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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路

_5 倪匡 (当代)
  在这幢建筑物中的警务人员虽多,也没有人来盘问一个阿拉伯代表团的团长和她的随员。
  黄绢带走了陈维如之後,王一恒接见了邢两个警官,原振侠和王一恒在一起。还有那个留下来的黄绢的保镳,也暂充公司职员。
  王一恒一副不耐烦的神情,道:「这是什麽意思?警方行动太过份了,陈维如是我外甥,你们怎麽可以这样对付我?」
  两个警官不住道歉,年长的那个道:「我们可以肯定疑凶进了这里,所以才采取行动的。」
  王一恒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年长的那个警官道:「王先生,警方掌握的资料已经相当充份,你是不是要听一下经过?」
  王一恒一挥手,道:「我很忙,没有兴趣,你对我的秘书讲好了!」他说著,指了指原振侠,那正是原振侠求之不得的事,他正想知道陈维如是如何杀人的。
  两个警官又用锐利的眼光,四面看了一下,直到肯定办公室中没有人,才和原振侠一起离开。
  在一间精致的会客室中,原振侠听他们详细地叙述著陈维如怎样被人发现他行凶杀人的经过。
  经过十分复杂、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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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发觉事情不对劲的,是大厦的夜班管理员。一般高级住宅大厦的所谓管理员,所负的责任是司阍,保安等等,通常都有一个小小的空间作「办公室」,而值夜班的,就会在夜深人静之际,睡在这个办公室中。
  陈维如所住的那幢大厦,保安设备十分好,电梯中设有闭路电视,在办公室的一具电视萤光幕上,可以看到电梯中的情形。有了这样的设备,如果有歹徒要在电梯之中进行不法行为,那就无所遁形。
  管理员的责任之一,就是要时刻注意闭路电视,所以他看到陈维如进电梯。
  「陈医生进电梯,电梯,只有他一个人!」管理员的叙述很详细,「那时,我正准备出去巡逻,这是我的责任,在午夜之前,我要从上到下,每一层都去看一遍,通常需要一小时的时间,所以,那时,大概是十一点左右,我已经拿起了电筒。陈医生经常一个人回家,时间也不算太迟,所以我没有太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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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一时,原振侠心中想,自己和陈维如分手时,最多不过九时,这两个小时,陈维如到什麽地方去了?一直在大厦附近徘徊?
  这两小时,应该十分重要,原振侠心中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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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理员接下来的叙述是:「可是,陈医生这时,神情不是很对。电梯中的闭路电视摄像管,是装在电梯顶上的。所以从萤光屏中看到的画面,是自上而下的,角度相当怪,看不惯的人,会看得很吃力。看到的,是电梯中搭客的头顶部份,看不到脸上的神情。我看到陈医生,不断地抓自己的头发!」
  「他不但不断抓自己的头发,看起来抓得很用力,而且,还不断紧握著拳,敲打著电梯的壁,这种情形,实在很不正常。」
  「在管理室,是有对讲机可以和在电梯中的人通话的,这种设备,本来是为了电梯有故障时使用的,我已经按下了按钮,想问问陈医生发生了什麽事。可是我又想到,一个人在电梯里,如果在突然之间,听到了有人讲话的声音,可能会吓一大跳,所以我又关上了通话的按钮,并没有讲什麽。」
  「我继续注意著陈医生,看到电梯停了下来,门打开,才见陈医生却并不立即向外走去,只是站在电梯中,伸手向著打开的电梯门,不知道在干什麽。」
  管理员不知道陈维如在干什麽,那是因为在电视上看来,完全是俯瞰的角度,无法看到陈维如脸上表情的原故。
  可是,有一个年轻人,才送他的女朋友回家。女朋友就住在陈维如的那一层,这时,正好要搭电梯下楼,当电梯门打开之际,这年轻人和陈维如相隔,不过一公尺的距离,陈维如伸出来的手,几乎碰到他的脸上。
  那年轻人的说法是:「我真的吓了一跳,电梯门一打开,我以为没有人,就一步跨了过去,可是电梯中却有一个人在,这人,我因为经常送女朋友回家,曾见过一两次,知道他是陈医生。我差点撞在他的身上,连忙站定身子,陈医生像是根本没看到我,他的样子可怕极了,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面上的肌肉扭曲著,我才站定,就发现他眼睛之中,射出一股凶狠的光芒来,双手伸向前,看来像是要来捏我的脖子!」
  「我在吓了一跳之後,不知怎麽才好,陈医生忽然用极可怕的声音道:「你是谁?」我忙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似乎根本未曾听到我的回答,继续大声道:「你别骗我!我知道你不是!你不是!你究竟是什麽人?你再不说,我就杀了你!」」
  那年轻人要不是以前曾见过陈维如几次的话,这时一定以为他是一个疯子了。年轻人又後退了两步,通:「陈医生,你喝醉了!」
  陈维如的声音变得更可怕,据那年轻人的形容是,简直如同夜枭的鸣叫一样,听了之後,令人毛发直竖,全身不由自主地发颤。陈维如在尖叫著:「我没有喝醉,我很清醒,我知道得很清楚!」
  那年轻人当时所想到的,只有一点!喝醉了酒的人,总是不肯承认自己喝醉的,他一定是喝醉了!
