说过话,也从没有鬼跟我打招呼。至於令人讨厌的魔鬼嘛!除了恩基尔古老的解释,他们生气是因为他们没有身躯,此外,我别无话可说。倒是有一些不死幽灵,
  他们有趣多了。』
  『他们是谁?』
  『在欧洲至少有两个从来不喝血。他们能在白天行走,就像在夜里行走一般。他们有身体,而且很强壮,看起来完全像个人。在古埃及有一位,在埃及法院被称为该死的伦西斯。虽然以我所知,他并不该死。在他消失後,他的名字也从皇室记录中删除。你知道埃及以前都这麽做的,他们认为删掉名字,就可以灭绝那个人。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麽事,老的手稿并没有说明。』
  『阿曼德说到他。』我说:『阿曼德说过一些传闻,他说伦西斯是位古代的吸血鬼。』
  『那不只是传说。读来的故事,我从来不信,除非我亲眼目睹。不过我没有和另外的交谈,我看见他们,但他们一见到我就吓跑了;我怕他们是因为他们能在太阳下行走,他们有力量又不要血,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麽?然而,你可能活好几世纪也未必见到他们。』
  『他们有多大年岁?他们活了多久?』
  『他们很老,可能跟我一样老,不过,我不很清楚。他们像富裕有权势的贵族那样过着,生活之优裕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似乎有某种方法自我繁殖。不过,我不确定。潘多娜曾经说另外还有一位女的,潘多娜说他们的关系就像我与她。他们是古老的,已停止饮血,一如地母和天父。我不认为他们完全像我们,他们是不需要血的另一类,他们不像我们会反射光,反倒会吸收光。他们似乎比凡人更不抢眼,他们强壮而难解。你不可让他们知道你在哪里栖息,他们可能比人类还危险。』
  『但是人类真的危险吗?我发现他们很容易上当。』
  『当然他们是危险的。人类若真的了解我们,他们会设法把我们消除,他们可以在白天搜索我们,不要低估这个单纯的优势。再者,老集会的规条自有他们的智慧,永远不要告诉凡人有关我们的事。永远不可以告诉凡人你的栖息处,或任何吸血鬼的栖息处。自认为能够完全掌握凡人,是件绝对愚蠢的事。』
  我点点头。虽然对我来说,害怕凡人是件很难的事,我从来没有害怕过。
  『即使在巴黎吸血鬼剧院--』他小心翼翼说道:『也从来不炫耀有关最简单的真相。它只表演民间传说和幻象,听众是完全被蒙蔽的。』
  我了解这是事实。即使在给我的信里,伊兰妮总是掩饰她的意思,也从来不使用我们的全名。
  保持身份秘密与行事偷偷摸摸,仍像往昔一样纠缠困扰着我。
  我搜索枯肠,试着回忆我是不是曾看过这些无血气的东西……事实上,我可能误以为他们只是吸血鬼无赖哩!
