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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

_11 贼道三痴(当代)
  那婢女“咦”的一声,问:“上月在觞涛园不是张公子你吗?”
  张原微笑道:“那日我也去了觞涛园,是陪我族兄张萼去的。”
  那婢女眼神奇怪地看了张原一眼,说声:“张公子请稍等。”又去马车边与车中人低语——
  商景徽拽着婢女靠近张原两步,仰着小脸问:“张公子哥哥这是要去哪里,赛社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要走了?”
  张原道:“我在会稽王季重先生那里求学,早上从山阴过来,听着锣鼓热闹,就顺道过来看一看,怕先生责骂,所以要赶着去上学啊。”
  那个传话的婢女又过来了,这次是对商景徽说话:“景徽小姐,张公子要赶去读书了,不能迟到,迟到了先生会责罚的——”
  商景徽睁大亮晶晶的眸子问张原:“先生会用竹尺打你手心吗?”
  两个婢女“吃吃”的笑。
  张原笑道:“如果迟到好久那说不定就要打手心——景徽小姐好好看赛社祷神吧,我先走了,下次再会。”车里的肯定不是商澹然,商澹然知道他的名字,应该是景徽的母亲,这个就不好多说话了。
  传话的那个婢女生怕商景徽闹,弯腰劝道:“张公子再不走就会迟到很久了,婢子带你先去庙里看龙王好不好?”
  商景徽两道可爱的小眉毛微蹙,小嘴噘了噘,向张原摇摇手:“张公子哥哥快走吧,别迟到了,下次我还要出门的,记得等一下我哦。”六岁的小景徽难得出一次门,最近出来两次都遇到了张原,就以为只要出门就可见到张原。
  两个婢女忍着笑,牵着景徽小姐的手,看着张原主仆三人走远,一个婢女到车窗边禀道:“夫人,那位张公子走了。”
  车里坐着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娴雅妇人,这妇人便是商周祚之妻傅氏,是商景兰、商景徽二人的母亲,上月商澹然去贺氏觞涛园相亲,回来时傅氏问她张萼公子如何?商澹然道:“恶俗纨绔。”再问其他的就不肯说了,傅氏也就认为与山阴张氏联姻不成了,不料夜间景兰、景徽小姐妹二人在榻上嬉戏时,“咭咭格格”说什么张公子和姑姑下棋、张公子背着身子下棋、张公子哥哥说了笑话……
  傅氏好生奇怪,便盘问小姐妹二人,小景徽说得有点颠三倒四,九岁的商景兰说得很明白了,遇雨、下棋、渡船,不过没记住那张公子的名字,反正是山阴张氏的公子没错——
  这可把傅氏给弄糊涂了,小姑商澹然很鄙薄地说那张公子是恶俗纨绔,怎么又会与其对弈并且交谈,而且听这小姐妹说澹然姑姑那日在岛阁很快活,笑得直不起腰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二天傅氏问商澹然是不是这就回绝山阴张氏的提亲,商澹然毫不犹豫地点头,傅氏试探道:“小妹啊,嫂子听小兰、小徽说——”
  商澹然俏脸霎时绯红,娇嗔道:“嫂嫂,小兰她们乱说的,嫂嫂赶紧回绝了那说媒的婆子吧。”
  傅氏就以为那张公子在与澹然下棋时有什么轻薄言语或举动,这才让澹然鄙薄的,悄悄去问景兰,景兰、景徽姐妹记性很好,景兰几乎把当日张公子与姑姑说的每一句话都对母亲说了,没什么轻薄言语啊,又问那张公子是不是长得好丑?也不是。
  还好老仆妇梁妈清楚当日之事,对太太说是有两个张公子,来相亲的那个张公子澹然小姐一看就不喜欢,岛阁上下棋的那个张公子澹然小姐似乎印象不错,却又不是来求亲的——
  傅氏心道:“原来如此,就不知那下棋的张公子订亲了没有?”悄悄托人打听了一下,张肃之先生有六个孙子,适龄的就只有张岱、张萼、张卓如三人,但张岱和张卓如已经订了亲,张岱赴乡试未回,难道澹然看上了张萼的堂弟张卓如,可人家已经订亲了啊。
  那以后傅氏再不提山阴张氏子弟的事,只是小景徽还老把那个张公子挂在嘴边,那个“骗你的”笑话总说不厌,不料今日带着景徽来看海龙王就被景徽看到这个张公子了,却原来不是西张子弟,而是东张的,傅氏当然是知道东张的家世远不如西张,与商氏官宦世家不太匹配,但方才听张原说在王季重先生那里求学,王季重是会稽名士、制艺名家,以前没听说收过学生,怎么就收下这个张原了?
  傅氏决定回去就让人打听一下这个张原的情况,夫君远在京城,小姑年已二八,再不订下亲事就晚了,这个必须她来操心,翁姑早逝,商澹然五岁起就由兄嫂抚养,长嫂如母,傅氏是把商澹然当女儿看待的,夫君更是宠这个小妹,澹然六岁缠足时受痛不过大哭,夫君在外听得不忍,恻然道:“罢了罢了,由她,缠足亦是一时习俗,唐宋女子大都不缠足,即本朝以来,江浙、岭南女子也多不缠足,正德以后江南女子缠足之风才愈演愈烈,不缠也罢。”
  商周祚一时不忍,小妹商澹然也就不缠足了,这就连带女儿商景兰也不缠足,而今商景徽六岁了,按说也该缠足了,小姑姑和姐姐不缠足,她哪还肯缠,这让傅氏很是无奈,差可安慰的是,澹然和小兰、小徽的足天生纤瘦,虽比那缠足的要大不少,但不至于六寸金莲吓死人,还能掩饰得过来——
  秋阳薰暖,钱肃王祠前广场的人越来越多,两座戏台的锣鼓敲得更起劲了,赛社快要开始了吧,商夫人傅氏从车窗里看着女儿景徽拉着婢女的手蹦蹦跳跳向一个堕民少女走去要买橘子吃,不禁微笑起来,心想:“若是缠足了,小徽哪里能跳得这么欢,唉,孩子缠足着实可怜,硬生生把足骨对折过来,我当年也不知哭过多少回!”
  小景徽过来了,一手一个艳红的山阴谢橘,笑容可掬道:“娘亲,那卖橘子的姐姐说不收我们钱。”
  景徽身后的那婢女用一个小篮子提了橘子过来,说道:“是啊太太,那堕民女子好奇怪,硬是不肯收钱——是不是看我们景徽小姐可爱?”
  商夫人笑了起来:“岂有此理,快去把钱给人家。”
  那婢女回头一望,说道:“走了,人多,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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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天生此才
更新时间2012-2-22 23:28:11 字数:2473
 小奚奴武陵一点也不想那《西厢记》了,《西厢记》里的张生根本就不读书,专想着莺莺小姐,哪象少爷,整天就闷在书房里,这两天少爷抓到他读书,读王老爷写的四书笔记,总有十多万言吧,两天就要他读完,虽然少爷赏了他一钱银子,可这银子实在不好挣,喉咙冒烟啊——
  嗓子干,就要不停喝水,水喝多了就要撒尿,只有就借如厕之机缓口气,每次都要磨蹭好一会,这次挨挨延延回书房时,忽然听到书房里有人在念书:
  “礼者,仁也。仁不可名,而假于礼以名……”
  武陵大奇:这是谁,这么好,代他来读书?