  年轻人是在事情发生之後,向调查的警官叙述当时的经过的,当他讲到自己的想法之际,警官曾问:「他真的喝醉了?有很大的酒气?」年轻人想了一想,摇摇头道:「我倒没有闻到酒味。或许他喝的是伏特加酒?据说,这种俄国酒,就算是喝醉,也闻不到什麽酒味!」
  警官没有再说什麽,年轻人就继续说下去。
  当时,陈维如的尖叫声,令得那年轻人不知所措,他心中想,和一个喝醉酒的人,何必多计较,不如快点下楼去算了吧!就在他打算跨进电梯去的时候,陈维如居住的那个单位的门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人,我也认识!」那年轻人说:「那是陈医生的太太,她叫什麽名字?就是案中的死者?徐玉音?真太可怕了!」年轻人在讲到这里的时候,声音禁不住有点发颤,他继续讲述看当时的情形!
  徐玉音打开门出来,皱著眉,道:「维如,你叫嚷些什麽?」徐玉音才一出现,陈维如的神情,就像是遭到了电殛一样,陡地震动了一下,然後,连走出了几步,他是打横走出去的,一下子来到了电梯旁边,挂著的灭火简的旁边,发出可怕的声音,继续在叫著:「你是谁?你是谁,老实说,你是谁?」徐玉音只是一直皱著眉,并没有回答,那年轻人看到这样的情形,说道:「陈太太,要不要我帮忙扶他进去?他大概是喝醉了!」
  这时侯,才被那年轻人送回家的,年轻人的女朋友,也因为外面的叫声,而打开门,走了出来,同时,管理员也因为不放心,也乘搭另一架电梯,上来看看究竟。
  所以,在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有三个目击证人,这三个目击证人是:大厦管理员,年经人和他的女朋友。
  三个人的说法全是一样的,而且这三个人,也绝没有串通了来捏造当时经过的可能。
  管理员的叙述,最是生动,他道:「我想来想去,总觉得陈医生的行动十分古怪,所以不放心,上来看看。大厦一共有两架电梯,一架由陈医生乘了上去,一直没有落下来,所以我就乘搭另一架上去。」
  「电梯停下,门才一打开,我就听到陈医生在大声叫嚷,样子很可怕。同时,也看到了陈太太,站在她家门口,门打开著。还有林小姐,林小姐是陈医生的邻居,和林小姐的男朋友,我曾见过好几次,每次林小姐回来得晚,总是他送回来的,他好像姓……黄?(管理员说的,就是那年轻人和他的女朋友。)我看到有那麽多人,又听到陈医生在不断地叫著,就知道一定有什麽事发生了,我忙走出电梯去,才一跨出去,又听得陈医生大叫了起来──」
  陈维如大叫著,叫的仍然是那句话:「你是谁?我看你已经不是你,你……你……」
  他叫到这里,突然急速地喘起气来,接看又道:「你是从阿拉伯来的?」
  陈维如忽然间叫出这样一句话来,令人莫名其妙。
  那年轻人只好同情地望向徐玉音,事後他对陈维如的评语是:陈医生那时候的情形,完全像是一个疯子一样!
  原振侠听两个警官详细叙述著事情发生的经过,当讲到这一段时,一个警官有点歉意地道:「原先生,陈维如在那时侯讲的话,其实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他说他的妻子,也就是案中的被害人,是从阿拉伯来的,这可以证明他有点神经错乱了,但是三个目击证人这样说,我们只好照样转述给你听。」
  原振侠的心中十分乱,陈维如为甚麽会这样神经失常?这是不可能的事,陈维如这样子,一定有极其神秘的原因,但是原因何在呢?