  『另外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的是关於超自然的存在。』马瑞斯说。
  『那是什麽?』
  『我并不很确定,不过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我怀疑,当我们焚毁--当我们被完全摧毁了--我们可能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世上。我所谈的不是指人类的轮回之说。我对人类灵魂等命运之说,一无所知。但是我们确实可以永生,我想我们会再生复现。』
  『你为什麽会这样说?』我不能不想到尼古拉斯。
  『这跟凡人谈到轮回时道理相同。有些人宣称他们记得即往的上一世,他们以凡人身份来找我们。宣称认识所有的我们全体,曾经是我们的一员,并要求再次赋予幽冥法术,潘多娜即为其中之一。她知道许多事,对她的所知,我无法合理解释;除非她是出自想像,或是未透过我察觉,而获取我之所知。也确有可能,某些凡人听觉敏锐,他们能接受到我们非直接的思维。』
  『不论何种情况,这种例子并不多。他们若是吸血鬼,也只有少数在被毁之後能再回来,其他的可能没有回来的力量。也或许他们选择不回来。谁知道呢?潘多娜就相信,她是在地母天父被放在太阳下时死去的。』
  『老天爷!他们有幸再次生为凡人,然後竟又希望成为吸血鬼!』
  马瑞斯笑笑。
  『你太年轻了,黎斯特。你怎麽会自相矛盾?你真认为再成为凡人会多麽好?当你看到父亲时,你再想想看吧。』
  我默默承认这个弱点。然而仍身为人类的想像我无意真的丢开;我会为所失去的凡人角色而一直黯然神伤。我也知道自己之深爱凡人,正是对他们不怀恐惧的原因。
  马瑞斯转移目光,再一次分神了,倾听态度与前相同。过了一会又对我恳切地说:『黎斯特,我们的相聚只剩不到两叁晚了。』他悲伤地说。
  『马瑞斯--』我低语着,用力咽回心里想说的话。
  我唯一的慰藉是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好像非人性的部份全消失了。
  『你不知道,我多想要你留在这儿--』他说:『然而你的一生需要在外面度过,而不是消磨在这里。当我们再见面时,我会告诉你更多的事情。目前所需要的,我全都告诉你了。你必须去纽?良看你临终的父亲,从那里去学你应该学的东西。我看过许多凡人的衰老和死亡,你从没看过。但相信我,我的年轻朋友,我恨不得你留下来,你不知道我多麽渴望你留下来。我答应你,时机成熟,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为什麽我不能回来你这儿?为什麽你必须离开这儿?』
  『时间到了--』他说:『我统治这里的人们太久,已经引起怀疑;此外,欧洲人也相继进入这些水域。在来这儿之前,我藏在维苏威火山掩埋下的庞贝城里;後来凡人在废墟活动和挖掘,把我赶了出来。同样的情况如今又发生了,我必须找其他的避难所,更遥远偏僻的地方,更可以长久保留的地方。坦白说,如果我有意留在此地,我绝不带你来呢。』
  『为什麽?』
  『你知道为什麽,我不能让你,或任何一个知道那些必须照顾者的所在地。这倒使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了,你必须答应我--』
  『任何事。』我说:『不过,我能给你什麽呢?』
  『很简单。你绝不能告诉任何一位我所告诉你的事,不能说那些必须照顾者的事,不能说老神们的传说,绝不能告诉任何一位你曾见过我。』
  我严肃地点点头。这是我已预期的,尽管我也了解,要做到恐怕不大容易。
  『即使你只说一小部份--』他说:『别的部份难免会跟着说开。每一次说那些必须照顾者的秘密,你就更增加他们被发现的危险性。』
  『是的--』我说:『但是传说,我们的起源……那些我缔造的孩子呢?我也不能告诉他们--』
