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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你过分美丽

_11 未再(当代)
  莫北仰躺在床上,他对他的朋友诚实说道:“她给我的感觉和田西不一样。”
  关止理解:“你妈找了不少她的资料,这么多年一个人带着孩子洁身自好,这种强悍就不是菟丝花一样的田西好比的。”
  “嗯,我爸妈也被她感慨,连接近孙子都不敢做的太明显。”
  “这就是母性的力量,让你爸妈都不看她的门第了。”
  莫北嗤笑:“你以为门第是什么?”
  “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门第就是他妈的金科玉律,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万年不变。你爸妈是看破红尘的人,多少人能这么看得开?”
  莫北点头:“这是我的幸运。”
  他想,他是够幸运的,还能遇见这么个人,然后有了机会重新开始爱。
  所以,莫北对莫向晚的任何眼色都不放在心上,他照样嬉皮笑脸:“狗尾巴花现在开不了。”
  莫向晚咕嘴不讲话。这样子又是像莫非的,带着小恼怒的可爱。他会想亲上去。
  可惜不敢。
  两个人到了水产市场,同水产贩子讲好了价钱,买了鲶鱼。因为莫非爱吃虾蟹,少吃猪牛羊肉,莫向晚便又买了些基围虾和梭子蟹。
  钱全部由莫向晚付,莫北知道他一谈付钱,她必定不乐意。何苦讨她的嫌?他只帮她拎东西。
  莫非的这个口味习惯莫北早就知道,怕是遗传了他奶奶的。他知道自己母亲去少年宫看莫非时带去的零食不是薯片就是虾条鱿鱼丝。
  一家人口味一致是一件好事。
  回程中两人只稍许谈了谈做菜的心得,两个人都是会厨艺的人,在这方面很能交流得起来。
  莫北说起他在国外念书时贪嘴,从唐人街的水产市场买鱼,结果买到水产贩子意外进来的鲥鱼。他食指大动到了家刮了鱼鳞去了内脏就倒料酒蒸了。吃了感觉却不好,不明白这种鱼怎么就被张爱玲当成了人生第三恨来遗憾。回国后问了朋友才知道鲥鱼不用去鳞,而且要用花雕猪油蒸出来的。
  莫向晚听了觉着好笑,问:“鲥鱼要用大锅蒸,你太无畏了,怎么就能在学生宿舍的小作坊里蒸了鲥鱼?”
  莫北讲:“手起刀落,切成了三段。”
  “实在暴殄天物。”
  “可不是,苦命留学生买一条鲥鱼容易嘛!就被我糟蹋了,从此以后再不会做这么煞风景的事。”
  他想,当真不可再做暴殄天物煞风景的事了。
  莫向晚说:“你挺好吃的。”
  他说:“非非也爱吃,而且不挑食。”
  他和她都知道,莫非是挑食的,有鱼虾的时候,绝少碰肉食。但莫向晚一贯严格控制开火仗的费用,莫非也不将挑食的习惯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莫向晚听后不答,管自生出些微的怅然。
  莫北又想握她的手,只是她的手紧紧交握成拳,又是一个保护状态。
  这样的她,他又靠不近了。
  她如此不愿来琢磨他的心,他会有挫败感。
  他们回到新村里头,却发生了意外状况,楼道外的消防栓不知怎地爆裂了,把主通道淹成了汪洋。
  莫北的车根本开不进去,汪洋另一头车棚的麻哥正在汪洋里摆石块,他看见莫北,就叫:“把车停隔壁小区的停车场吧!今天这里是不能停了。”
  于是只好再驱车倒出来,在隔壁的停车场停好,再度走到这里来,汪洋里的石块全部摆好了。但这是突发情况,石块也是临时从小区装修房子的人家里弄来了,大大小小,并不规整。
  麻哥在那边抱歉地说:“你们小心点啊!莫先生,你扶一下非非妈妈吧!”
  莫向晚看一看自己脚上的鞋子,今天好死不死穿的是尖头高跟鞋,踩石块要等同踩高跷了。
  但莫北一手拎好了食物,已经一脚踏了过去,朝她伸出手,说:“来,交给我吧!”
  莫向晚先是迟疑,但他目光坚定,伸出的手不迟疑,这般执着。
  若是要回家,只有这样一条路,莫非还在那边等着她。她必须要走,什么都需面对。
  莫向晚只得把手伸出来,交到他的手上。
  第 69 章
  这样一路到了家里,莫北才放开她的手,去崔妈妈家把莫非接了回来。
  吃好晚饭,莫北照例去洗碗了。莫向晚走到阳台上收衣服,夜风拂过,她举头望明月,是一轮圆满。她抱着衣服凭栏遥望,几乎要怀念。
  小时候逢到中秋月圆,父母会摆出水果贡品拜月,她坐在阳台上吃着石榴,日子就像石榴子一样清甜饱满。父母离异以后,她很久不看圆月,因自己的大家小家,总非圆满。
  有人站在她的身后,细微的呼吸,说明他的小心翼翼。他把手支撑在栏杆上,给她围了一个空间。
  莫向晚要转身,但发现转身不妙,也许正对他的脸。
  她又小小气急:“你又干什么?”
  莫北就这样不紧不松地围牢她,不让她走,也不殷勤靠近。他说:“月亮为什么这么圆?”
  这叫做废话废说,莫向晚要用手推开他的手,他的手稳固如磐石,纹丝不动。让她想起多年之前的圣诞夜,他抱着她,她丝毫推不开,后来半推半就,终于沉没。
  她又冷下了脸:“莫先生!”
  莫北纠正:“叫莫北。”
  她不响,他就这样说道,“向晚,你不接受我也没关系,我就这样住在你们母子身边,反正将来非非结婚,儿媳妇的一杯茶还是会送到我手边。”
  莫向晚回头又要斥他,他快口快语说:“你别骂我有毛病,这是我唯一能为非非做的事,我还想做更多,可惜你这个当妈的不同意。”
  她听了,想了,踌躇了,才再说:“你这是浪费时间。”
  他也听了,但并不想,迅速反馈她:“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莫向晚嘟囔:“是你水煮鱼吃太多。”
  莫北笑:“我承认你的厨艺比我好,对了,要不要开一家水煮鱼餐馆?我管保你这手艺超过当红炸子鸡辛香汇。”
  “辛香汇是恶意炒作,卖得便宜,一点身价资本也无,哪里比的了渝信技高一筹?”