  这时,原振侠也未曾特别注意陈维如指徐玉音是「从阿拉伯来的」这句话,有甚麽特殊的意义,他只是随口应道:「是啊,听来,一点意义也没有。」
  另一个警官道:「可是奇怪的是,根据三个证人的供述,陈维如不断地说他的妻子是阿拉伯的一个酋长!」
  原振侠一听,整个人几乎直跳了起来!
  由於他的反应是如此之强烈,以致那两个警官,也为之愕然半晌,道:「原先生,你怎麽啦?」
  原振侠忙道:「没甚麽?没甚麽?我只不过──真的没有甚麽!」
  原振侠本来想说「我只不过想到了一些事」,但是他随即想到,自己想到的事,要向这两位警官解释起来,实在太复杂了,还是不要提的好,所以他才突然改了口。
  那两个警官虽然神情有些疑惑,但是也没有再问甚麽。而原振侠所想到的是:阿拉伯的一个酋长!事情怎麽那麽巧?
  他刚因为一个在夏威夷群岛上失踪的阿拉伯酋长,而和黄绢、王一恒扯在一起,那宗失踪案如此之神秘,如今忽然又在陈维如的口中,冒出了「阿拉伯酋长」来,这不是太怪了吗?
  原振侠不由自主,用力摇了摇头,想令得自己清醒一些,他绝对无法把尼格酋长的失踪和陈维如指责他妻子的话,联在一起,可是又不能不放在一起想。原振侠在思绪一片紊乱之中,只好苦笑著问:「陈维如怎麽会认为他的妻子是阿拉伯的一个酋长?这不是太怪诞了吗?」
  那两个警官都同意原振侠的话,道:「是的,真是太怪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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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维如在责问了徐玉音,问她是不是「从阿拉伯来」之後,徐玉音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奇怪的是,三个证人都一致认为,徐玉音的反驳,十分软弱,她只是靠著门边,像是站不稳一样,说道:「你在胡说什麽?你在胡说什麽?」
  陈维如却反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大声喝道:「你敢否认?你敢说不是?我要你现出原形来,我不管你是什麽妖精,我要你现出原形来!」
  在一旁的三个人,听得陈维如越说越不像话,那姓黄的年轻人忍不住道:「陈医生,你在胡说些什麽?」
  陈维如陡然大喝一声,道:「你不信,我叫她现出原形来给你们看!」
  陈维如在这样大叫了一声之後,接下来的动作,真是出人意料至於极点,他陡然一伸手摘下了挂在墙上的灭火筒来。
  由於他的动作是如此突然,事前他又是胡言乱语,说什麽要徐玉音「现出原形来」,一点要有所行动的迹象也没有,而且,平时陈维如给人的印象,又是极度的文质彬彬,谁也想不到他忽然会有这样的人动作。所以,三个人虽然眼看著他把挂墙上的灭火筒取了下来,一时之间,也猜不到他想干什麽,也没有来得及去阻止他。
  而陈维如一将灭火筒取在手中之後,又发出了一下十分怪异的声音,在一刹那之间,将灭火筒倒转了过来!
  谁都知道,灭火筒如果一倒转了过来的话,灭火筒中的两种忙学剂,就会混合,因此而产生可以灭火泡沫!自灭火筒的嘴中,疾喷出来。
  这时的情形,就是这样,泡沫自灭火筒中,激射而出,射回徐玉音。徐玉音发出了一下尖叫声,立时後退,她退得虽然快,身上已经被灭火筒中射出来的泡沫,射得一身都是。
  徐玉音本来就是站在门口的,她一退,就退进了屋子内,而且立刻要将门关上,可是陈维如却像是凶神恶煞一样,直冲了过去,仍然抱著灭火筒,连人带筒,重重撞在门上,将门撞了开来。他可能是太用力了,以致他撞开了门之後收不住势子,整个人都跌了进去。他跌倒在地上,仍然抱著灭火筒,泡沫也不断在喷出来,三个在旁的人,看到这种情形,全都吓呆了!