  ……
  王思任这日午后又去延庆寺为老僧写经了,闷了几天的王婴姿小姐长衫儒服的又悄然来到前院,在转廊边听书房里武陵为张原读书,那小奚奴嗓子都快读哑了,不禁心里暗笑:“这个张介子果真是怪人,不喜读书喜听书,过耳成诵就是这样的吗。”
  听了一会,那小奚奴搁下书出去了,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回来,王婴姿便蹑足进到书房,见张原背着身子立在窗前,在看窗外的几竿细竹——
  王婴姿拿起那卷覆在书案上的四书笔记,接着小奚奴方才念过的左一行,轻声念诵了起来,甫一出声,就见张原的背影动了一下,却没转过身来,王婴姿就继续念,不间断念了十多页,喉咙终于痒痒了,想找茶喝,案上两杯茶是张原主仆的,小漆盘里有十几个橘子,便覆着书,取橘子剥吃。
  张原终于转身来了,含笑道:“多谢婴姿小姐。”
  王婴姿见张原称呼她为“婴姿小姐”,面上一红,说道:“没什么了,等我吃一个橘子,我再帮你读完,也没剩多少页了。”
  张原只好由她,王婴姿读得比磕磕绊绊的武陵强多了,声音听着也悦耳。
  王婴姿继续读书,这次她把剩下的三十多页近一万字全部读完,小奚奴武陵很恭敬地端了一杯茶进来,说道:“王小姐请用茶。”
  王婴姿笑道:“这是到你们张家了吗。”话一出口觉得不大妥,赶忙转换话题道:“张兄既已读完四书笔记,那么四书小题无论是正题还是截搭题,破题都难不住你了,明日我爹想必就要教你承题、原题、起讲、入题之法,这些都是八股文的头部,最是重要,我爹爹也有专门论述这些的手稿,我去给你拿来——”
  “不要不要。”张原赶紧阻止,又问:“上回你拿书出来,你爹爹没责怪你?”
  王婴姿抿了一口茶,答道:“没有啊,就是问了我一些话,然后告诫我不要再到这边来——不过我想来就来,也不要紧,对吧?”
  张原笑了笑,心道:“想必王老师还只把王婴姿当作小女孩吧,十五岁,也的确是小女孩,婴姿小姐尚不解风情。”
  王婴姿与张原说了些闲话,一盏茶饮尽,便起身道:“我先进去了,出来好久了,我娘会找我的,下次我还来给你读书。”说罢就走了,直截了当。
  起风了,书房北窗外那一丛细竹萧萧的响,张原负手立在窗前,看那暮色就象是一把沾着淡墨的大刷子,刷一遍,天色就暗一些,渐渐的,那几竿细竹模糊成水墨画——
  ……
  第二天,也就是初八日,王思任果然如王婴姿所说开始传授张原承题、原题、起讲、入题之法,看来王思任以前教儿子就是这么教的,所以王婴姿清楚这些套路。
  王思任上午、下午各讲了一个时辰,然后考问张原领悟了多少,一番问难之后,王思任大为满意,他现在发现张原的长处并不仅仅是记性过人和学习刻苦,更在于非凡的领悟力,往往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很多需要阅历、经验才能深切领悟的道理,张原只须他稍一点拨,小叩则发大鸣,就好比那日他以美色喻八股一般,张原接过话头就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王思任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道:“天生此才,用于治学,当为鸿儒;用于治世,当为名臣。”想到这里,问:“张原,我想听听你的志向?”
  张原道:“就是赢了那姚秀才。”
  王思任笑道:“往长远里说。”
  张原道:“那就是明年的县试、府试。”
  王思任道:“再远大一些。”
  张原道:“还有道试,若补了生员,还得指望乡试中举,侥幸中了举呢,当然要进京会试了,也扬老师之名。”
  王思任笑道:“我是问你终生追求的志向。”
  张原心道:“我若说大明朝快亡了,到时王老师你会饿死,而我就是来拯救这大明朝的,王老师你肯定会瞪起眼睛、拿起竹尺揍我吧。”恭恭敬敬答道:“学生大志向尚未确立,下月若不能赢那姚复,那么再有什么大志向都是空谈。”
  王思任问道:“你不是有必胜的妙计吗?”
  张原道:“妙计是有,不过也要八股写得好才行。”
  王思任道:“依你这样的好学敏悟,本月底就可正式动笔制艺,写出中规中矩的时文并非难事。”
  张原喜道:“全赖老师点拨。”
  王思任笑着摇了摇头,他倒是希望张原能说出象北宋张载那样的豪言壮语呢,不料张原只是要赢那姚复,另外就是想着怎么一路科考过关,实在倒是实在,就是有点俗——
  仆人来报,张公子的家仆石双来了,还送来了一筐秋白梨。
  王思任笑道:“你母亲派人接你回去过重阳是吧,好,你收拾一下就回去吧,这几日读书也辛苦,明日登高舒怀,解解读书的闷气。”
  ……
  山阴习俗,重阳日早起沐浴,佩茱萸、吃栗子糕、饮菊花酒,张原家自然也不例外。
  且喜这日天气晴美,辰时初刻,张岱、张萼、张卓如就联袂来约张原去登玉笥山,玉笥山在会稽县稽山门外,与会稽山相连,相传当年大禹在此山顶得到记载有山河体势的金简玉书,这才治水成功,又因为此山峰顶形似香炉,所以又称香炉峰,乃是绍兴府胜景之一,也是会稽、山阴两县民众重阳登高首选之地。
  张岱、张萼都骑着大马,张卓如乘轿,仆从二十人,可餐班十余位少年声伎携着笙笛箫管一并前去,张母吕氏见张岱、张萼都骑马,也就答应儿子骑白骡出城,嘱咐路上要小心,命武陵和大石头跟随侍候。
  一行四十余人浩浩荡荡穿城过县,出了稽山门,张原记得上次去觞涛园也是这条路,玉笥山就在觞涛园贺家湖的西南面。
  张原骑着白骡雪精,意气风发,步行虽然健身,到底还是有坐骑神气,白骡雪精颇为神骏,与张岱、张萼二马争驰,竟不遑多让,三人把一众随从和声伎、还有乘轿的张卓如都远远抛在后面,早早的就到了大禹陵下,从这里无法再骑马,得步行上山,玉笥山登山石阶有一千多级,山势郁郁苍苍,山道磅礴蜿蜒。
  张原三人驻足欣赏陵前碑亭,一面等仆人们赶上来,却见七、八个士子说说笑笑而来,张岱一看,对张原道:“这都是我们山阴的生员,奇了,还都是去年岁考一、二等的,其中两位与姚复关系颇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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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纨绔风采
更新时间2012-2-23 16:36:29 字数:2461
 “啊,宗子兄、燕客兄,一向少会,这位是——”
  几个生员与张岱、张萼寒暄,见张原面生,便出言相询。
  张岱笑道:“说出他的名字来可谓如雷贯耳,几位仁兄都是去年县学岁考前二等的,不会没听说过吧。”
  那几个山阴生员面面相觑,忽然齐声道:“他便是张原张介子?”
  张原微笑作揖道:“张原见过诸位仁兄。”
  那七位山阴生员神色便有些古怪,拱手还礼道:
  “介子兄,失敬失敬。”
  “介子兄,久仰久仰。”
  “……”
  张萼哈哈大笑:“介子,你与那姚讼棍的赌约现在已传得沸沸扬扬,你这可算是一赌成名了。”
  一个身形短小、脸色腊白的生员冷笑道:“就不知道成的是什么名,美名还是——”
  张萼大喝一声:“杨尚源,我认得你,你是姚讼棍的亲戚!”
  张岱、张原皆笑。
  脸色腊白的杨尚源这下子也有了一些血色,怒道:“亲戚又如何,到时只论八股,我倒要见识一下三个月能学出什么八股来。”
  张原懒得争辩,现在和这些人争执没有意义,十月底方见分晓。
  张萼却是忍耐不得,这杨尚源分明就是姚讼棍一伙的,不打击不爽,说道:“我介子弟已拜在会稽王季重先生门下,杨尚源,你倒是去王季重先生那里试试,看季重先生会不会瞧你一眼,嘿嘿,依我看来,你这秀才功名想必也是倩人替代或者剿袭拟题得来的。”
  倩人替代就是雇佣枪手代考,在县试、府试中屡见不鲜,虽然简单有效,但容易被人告发,那是遣戌充军的大罪;而剿袭拟题则稍微复杂一些,就是延请制艺名士在家,预先猜题,拟出十余题各撰一篇,计篇酬价,让那考生记诵背熟,脑子笨背不熟的就要想方设法将这些预先拟作的八股文带进考场,若论夹带的工夫那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什么招数都有,剿袭似题极具操作性,估计大明朝的秀才十个当中至少有一个是靠这种办法考取的,因为考题必须出自《四书》、《五经》,而且《五经》也只选一经作为本经,这样命题的范围就太有限了,往往出现重复命题,几十年前甚至几年前的考题又拿来考,所以说截搭题也是为了应对剿袭拟题的无奈之举,但即便有截搭题,被猜中考题的也很不少——
  可是当面说人家秀才功名是请枪手或者抄袭来的,这比打人打脸、骂人揭短更狠三分,也只有张萼敢这么肆无忌惮,山阴第一纨绔岂是浪得虚名的。
  杨尚源的腊白脸霎时涨成猪肝色,他是四年前中的增广生员,倩人替代倒是真没有,但剿袭拟题可以有,这种事很普遍的,只不过大多数人运气不佳没猜中题而已,他杨尚源在道试中的两道八股题中恰就猜中了一道截搭题,那道题正是表舅姚复帮代拟的,杨尚源当时是喜得抓耳挠腮,这是祖宗有灵、鬼神护佑啊,当即洋洋洒洒写下,就中了,可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向来讳莫如深,不料今日让张萼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了出来,张萼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当日拟题得中的事,只不过随口乱说,歪打正着,击中了杨尚源的要害——
  “张燕客,你辱人太甚,我绝不与你干休!”