  莫北喜欢同她谈这样的话题,刚才她做的水煮鱼,清蒸梭子蟹,椒盐基围虾简直乃人间美味,他和儿子两人大啖一番,啧啧惊叹。
  他从莫非处得知莫向晚平素少做大菜,一般就简单小菜对付一日三餐,凡用足油盐酱醋和食材了,那必定是过年过节。
  莫北知道自己又要骨头轻了,她做了这样一桌子菜给他们父子吃,可否当这个美好礼拜天是过节?
  而莫向晚则是在后悔,今日一时不慎,本意是要显显本事的。
  莫非老说“爸爸做的东西好吃”,他跟着莫北过的那几天,莫北给他专门做一些三明治、水果色拉什么的,都是儿童中意的口味。不好怪莫非把他的手艺夸成“比宾馆的大厨师都要做的好”。
  她才是跟大厨师学过手艺的人,莫非一岁那些岁月,她找不到合适的活干,也不想再在管弦的酒吧内继续仰人恩惠,便经过招聘进了一家社会餐馆当服务员,从最低的传菜员开始做,平时能看一看厨师们掌勺的经过。餐馆的厨师长看她好学,得空时候指点了几手,她学的老快,心想以后是可服务儿子的。
  但后来用的机会并不多,因为忙因为要节省度日。
  今日这样动了手,也许因为心头松懈,也许——因为后头的这个人。
  莫北悄悄让自己的手更靠近她一点,她的一只手此刻也握住了栏杆。
  莫向晚是个美丽的女人,但她的手并不美丽。
  他印象里最初的她,一双手皮光肉滑,在他的皮肤上滑过,吸引他的血液随着她的手上下流动。
  后来在车里,他大胆握住她的手,才感觉到这些年来,她是真的变化好多。掌心已有薄茧,皮肤也不够光华,只有纤纤十指,还是原样。
  这是一双拼搏之后的手,硬朗朗骨骼分明。
  他忍不住就像握住,这一次,他照样握牢。
  莫向晚一惊,就要抽手,但他仍是不让她抽离。
  他说:“莫非妈妈,你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如果我们做不了一家人,我们就当一辈子的邻居好了。”
  他说这样的话,让她的心潮起伏不定。
  他是什么意思?她想不透,只是说:“你不需要这样的,我根本不要你补偿什么。”
  莫北摇头,握住她的手,一收紧把她整个人都揽在怀抱里,在她挣扎之前先禁锢得牢牢的。他戏谑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补偿?莫非妈妈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自作聪明。”
  莫向晚整个人就陷在他的怀抱里,挣脱不了,他甚至就差同她脸贴脸了。八九年来,她根本不曾同一个男人能亲近到这个地步。
  她该回头给他一巴掌骂他放肆,但这样一具怀抱,温暖得她全身虚软,什么都做不了。
  莫向晚气愤自己的怯懦,咬着唇什么都说不了。
  莫北便讲:“向晚,你不要再关着你自己了。给我一个机会。”
  第 70 章
  这晚临睡前,莫非问莫向晚:“妈妈,你会不会跟爸爸结婚啊?”
  把莫向晚问得愣住。
  莫非还要追问:“妈妈,你不跟爸爸结婚,爸爸就不能和我们住在一道来。”
  被反应过来的莫向晚红着脸斥一句:“你脑子里又在乱想了是不是?小朋友要用心学习,不要管这么多大人的事。”
  莫非竟然拉起被子蒙住头,生气了。莫向晚拉下他的毯子,看他的小脸憋的通红,不由好笑,就笑起来。
  莫非非常不满意,他扭着眉毛对母亲说:“妈妈,你要严肃一点,我没有开玩笑。”
  莫向晚就亲亲儿子的小眉毛,又亲亲他的小鼻子:“好了,非非快睡觉,不然明天会迟到。”
  莫非还是不满意,嚷:“妈妈你又要敷衍我了。”他想,自己不是大人,说话没有力道,会被母亲忽视。但莫向晚把灯一关,逼他睡觉。
  但莫向晚自己没有睡着,她蜷在床上,姿势等同孩子在母体的子宫之中。有别样的安全和温暖。
  刚才莫北的怀抱给予她这样的安全和温暖,她不得不承认。有了这样的安全和温暖,她能够缓缓进入梦乡。翌日一早,有足够的精神去应付全新一天。
  莫北老早把车开到楼下,依旧做他们母子的司机。
  到了学校,莫非下车前,对牢莫向晚又说:“妈妈,你要考虑考虑我的意见,我不会害你的。”
  说得莫向晚又是惊异又想要爆笑,连莫北在旁听了都笑个不停,问:“我们的宝宝在说什么?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家长?”
  这样又被平白讨去一句便宜,这对父子已能配合得浑然天成。莫向晚坐正位置,不再笑,只说:“开你的车吧!”
  一路上也少说话了,刚才莫非的话,让两人都在心底琢磨着。
  莫向晚在笑好以后,心跳就开始加速,噗通噗通的如鹿撞,自己都能听的见。她同他的关系,愈发薄如纸,破纸而出以后,该如何自处?
  她本能就害怕,怕了然后便什么都不想。
  好在莫北也没把昨晚的事件进行案件重演,这是他的分寸,进一步退半步的。莫向晚忽有灵感,偷眼瞧他,他是这般有心,举手投足,不期然的动作,都让她越来越感到亲切了。
  这么瞧着他,心头万绪终于荡涤成平常,只掠过一股暖流,整个人都舒缓下来。
  莫北不是没看见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还小心暗觑他。他都当作没看见,但心头愉悦,开始吹口哨。就听到莫向晚“哎”了一声,讲:“你别吹了,你从来不去KTV的吗?”