  管理员和那年轻人,首先向内直冲了进去,林小姐也跟在後面。
  他们三人冲进去之後,并没有看到徐玉音,只转到了一下关门声,看到卧室的门,正重重地被关上,显然是徐玉音一逃了进来之後,就进了卧室,并且把门关上。
  而倒在地上的陈维如,正挣扎著站了起来。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双手已不再抱住灭火筒,灭火筒在地上,由於泡沫还在激射,产生了一股力道,令得灭火筒在地上不断地旋转著,泡沫也随著转动而四下飞溅,射得几个人的身上全是,家私陈设,也弄得一团糟。
  不过这时侯,三个人都无暇去理会这些,因为陈维如的态度,越来越是怪异,他哈哈大笑著,道:「原来有用?原来真有用!」他一面叫著,一面还要去拾起灭火筒来,又叫道:「她怕了!她会现出原形来!」
  管理员和年轻人一起冲上去,把陈维如紧紧抱住,不让他有进一步的行动,陈维如用力挣扎著,三个人一起倒在沙发上。
  林小姐在一旁,骇然叫道:「陈医生疯了!」
  陈维如那时的情形,除了使人觉得他「疯了」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形容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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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振侠陡然站了起来,大声抗议,道:「不,陈维如不会那样的的!」两个警官中的一个道:「三个证人,都可以在法庭上发誓供述当时的情形,他们绝无串通之理。而且,现场上还留著那灭火筒,和自灭火筒中喷出来的泡沫。」
  原振侠又坐了下来,心头一阵苦涩,一直是温文儒雅的陈维如,有著那麽好的教育背景,有那麽高尚的职业,为什麽突然之间会变成这样子?他受了什麽刺激?是婚姻的不如意,会使一个人变成疯子?
  原振侠实在没有法子再想下去,他只好喃喃地道:「看来,陈维如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原振侠连他自己也是无意之中,讲出这一句话来的。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怔呆了一下,一个警官冷笑著讽刺道:「陈维如说他的妻子不是她,你说陈维如不是陈维如,真是无独有偶!陈维如不是他,是什麽人?难道也是一个来自阿拉伯的酋长!」
  原振侠苦笑著,讲不出任何的话来,那警官道:「事情还有得发展下去!」
  原振侠当然知道事情还有得发展下去,事情发展下去的结果是陈维如杀了人,杀了徐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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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理员和那年轻人,终於将陈维如按在沙发上,陈维如挣扎得满头大汗,一面喘著气,一面叫道:「出来!出来!你为什麽不敢出来!阿拉伯酋长不是最神气的人吗?为什麽不敢出来!」
  林小姐在一旁,勉力定了定神,道:「陈医生疯了,要不要报瞥?」
  管理员和那年轻人委决不下,照当时的情形来看,除了报警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但是他们都顾虑到,陈维如是一个有著高尚职业的人,如果一报警,事情闹了开来,对他将来的事业,有极大的影响。
  陈维如却叫了起来,道:「报警有什麽用处?不如去请一些和尚道士来作法拿妖!对了,白蛇精是吃了什麽才现出原形的?雄黄酒?你们去拿雄黄酒来,我倒要看看这个阿拉伯酋长是什麽样子的!」
  陈维如的话,简直是语无伦次到极点,可以说完全没有人可以听得懂他在说些什麽。他一面说,一面又冲著卧室的门,大声喝道:「出来!」
  林小姐看看情形越来越不对,她已经拿起了电话来,可是就在这时,卧室的门打了开来,徐玉音走了出来,神态很镇定,道:「不必报警了,陈医生他……他最近事业上有点小挫折,心境不是很好,喝醉了,没有事情的!」
  徐玉音这样说,倒令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陈维如一看到徐玉音出来,神情又变得极度紧张,徐玉音说著,来到了陈维如的身前。陈维如像盯著什麽怪物一样地看著他那位美丽又能干的太太。
  徐玉音深深叹了一声,柔声道:「好,维如,我什麽都告诉你好了!」
  陈维如震动了一下,低下了头去。
  管理员和那年轻人看到气氛已经缓和了许多,也就松开了抓住陈维如的手。陈维如站起来,又坐下去,道:「你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徐玉音苦笑了一下,道:「我尽我所知告诉你!」
  陈维如像是同意了,半晌不出声。在一旁的三个人一看到这种情形,分明是他们夫妻间的争执,已告一段落了。在这样的情形下,最好自然是由得他们夫妻自己去解决问题了!