  『不能。如我告诉你的,说了一部份,最後难免全盘托出。此外,倘若这些菜鸟是基督教的儿女,倘若他们像尼古拉斯一样,中了基督教原罪概念的毒,他们必定对这些老故事失望且疯狂,这将是他们不能接受的恐怖之事。他们不相信意外,不相信异教的神,他们也不可能了解所有习俗;在此情况下,告诉他们传说或起源只是徒增困扰而已。一个人对这种认知必须先有心理准备,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话,还不如不知道好;所以,你宁可只认真听他们的疑问,尽量回覆让他们满意。如果发现你无法对他们说慌,那就什麽也别告诉他们。试着让他们坚强自信,正如时下不信上帝的人一样。但记住我的话,绝不可涉及任何旧传说,那些是属於我的,只有我可以说。』
  『我如果说了,你会对我怎麽样?』我问道。
  我的问话使他呆住,他顿然失去了镇定,然後大笑。
  『你是最最可恶的怪物,黎斯特。』他絮絮叨叨:『重点是,如果你说了,我爱对你怎麽样就怎麽样。你当然知道的,我可以把你压扁在脚下,就像阿可奇压碎长老一样;我可以任意发功,使你烧成灰烬。但是我不会这样口出威吓,我希望你回到我身边,却不希望这些秘密流出去。我将不会再让一群不死幽灵来惹我扰我,像他们在威尼斯一样。我们的同类将永远不认识我。你绝对不可以--故意地或意外地--让任何一个来找那些必须照顾者,或者找马瑞斯。你绝对不可以对任何一个说出我的名字。』
  『我明白。』我说。
  『真的吗?』他问道:『或者我非得威胁你不可?我必须警告你,我的报复会很可怕的,我的惩罚将株连及你泄露秘密的每一个,当然,还有你。黎斯特,我已经毁了任何找上门的同类。我毁了他们,只因为他们知道老传闻,知道马瑞斯的名字,偏偏这些家夥纠缠不清从不放弃搜寻。』
  『我无法忍受这些了。』我低声地说:『我可以发誓不告诉任何人,却害怕别的同类洞识我的思维,担心他们可能从我脑海获得影像。阿曼德就可以做到这点。如果那--』
  『你可以隐藏影像,你知道怎麽做。你可以用别的影像去混淆他们,你可以把你的心锁闭起来;这种技巧,你已经很清楚。不过让我们结束威胁和告诫吧。此刻我只感到对你的爱。』
  我有一会儿没有反应。思维已逾越所有可能的禁忌。最後我开口说话了:
  『马瑞斯,你从来不曾有过念头,想把这一切公布出来吗!我的意思是让全世界的同类知道这件时,把他们全引出来?』
  『老天,不,黎斯特,为什麽我要这样做?』他似乎真的困惑不已。
  『这样,我们可以保有我们的传奇,至少像人类那样,也可以认真探讨我们历史的迷。我们还可以彼此交换故事,彼此共享力量--』
  『如此则力量得以结合起来,像幽冥子孙那样,协力来对付人类?』
  『不……不是那样。』
  『黎斯特,从永恒角度来看,吸血鬼集会的存在并不常见,大多的吸血鬼是猜疑的,独来独往的,他们不大会彼此相爱。偶尔他们选择一、两位为伴,如此而已。他们大抵像我一样,尽量维护狩猎场地的安全,与一已生活的隐私。纵使他们能克服造成疏理的猜忌和多疑,他们仍然不容易一起相处,他们的聚会总为争夺霸权,终而引来恐怖的战斗和竞争。就像几千年前发生的,阿可奇曾经显示给我看一样。终究我们是邪恶的,我们是杀人者;结合一事让凡人自己去做,为好事,去结合吧!』
  我同意这一点。但也为自己的激动,为自己的软弱和鲁莽而感到羞愧。然而另一种可能性的又开始纠缠着我。
  『关於凡人又如何,马瑞斯?你从没想到对凡人显露真相,告诉他们整个故事?』
  再一次,他好像对这种想法感到十分惶惑。
  『不管是好是坏,难道你从来不想让世界知道我们?暴露真相难道不比秘密的活着更好?』
  他的双目低垂片刻,下巴靠着紧握的双手。我第一次察觉到来自他的影像讯息,我感觉到他让我看见影像,是因为他尚不能确定自己的答案。他以如此之强力在唤回一个古老记忆,强烈到我的力量完全相形见绌,他唤起的记忆属於最早的时期,那时罗马仍统治世界,而他犹处正常人的樊篱内。
  『你回忆到当时,你曾经急欲吐露一切--』我说:『想让人家知道恐怖的秘密。』
  『也许--』他说:『在最初之际,不免会滋生不顾死活的宣达意念。』
  『是的,宣达--』我说道,又细细咀嚼这个字眼。我也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在舞台上,我的宣达曾经吓坏了巴黎观众。