  莫北笑说:“从没有朋友请我去KTV。”
  “他们都很聪明。”莫向晚说的时候已经半含笑,想,这个人也并不是无所不能。
  “或者什么时候我带你和非非去?”
  莫向晚立刻拒绝:“不用了,非非唯一的不及格就是音乐课。”
  莫北耸肩,他充分尊重女士的决定。
  到了她的公司楼下,莫北说:“记住,这只是一份工作。”
  莫向晚顺从点头。
  她踏入电梯后,对着镜子理云鬓,镜子里的她,头发一丝不苟,戴着眼镜,穿衬衫西服。面对工作,她更应泰然处之。
  一路走进去,同遇见的同事打招呼。邹南例必是到的比她这位上司要早一点,她勤勉又贴心,是一位好助理。
  莫向晚扬起唇角,扯一个笑容面对她:“早啊。”
  邹南讲:“老大我猜你昨晚一定睡的很好,最近你的气色一直不错。”
  莫向晚受下她的称赞,她说的没有错,刚才在电梯的镜子里,她看到一个容光焕发的自己,同以前的自己是不一样的,带一点点桃花般的春意。
  或许身边有一位体贴的异性,真的能够调节女人的内分泌,连外在压力都能盖过。莫向晚无奈地如是想。
  她看看邹南,这个女孩换了发型,模仿台湾杨丞琳的大刘海娃娃头,怎么看怎么无邪。当年她甫入行,听说有艺人陪同有色饭局,曾抓着前辈问:“那种事情算不算明星的第三产业?”
  莫向晚也在当场,听得那位圈内前辈笑着说:“现在谁不包三产啊!”
  邹南那时还梳马尾辫,一惊骇,发尾都在摇摆。
  现在她把头发松松挽着,脸不变色心不跳,年轻人更容易适应新世界。
  莫向晚掩盖自己的些许心痛,这是她的失察,她需要先自省。
  她问邹南:“你的状态也不错,用了什么粉?”
  邹南笑得更天真得意:“哪里啊!我是用睡眠当美容,晚上一到十点就上床,沾着枕头就睡觉,效果比太太口服液要强的多。”
  “嗯,年轻人睡的着是好事。”
  外面宋谦的秘书过来叫邹南去开会,本周末开幕式即将举行,邹南跟着宋谦忙前忙后,工作量比以前大好许多。
  莫向晚对宋谦秘书讲:“请宋经理稍微等一下,这里邹南还有一些是事情。”
  宋谦秘书和邹南交换一个眼色,对方是不解,邹南是无奈。莫向晚一注意,看在眼内,不动声色,对邹南说:“把最近的项目同我汇报一遍。”
  邹南只得拿好记事本,恭谨站在她对面,开始做工作汇报。
  莫向晚一一听下来,方才发觉,宋谦的艺术节项目,许多工作邹南已独立跟进完毕。如此甚好,她有极强的主观能动性。莫向晚讲:“以后每周做一个工作小结,好让我知道一下各项工作进展。”
  邹南有一点点诧异:“以前从来不做的啊?”
  莫向晚微笑:“以后需要了。”没有多加解释,且让邹南狐疑加猜测好了。她这么聪明,也许会想的多。
  待邹南离开,莫向晚一手开始整理手头的工作,然后便打开IE,上了前程网。她稍稍修改了一下简历,自己的自学考本科还有一门课便可毕业,英文也过了四级,以前从没有把这些东西全部填到网上简历中去。
  只要现时稳定,她的心也会安定。也或许之前的失察因为安逸太久,才把敏锐感觉弱化。
  网站上发了许多讨论,都在说如何在金融风暴中找到合适自己的工作,又有说金融业保险业外贸业损失惨重,还有说今年大学毕业生求职艰难,国家增发了研究生招生配额。
  她叹口气,这真不是一个好时机。但还是筛选些合适职位发了简历出去,心里想的是,如果不得不失业,先让莫北带着莫非一阵也无伤大雅。
  可想好就失笑,她何时这样依赖他了?她不可又因此产生惰性,做事还须谨然慎重的好。
  莫向晚发送好简历,还是十分投入工作。
  在午饭前,邹南乖觉地向她汇报项目晨会的大致内容,然后又说:“宋经理也不肯把叶歆的节目加进去。”
  莫向晚答:“他有他的道理,林湘比叶歆更适合上这样的节目,待叶歆更上层楼,她会有许多这样的机会。”
  邹南却说:“叶歆很难过,她希望公司给她一个机会,她很努力的。”
  这个小女孩,总是用家常口吻来同上司讨价还价,莫向晚忽然厌弃,但仍耐心说:“林湘也准备很久了,她的广告商也希望她上这个节目。”
  邹南说:“最近湘湘精神状态不好,老在片场恍惚,就怕她到时候出状况。”
  莫向晚有点惊讶,还有一点了然,问:“多久的事了?”
  “就这两个礼拜。”
  莫向晚翻出最近的报纸,最近有一条业内大新闻,写“昔日二线浪荡子,迎娶一线娇娇女”。罗风已同他的女友结婚,婚礼定在北京王府井的奢华大饭店,女方背景忽然就明朗,其叔父是国内知名私企的董事长,身家在胡润百富榜上详细列明过。
  罗风因此向剧组请假两周,当一个痴心未酬的男二号并不算惨败给林湘。林湘虽然从几个月前艳照事件赢一个漂亮,但在爱情之上,根本不敌一辆接送新人的加长版林肯车。
  莫向晚看了一个暗自心惊,她最早看到这条新闻,并没有放在心头,今天再看,怎么看怎么扎眼。她拿起手机,想要给林湘发一条消息,可想来想去,不知如何写出来。
  等到下午的部门经理例行会议结束,她回到自己位子上看到手机上有短信提示,打开一看,竟然就是林湘发来的一条短讯。
  她写:“各位,承蒙关照,不胜感激,万分感谢。”
  不过短短十几个字,看得她握住手机的手心开始沁出汗来。
  莫向晚马上致电朱迪晨,那头朱迪晨嚷:“我马上去片场。”原来她也收到这样的短信。
  这一次绝对非同小可了,手机两头的人,各自的心都在往下沉。
  朱迪晨讲:“也许她又发了痴,我们——先去再说。”
  阖上手机,莫向晚开始收拾提包,正要起身,手机又响起来,是莫北,莫北问:“我就在你楼下,可以赏脸一起吃中饭吗?”