  所以,三个人互望了一眼,管理员首先道:「陈医生,你也该休息了!」
  他说著,已向外走了,年轻人和他的女朋友,也采取了同样的态度,三个人一起离开。
  管理员在事後,十分後悔,道:「我们离开的时候,真的看不出还会有什麽事发生。虽然刚才发生的事,那麽奇特可怕,但我们走的时候,陈医生甚至还送我们到了门口,我俯身,要去拾起那只泡沫已喷完了的灭火筒来,陈医生说:「不用了,明天再算吧!」」
  「我们三个人离开之後,在陈医生的门口,又站了一会,总是有点不放心,可是里面什麽声音也没有传出来,看来一切都恢复了平静。黄先生送林小姐回去,我和黄先生一起下楼。」
  「黄先生离开之後,我回到房间里,没多久,也就睡著了,一直到我再被惊醒,那时,已经是凌晨四时了。」
  管理员的叙述中,负责调查的警官曾问:「你们离开的时候,是几点钟?」
  管理员的回答是:「陈先生闹了大约一个钟头,我回到房间时,是十二点不到一点。」
  管理员回到他的小房间,是午夜十二时,直到他又被吵醒,是凌晨四点,这其间,一共四个小时。
  管理员是被一下砰然巨响所惊醒的。由於职业上的习惯,一被惊醒,他立时跳了起来,顺手拿起一根大棍子,就冲了出去。
  当他冲出去之际,他又接连听到了几下声响,当他奔到声响的来源处时,看到了陈维如。
  一看见又是陈维如,管理员心中也不禁暗骂了一声。但是大厦的管理员,通常是不敢得罪大厦住客的,管理员按住了气,道:「陈医生,又怎样了?」
  陈维如像是站立不稳一样,又向前冲出了一步,再撞在一列信箱上,发出了一下巨响,然後,他扶住了墙,转过身来,望著管理员,只是喘气。管理员这时,不但注意到了陈维如的神情十分骇人,而且还注意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那就是,陈维如的手中,提著一只箱子。陈维如是一个医生,他提著医生常用的那种箱子走出去的情形,管理员看到过许多次,不会觉得有什麽特别奇怪。而这时,令管理员有怪异之感的是,陈维如手中所提的那只箱子,是一只嫩黄色的女用化妆箱。陈维如看了管理员一眼,又抬头向上看了一眼。
  陈维如在抬头向上看的时候,据管理员说,神情更是可怖。这种神情,即使那管理员是一个知识程度不高的人,也一下子就可以意识到,在楼上,有什麽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管理员也算是十分机智的人,他一想到了这一点,又看到陈维如想回外奔去,他就问:「陈医生,你要到什麽地方去?」
  陈维如并没有回答,只是向外直奔过去,奔到了大厦的大门口。
  大厦的大门,是两扇相当大的玻璃门,陈维如奔得很快,一下子撞到了玻璃上,又发出了一下巨响,还好玻璃很厚,没有撞破。
  陈维如撞了一下,就伸手去推门,可是大厦的门,在午夜之後,是下了锁的。本来,住客都有钥匙,可是陈维如这时,显然没有带钥匙,於是他转过身来,声音乾涩,叫道:「开门!快开门!」
  管理员连忙答应看,转身奔进他住的小房间中,抓了钥匙在手。
  一般的门,都可以在里面不用钥匙打开,但大厦的那扇大门,却为了治安上的理由,在里面,也一样需要钥匙来开,那是为了预防万一有歹徒被困在大厦范围内时候,也不易逃脱。
  管理员在抓了钥匙在手之後,陡然想到陈维如的情形,极度可疑,所以,他拿起了电话来,报了警。这就是警方为什麽那麽快就会来到的原因。
  管理员在电话中只简单地讲了几句,就走了出去,他看到陈维如把脸贴在玻璃上,不断在喘著气。管理员打开了门,陈维如几乎是跌出去的,管理员去扶他,他把管理员推开,就一直回外奔了出去。
  管理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打电话报了警,会不会大惊小怪,心中很惴惴不安,他关上了门之後,决定上楼去看看。
  管理员才一出电梯,就感到事情不对,因为他看到陈维如居住的那个单位,大门半开著,并没有关上。在凌晨四时而大门半开,这自然是绝不正常的。他在门口叫问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就走了进去。
  管理员一进屋子,所看到的情形,和二十分钟之後,大批警方人员赶到之後所看到的情形是一样的。
  向原振侠讲述事情被发现经过的两个警官,正是当时第一批赶到的警方人员。
  警方人员赶到的时候,看到管理员在大门口,不住地发著抖,指著楼上,结结巴巴,讲不出话来,他们乘搭电梯上楼,看到徐玉音──陈维如的妻子,倒在客厅中,屋子中十分凌乱,接著来到的法医,立时在徐玉音的颈子上,发现了明显的扼痕,而且,断定了徐玉音是因为颈部受扼而死亡的。
  在徐玉音的尸体,从大厦门口抬出去之际,警力的通缉工作已经展开了。根据管理员及邻居林小姐的供述,再根据那年轻人的供述,陈维如毫无疑问是杀人的凶手!