  焕然生色的杨尚源愤怒地大叫起来,可因为贪杯好色淘虚了身子,中气不足,这陡然大叫,声音尖厉,象是太监。
  张萼从不怕惹事,点着头道:“恼羞成怒了吧,被我戳中痛处了吧,那你状告我啊,赶紧让你亲戚姚讼棍写状纸去啊。”
  杨尚源气得浑身发抖,若是别人,他果断要告,要告得对方家破人亡为止,这样的羞辱与被挖祖坟也差不了多少,不共戴天啊,可对方是张汝霖的孙子,张汝霖虽是致仕在家的乡绅,但山阴张氏的影响力不是他表舅姚复能抗衡的,张汝霖的父亲张元汴是状元不用多说,就说张汝霖的岳父吧,山阴朱赓,礼部尚书、内阁首辅,虽说朱赓三年前就已去世,但门生故吏遍天下,他杨尚源小小秀才哪敢捋张汝霖的虎须!
  杨尚源怒叫道:“张燕客,你仗势欺人,我要上京城击登闻鼓告御状。”
  张萼大笑起来:“皇帝都十几年不上朝了,你去告御状,行,你赶紧去,你若不去,你就是乌龟王八蛋,嘿嘿,告御状,这只配吓唬吓唬村夫,说我仗势欺人,我偏就欺你你又能怎样,你平日与姚讼棍狼狈为奸,欺负良善、霸人田产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会干得少?”张萼受张原之托命人查访姚复的恶事,连带也知道了不少杨尚源的恶事,姚复的很多恶事都有杨尚源的份。
  杨尚源真没辙了,气恨难平,瞪着张萼,又瞪着张原,这事都是因张原而起啊,说道:“张燕客,你妄想把我气走,休想,下月二十九,我要与山阴诸生一同见证张家又一位大才子美色远扬,嘿嘿,美名远扬。”说这话时就对着张原冷笑,意似挑衅。
  张原方才悄悄问大兄张岱:“这个杨尚源学识如何?”
  张岱低声道:“只务求田问舍,不怎么读书的,庸陋之辈,谈何学识。”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张原笑道:“这位杨兄,不要这么瞪着我,我为你献一策可证你之清白,我兄燕客不是说你科场舞弊吗,你似乎不服,不如就打个赌,由我兄命题,你当场写一篇八股出来,也由本县一、二等生员来评判,五十四人中有三十六人认可你,那就是你赢——”回头问:“三兄,你出什么赌注?”
  张萼大笑,说道:“我们兄弟同心,我若输了,我也终生不参加科举——”假意叹道:“唉,万一输了,那就可惜了我这状元之才,杨尚源若输了,那就证明他的功名果然是舞弊得来的,这脑袋上的方巾也不好意再戴了吧。”
  张原道:“杨兄,这很公平了吧,用的都是当日你亲戚姚秀才与我打赌的同样的方法,这总不能说山阴张氏仗势欺人了吧,如何,敢一赌否?”
  杨尚源张口结舌,他哪敢赌,他还有点自知之明,制艺平平,在本县诸生中人缘也算不得好,去年岁考评为第二等是因为送了礼给孙教谕——
  “可笑。”杨尚源叫道:“谁不知道张燕客是不读书不上进的,你要拿科举与我赌的话还不如干脆拿天上的月亮和我赌。”
  这分明是讥笑张萼求科举就是水中捞月啊,张萼怒道:“那你说,你要赌我什么,随你说。”
  杨尚源不理睬张萼,却朝张原一指:“我要和你赌。”一来是东张势弱,二来是杨尚源不敢按张原说的方法与张萼赌,因为那样他输的可能性极大,所以他要转换目标,指向张原。
  张原含笑问:“杨兄要与我赌什么?”
  杨尚源道:“作八股太费时,我只与你赌破题,各出一题让对方破,谁破得快破得好,就是赢,我也不与你赌什么功名,反正你下月的赌局肯定是输,今日我只与你赌银子,谁输了,谁给对方纹银一百两,敢与我赌否?”
  杨尚源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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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牛刀小试
更新时间2012-2-23 23:17:17 字数:2543
 古越晚秋,天气初肃,禹王陵岣嵝碑两侧松柏森森,会稽、山阴两县前来香炉峰登高的民众陆续而至,见一群书生不去登山却立在碑前唇枪舌剑,便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杨尚源见张原一时未答话,便以为是心怯,愈发盛气道:“张介子,敢与我赌否?”
  张萼哪里看得过杨尚源这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叫道:“介子,和他赌,万一输了也不用怕,银子我和大兄代你出。”
  张岱一抖马缰,开口道:“我兄弟三人这两匹马一头骡,抵得一百五十两,一百两太少,就赌一百五十两,就不知道尚源兄拿得出一百五十两银子否?”
  杨尚源举手道:“且慢,我有言在先,我是与张介子赌,宗子兄乃本县神童,可不得暗中相助你这族弟。”
  张原问:“是赌一百五十两吗?”
  杨尚源打量着那二马一骡,估摸着不止一百五十两,便道:“好,就赌一百五十两。”
  张原问:“我的赌注在此,杨兄的银子呢?”
  杨尚源冷笑道:“你若赢了我,一百五十两银子分毫不少。”
  张原朝在场诸生和围观民众拱手道:“这里寻不着纸笔,无法立契存照,诸位就是见证,莫要让人耍了赖去。”
  围观民众哄笑道:“谁敢耍赖,今日不让他出这大禹陵。”
  担任仲裁的就是在场的七位生员,张岱也是其中之一,八股文破题这两句不难裁定,围观者当中也有好几个士子,张原不惧杨尚源耍赖,他近日从王思任那里苦学的破题法要牛刀小试了,新出硎的刀那是分外锋利。
  双方约定,由杨尚源先出题,出的是四书题,张原必须在杨尚源踱出七步之内念出破题二句,待张原出题时亦如是。
  杨尚源当然没有把握在七步之内又快又准地破题,但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比张原强,四书题八股他作过几百题,若是运气好让他碰上旧题,那岂不是应答如响,就算他不能在七步之内破题,张原同样也做不到,因为他出的题极为生僻,虽在四书中,但科考却不会出这样的题,所说这次赌局他的赢面显然极大,最不济也是不分胜负——
  张岱与那六位士子立在碑亭一边,杨尚源和张原立在岣嵝碑下,杨尚源好整以暇道:“介子兄准备好了没有?”