  莫向晚紧急说:“莫北,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第 71 章
  等莫向晚匆匆忙忙奔下楼,莫北的车已停在路边。她上了车,报了一个地址,又问:“会不会耽误你下午上班?”
  那地址是在郊区的,莫北便打了一个电话给单位里的法务助理,嘱咐下午将不回去。然后同莫向晚说:“你等一等。”
  先自下车往路边的面包房去了,过了一会拿着奶茶同三明治上了车,全部递给莫向晚。
  这太细心和周到。莫向晚接过来,捧得满满一手。
  莫北发动了车子,莫向晚才发现他只买了她的一份,就不好意思了,问:“你的呢?”
  莫北不知道怎么答,他忘记买自己的那一份了,如何忘了?他也不知,只知如果实话实说,她必内疚,就说:“我还不饿。”
  莫向晚动手把三明治撕成两半,给他留了一半,但奶茶不好分,只有一个杯子。莫北看着她的举动微笑,她窘了,把剩下那半只三明治放在纸袋内,就要往他手边的空处放,没想到莫北空出一只手来抓了过去。
  他趁着一只红灯的空闲,把她撕下的半只三明治一口一口吃掉。
  莫向晚慢慢把另外半只吃掉了。
  公司楼下的那间面包房是台湾人开的,对冷冻面团很有讲究,做的面包素来可口,而莫向晚今天吃的这半只,是最可口的。
  吃完三明治喝奶茶,热乎乎的感觉到了腹中,有了些气力想头疼的事情。
  莫北问她:“怎么了?”
  莫向晚答:“一个艺人也许会出事。”她看着他投来的关切的注视,不由就把来龙去脉简单说上一说。
  莫北蹙眉,也是听了之后发觉棘手的。
  莫向晚心中有无尽的唏嘘,全数都肯倒漏给他了:“他们这些人表面光鲜,内里承担的压力不为外人所知,许多事情打落牙齿和血吞,别的人未必能明白。高收入也要承受高压力,人前人后的扮相,怎么都不是自己。”她锁住眉头,“我但愿她没有事。”
  但莫向晚的愿望不能实现。
  她和朱迪晨都不是第一个发现林湘尸体的人。她们到达的时候,当地派出所已经派出民警到了现场维持秩序。
  林湘在一片绿黄的芦苇荡中静静躺着。她的身上穿着白色吊带裙,覆盖住玲珑的身躯。整个人干干净净,气色良好,美丽容颜更胜生前,仿佛只是熟睡,或许正因为睡饱了才有这样格外俊俏精致的容颜。
  但她的姿势是蜷缩着的。莫向晚熟悉这样的姿势,是在母体子宫之中,在寻求温暖和保护。
  该剧导演面如土色,正在配合民警做笔录。
  “今天没有她的戏,她来探班的。后来吃中饭的时候到处都找不到她,我们都以为她回去了。结果有群众演员发现她躺在这里。”
  第一目击者已经语言不能,只是不住发抖。
  民警逐一了解现场人众的身份,对住莫向晚和朱迪晨讲:“要麻烦两位一起来提供一些情况。”
  躺在美丽芦苇荡之中的林湘被一副雪白的担架抬走,莫向晚才恍然发觉,自己到了现场,根本一句话都没有说,身边的朱迪晨也是。
  她抬一抬步子,脚底轻飘飘的,幸好身后有人扶牢了她。
  莫北说:“先去派出所吧!”
  她点头,想,自己的嘴唇定然是发白的。
  抬着林湘的那副担架从她的眼前经过,她听到朱迪晨喃喃说了一句:“我一直以为她闹自杀是开玩笑的,她真的在乱开什么玩笑?”
  这么愤然的声音里,有一丝凄楚的忧伤。
  是的,不过是前任男友结婚,不至于成为林湘选择自杀的理由。
  在派出所里为她们做记录的警察也不相信,一再问:“她上一次出事是什么时候?”
  莫向晚答:“快半年了。”
  朱迪晨提供另外的情况:“这半年她一切都顺利,新唱片发了正在打榜,成绩不错。偶像剧也是已经卖出去的热剧,还有几个年末大奖要等着领。”她对民警同志申请,“能给我一支烟吗?”
  民警摇头,她暗骂了一声“靠”。
  一旁的导演想起什么,又添加资料:“今天的外景地是林湘建议的,她说和以前男朋友来这里度假时吃过大闸蟹,风景很美。”
  一边做记录的女民警颇为感性,也是热衷演艺圈八卦的,她轻叹一声:“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啊!”
  有另外的民警过来递报告,并告知她们:“验尸报告初步定为氰酸钾中毒。”
  朱迪晨对住莫向晚苦笑:“这丫头这一次是去意已绝,割腕、开煤气、跳楼这种不顶用的都不用了。”她说完,开始啜泣。
  莫向晚抱住她的肩,问民警:“什么时候可以领回尸体?”
  民警说:“我们还要做进一步调查,确定确系自杀之后。”
  警方又向他们要了罗风的联系方式。
  出了派出所,天已经擦黑了,朱迪晨恨恨地骂:“那个混蛋!”
  莫向晚黯然不语,身边的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似给予她一些安慰。莫向晚缓一缓气,尽量平静下来,发现自己的心脏一直在悸动,手指也是微微在颤抖。
  朱迪晨用餐巾纸醒了醒鼻子,对莫向晚说:“回头想好怎么对付记者吧!今天现场这么多人,纸包不住火。湘湘选了一个极其难缠的方式作别,她根本就是想快速曝光,没她戏还跑到这边来用短信把我们招过去,生怕没人发现。”
  朱迪晨讲的话,句句在理,林湘之死,或许并非如此容易结束。
  莫向晚到了现场见到那样情形之后,是被撼到了。
  林湘浑身雪白,将死亡演绎得如此纯净。但四周喧嚣,同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崩溃者有之、害怕者有之、厌烦者有之,无人能镇定。注定这一出死亡并非如她最后的姿态那般平静。
  她一直默默注视着林湘,她情愿她如以往一样,幽怨地要死要活得有点假装。但这一次她没有再选择假装“狼来了”,她是真的选择离去。
  为何就这般离去?