  『但那是在混沌的开始--』他慢慢的自说自话。他的眼睛眯起,视线朝向远方,好像倒回即往的几世纪里看。『那将会是极愚蠢,极疯狂的;万一人类真的确信,那将毁了我们大家。我不想被毁灭,对那种危险和大灾难,我可不感兴趣。』
  我不置可否。
  『你自己没有吐露一切的强烈欲望吧?』他近乎哄着我似的说。
  不过,在内心深处,我的确有吐露之念头哩!我感到他的手指在我背上。视线越过他,思绪回到我短暂的那段过去,在剧场的日子,我那童话般的美妙梦幻,我感到怆然无奈与悲哀。
  『你感觉的是孤寂与命运诡谲--』他说:『你即冲动又满怀叛逆。』
  『那是真的。』
  『然则向任何人吐露任何事又有什麽用呢?没有人会原谅,没有人能挽救,这种想法是很孩子气的。暴露自己毁灭自己,结果会如何?野性乐园活生生静悄悄的,就把你的躯体吞蚀殆尽。正义或理解又在哪里?』
  我点点头。
  他握住我的手,慢慢站起来。我虽不情愿,却仍温顺的起立。
  『时间已晚了--』他温蔼地说,眼光因同情而柔和起来:『我们已谈得够多,我得下去找我的人了。正如我所害怕的,存在附近有些麻烦,处理这些事将花去我天亮前所有的时间,恐怕还得加上明天一整晚,所以可能要到明天午夜过後,我们能再谈话了!』
  他再次心神微分,低头仔细聆听。
  『不错,我必须走了--』我们愉悦的轻轻一拥。
  最我很想赫然他一起去,瞧瞧村里发生什麽事,也瞧瞧他在那里如何掌管事务;然而,在此同时却也极想找到我的房间,看看海之後好好睡一觉。
  『你起来时会饿--』他说:『我会准备受害人给你。在我回来之前,无比稍安勿躁。』
  『好的!当然……』
  『当你明天等我之际--』他说:『在屋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古老文书卷轴在书房的盒子里,你可以浏览;所有的房间随你游逛;只有「那些必须照顾者」的神殿你不要靠近,你不可以单独下去。』
  我点点头。
  我想再问他一件事。他何时猎食?他何时啜饮?他的血已支了我两夜,或许还更久些,谁的血在支他?他早先已猎食过了?他现在会去猎食吗?我越来越怀疑,他以不再像我一样那麽需要血了;正像那些必须照顾者一样,已开始越喝越少。我非常想知道,我的忖测是否事实。
  但是他要离开了。村子的人的的确确在呼唤他。他走出阳台之後就消失了。有一会儿,我以为他走到门外的右边或左边。我走到门口,发现阳台已空了,从栏杆往下望,只看到一些颜色的碎片,那是他僧袍式的外衣,衬映着远远下面的岩石。
  看来,我们犹有某些值得期待的佳音。我想,我们有可能不需要血,我们的脸逐渐失去人类的表情,我们可以靠意志移动物体。除了飞行之外,我们可以做所有的事。几千年的某个夜晚,我们也许只全然寂静地坐着。就好像那些必须照顾者一般?今晚有多少次马瑞斯看起来像他们?当没有谁在场时,他是不是也很久很久静坐不动呢?
  当我去经历我的一世生涯时,对他来说,半个世纪有什麽意义?
  转身走回我的卧室,我坐着看海和天空,看着微曦初现;我打开石棺的小小藏身处,棺内还摆有鲜花;套上金罩头饰面具和手套,我躺在石棺里,闭起双眼,但觉花香隐约袭来。
  惴惴不安的一刻来临,意识渐渐失去。在半梦半醒边缘,我听到有女士的笑声。她笑得那麽轻快而持久,宛如正在关心的聊天一样;当我沈入黑暗里之前,她猛然回头,我看到她白皙的喉咙。
  七部:古老的法术,古老的玄秘15
  我睁开双眼,心里浮起一个念头。念头排山倒海袭来,旋即萦绕不去,使得我几乎感觉不到乾渴,感觉不到血管中的刺痛。
  『妄自尊大!』我喃喃低语。然而念头之魅惑之美,令我难以自拔。
  不行,我必须丢开它;马瑞斯嘱我远离神殿,何况他将在午夜回来,到时,你大可以跟他谈这个念头;他会……什麽?只是悲伤地摇摇头。
  我走出房门,景物依稀如昨,蜡烛犹在点燃,打开窗户一眼望去,天色褪尽之柔和景象即现。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他也将撤离这个特别的地方;这一切是真的吗?
  我感到惆怅惘然。突然间,魅惑的念头又起。
  独自下去,趁他不在时下去,安静的,秘密的去做,这一来我就不会感到愚蠢了。
  不,不行。毕竟,做之徒然无益;何况,绝对什麽事也不会发生呢!