  张原道:“希望杨兄莫要跑得太快,记住,是踱步,不是跑步。”
  围观人群一阵哄笑。
  杨尚源冷笑一声:“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听好了,我出的是四书题便是——‘梁惠王章句上’。”
  说完那个“上”字,杨尚源便迈出了第一步,而且这一步迈得还不慢,虽不能说是跑,但显然不是踱,围观人群便有叫“小人小人”讥讽杨尚源的,杨尚源白着脸丝毫不为那些嘲笑声所动,只要快快迈出七步,他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梁惠王章句上”不是《孟子》里的句子,而是标题,《孟子》第一篇就是这“梁惠王章句上”,共七章,自来科考都是从章句中出题,从没有拿标题来出题的,但这“梁惠王章句”又的确是四书中的,所以不能说杨尚源出题违规——
  张原在紧张地思索,那杨尚源脚步子迈得小而快,二步、三步、四步、五步——
  仿佛脑海里有一具琴,谁又在琴弦上划了一下,“铮”的一声,张原灵光乍现,脱口道:“有了——以一国僭窃之主,冠七篇仁义之书。”
  杨尚源走得颇快,张原念出破题二句后,他也已走完了七步,但张原开始念时他还刚迈出第六步,众目睽睽之下再怎么无耻也不好从这上面耍赖,现在只有看七位生员如何评判张原这破题二句了——
  梁惠王本是诸侯却自称王,说是“僭窃之主”甚是得当,而“梁惠王章句上”是《孟子》七篇的第一篇,《孟子》开篇便讲仁义,故称仁义之书,张原这两句切中题旨,将题意破得干干净净。
  围观人群中的士子已有人大声叫起“妙”来,张岱微笑不言,介子果然敏捷,现在他倒要看跟着杨尚源一起来的那六位生员怎么评判这一破题,谁要是说张原破得不佳,就必须作出比这两句更好的破题来。
  那六位生员交头接耳一回,一致表示张原破题无懈可击,其中一位与杨尚源私交甚笃的生员朝杨尚源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表示他爱莫能助,这题太难,他无法比张原破得更好。
  杨尚源又腊白了脸,嗯,白里透青了,他强自镇定道:“张介子,算你有点捷才,你也出题吧,也记住哦,不要跑。”
  不待张萼出言讥讽,围观人群早已嘲骂声一片。
  张原朝众人拱手道:“请安静,我要出题了,杨兄,我这题只两个字,你听好了——‘子曰’”。
  “什么?”杨尚源问。
  张原冷冷看着杨尚源,不答,也未迈步。
  人群中已有人叫道:“《论语》第一句就是‘子曰’,杨秀才,别装聋作哑了,张公子,开步走吧。”
  张原问:“杨兄,这下子听清楚了吧,我可以踱步了吧。”说罢,端起架子,表演踱步,一步是一步,着实标准。
  杨尚源背脊浸出冷汗,既然他能以《孟子》标题出题,张原又如何不能以“子曰”二字为题,可这种两个字的题让他无从入手啊,这怎么破,眼看张原踱步虽慢,可毕竟只有七步,也就片刻工夫,张原七步已踱完,他还是心头一片茫然——
  围观人群中有夸赞张原的、有讥笑杨尚源的,闹哄哄,嘈杂无比,有人叫着:“给银子,给银子,秀才打赌,不许耍赖。”
  杨尚源有点懵,他根本没考虑过自己会输,他还想着自己骑着白骡、左右各牵着一匹马神气活现回山阴呢,怎么一下子就把一百五十两银子输出去了,他杨尚源虽然颇有田产财货,可要输一百五十两银子出去,实在肉痛啊,一百五十两银子可供五口之家十年的温饱了——
  杨尚源冷笑道:“银子我自然会给,但谁会带着这么多银子来登高,待回去我就会把银子送上。”故作轻松地朝张原拱拱手,然后对另几位生员道:“我们这就登香炉峰去吧。”心里打定的主意是:“时过境迁,空口无凭,要我拿银子,哼哼,休想!”
  张原道:“且慢,先给了银子再走,没银子可让仆人回家去取——诸位说对不对?”
  “对对对,这杨秀才看样子就是想耍赖了,不许他走。”人群嚷嚷道。
  这时,张氏家仆和可餐班的一伙人都到了,张萼喝道:“能柱、冯虎,看住这个白脸奸生,他要敢走,就给我揍。”
  能柱、冯虎两个健仆响亮地答应一声,盯着杨尚源,摩拳擦掌。
  杨尚源甚惧,虽说他有生员功名,但张家势大,打了真怕是白打,色厉内荏道:“谁敢动手!我又没说不给银子,我杨尚源缺那点银子吗。”
  人群中有人叫道:“别说大话,欠债还钱,没钱回家找娘子床头要去。”
  哄笑声一片。
  张萼道:“不能放他回去,此人卑鄙,一放走就肯定躲起来不见人。”对杨尚源道:“你不是带了仆人吗,让你仆人速速回去取银子来。”
  杨尚源面色惨白,估摸这形势,今日不给银子是脱不了身了,便把仆人叫到身边,耳语了几句,那仆人点头领命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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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蟹会
更新时间2012-2-24 16:49:01 字数:2461
 从大禹陵到山阴县城有十来里路,杨尚源的仆人来回最快也要一个时辰,张原他们当然不耐烦等在这里,张原拱手道:“杨兄与我们一起登玉笥山吧,重阳登高,可避灾祸。”
  相传东汉汝南人桓景得遇仙人费长房,费长房说九月初九这日桓景家中会有大难,当作绛囊盛茱萸系臂,登高饮菊花酒,可避灾祸——
  杨尚源心情恶劣,冷笑道:“今日我偏就不登高,看看能有什么灾祸。”心道:“我就待在山脚下,你们也一起陪我吧,出不了心头恶气好歹也恶心你们一把。”
  张萼正待发火,张原止住道:“既然杨兄不愿登高,那也由他,就让冯虎、能柱还有这些轿夫伴他,何时见了银子,何时让他走。”
  张萼笑将起来:“杨尚源,你以为赖在这里不走就能把我们也拖住是吧,山阴蠢货,汝为第一。”吩咐能柱他们看住杨尚源,就是官差来了也不放,收到银子才放人。
  杨尚源怒道:“你们张家欺人太甚!”
  张萼道:“对君子讲仁义,对你这种卑鄙小人就得使用霸道,就是棍棒——我们走。”
  那个与杨尚源交情好的生员拱手为杨尚源说情,挽着杨尚源的手道:“尚源兄,我们还是一起上山吧。”
  杨尚源也怕被一群家奴围住,装着不情不愿的样子,跟着上山了。
  围观人众见杨尚源那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又是一阵哄笑,也都散了,分道上山。
  从大禹陵这边上香炉峰有两条路,轿夫路和螺丝路,轿夫路好走,螺丝路难行,张原他们走的就是螺丝路,这螺丝路一千多级石阶盘旋缭绕,山道边就是悬崖峭壁,巉岩突兀,颇为险峻。
  张岱、张萼、张原、张卓如兄弟四人走在前面,杨尚源死样活气拖在后面,再后面就是张氏家仆和可餐班的十余人——
  张岱对张原、张萼摇头道:“一人向隅,满座不欢啊。”
  张萼笑道:“不然,看杨尚源他那丑角模样,让我大乐。”
  那六位生员起先也的确是尴尬不乐,但一趟险路走上来,过半月岩、南镇殿、翠微亭,到得香炉峰顶,遥望会稽城,心胸一畅,都有说有笑起来,只有杨尚源除外,一直阴沉着脸,与晴朗的天气对照鲜明。
  只待了片刻,峰顶游人就越来越多,张岱道:“玉笥山离城太近,游山成了看人了。”
  张萼道:“我们赶紧下到翠微亭吧,等下亭子又被人占了。”
  张岱向一同登山的山阴诸生道:“诸位仁兄,在下今日要立个蟹会,请诸位仁兄大快朵颐。”
  金秋九月,河蟹与稻粱同肥,正是食蟹的好时节,这几位生员上山时就看到张氏仆人挑着好几担酒菜,其中有个仆人两只大箩筐里都是菜盘大的河蟹,久闻山阴西张庖厨之精甲于江左,张汝霖还著有《饔史》四卷专论美食,西张宴会人所歆羡,所以这几位生员单听到“蟹会”二字,就觉舌底生津、食指大劫,连声道:“有幸,有幸,叨扰,叨扰。”
  众人下到翠微亭,翠微亭外有一片石,阔数丈,光洁可坐,那些张氏家仆挑着两个炉子、数十斤木炭、还有锅碗瓢盆,其余酒菜罗列一片石上,又从南镇殿那边挑来山泉水,很快生起火来煮蟹,河蟹无须盐椒而五味俱全,滚水三沸,蟹肉香味便飘出,河蟹要趁热吃,冷则有腥味,张岱四人还有七位生员席地而坐,执蟹大嚼,这河蟹背壳如掌而坟起,紫鳌如小拳,掀掉背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甘美丰腴即水陆八珍也及不上——
  单单吃蟹则味寡,以肥腊鸭、牛乳酪、琥珀蚶为佐食,菜蔬有用鸭汁煮白菜色如玉版、兵坑笋,果品有谢橘、风栗、风菱、秋白梨,酒就是菊花酒。