  莫向晚不能只做她是为了一个结婚的前男友之想。她先抛开忧伤和低落,说:“我先给老总打一个电话。”
  接到她电话的于正已经得知消息,听了莫向晚的汇报,还安排了新工作:“先组一个林湘治丧委员会,办理后续事宜。”
  莫向晚说:“她的父母还在江苏老家,我想,先将他们接过来。”
  于正没有意见,并说:“让企划部草拟一个文案,向媒体发布。你同所有邀请林湘演出的承办方和广告商做好协调,配备相应的艺人名单给他们选择。”
  “我知道。”
  挂完电话,那头的朱迪晨已经开始接到记者电话了,说得一个烦不胜烦。莫向晚手里的手机被莫北拿过去,他把她的手机关掉。
  整个过程,莫北都陪在她的身边,他没说什么话,只是看着她应对和忙碌。
  面对尸体,她本能地在瑟瑟发抖,可是强自支撑着,冷静有条理地回答了警察的提问,再将后续的公事一一安排。
  但她在伤心之余,是在害怕的。这个女人连害怕都要掩饰。
  回程路上,她坐在后座,是莫北的建议。他说:“你先睡会儿。”
  莫向晚笑一笑,他一说,她才发觉真的疲倦了。自中午以后人就一直在紧张绷直的状态中,没有松懈。她说:“我今天真是耽误你了。”
  这样情形,莫北不同她说俏皮话了,只要安她的心:“我打电话给崔妈妈,请她去接非非了。等一下我们回家以后先吃晚饭,一切等到明天再讲。”
  这是最合理的建议,除此以外,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莫向晚一个人独占他的车后座,放松自己的身体到最适宜的角度,而后闭目。
  莫北问她:“你怎么会进这一行的?”
  莫向晚睡意朦胧地就答了:“因为朋友介绍,我总是信她,她帮过我的大忙,介绍的总不会错。我以前当过服务员,又没有学历又不懂英文,当不了小白领。这个行业门槛蛮低,做事上手快,工资也不算低。”
  “但你做的这么累。”
  “没有工作会轻松的。我现在头顶乌云,就要大雨倾盆。”
  莫北笑:“你懂得给自己打伞。”
  “不,我已经湿了半身,不想全部湿光了。”
  说到这句话,她的语气发蔫,睡意渐浓。只依稀听到莫北声音,他说:“乖,好好睡一觉。”
  第 72 章
  这一觉悠远绵长,莫向晚有着清晰的梦境。
  站在她面前的白色倩影,用决然口吻说:“我还不如自己投资自己来一个干干净净。”
  她这么愤愤地,原来话里漫藏玄机。她的脸既艳且厉,双眼山色空蒙,有难磨的怨愤,手上一枝芦苇,飘摇荡漾,犹如她的身形。她旋即转手,扯下芦苇,在天地间消失,留下有口不能言,有疑不能问的莫向晚。
  莫向晚终于对着那一片芦苇荡问出口:“是什么过不去了?你不是说要让自己干干净净的吗?”
  而后醒来,身上盖着一件西服。
  身边却无人,她定定神,看清楚自己还坐在莫北的车内。空气里只有她一人的呼吸,仓促的,让她害怕。她扭开车门,大叫:“莫北。”
  莫北正在车头靠着,吸烟吸了一半,听到莫向晚的声音,掐灭了香烟,走到她身边。
  他说:“已经到家了。”
  莫向晚定睛,是在自家的楼房下头。她问:“非非呢?”
  “在崔妈妈家吃了晚饭,现在在家里做功课。”
  莫向晚从车里走出来,抱起他的西服还给他。
  “你应该叫我的。”
  “看你睡的熟。”
  他接过西服,挂在自己的手上。
  也许她并不知道,在熟睡之中的自己仍是面容紧促着,时刻无法放松。她这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工作,把自己的情绪全然放入,外表却是冷然的,掩盖住热心肠。
  他悄悄抚触她的脸颊,她确实体质寒凉,触手冰凉。他怕她冷,就脱下衣服盖住她,又怕她睡得不够,到了目的地后,没能忍心叫醒她,就守在车外头等着。
  莫北靠着车头,抽了一阵烟,等着她醒过来。
  管车棚的麻哥看见他,也看见车里影影绰绰有着人在,暧昧地笑了笑。他也笑,不过能笑得坦荡。这些邻居们都知道他在追求她,追求一个单身妈妈。他想让他们所有的人都知道都无所谓,这是事实。
  想到这一刻,一种情绪逐渐汇聚,就要喷薄而出。他节制着,亦步亦趋。
  他但愿生活像童话一样简单,自己是睡美人里的王子,一个吻吻醒沉睡的公主,从此以后,王子和公主过上美好的生活。
  莫北要骂自己在犯傻。
  醒来后的莫向晚,脚下还是浮着,下了车,被莫北一扶,就将一半的力量交托给了他。
  她向他倾诉她的心事:“林湘前一阵状态良好,我以为她能顶的过去。后来发现她有不妥,也没有放在心上。”
  莫北明白她的心,他说:“不是你的错,许多意外状况我们都没有办法预估。”
  “她嗑药了,或许,是——吸毒。我以为他们这样的人自我调节能力都能良好,偶一错着,很快又能恢复如初。我是——麻木到没有立时加以劝解。”
  莫北扶着她上楼:“明天还有许多状况要你去面对,如果你不养足精神,后面的事情会应付不来。”
  他想说的是,你不要当作人人都能如你这样。但没说出口来,因莫向晚的悲伤已形于外,为了一个合作伙伴的突然逝去。他只是说:“向晚,你不要把别人的东西背负过来,加倍以后你会更累。”
  走到家门口,莫向晚头一次正经同莫北商量:“我想,你的建议是对的,换一个工作也许是个好主意。”
  莫北俯身亲一亲她的额头,温暖又舒服的温度,从她的眉心缓缓降落。他为她开了门,莫非早听到门外声响,抱着她的拖鞋跑过来,嚷:“妈妈,你回来啦!爸爸,你帮我检查作业好哇?”