  情况若是如此,为什麽不试一试?为什麽不现在就去?
  我四处来回走着,穿过书房走廊,穿过充满鸟和猴子的房间,走进我从未来进过的其他房间里。
  那念头在我脑中盘旋不去。乾渴令我烦躁,令我更加冲动,更加心神不定;对马瑞斯所说与所告诫的,对所有事态的未来影响与可能的意义,我似已不再能深思熟虑。
  他不在屋里,这是确定无疑的,我终於走遍了所有的房间。他在哪里睡觉是他的秘密,而我已知道进出房子所有的途径,这原本也是他的秘密。
  我轻易地找到那扇面对楼梯的门,门乃通往那些必须照顾者,我发现门并没有上锁。
  站在家具发亮、贴着壁纸的客厅,我凝视着时钟;晚上七点,还有五个小时他会回来,这五个小时乾渴将在内心燃烧。那念头……那念头……
  我犹豫不决。不再凝视时钟,我走回自己房里。我知道在我之前,一定有很多位萌生相同的念头;我想起他的描述,当他认为能够唤醒他们,能让他们移动时,那种骄傲的感觉,他描述得多麽贴切!
  不,我确实想去做;反正什麽事也不会发生,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只是想下去,独自去试一试;也许多少和尼克有些关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走进房间,海水闪耀的光芒反射在房里,我打开小提琴盒,凝视着这具史特底瓦拉小提琴。
  当然,我不知道如何演奏,但我们都极善於模仿;就如同马瑞斯说的,我们精神无比专注,并拥有出色的技能。何况我经常聆赏尼克的演奏,模仿他对我来说绝不困难!
  我先紧一紧弓,又用小块树胶搓磨马松制的弦线,正如尼克过去一样照做无误。
  仅仅两个晚上以前,我犹不能忍受接触琴的痛苦;更不要说听到琴的声音啦!
  从盒子里拿出提琴,带着它穿越房子;好像当年我带着琴,穿过吸血鬼剧场的厢房,到尼克那里去一样,我根本没有想到什麽猖不猖狂,只是加速脚步,冲向秘密阶梯的门那里。
  仿佛他们把我拉过去,仿佛我乃身不由己。不管马瑞斯,也不管任何事了;一心一意只想赶快走到又窄又湿的石阶,赶快穿过充满海的雾气,和黄昏初上微光闪烁的窗户。
  事实上,我越来越迷惑了,迷惑到我突然停住脚步;这一切到底怎麽会发生的呢?是谁在怂恿我呢?谁在挑惹我呢?难道是那些必须照顾者?唉!这不但太荒谬,而且太自以为是了吧!再说,这些怪物知道这个奇异、精致的小小木头乐器是什麽吗?
  它发出声音,不是吗?在古老洪慌时代,有谁曾经听过这种声音?一种如此赋有人性,具有强烈感染力的声音;使得有人认为它乃是魔鬼的杰作;甚至卓越的演奏家,也有人指责他们是魔鬼附身!
  我有一点儿昏眩,我感到困惑。
  我怎麽会一直走到阶梯底下,仍然没想起那道门是从里头闩住的呢?再给我五百年时间,我也许可以打开那个门闩,现在怎麽可能?