  警方办事迅速,在屋子中找到了陈维如的照片,立时复印了分发出去。在陈维如进入王一恒所属的那幢巨厦之际,恰好被两个巡逻警员看到,立刻报告上去,警方人员在进一步的调查,发现了陈维如和王一恒有著近亲关系之後,当然更加紧张,立时派大队人马,进入大厦搜索。
  这种搜索行动,照说是万无一失的,但是恰好黄绢带了她的安全人员,也在大厦中,她把陈维如扮成了她的安全人员,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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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两个警官,讲述完了一切经过之後,原振侠只是苦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那两个警官,在提到陈维如之际,还只是称之为「疑凶」,但是原振侠却十分清楚,因为陈维如在冲进王一恒的办公室之际,早已直截地承认自己杀了人,而且,正是用手扼死的!
  原振侠知道,陈维如这样性格的人,本来是绝不会做出这样事情来的,而他居然做了,一定有极其重大的原因!陈维如也说了原因,可是根本没有人听得懂,他是说「她不是她」
  ,所以才「非杀她不可」,这是神经错乱者的呓语,而原振侠绝不相信陈维如会神经错乱,他只是相信其中另有极隐秘的原因!
  那两个警官相当客气,他们临走的时候,道:「原先生,请你转告王先生,如果有疑凶下落的消息,请立即和弯方联络!」
  原振侠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
  他送两个警官出去,再回转来时,王一恒已经急不及待地要见他。
  第七章 酋长迷路变成陈太
  原振侠把经过的情形,大略向这位富豪讲了一下。王一恒自始至终只是皱著眉,等到原振侠讲完,他才挥了挥手,道:「原先生,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相当私人的问题?」
  原振侠怔了一怔,他早已看出,在自己向王一恒说著陈维如的事情之际,王一恒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显然他正在想别的问题,而不是在关切陈维如。
  这时,王一恒这样问,虽然很突兀,倒也不是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吸了一口气,道:「请问!」
  王一恒在宽大的椅子中略为挪动了一下身子,并不是立即开口,像是在考虑应该如何开口问才好。过了半晌,他才道:「请问,你和陈维如是同事,是本市医院中的一个医生,如何会成为一个阿拉伯代表团的成员的?」
  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问,心中「啊」地一声,他知道,在他和那两个警官谈话的那段时间内,王一恒已经利用了他整个机构的那种无可比拟的工作效率,对他作了一个调查。
  原振侠也几乎立即可以肯定,王一恒调查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黄绢,原振侠是和黄绢同时走进王一恒的办公室的,当王一恒看到黄绢的那一刹间,他的神情动作,即使是一个全然不相干的人,也可以看出他的心意来,何况原振侠对黄绢,还有著一份念念不忘的恋情,自然更加容易敏锐地感觉得到!