  莫北一把抱起莫非,问:“今朝晚饭吃的好不好?没有麻烦大妈妈吧?”莫非一句句答了,还在朗朗地诉说着学校里的趣事。
  莫向晚看着这对父子坐到沙发上头,莫非贴心地把抱枕放到莫北背后,旋即被莫北抱起来坐到他的膝头上。
  这让她能够支持一下,带着余存的感伤为这对父子削了苹果剥了橘子。
  第二天确如莫向晚能预测到的混乱,各方媒体或致电或亲临,来探询林湘自杀的真相。但“奇丽”哪里有真相?于正勒令所有人等先用“一切等公安局报告再讲”来搪塞。
  林湘的治丧委员会立时成立,却不是由企划部的宋谦或人事部的张彬来挂帅,也没有落在莫向晚手上负责。全部责任由史晶这位行政部头头做主。
  莫向晚很意外,史晶没有丝毫推却,就此受命,但因此事涉及相关司法机关,只要求由许淮敏协助。
  所有人面色沉定,没有人把哀戚形于色,除了邹南。
  莫向晚是路过茶水间的时候,看见邹南一边倒茶一边抽泣,也在恍惚。因为她拍了她一下,惊得邹南将水杯跌落,跌在地上四分五裂,碎得凄惨。
  邹南都结巴了,一边流眼泪一边向莫向晚道歉。
  莫向晚一向知道她同林湘的感情,可以理解她的悲哀,只是,渐渐有些过了。邹南在收拾地上的碎片时,竟然压抑不牢,嚎啕大哭起来。
  莫向晚吓一跳,被她哭得难过,安慰她:“别哭了,湘湘不会想自己的朋友这样悲伤。”
  邹南拼命摇头,眼泪流个不停。恰逢宋谦同他的秘书路过,宋谦把眉头一皱,古怪地看了莫向晚一眼。莫向晚十分歉然,毕竟是自己的助理在人前失态。她说:“她和湘湘感情好,克制不住。”
  宋谦点点头,又望邹南一眼,邹南竟奇异地停止了啜泣。拉着莫向晚的手,回到座位上。
  下午宋谦就拨了内线给莫向晚,他说了两件事情:“第一,林湘的表演就让叶歆顶上吧!第二,邹南还是经验浅了一点,Merry,艺术节的演出你能不能亲自跟一跟?”
  莫向晚则想,邹南经此打击,确实可能影响工作,项目头头发话了,她也不好就此拒绝,况且林湘之事由史晶来担当,她也没有回绝的理由,便答应下来。
  邹南红着眼睛垂头丧气地把相关文件和图纸拿给她,她关切地对助理说:“快收拾好心情,待林湘父母来了,你要好好尽朋友之谊。”
  邹南动了动唇,最后只是点头。
  其后的一切事情,变作一团乱麻。
  公安局经过勘察,排除他杀的可能,将林湘的尸体归还。林湘父母抵达之后,抚尸痛哭,不能自己。邹南也确尽好朋友之职,协助史晶安排了林湘父母的住处,又帮助联系了殡仪馆。
  只是媒体方面还是喧嚣尘上,矛头直接对牢新婚的罗风。罗风被记者烦不胜烦,有一次在酒吧之内,将一杯血腥玛丽泼到一名知名娱记头上。
  娱记愤慨异常,次日就在报刊上撰稿,写“林湘人正声靓,正是一个即将冉冉升起新星。出道以来,除了唯一一次恋爱相片被曝光,从来没有任何乌糟绯闻缠身,是圈内优质偶像的典范。到底是什么逼得她不得不寻此死路?路人都会想要问一问是什么逼迫得正当芳华的女星寻此死路?”
  接着就有人在人气甚旺的论坛上发帖子曝料,声称林湘自杀之前,身着白衣出现在罗风的婚礼上过。当时有好事的人影了相,虽然人影模糊,但明眼人一看就晓得是林湘。网友纷纷出来充作名侦探柯南,把疑点描述,最后把罗风描述成了有动机的杀人犯。
  罗风的经纪人发怒了,直接致电给朱迪晨,语气颇多不满。朱迪晨正在“奇丽”开会,接连几天的折腾,她精神本来就不好,又因痛失一员爱将,早窝了满腔怒火,接到对方电话时就克制不牢,吵骂起来。用词刻薄犀利,前所未闻。
  这厢听到的工作人员忙着劝解,朱迪晨只呼呼喘气,把脸气得通红,讲:“湘湘就是一个死心眼,怎么不穿红衣服?穿一身白,就算死也要放过那个负心男。”
  这话说过头,莫向晚拍拍她的手,讲:“Judy,逝者已矣。”
  朱迪晨终于把气平下来。
  也许对方经纪人也发觉不妥,后来再来电话,是直接打给莫向晚的。
  他问:“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道理活着的人平白担一个虚名。男欢女爱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林湘在罗风结婚那天是到过现场,她还和新娘子握手了,一派和气,许多人都看到了。她现在不在了,警方也下了定论是自杀,怎么罗风就活该被口诛笔伐?”
  莫向晚平静地同他商议:“明天林湘大殓,你看罗风能不能列席?”
  对方没说话,也在想。
  莫向晚说:“湘湘也许希望罗风送她一程,毕竟在罗风之后,她没交过男朋友。如果罗风出现,面对记者镜头稍显坦荡,记者发觉索然,也无甚可写了。”
  对方讲:“她的父母在场。”
  “老人无暇想其他的了,湘湘没有留下任何遗书,谁都不知道她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对方问:“林湘是不是吸冰?”