  那杨尚源起先枯坐不食,冷眼相对,那凛然气节好似伯夷、叔齐不食周粟一般,但见张氏兄弟还有另六个生员吃得嘴手油腻、不亦乐乎,他耐不住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心道:“我凭什么不吃,今日白白丢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不吃就更亏。”取过一只河蟹,奋力掀开蟹壳,专吃那些蟹黄,鳌腿都不吃,随手丢弃,这样大肆浪费着心里才好过一些——
  张岱、张原他们根本没注意杨尚源可笑卑劣的举止,他们坐在一片石上,可餐班十余人已经在地势稍高的翠微亭上演戏,笛管笙箫,悠扬动听,今日演的是一出小剧,只生、旦、净三个角色,叫《梳妆执戟》,取材于《三国演义》,讲的是吕布与貂蝉在相府后园凤仪亭私会,恰被董卓撞破,吕布逃跑,董卓掷戟刺吕布不中——
  王可餐扮貂蝉、潘小妃穿着高底靴扮成高大的吕布、马小卿演董卓,潘小妃扮的这吕布甚是急色,百般逗弄王可餐,抚胸亲吻,撩裙摸腿,无所不及,弄得扮貂蝉王可餐娇羞不已,那种欲拒还迎的媚态,虽知王可餐是少年郎,也让人情兴勃然。
  上香炉峰的和下香炉峰的游人都走不动路了,聚在翠微亭周围观剧,看到妙处、听到娇音,喝彩声雷动,惊得南镇殿的道士都跑了过来,以为山塌了,却见是演戏,也就站在那看,嘻嘻而笑,早把“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忘在了一边。
  这日的玉笥山是张氏兄弟大出风头之日,山下的人上不来,山上的人下不去,差点酿成乱子,直至午后未时末,游人才逐渐散去,张原等人酒足饭饱,相扶着下山,到了大禹陵,杨尚源的管家和两位仆人早已等候多时,呈上三锭大银,都是五十两一锭的——
  杨尚源河蟹、腊鸭吃得太多,这时肚子鼓胀,不停打嗝,说道:“张介子,呃,看明白了,呃,白银一百五十两,呃,一分不少,哼,后会有期,呃。”拱拱手,就要上轿走。
  张原心细善察,见杨尚源的那个仆人眼神有些畏缩闪烁,料想其中定有缘故,便道:“且慢,我要验银。”
  杨尚源脸色一变,强自镇定道:“一百五十两,分毫不少,你可以找那边小贩秤量一下。”
  张原问:“这样的大银可是官府银作局所铸?”银作局铸的银锭有铭文编号。
  杨尚源道:“这是碎银熔铸的,银色、份量与银作局的大银一般无二。”
  张原道:“那就随我去县衙户房鉴定一下。”
  杨尚源怒叫道:“你欺人太甚,我已给了银子你还不放我走,今日我就与你拼了。”张牙舞爪扑过来就要与张原撕打。
  张原往边上一闪,早有能柱上前截住杨尚源,张原看出杨尚源表面狂怒,内里惊慌,料定这银子有假,也是大为恼火,怒道:“杨尚源,我还真低估了你的无耻,先是想耍赖,赖不掉就想用假银来糊弄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揪他上衙门。”
  张萼便让冯虎用石头砸其中一锭大银,砸来砸去,银锭忽然裂开三瓣,里面却是黑铅,果然是灌铅的假银。
  私铸假银,这个罪不小,杨尚源一下子瘫在地上,连连求饶,愿意赔银二百两。
  张原冷冷道:“你作恶坑人也该到头了,揪他见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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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常恐秋节至
更新时间2012-2-24 23:18:37 字数:2451
 张原兄弟四人骑马、策骡、乘轿在前,冯虎、能柱奉命看住杨尚源的那两个轿夫,逼着二轿夫抬了杨尚源径去山阴县衙,再后面就是那六位山阴生员,还有数百名来此登高的山阴民众,反正都是顺路回城,都一齐跟着看热闹。
  杨尚源一路上百般折腾,先是哀求,哀求没用就恐吓,恐吓没用就耍赖,故意从藤轿上翻下摔在地上,捧着腿说被张氏家奴殴打致残,赖在地上就不起来了。
  张萼暴怒,喝命能柱等家仆把杨尚源先揍一顿再说,杨尚源不是说被打残了吗,那就真打残他——
  张原赶紧制止住,奴仆殴打有功名的生员那是重罪,劝道:“三兄不必为这等无耻小人生气,待见了侯县尊,剥了他的头巾襕衫还不好收拾他吗。”又对身后那些跟随的山阴士子百姓道:“诸位都看到了,此人无耻到了什么地步,光棍喇唬都不如啊。”
  姚复、杨尚源一向名声不佳,山阴民众方才又亲眼见这杨尚源卑劣行径,唾骂声不绝,纷纷说要去县衙作证,别的不说,私铸假银就太坑人了。
  张萼命能柱、冯虎二人将杨尚源绑在藤轿上,抬着上路,一行人浩浩荡荡从稽山门入会稽城,跟随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从越王桥上过时,远远望来,五孔长桥上熙熙攘攘都是人。
  ……
  姚复今日也举家登高过重阳,女眷多就没去玉笥山,去的是城西的卧龙山,离家近,风景亦佳,与几房小妾调笑嬉戏至午后才下山,在半山上看到黑压压一条长龙绕过教场往县衙而来,今日不是绍兴卫练兵之日,而且那人群服色杂乱显然不是军士,姚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很乐意发生一些什么事,这样他或许就有机会从中谋利,所以一见大批民众拥往县衙,他如何能错过,说不定就有人请他写讼状打官司,这些日子因为与张原那小子的赌约,他都没进过县衙把持过诉讼,实在是损失不小——
  姚复带了一个家奴先行下山,刚走到县学附近,就见表外甥杨尚源的管家急急赶来,后面还跟着那个孟秀才,两个人都是满头大汗。
  这孟秀才就是与杨尚源去玉笥山的六生员之一,杨尚源被张氏兄弟揪去县衙,他就和杨尚源的管家来找姚复求救——
  姚复立在县学前的光相桥畔,从容不迫道:“莫急,出了什么事,慢慢说,没有我姚某人应付不过来的事。”
  待听得杨尚源是与张原打赌输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又以灌铅假银偿付,被张原识破,现已押送县衙问罪,姚复再也无法淡定,骂道:“竖子无谋,不该与张原打赌,更不该以假银偿付,贪吝愚蠢,这下子被张原小子抓住了把柄,哪会轻易放过他!”
  杨尚源那管家急得顿足道:“姚老爷,快救人啊,张家那几兄弟都说要剥掉我家公子的头巾襕衫,那个张萼更是口出狂言,说今日先剥姚复外甥的头巾,下月再剥姚老爷你的——”
  “呸。”
  姚复大怒,向桥下吐了一口痰,来回走了几步,对孟秀才道:“你速去县衙见尚源,叮嘱他一口咬定是被张原殴伤——”
  孟秀才为难道:“很多人看到的,都拥到县衙去作证了,这个怕是咬不住。”
  姚复摇了摇头,说道:“那就只有退一步了,咬定对假银不知情,是前些时从松江商家那里得来的,若非今日张原验银,尚源受了松江奸商之骗犹懵然不知,嗯,只有这样说了。”
  孟秀才道:“好,我这就去告诉尚源兄。”匆匆去了。
  姚复又对杨尚源的管家道:“速速回杨家,让我表甥女把剩下的假银藏好,对了,你们那假银没在本地使用过吧。”
  杨尚源的管家摇头道:“没有没有,若在本地使用岂不让人打上门来了,都是在外府蒙混的,也只用出去两锭。”
  姚复点头道:“既如此,那事情还不至于无法收拾,你去对我表甥女说,准备五百两银子送到我这里来,我要去县、府打点,这关系到他脑袋上的头巾。”
  杨尚源的管家连声答应,急忙忙去了。
  姚复在桥头站了一会,西风飒然,吹得他遍体生寒,心里也隐隐有些寒意,他没料到张原能有这样的捷才,张原拜在王思任门下真的制艺突飞猛进了,竟让在场的几个生员都无可指摘,如此说等到下月底张月真有可能作出中规中矩的八股文——
  想着张萼说今日要先剥尚源的头巾、下月就来剥他的,姚复很是愤怒,却突然打了个寒战,抬头看看天,天高云淡,是个好天气,他怎么突然就觉得天阴阴的呢,嗯,天气凉了,他得回去加衣裳,再去拜访绍兴知府徐时进,一定要把尚源的功名保住,还有,本县的生员还得继续去拜访,要确保下月的赌局万无一失——
  ……
  张原等人押着杨尚源到县衙时,县令侯之翰也刚从会稽回来不久,今日受老师王思任之邀,与延庆寺的老僧一起谈禅论诗,侯之翰问王思任:“张原在老师那里学制艺,不知进境如何?”