  然而我继续走下去,混乱的想法,来得快,也去得快。我全身燥热兴奋,乾渴更火上加油;虽然我也知道,乾渴根本无关宏旨。
  当我最後抵达目的地时,我看到通往小礼拜堂的门大开。灯光进楼梯间,花的芳馥,点燃的烟香,突然充塞而来,我的喉咙似乎噎住了。
  我越来越靠近,两手抓住小提琴,把琴紧紧靠放在我的胸前,为什麽有些反应,我并不知道。我发现圣龛的门也是开的,他们就坐在那儿。有人为他们供上更多的花,有人将祭拜的香做成的香饼,放在金碟子里。
  在小礼拜堂里停下来,我凝视他们的脸庞,他们似乎也和先前一样,直视着我。
  他们是如此白皙,我不能想像他们曾经是古铜色,而且如同他们所戴的珠宝一样坚硬。蛇型手镯环绕着她的上臂,层状的项链挂在她的胸前。
  她的脸比他的脸窄,她的鼻子稍长;眼睛则是他的稍大,眼角的皱褶也厚了些,不过他们的黑长头发看起来差不多。
  我不安的吸了一口气,花香和烟熏的气味,一下子呛满了肺部,我突然感到无比虚弱。
  灯光恍如上千的金色碎片,在墙壁上闪烁飞舞。
  我低头望望小提琴,试着回想我的念头,手指沿着木头滑动,在他们的眼光中,视小提琴为何物呢?我倒挺想知道。
  用一种极轻悄的语调,我解释琴是什麽东西;告诉他们,我希望他们听一听琴声;告诉他们,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演奏,但我将竭力一试。我喃喃低语,甚至连自己也听不见在说什麽;无疑的,如果他们想听我说,他们一定听得到。
  我举起小提琴,放在肩膀上,再用下巴颏抵住;拿起琴弓,紧闭双眼,我想起一首乐曲,尼克的乐曲;我记得拉琴时,尼克的身体随音乐摇摆,他的手指随着音符起落,而拔压琴弦时,琴音的蕴含,乃从他灵魂深处直透手指。
  我沈湎在音乐里,当我的手指在跳动时,音乐忽高忽低的在哀哀泣诉;不错,它是一首歌,我可以演奏一首歌。音色是那麽纯净而圆润,琴声的共鸣回音,穿过了紧密的墙壁;那是哀怨与恳求的旋律,是唯有小提琴能呈现的韵味。我逐渐着迷了,身子前後摇摆着,我忘了尼克,忘了所有的一切;只感到我的手指正敲击着琴身的共鸣板;意识到我正在敲出声音,声音是从我心中发出的,它上下起伏,犹如泛滥般越来越响,好像我用弓疯狂的在拉一样。
  我的歌声在应和着,从小声的哼,到大声的唱,小房间里的金光闪闪,变成模糊一片。我的歌声突然更宏亮了,不可思议的宏亮,那是极高的音调,我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唱出来的。然而,歌声的确存在,美丽的歌声,稳定而不变,越唱越高亢,高亢到刺伤我的耳膜。我演奏得越来越认真,越来越疯狂;甚至听见自己的喘息声;更出乎意外的,我猝然发现,自己并未发出这种奇特高音的歌声。
  如果这种声音再不停止,血液将会从我的耳朵里流出;没有停止演奏,没有被激烈头疼所击倒;视线往前看,我看到阿可奇站了起来,她的双眼睁得很大,她的嘴撮成完整的?型,高亢的声音是她发出的,是她在制造这种声音。她离开了神龛,双臂伸展地走向我来,尖锐的音调,如刀锋一般刺入我的耳膜。
  我什麽都看不见了,只听到小提琴碰撞地板的声音。只感到双手紧紧蒙住头部两侧,我不停地大声叫喊,尖锐的音调却掩盖了我的叫声。
  『停止呀!停止。』我怒吼着。所有的灯光又亮了,她就站在我的正前面,正伸出手来。
  『天呀!马瑞斯!』我转身跑向门边,门突然关了起来,重重地打到我的脸,我倒在地上双脚跪下,在连续不断的刺耳高音调下,我啜泣了。
  『马瑞斯!马瑞斯!马瑞斯!』
  我回头望望,不知什麽祸事会临头;我看到她的脚踩在小提琴上,琴砰的一声在她的脚跟下破裂了。她所唱的高音调渐渐低沈,终於消失了。
  只剩下我留在寂静的耳聋里,听不到自己叫喊马瑞斯的声音,叫喊声持续不断,直到我匍匐崩溃。