  莫向晚就怕自己会因这句话长叹一声的。林湘的尸检报告里表示得清楚,她的身体中被检查出含有过量的盐酸麻黄素,警方虽然归还林湘尸体,但因此继续排查下去。
  林湘从何处得来冰毒?但莫向晚亦知圈内人士如想要获取这一类药品,总有渠道提供。
  这一层蓦然敲打她的认知,再度让她冷汗涔涔。
  她板牢声音讲:“罗风是一个男人,他总归知道自己该担当哪部分的责任。”
  晚上回到家,莫非正在拿着学校发的行为规范图谱学习,其中一幅有医生有老师有民警有居委干部还有孩子拿着喷洒器喷洒着茂盛树木上的蛆虫。
  图谱上写了几个字“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莫向晚感到头很重。
  这天莫北没有准时下班,她竟隐隐希望这个时刻他最好在她身边,他陪着非非在身边打游戏做作业,或者他就在对面403里把他的活儿带回家来做。
  莫向晚想一想,都要失措了。但莫北的电话来了,问她:“晚上吃了什么?”
  她答:“给非非做了蒸排骨,煎了两个蛋,煮了一个青菜汤。”
  他说:“晚上你要吃什么夜宵?”
  “不吃了。”
  “买皮蛋瘦肉粥好不好?”
  这是分明已经有了的决定,她不再同他反驳。
  莫北继续报告:“我大约晚上九点回来。”
  她“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莫北问她:“向晚,你决定离开这个行业,还是换一个同样的工作?”
  莫向晚想了一想,回答莫北:“也许到别的行业会从零开始。”
  莫北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了。”
  她问:“怎么了?”
  “有人想挖你,但你无意于他们。”
  莫向晚了然,讲:“替我感谢他们的好意,这个圈子里的人和事,我已厌倦,惯性一消失,浑身都在酸痛。”
  “我清楚。”
  他们隔着话筒,闻听对方浅浅呼吸,如同自己的呼吸一般,都要舍不得放下电话。但电话上的红灯闪了一闪,莫向晚只好说:“我有电话进来。”
  莫北道一声“再见”。
  第 73 章
  再打电话过来的是秦琴。
  秦琴是同莫向晚道别的,她说:“我已经向电视台递了辞职信。”
  莫向晚一懵。
  秦琴听她这头没有声响,便唤一声:“向晚,虽然事出突然,但是你别担心,不是因为你想的那件事情。”
  莫向晚只是叫她:“秦姐。”突然惘然的寂寞又涌到心头上来。
  秦琴笑起来:“你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呀!”
  莫向晚只是流连地又叫一声:“秦姐。”
  秦琴低低咳嗽了一声,同她讲:“下个月五号的航班,我的目的地是阿姆斯特丹,听说荷兰环境安谧,适合养老。我练习法语好长时间了,终于有机会能用一用。”
  莫向晚欠一欠身,还是觉得突然,一连串的突然,让她如坐针毡。
  秦琴向她解释:“很早以前我就有一个想法,三十岁以后出门不挤公交车,四十岁以后到国外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养老。我还要养两条狗,一条叫团团,一条叫圆圆,运气好一点的话找个洋老头嫁了,成立一个丁克家庭,过得不舒服就离婚,没有孩子的负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她边说边笑,莫向晚就跟着她笑。
  “秦姐,你会梦想成真的。”
  “可不是,已经成真了,所以我不同这里的是是非非搅和。”秦琴讲,她还讲,“向晚,我不像你,你对家庭还有渴望,拼了命也要带大非非,我从小对家庭无望,我只要一辈子的自由自在。”
  “秦姐,我祝你终于自由自在。”
  秦琴欣然接受,但说:“向晚,我只好自由自在,我的爱情早已死了。”
  莫向晚在这一夜第一次听到了秦琴在中夜时分,倾诉她自己的情感故事。
  秦琴曾经的未婚夫是新华社的记者,清华中文系的才子,给九零年代的校园民谣歌手写过无数歌词。他写道:“青春洒落之后,惆怅无处安放,我们的爱情在哪里?你是否一直在寻找?”
  他带着秦琴的爱情,去了战火纷飞的科威特,最后再也没有回来。
  秦琴一直安放着这首歌词的下半阙——“爱情永远不会死,她在你的心中永恒。如果有一天她开出一朵花,让我真心实意祝福你”。
  秦琴对莫向晚说:“如果有一天你心里开出一朵爱情的花,让我真心实意祝福你。”
  莫向晚的眼泪顷刻流下来。
  秦琴说:“我不是傻瓜,不会一辈子等他,我的下半生一定要过得舒服。”
  “对。”
  “傻女孩,不要哭,你儿子看到会笑你。”
  莫非已经看到母亲拿着电话流眼泪,他拿了纸巾过来递到母亲手里,担心地坐在一边看着她。莫向晚摸摸儿子的头,示意他去做功课。
  儿子很听话,什么都听她的,知道她的意思,就去行动。
  莫向晚很宽慰。她说:“他不会笑我。”
  秦琴也在笑,也许也宽慰。
  她还有其他叮嘱要说:“如果你想离开这个行业,最好不过了。管弦对你的照顾有限,这个圈子里的是非是不长眼睛的,你不认得它,它也未必认得你,但是因为天时地利,就会找上你。”然后她又说,“对别人的帮助我晓得你不求回报,但是先顾牢自己再讲。”
  莫向晚听住了她的话,她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她从不在人后讲人是非,此刻仅同即将远离的秦琴分析她自己的形势而已。
  “这些年‘奇丽’发展得过分快了,外债累牍,全靠于太太周旋。大老板一手抓正业一手抓副业,现在越看越明了,如果有一天正业变成垂帘听政的势态,照我的背景,很难自处。这些只是内因,还有林林总总的外因。在公,以前我尽忠职守,是为负责,老板支我薪水,我出人工,一切分属应当。在私,非非出生的时候,户口有多难办?我被计生办罚款罚到连水电煤都付不起,非非的户口最后能和管姐的户口挂在一起,都是他帮忙办到的。但林湘最近的事情让我感伤,人前笑人后哭,我感觉好累好累。”
  秦琴安慰她:“累了就要休息,停一停再出发。你不是我这样的专业人员,许多工作触类旁通,以你的努力上手不难。”
  莫向晚在这厢点头:“秦姐,我记牢了。”
  秦琴在挂电话前,最后做提醒说:“我向来不是说人长短的人,上一次管弦确实处事霸道,但她还是会做人的人,后头也同我打招呼。说真的,我看不透她,她至于为于正做到这个地步吗?”她停一停,容莫向晚把话听进去,再讲,“还有一个人你自己注意了,你曾经帮助过的人未必个个都会当你好。”
  莫向晚心念一动:“叶歆?”