  王思任笑道:“此子聪慧,远胜于我,而且勤学深思,犹为难及,你倒不用担心他下月的赌约。”
  侯之翰笑道:“老师都这么说,侍教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等着看张原下月的精彩制艺了。”
  未想刚回到县衙,张原就来告状了,而且跟来了大批民众,这让侯之翰有些惊慌,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民众聚集,稍有处置不当,就易酿成民变,急召县丞、主簿一同升日见堂审案。
  那孟秀才这时也赶回来了,冲上日见堂,不顾侯县令正在问话,附耳对杨尚源耳语几句,杨尚源连连点头——
  侯之翰一拍惊堂木,喝道:“孟生,你敢扰乱公堂!”
  孟秀才赶紧行礼道:“县尊,侍教生不敢。”退在一边。
  张萼对身边的张原道:“介子,他们又要捣鬼。”
  张原道:“想必是找姚讼棍拿了个主意,可惜他们忘了一个人,有这人在,杨尚源就翻不了身。”
  事情很清楚,证人极多,侯之翰命刑科房吏目将证人名字一一登记画押,剩下的两锭大银也全部打碎,都是灌铅的假银,当然也不是全假,包在黑铅外面的还是真银,三锭假银合计真银大约五十两,杨尚源一口咬定他是受了松江奸商的骗,事先也不知道这是假银。
  侯之翰问松江奸商名字,杨尚源就胡乱编了一个张三李四,心道:“松江商人数万,看你怎么查去。”却听张原说道:“县尊,还有一个人证,可以证明杨尚源事先知道这些银子是灌铅的假银。”
  侯之翰便道:“带证人上堂。”
  杨尚源一惊,心想:“这是哪个证人?”他本来假装腿断了躺在地上,这时昂起头看证人是谁,一个照面,大惊失色,那被两个张氏家仆左右夹着上堂来的汉子,不就是先前奉他之命回去取假银的仆人杨盛吗?难怪方才回来的路上没看到杨盛,却原来是被张原派人先给拘押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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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良师箴言
更新时间2012-2-25 16:57:14 字数:2528
 重阳节后的这日,张原来到会稽王思任府上已经快巳时了,石双挑着两只箩筐,一只箩筐装的是萧山方柿和山阴谢橘,另一只箩筐是大河蟹和瓦椤蚶,昨日在玉笥山上“蟹会”,张原觉得河蟹风味极美,所以今日一早命石双去买了二十斤大河蟹送给老师王思任一家尝鲜。
  身穿浅蓝直裰的王思任立在前厅檐廊上,开口便道:“张原,看来你昨日是赢了不少银子,还知道买些果品、螃蟹孝敬师长,也算知礼。”
  与杨尚源打赌打官司的事情传扬得还真快啊,张原赶紧躬身道:“老师容禀,学生并非轻狂好赌,实是被那杨秀才所逼,其势不得不尔。”
  王思任看着这个少年弟子,神情依然谦逊冷静,此子小小年纪,城府不浅啊,说道:“随我到书房说话。”转身往前院书房行去。
  张原跟着王思任来到书房,王思任坐下,他躬立,遵命将昨日游玉笥山遇杨尚源的前前后后细细说了——
  王思任脸露笑意:“‘以一国僭窃之主,冠七篇仁义之书’,这两句着实破得不错,你倒是恃才敢赌。”
  张原道:“不是学生鲁莽,而是学生坚信那杨尚源七步之内破不了‘子曰’,所以学生不会输,不过学生也差点赢不了,那杨尚源实在是走得太快了——”
  一句话把王思任给逗乐了,哈哈大笑,笑了一阵,突然笑容一收,肃然道:“张原,你以为凭你的捷才就能赢杨尚源,到了官府还能拿到赌银?”
  张原不敢说话,静听王思任教训。
  王思任道:“《大明律》规定,‘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摊场钱物入官,其开张赌场之人,同罪’,所以说侯县令把一百五十两赌银判给你乃是循私,当然,你这种与赌博还是有区别的,内阁首辅叶向高还在府中与人下棋赌彩呢,赌的是宋拓《淳化阁帖》,这是我亲眼所见——《大明律》何尝不可以钻空子,真正理论起来看的还是面子和交际,你若不是张汝霖的族孙、不是我王思任的门生,小小儒童敢上公堂告秀才,而且还是打赌,不管有理没理,先就乱棍叉出了,你说是不是?”
  张原恭恭敬敬道:“老师教训得极是,学生行事还是有些轻率。”
  王思任道:“不然,我不是指责你,而是要你明白情与势,要你明白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以后你科举入仕,将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物,各种勾心斗角、利益相争都少不了,你莫要看有些人言辞冠冕堂皇、有理有据,其实也是为自身利益代言,就好比姚复的堂兄姚诚立,在朝中有直言敢谏之名,但其实如何呢,他的直言敢谏也是精挑细选的,他不可能指责一切朝政弊端,他只针对那些明里或暗里有损于他或他师友的那些所谓朝政弊端才会挺身而出,所以说一入仕途,自身德性品质是其次,关键在于其背后的利益——”
  张原脑海又有琴弦“铮”然而响,此前他一直没想明白的一件事情经王思任这么一说,顿时豁然贯通,王思任二十岁中进士,混迹官场也近二十年了,又是极聪明诙谐之人,很多事当然比他看得透,这一点拨,张原豁然开朗,他以前读晚明史料,对最终导致明朝灭亡的东林与阉党之争的看法是:东林虽亦有小人,但多数为君子;阉党固多小人,但未尝没有正直才智之士——
  而这一刻,他明白了,既已在朝,个人道德品质起的作用就有限了,不论是君子还是小人,庞大的利益体系会裹挟着你、潜移默化影响你的一言一行,也许这还是在你的不知不觉间,当你慷慨陈词,自以为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时,其实你是站在利益的基石上,当然,也有不顾自身利益的人,但只要他说话、他行动、他的言行能影响到朝政,那就是代表了某一种利益,因为朝廷政策就是为了利益平衡,明白了这一点就不易被表象迷惑,就会明白东林是利益集团、浙党、楚党、阉党也是各自依附宗族、师生、姻亲结成的利益集团,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如此而已——
  “对了,似乎王老师因为曾与阉党人物关系颇密,崇祯朝东林党全面当政时,王老师也受排挤,仕途不得志,以后如果可能的话,我这个做学生的必须要助老师一把,王老师看似嬉笑怒骂不甚正经,但大节不亏,绝对比钱谦益、周延儒强。”
  张原想明白了这一点,脸上神采当然大不一样,王思任便问:“张原,你笑什么,是不是又有所悟,说来听听?”