  寂静的鸣响,寂静的微光。她站在我的前面,黑色美貌微妙的皱在一起,白皙的肌肤看不出什麽皱纹;她的双眼充满着苦恼和质疑,苍白的粉红嘴微张,显出她长长的獠牙。
  救救我,马瑞斯,救救我。我结结巴巴着说,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麽,发出的大概只有心中抽象的意念吧。她的手臂猛然环绕着我,把我拉近她;我感到那双手就如同马瑞斯所描述的一样,非常温柔地拢住我的头,我觉得自己的牙齿正碰到她的颈子。
  我毫不迟疑。我不在乎环绕在身子的手臂,短时间里就可以粉碎我的生命。
  我感到自己的獠牙戳穿了肌肤,好像穿过冰河的外壳一般,血液就喷进我的嘴巴里。
  哦!真好!哦!真好!我把手臂环绕她的左肩,我紧紧黏住她,我的活生生雕像,她比大理石还坚硬,我不在意呢!它正该如此,它是完美的,我的地母,我的爱人,我力大无穷的神。她的血和炙热的蜘蛛网细丝,渗透进我全身每一部份;她的嘴碰着我的喉咙,她亲吻着我,亲吻着我那溢满热血的动脉。她的嘴不啻是血的出口,我用尽所有的力量吮吸她的血,感到她的血一再的涌流,一再扩散我全身;紧跟而来的是不容质疑的激荡刺激,她的獠牙刺进我颈子里了。
  我的血液突然被吮吸了过去,正如她的血液也被我吮吸过来一般。
  我看到闪闪发光的血流循环。我感到如此的神圣;此际除了我们的嘴彼此锁住喉咙,我们的血正在脉动的血管贯窜外,再无别的存在。
  没有梦,没有幻象;只有壮丽、无声和炙热的血在交流;还有什麽事值得放在心上?绝对没有。只要血不停的流,就让天塌下来,让地裂开来,让光明尽熄,让世界的一切全消逝吧!
  然而,可怕的声音突如其来,丑恶的,好像石头破裂,好像石头在地板上拖曳;马瑞斯来了。不,马瑞斯,不要来。回去,不要接近我们,不要把我们分开!
  不是马瑞斯。这恐怖的声音强行闯入,猛然间天动地摇;这个家夥抓住我的头发,并把我们用力拆开,血从我嘴巴喷出来。是恩基尔,他强而有力的手,揪紧我的头。
  血液从我的下巴流下去,我看见她脸上的苦恼表情!看见她向他伸出手,她的双眼充满了怒火,当她用里去抓揪住我头颅的双手,她白皙手臂生气勃勃的发着光。我听到她的声音,她在大声叫喊,声音之大远超过於她刚的唱歌,血从她嘴角流下来。
  声音淹没了一切,黑暗席卷了我,眼前金星直冒,我的头骨就要碎裂了。
  他强迫我跪倒,他压在我身上;我突然清楚地看到他的脸,那张一如往常没有表情的脸,只有手臂上的肌肉,显示了真实的生命。
  即使在她淹没的叫声里,我仍意识到後面的门在动,因马瑞斯的敲击而晃动,他的吼喊与她的尖叫几乎一样大声。
  她的尖叫,使得我的血从耳朵往外流,我的嘴不自禁的张着。
  钳住我头部的虎头钳突然松开了。我觉得自己摔倒在地板上,四脚朝天,他的脚重重踩在我胸口上,几秒锺内,我的心脏就会被踩碎了。而她的尖叫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刺耳;从他背後,她的手臂勒紧他的颈子。我看到她紧皱的眉毛,飞扬的黑发。
  是马瑞斯,我听到他在门边跟恩基尔说话,马瑞斯的话声穿透她清澈的尖叫
  恩基尔,你如果杀了他,我将从你身边带走阿可奇,她一定会跟我并肩作战的!我发誓!
  突然的寂静无声,温热的血从我颈旁滴下来。
  她走到一旁,目光朝前直视,狭窄的石头通道拍一声响了,门猛然打开,马瑞斯的身影在我面前骤现,他的双手放在恩基尔的肩上,恩基尔好像已不能动弹。
  他的脚滑开来,碰伤了我的肚子,我的胸口压力顿失。马瑞斯以思维对我说话,我听到:出去呀!黎斯特。快跑!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