  秦琴冷笑一声:“初出道的黄毛丫头,不知感恩当然是大忌,但你帮人时候也要看一个准。”
  “我晓得了。或许她为我没让她上艺术节才言辞出格了。”
  秦琴讲:“你晓得就好。”
  挂上秦琴的电话,莫向晚带着又变作孑然一身的茫茫然傻坐在沙发上。她俯下身来,正看到沙发柄上的那朵小花,葱翠又雪白,能成为她的另一种力量之源。
  她可以因此站起来,在窗外的深秋的风凛冽地飞掠过脸庞时,她果断地将那绺头发拢到耳后,不遮挡自己的视线。
  但这晚实在太忙,又有电话进来,是直接打到她的手机上。她一看号码,吃了一惊,接起来时,就听见那一头的人儿略略带着哭腔。
  梅范范的声音依旧娇腻扰人,在焦急万分的情形下,依然如此。
  她说:“晚晚,怎么办?”
  莫向晚又坐回到沙发上去,急问:“怎么了?”
  梅范范几乎要哭出来。
  “我要完蛋了,这一次肯定要完蛋了。晚晚,飞飞姐找到我了。”
  莫向晚心底的前尘“轰”地腾云而起,成为无法扫灭的飞虫。她费尽千般的心思,万般的心力,终于还是被这条索又寻了回去。
  有人如她一样被寻了回去。
  梅范范嚷:“她要我给她一百万,不然把我以前的照片卖给记者。我的新片还没有开拍,祝贺说如果我再有任何丑闻,导演就不会用我。我不可以出事的,不可以的。”
  莫向晚的心被搅乱成一团,她企图理顺一些头绪,问:“什么照片?”
  “还有什么照片?以前有一些人和陈冠希有一样的爱好,我拿了别人的钱就要陪到底。我只是一个新人,这么多人保着的阿娇都没能逃出生天,我怎么办?我的前途就要毁了。”
  莫向晚恨透了这总也扯不开的过往。她厉声说:“那么你就报警,知道吗?你必须要报警。”
  梅范范说:“怎么报警?一报警我什么都完了。飞飞姐说如果我报警,第二天照片就会群发给娱记。她是在这行里混的,她知道好些人脉的。我翻不了身了。你知道吗?我这些年有多辛苦?我以前只是中专生啊!我为了好好地过,也是拼了命考上北影的。个个导演都说我有天分,我不甘心就这么功亏一篑。”她说着说着发了狠,“晚晚,你帮帮我好不好?一百万我没有,我可以凑二十万,但是我要和飞飞姐讲价钱。我一个人跟她说,会被她欺负了去的。你帮我壮壮声势好不好?”
  “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能够次次都给她钱吗?”
  莫向晚这样问,那头梅范范那样答:“我知道我知道,但我的把柄太多了,我的年龄,我的学历,我以前的经历,我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任何依靠,这些东西一曝光,桩桩都是定我死罪的,不要说以后不会有导演敢用我,连我的那位经纪人都不会管我。”她是那么急切地恳求着,“晚晚,我要先过这个难关,以后,等以后我出息了发达了,再来解决这个问题,你陪我跟她讨价还价好不好?”
  她哀戚着,全然不是先前那一位春风得意的梅范范,也不是当年那位妖娆自若的范美。
  她像谁?
  莫向晚惊恐地想,像林湘。在娱乐圈抛开身子,被那隐形绳索一圈一圈绕,越系越紧,没有人去了解那个结在哪里,因而没有人能帮助他们解开那个结。
  林湘的结,她不知道在哪里,梅范范的,她知道。
  这样的事故,把年少的荒唐翻出,让人九死不能生。她曾同情那个讲自己“很傻很天真”的姑娘,多年胼手胝足的努力,顿时灰飞湮灭。
  范美,不,梅范范的人生才刚开始,再不堪,也要向一个光明的方向去。
  梅范范说:“晚晚,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她的结,总要有人帮助去解。莫向晚抵不住梅范范的一再恳请,她先茫然摇首,可一想到林湘,又垂首。还有她自己的过往。
  莫向晚望着坐在书桌旁写作业的莫非。
  她的过往,在这个孩子之前,并没有如灰飞消失不见。
  切了皮肉带着骨,她同梅范范,根本就是同病相怜。
  她不想答应,还是无奈答允。答允以后,人还是如拉紧的弓弦,怅然弓在沙发上。门铃一响,她整个一哆嗦。莫非奔赴过去开门,朗朗地喊“爸爸”。
  莫北手里提着夜宵走出来,看到里间的莫向晚,有强自克制的抖颤,脸色微变。她站起来,做出一个姿态,像是又要赶走他。
  她有一点不对劲,像是莫名的恐惧笼罩着她。
  但是她终于还是没有动,也没有同他说话。
  莫北哄了莫非吃完东西,给他放洗澡水。莫向晚也就任由他这么做,她屏住气,小心呼吸,他走进来,又让她要回到过去。
  她以为她就要走出来,她想要逃避,匆匆说一句:“我去睡觉了。”
  但是手被莫北拉住。
  他说:“向晚,你不要怕我。”
  莫向晚望住他,他这么实心实意说这句话。不,他才不是当年的Mace,一意孤行地最后占有她。
  莫北用手抚住她的脸,他的气息是暖的,回荡在她身边,她方觉是能被保护了,身体就放软了。刚才丧失的力气一点点回来了。
  莫北就这样拉住她的手,不愿意再放她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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