  张原道:“学生听老师方才所言,若有所悟,不过尚未理清头绪,只明白了这一点,一个人要为自己所作所为找理由是很容易的。”
  王思任捻须微笑道:“你现在明白我对你说这些并非是指责你了吧,行事要审时度势,要善于借势,杨尚源斗不过你并非因为他理亏,而是他的势力不及你——还有一件事你怕是不知道吧,姚复昨晚分别拜访了侯县令和绍兴知府徐时进,那徐时进与姚复堂兄姚诚立是同科进士,与令族叔祖肃之先生亦是同科。”
  张原道:“学生知道这事,学生也担心案情会有反复,那姚复极善钻营的,所以昨日傍晚就请族兄张宗子去求族叔祖给徐府尊送去了拜帖。”
  王思任笑道:“好极,你倒是算无遗策啊,只是那杨尚源咬定说没有私铸假银,假银是从松江商人购进织花绒布时上了当,就思谋着用出去,这就不好定他重罪,但生员功名应该是保不住的,侯县令已经行文提学官,要求革除其功名,假银之事,还要继续追查。”
  张原道:“杨尚源没了秀才功名,以后也不敢肆无忌惮作恶了,再作恶就好治罪。”
  王思任道:“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把心收回来,今日开讲八股正文。”
  张原赶紧肃立道:“是。”
  王思任道:“我现在教你的都是小题八股,小题题意难明、题情难得、纤挑琐碎、粘上连下、拘牵甚多,所以小题最是难工,作好了小题八股,大题八股就不在话下。”
  当下王思任将八股正文的提二比、出题,中二比、后二比,束二比和大结六部分一一细讲,每讲完一部分,就要出题让张原作,比如讲到提二比,就出题“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让张原拟提比出对二股,张原思索片刻,说道:“明于天地之性者,不可惑以神怪,斯人非独可惑也,夫以求福之心胜,而用是以行其佞谀之计耳;通于万物之情者,不可罔以虚无,斯人非独可罔,夫亦窥利之志殷,而藉是以行其媚悦之术耳。”
  王思任赞道:“善!提二比与破题不一样,破意要干净,提二比要余意不尽,这样才好续写下面的。”
  用罢午餐,接着讲,张原肯学、领悟得快,王思任这个当老师的也讲得有劲,不知不觉,昏黄的斜阳照在书房东壁上,已是黄昏时分。
  晚餐吃蟹,张原嫌房中点灯闷气,就与武陵二人把桌子搬到院中对着太湖石吃蟹,初十的月亮早早升起,太湖石下的几株雁来红在月影下姗姗可爱,武陵恍然大悟似地道:“啊,有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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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月照西厢
更新时间2012-2-25 23:25:49 字数:2366
 半轮明月从月洞门墙头升起,清辉泻地,澄净空明,但觉面目衣裳濯濯如洗。
  张原用布巾擦了擦手,看了一眼那轮缺月,哂道:“小武,你是第一次看到月亮吗,大惊小怪的。”
  武陵道:“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王老爷家的月亮。”
  张原笑问:“是不是比咱们东张的月亮要明亮一些?”
  武陵道:“好象是哎,少爷,你说会不会是婴姿小姐在墙那边先用抹布把这月亮擦拭干净了才放出来的?”
  “阿耶!”张原惊叹了:“小武,你行啊,真能想,你以为人家王小姐是洗盘子的厨娘啊。”
  武陵捂着嘴“咕咕”笑,象蛙。
  正这时,忽听月洞门那边有人说道:“背后取笑人,可耻。”声音不大,但颇具穿透性,院墙有一丈高,而且木门紧闭,这声音依旧清晰入耳,也许是因为月下安静的缘故。
  张原与武陵对视一眼,都是噤若寒蝉,这正是王婴姿王二小姐的声音,怎么这么巧,偏偏就被她给听到了呢?
  武陵显然比张原激动,有月亮就是好啊,《西厢记》的好戏似乎真要上演了,可他是小厮,不是红娘,理应回避,不然婴姿小姐怕是不肯开门过来,总有点害羞不是——
  “少爷,我突然有些头晕,我先睡觉去了。”
  武陵几步入房,鞋子一脱就上了榻,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外面悄然无声,没听到月洞门开启的声音,也没听到少爷和婴姿小姐隔墙说话的声音。
  小奚奴武陵在心里对自己说:“别急,别急,再听听,肯定有戏——”又想:“不知少爷和婴姿小姐见面了会做些什么,不会象戏里咿咿呀呀只是唱吧?”
  武陵虽然看过《西厢记》和《牡丹亭》的这些才子佳人的戏,但毕竟尚未成人,只知男女之事很有趣,究竟如何个有趣法则不甚了然,想起昨日在玉笥山翠微亭王可餐与潘小妃演的貂蝉和吕布,其中吕布乱摸貂蝉那一段似乎很来劲,少爷和婴姿小姐会那样吗?
  等了很久,外面一直悄然无声,少爷似乎在月下睡着了,小奚奴武陵也等得睡着了,一觉睡到天蒙蒙亮,却还没忘昨晚的事,起来到里间一看,少爷睡得正香,没有任何异样——
  武陵挠头纳闷了:是他错过了好戏还是戏根本就没演?
  此后两日,武陵细心观察,少爷只是听讲、读书、练字,因为王老爷一直待在府中,王婴姿小姐也就没有到前院来,夜里月亮依旧,却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武陵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西厢记》里的崔莺莺小姐是死了爹的,王老爷却是健在,这活生生多出个角色,难怪格格不入,少爷这出戏不好演——
  ……
  专心学制艺的张原显然不知身边的小奚奴武陵还有这么些心思,这三天里他已把小题八股文的作法和技巧尽数牢记,十二日傍晚仆人石双来接他时,王思任送他出门,说下次来便要出题让他作完整的八股文,作满三十篇小题八股然后开始教大题八股,十月中旬之前可把八股作法诀窍全部相授,能学得这么快的也只有张原了。
  张原回家的次日一早,张萼就来了,对于杨尚源没被抄家收监,张萼很是不满,说道:“那侯县令定然也收受了姚讼棍和杨尚源的钱物,不然何以不去抄杨尚源的家,杨家肯定还有假银,这私铸假银的大罪还不够抄家吗。”
  张原道:“打赌之事闹上公堂,侯县尊还把银子判给我,已经很给我们山阴张氏面子了,侯县尊不可能因为这事就抄一个有功名的生员之家,这次只要能革去杨尚源的头巾,那就是我们大胜。”
  张萼道:“我是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姚讼棍、杨无赖两个踩翻在地,踏上几脚——对了介子,这都九月中旬了,你的锦囊妙计还没影哪!”
  张原点头笑道:“该是施展妙计的时候了,这个还得三兄鼎力相助。”
  张萼道:“这还用说,大父也吩咐过,尽力助你,可惜宗子大兄前日去武林访黄寓庸先生了,不然也会助你,你说,要我帮什么忙,八股文我可一窍不通。”
  张原取出上回张萼给他的那本录有姚复私恶丑事的小卷册,说道:“三兄召集五名书写流利的清客,让他们每人将此书册抄录五遍,各自装订成册,三日后交给我。”
  “就这些?”张萼问。
  张原道:“锦囊妙计有多个,这是第一个,三日后才开第二个。”
  张萼笑道:“我明白了,你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当年姚讼棍捏造淫词诬蔑鲁云谷的叔母,咱们也用这招对付他,这叫恶有恶报。”
  张萼说话总是不大中听,张原道:“咱们这个可不是捏造诬蔑,这都是三兄你派人察访出来的。”
  “是是是。”张萼笑道:“咱们这是证据确凿,姚讼棍想赖都赖不掉,可抄录二十五份是不是太少了,不够分发啊,干脆去雕版印刷,印个上千册到处发,本县士绅人手一册。”
  张原道:“二十五份足够了,也不用到处发,三日后我再告诉你用途。”
  这倒不是张原要故弄玄虚,对族兄张萼卖什么关子,而是张萼实在是口风不严,性情太急躁,上次在大禹陵与杨尚源斗气,当时张萼要是知道将用什么计策对付姚复的话,气急之下很可能就会说出来,只想着立即打击杨尚源的气焰,而不考虑妙计泄漏姚复就会预先防范——
  张萼道:“行,下次你从会稽回来,二十五册姚讼棍丑史就会摆放在你的书案上——我先回去了,那个莲夏的老爹病重,我得让人送五两银子去,以前答应过她的,莲夏你知道吧?”张萼挤眉弄眼。
  张原月初就知道那美婢莲夏的爹爹病了,便道:“三兄知道行善了,很好,我也助五两银子吧,从杨尚源那里赢来的银子我母亲全让我自己管了。”
  张萼笑道:“那好,银子拿来——论起来你出五两银子也是应该,你摸了的。”
  张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瞪眼道:“你与婢女联手捉弄我,还敢向我要银子,不给了。”
  张萼大笑,说道:“别装模作样了,你当时那是摸得个不亦乐乎,又捏又揉,莲夏都被你摸得嗯嗯叫唤了,我可是看得清楚、听得分明——”
  “三兄,说话小声一些。”
  张原无奈,母亲正在天井边裁衣,这要是听到了问起岂不尴尬。
  张萼压低声音道:“当时我是许了她五两银子她才肯解衣的,想必是她爹有病,急着用钱吧。”
  张原翻白眼道:“你这不是趁人之危吗!”