  原振侠的神态看来很镇定,语气也很平淡,道:「因为我认识黄团长,黄绢!」
  王一恒的身子向前俯了俯,神情比原振侠提起陈维如时,不知专注了多少,他问:「是同学?」
  「不!」原振侠摇头:「我在日本学医的时候,曾和她在一起,研究过一件相当离奇的事,她知道我对事物有一定的分析能力,所以,她要调查尼格酋长失踪一事,在未曾看见你之前,先来和我商量一下!」
  王一恒十分用力地听著,原振侠已经知道,他会一直追问下去的,所以已经回答得十分详细。可是王一恒还不满足。
  原振侠的话才一说完,王一恒就已经道:「她和那个独裁者卡尔斯将军的关系,究竟怎样?」
  原振侠对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厌恶,他的神情和语调,也变得冷淡了起来,道:「我不知道。我想,如果你要知道这一点的话,留心一下专门报导各国政治内幕的杂志,还来得好些!」
  王一恒的身子向後仰了仰,道:「不瞒你说,我知道黄小姐极得卡尔斯的信任,在那个国家中,她几乎可以替代卡尔斯发言的!」
  原振侠耸了耸肩,显然地表示了他不感兴趣。
  可是王一恒却显得兴趣盎然,道:「原先生,由於我和阿拉伯世界有相当大的贸易,我属下的钻石公司,也和卡尔斯的国家有巨额交易,而卡尔斯的行为,又是这样的怪诞和嚣张,支持全世界的恐怖活动,所以我的机构,对他也早有了详细的资料!」
  原振侠耐著性子听完,便已经站了起来两次又坐下,用行动表示了他极度的不耐烦,然後,他道:「王先生,你想说明一些什麽?」
  王一恒用一种十分诡秘的神情,笑了一笑,道:「根据极可靠的情报,卡尔斯将军,是一个绝无希望治愈的性无能患者!」
  原振侠陡地一怔,一时之间,他倒绝不是怀疑王一恒所得情报的正确性,而是因这项所知,而联想到了许多的问题。
  黄绢和卡尔斯将军之间的关系是什麽呢?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许多次了。尽管他不愿意有答案,但是答案却明显地放在那里:黄绢是这样出色的一个美女,又有著超卓的能力。
  卡尔斯将军这样的野心家,几乎把治理国家的权力,交到了她的手上,那麽,他们是什麽关系?在原振侠和任何人看起来,卡尔斯将军和黄绢之间,所缺少的,只不过是形式上一个排场极豪华的婚礼而已!
  但是,如今王一恒却说,他有可靠的情报,证明卡尔斯是一个性无能患者!
  那麽,他和黄绢之间……原振侠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再也想不下去。
  王一恒吸了一口气,道:「我的情报来源,是苏联,国家安全局,和美国中央情报处,绝对可靠的!」
  原振侠只是茫然反问道:「那又怎麽样?」
  王一恒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直视著原振侠,道:「那就是说,总会有一天,卡尔斯将军给黄绢的权力再大,她也会感到不满足!」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回,王一恒的意思,他已经明白了,王一恒是在向他表示,他可以有希望,把黄绢从卡尔斯将军的身边,抢到他的身边来!
  原振侠没有在表面上有任何表示,他早已自己告诉过自己,黄绢,绝不属於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普通人或者可以给黄绢以深切的爱,但黄绢所需要的是权力、金钱、地位,那只有卡尔斯将军或王一恒这样的大亨,才能给她!原振侠更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卡尔斯是不是性无能,究竟是否重要!
  原振侠在思索著,王一恒也在思索著,两人所想的当然不一样,王一恒陶醉在他自己的想像中,现出充满自信的微笑来,道:「原先生,以後,我或许还有借重你之处。」
  这样的话,出自这样一个超级大亨之口,在其他人听来,一定会受宠若惊了,但原振侠只是淡淡地道:「以後的事不急,倒是维如──」
  王一恒皱著眉,道:「我想请黄小姐把他弄到南美洲去,我在那里有一个好朋友,他可以生活得很好。」
  原振侠感到十分气愤,提高了声音,道:「维如他杀了人,杀了他的妻子!」
  王一恒用一种极度不了解的神情看原振侠,道:「什麽意思?你要他上法庭去受审?由黄绢掩护他逃走,你也是同意的!」
  原振侠挥著手,道:「我的意思是,一定要查出维如为什麽会杀人,而不是让他作为一个逃亡的杀人凶手过一辈子!」
  王一恒又凝视了原振侠半晌,才道:「好,那我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需要任何费用,都不成问题。」
  原振侠没有法子推辞,事实上,就算没富王一恒的这种「委托」,他自己也要去进行的。
  他点了站头,站了起来。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王一恒拿起了电话,略怔了一怔之後,声调就变得转来极其活泼,道:「当然,黄小姐,我一定实现我的诺言,我们需要作长谈,今晚,在舍下,怎麽样?」
  他略顿了一顿,接著又有点放肆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如果你感到和我单独相处不够安全的话,大可以把你的安全人员带来!」
  原振侠忙道:「问她,维如在哪里?」
  王一恒照著问了一句,又答应了一声,神情愉快地放下了电话,道:「维如在一个阿拉伯国家的领事馆中,她已经吩咐了人特别照顾,她说维如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你可以随时去见他!」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当他走出大厦,回头向高耸的,在近处要一直把头仰得极高才能看到顶部的大厦看了一下,感到头昏目眩。大厦在市区的中心,来往行人极多,原振侠心不在焉地向前走著,碰到了好几个途人之後,才上了车。
  见到了陈维如,应该直接问他,为什麽要杀人,原振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黄绢口中的「一个阿拉伯国家的领事馆」,就是卡尔斯将军统治的那个国家。卡尔斯将军在全世界各地支持恐怖活动,大概是心虚的关系,那领事馆的安全措施,十分惊人。原振侠道明了来意,虽然早已有过黄绢的吩咐,但是他还是经过三道门,每进一道门,经过一次彻底的检查。检查的彻底程度,几乎连他的左手无名指指甲之中,有著一小点污垢也查了出来。
  领事馆是一幢相当古老的大花园洋房,房子的四周有很大的花园,当然也有高得异乎寻常的围墙。在经过了三次彻底的检查之後,原振侠被带到地下室,由那里,通过了一道暗门,进入了一间灯光柔和,布置豪华,看来舒服之极的大房间。
  陈维如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蜷在一张大沙发的一角。他将身子缩得如此之紧,看来像是想把自己挤成一只蛋一样。
  原振侠进来之後,向带他进来的领事馆人员,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要单独对著陈维如。领事馆人员恭敬地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原振侠叫道:「维如!」
  他一面叫,一面向陈维如走过去,一直来到了陈维如面前,陈维如一点反应也没有,一动也不动。
  原振侠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道:「维如,你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一定要!」
  原振侠的话,讲得十分坚决,有一股真的令人不能不回答的力量。陈维如抬起头来,面肉抽搐著,神情很茫然,原振侠一字一顿,道:「你为什麽要杀了自己的妻子?」
  陈维如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但是他的声音,却十分平静,道:「我是杀了一个人──」他伸出自己的手来,看看,喃喃地道:「本来是一双……学了来救人的手……可是我却扼死了……一个人……」
  原振侠紧盯著:「为什麽?」
  陈维如道:「可是,我却并没有杀死自己的妻子,我杀的,是……是……」
  他讲到这里,现出极度犹豫、疑惑的神情来,完全像是在徵询原振侠的意见一样,接下去道:「是……是一个阿拉伯酋长?」
  原振侠叹了一口气,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麽?」
  陈维如苦笑了一下,道:「振侠,我要把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陈维如的神情,看来十分正常,原振侠心中想。
  陈维如的神情,也十分严肃,原振侠并不是精神病的专科医主,但是他也可以凭他的专业知识,判断陈维如并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他道:「你不断说阿拉伯酋长,是什麽意思?」
  陈维如双手抱住了头,身子剧烈地发了一阵抖,才又抬起头来,道:「你一定要听我说,不要反驳我,听我告诉你……」
  原振侠道:「这正是我来看你的目的!」
  陈维如有点神经质地挥了挥手,道:「事情是那天……晚上开始的,你可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在你那里听音乐?」
  原振侠道:「你在我那里听过许多晚音乐,你指的是哪一天的晚上?」
  陈维如道:「新年,一月一日那晚!我们听的是新世纪交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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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一日是新的一年开始,是各行各业的假期,医院也不例外,那天,当原振侠准备独自听音乐的时候,门铃响了,原振侠打开门,看到陈维如在门外,他觉得相当讶异:「怎麽?今天也不陪太太?」
  陈维如的神情很无可奈何:「她工作的机构有联欢晚会,我不想去参加!」
  原振侠表示了他的欢迎:「那就来听音乐!」
  陈维如回家,已经将近午夜了,当他走出电梯之际,看见有灯光从大门的缝中透出来,他知道徐玉音已经回家了。想起两个人的工作都这样繁忙,工作的性质又截然不同,陈维如有点伤感。他在门口停了片刻,心中在盘算著,是不是可以有办法说服徐玉音放弃现在的工作。但是他想了一想之後,只好叹了一声,徐玉音的事业十分成功,要她放弃,那是没有可能的事。他打开门,进去,客厅中灯火通明,并没有人,他走进卧室,也没有人,但是却有声音自浴室中传出来。陈维如一面叫著他妻子的名字,一面推开浴室的门,用一种听来十分亲昵的声音,又叫了一声。但是当他叫了一声之後,他却呆住了。
  徐玉音在浴室中,全身赤裸。在浴室之中什麽衣服都不穿,这本来也是极正常的事,作为夫妻,陈维如自然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徐玉音美好的胴体,那都不足以令得陈维如怔呆。
  令得陈维如怔呆的是那时徐玉音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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