  张萼无赖道:“不是我,是你,我可没动手,好了好了,废话少说,给银子,咱们这也算是雪中送炭了,她一个婢女被摸了几下能得十两银子,美死她了,南京秦淮河的名妓也没这个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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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月色如霜肤色如雪
更新时间2012-2-26 15:06:54 字数:2637
 又是三天过去了,这三天时间里张原作了十二篇小题八股文,全部是四书文,小题八股的题目要么撩头去尾,题意不完整;要么任意截搭,题意割裂难明,所以说小题八股是最难作的,偏偏县试、府试、道试都是小题八股,而到了乡试、会试反倒不会出这种小题,这是因为参加童子试的儒童人数太庞大,考试题目太难出了,极易重复,为了防止剿袭拟题,截搭、割裂经义的小题就应运而生,所以山阴县童生试是最难的,大约六、七十取其一,而一旦闯过了秀才这一关,乡试、会试的录取比率会越来越高,真是万事开头难啊——
  八股文的字数有下限无上限,洪武三年诏令规定五经文限五百字以上,四书文限三百字以上,张原现在作的是四书文,每篇都在四、五百字之间,这是最合适的,写得太长,考官也懒得看,这不是做学问,这是应试作文啊,当然,小题八股对训练逻辑思维能力极有帮助,试想,要从牛头不对马嘴的截搭题中找出其内在联系,要破题、要承题、要代圣贤立言,这绝对需要超强的逻辑思维能力,大明官员一个个精明机巧,善能文过饰非,皆由此而来——
  小题名目繁多,有四十多种,什么截上题、截下题、截上截下只留中间题……王思任选了三十种不同形式的小题让张原作,每日作四篇,傍晚评点一次,指点得失,让王思任惊奇的是,张原的八股文出手不凡,哪象是第一次作八股的人,这真是难以理解,只能归之曰“宿慧”。
  学有所得,归家休息就分外愉快,十六日傍晚张原回到家中,那二十五册手抄的姚讼棍丑史果然已经叠在他书案上。
  穆真真也在这边,她爹爹穆敬岩又被抓差去了上虞,当日回不来,张母吕氏对她说过,只要她爹爹不在家,就让她到这边来。
  晚饭后,张原向母亲说要去访鲁云谷,张母吕氏点头道:“我儿让鲁先生再看看你眼睛,为娘倒是担心你近日读书辛苦,眼睛又出毛病呢。”
  张原笑道:“儿子眼睛好得很,一直留心养眼呢,好,好,我听母亲的,也顺便让云谷先生帮我看看眼睛。”
  张原让武陵提了一篮萧山方柿给鲁云谷送去,出竹篱门时,穆真真跟了出来,说道:“少爷,婢子也想去给鲁医生磕个头——”
  张原道:“你爹爹病好了之后,你父女两个不是去磕过头了吗,不用老磕。”见这堕民少女有些忸怩的样子,便改口道:“也好,跟我去走走吧。”
  穆真真顿时喜上眉梢。
  小丫头兔亭提了一盏灯笼跑过来:“少爷少爷,要不要灯笼?”
  张原抬头望了望天,暮色沉沉,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说道:“大晴天的,等下月亮就升上来了,比灯笼还亮,兔亭,回去。”
  兔亭“噢”的一声,提着灯笼回去了,两只兔耳朵丫髻一抖一抖的,伊亭把兔亭的丫髻越扎越高了。
  张原带着武陵和穆真真出门,来到两里外的雾露桥畔鲁氏药铺,鲁云谷正悠闲地在后院喝茶,日间病人多,这时才闲下来,见张原来了,大喜:“介子,多日不见,学问大进了,可喜可贺。”张原重阳登高智斗姚复的外甥女婿杨尚源,此事轰传一时,鲁云谷自是拍手称快。
  穆真真跪下便磕头,鲁云谷奇道:“咦,咦,这是做什么!”
  张原笑道:“真真,我说了吧,不要磕头,鲁先生还以为你求他出诊呢,他好不容易才歇会。”
  穆真真容色与寻常女子有异,鲁云谷是记得的,笑道:“我是收了诊金药费的,介子仆的银子,两清,你要磕头就磕介子少爷。”
  穆真真还没站起来,听鲁云谷这么一说,含羞望着张原,有磕头之意,又怕张原不喜——
  张原忙道:“赶紧起来,你是磕头虫吗。”拉了穆真真一把,穆真真赶紧站起来。
  鲁云谷亲自去烹松萝茶款待张原,不移时,香茶端上来了,两个人品茗闲谈半晌,张原从怀里取出那卷书册递给鲁云谷道:“鲁兄请看。”
  鲁云谷以为是张原写的八股文,笑道:“好,愚兄拜读。”翻开一看,脸色渐渐就变了,看到自己叔母周氏遭姚复逼迫诬陷最终愤而自尽时,鲁云谷脸涨得通红,气喘起来,执卷的手微微发抖,十几年的旧伤疤被揭开,伤痛彻骨——
  张原挥手让其他人退出去,说道:“鲁兄,姚复作恶多端,也该收拾了。”
  鲁云谷合上书册,神情激动道:“介子你说,要我做些什么?”叔母去世之初的那两年,还是十六、七岁少年的鲁云谷带着小堂弟多次状告姚复,却都是毫无结果,这些年只有饮恨吞声,今日见张原收集姚复的恶事,报仇雪恨之心顿炽——
  张原道:“十一月间,提学官会巡视绍兴府,到时鲁兄和其他一些受姚复陷害欺凌的苦主可一齐去提学官那里状告姚复,我料姚复那种无耻之徒下月底八股输给我也不会自解头巾的,定要耍赖,非得强力剥夺。”
  鲁云谷道:“好,我立即命人去余姚把我小堂弟叫来。”
  张原道:“不急,下月中旬初再去叫人不迟。”
  鲁云谷道:“介子下月有必胜把握否?那姚复可是四处交际,请客送礼。”
  张原微笑道:“必胜。”取回那本小册子,收在怀里,继续饮茶谈天。
  鲁云谷激动的心绪难以平息,就让小僮取酒来,他要喝两杯,说道:“介子你喝茶,我喝酒,愚兄多年没有象今晚这么心胸开畅了,一定要喝两杯。”
  张原劝道:“鲁兄莫要喝醉了,贪杯误事啊。”
  鲁云谷惕然道:“贤弟教训得是——”
  张原忙道:“何敢教训鲁兄,来,我也陪鲁兄喝一杯,就一杯。”
  ……
  从鲁氏药铺出来,已经是亥初时分,九月既望的圆月高悬天际,鲁云谷送张原主仆三人至雾露桥,还说要一直送到府学宫后张宅,张原笑道:“鲁兄不必送,我有女护卫。”笑笑的看了穆真真一眼,穆真真羞得脸绯红。
  鲁云谷上次听张原说过穆敬岩父女有武艺,笑道:“那好,我就不送了,我也是手无缚鸡之力。”
  月色甚美,何必走得那么快,避月如仇吗?
  张原沿途慢慢的走,慢慢的看,穆真真和武陵跟着,穆真真从后面看着月下漫步的少爷,心里甜甜的象喝了蜜,这是她第一次跟着少爷慢慢走路啊,而且还是夜间——
  小奚奴武陵则有些无趣,这么好的月亮,又不是在王老爷家,那王老爷何时会出个远门呢?
  从府学宫前的十字街走过,两边店铺灯笼高挂,灯火明亮,月色难入,张原回头看看,这时才发现穆真真的黑色比甲有些短窄,捉襟见肘了,这十四岁的堕民少女正是猛长身子的时候,比他还长得快,两个月前初见时,穆真真和他差不多高,现在看着明显比他高了,他这几个月也是长高了不少的,只有武陵不长个子,还没到发身长大的时候吧。
  穆真真见少爷回头上下打量她,脸又红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草鞋,有些自卑。
  穆真真肤色如雪,穿黑色比甲衬着皮肤其实很引人注目,只是衣裳太旧,比甲是那种暗旧的黑,这就显得寒酸难看了。
  正好路过一家成衣铺,张原便让穆真真跟他进去,让裁缝为穆真真裁制一套棉布衣裳,稍宽大一些,穆真真还要长呢——
  可怜的穆真真手足无措,任那女裁缝量腰量胸,傻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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