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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路

_2 倪匡 (当代)
  只有一条公路,绝对不会迷路。」
  强生有点恼怒,道:「我不是说会迷路,是恐怕酋长有了意外!」
  那官员也吓了一跳,笑声也变得勉强起来。尼格酋长地位的重要,虽然他是地方上的小官员,他也是知道的。要是尼格酋长在夏威夷有了什麽意外,就会使得整个阿拉伯世界对美国政府大起反感,造成严重的国际纠纷,这是非同小可的事。
  那官员道:「那麽,你的意思是──」
  强上道:「我立即出发,去找他。照你说只有一条路,就算他已经开始回来,我也可以看到他?」
  那官员道:「是……除非是他继续向前驶,那需要绕一个大弯,化多几小时,才能绕回来。」
  强生闷哼了一声,道:「不会,酋长不会那样做,他的时间很宝贵!请你准备,万一我找不到他还要请你帮助!」
  那官员连声答应,强生一放下电话,就在机场的租车处租了一辆车,沿著向针尖峰去的公路,驶向前去。
  当时强生虽然十分焦急,但是还未曾想到会怎麽样。尤其,当他经过那家酒店,一打听,知道酋长曾在那里休息了几小时之後,他更感到自己的著急是多余的了。
  可是,当他来到了针尖峰,发现一个人也没有,而在路上也没有见到酋长的车子之际,他开始感到不妙了。
  强生驾车来到针尖峰下面的那幅平地之际,他看过时间,是凌晨四时。附近静到了极点,月色也黑,在黑暗中看来,那个锥形的山峰,看来幽暗而神秘。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人。那幅平地面临著一道山溪,四周围全是黑黝黝的山峰。
  强上将车子继续向前驶,他握著驾驶盘的手,已开始冒出了冷汗来了,忽然看到前面有一辆车驶了过来,车头灯著得极亮。
  强生在那一刹间,高兴得不由自主,大叫起来,他以为他已经找到尼格酋长了。
  可是,他却又失望了。
  事後,他在接受盘问时,这样回忆当时的情形:「我一看到有车子驶过来,高兴得大叫,一面驾著车,一面将头探出车窗去,叫著酋长。对方的车子来得很快,我也加快速度迎上去。两辆车在相隔极近的距离下停了车,我已经看出,那并不是酋长驾走的跑车,而是一辆中型的房车。」
  「车子一停,那中型房车中就走出了一个人,是亚洲人,他对我说,他的名字是三桥武也。」
  强生去找尼格酋长,却没有找到,而遇上了同样也正在寻找尼格酋长的三桥武也和他的两个助手。那是必然的事,因为三桥武也正驾著车,在绕著针尖峰打转,一定会遇上强生的。
  三桥也不是一见强生,就自己报上姓名的,当车子停下,三桥下车,看到强生之际,还十分疑惧,不知道强生是何方神圣。事实上,还是强生先开口,问三桥有没有看到这样的一辆跑车。三桥一听就知道他问的是酋长的那辆跑车,这才自己道了姓名。
  当时,三桥也没有说自己的目的,只是知道强生也在找寻酋长,他们交谈了几句,再分头去找。三桥行动的目的,还是以後在联邦调查局人员的追问之下,才讲了出来的,那是事情已经闹大了以後的事了。
  X      X      X
  事情真的闹大了,因为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还没有尼格酋长的踪影。
  白天,是游客来到针尖峰游览的时间,众多的游客也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因为他们看到好几架直升机,在上空盘旋,也看到几辆警车,在穿梭来往,彷佛是在搜寻什麽,有一个消息比较灵通的响导,从警员那里听来了一点消息,告诉游客,有一个重要人物,来自外国,昨夜在这一带失踪了,可能是迷路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游客,当时还只是抱著姑妄听之的态度,但是当他们来到毛夷岛的市区,或者回到酒店之後,就知道这消息是正确的。收音机、报纸和电视,都报导了阿拉伯一个酋长国的酋长失踪的消息。
  消息的传播极快,在夏威夷方面发布了这个消息之後一小时,全世界每一个角落全知道了。几个阿拉伯大国立时向美国国务院致送照会,要美国政府负起尼格酋长失踪的责任。
  美国国务院也慌了手脚,先赶紧发表了一个声明,说尼格酋长到夏威夷,只是纯私人的访问,事先只是照会了一声,美国政府不能对他安全负责,但必定尽一切力量搜寻酋长的下落。
  美国国务院说尽一切可能的力量找寻尼格酋长的下落,倒并不是外交上的空话,而是真的尽了一切可能在做。
  搜寻行动包括了空中和陆上,二十架直升机不断在上空低飞盘旋,和五百名国民军的陆上搜寻,再加上当地的警务人员和闻风而来的当地居民。从机场到针尖峰的那一段路程,又不是什麽蛮荒之地,可是不但没有尼格酋长的踪迹,连那辆跑车也不知所踪。
  第三天,美国联邦调查局的人员,组成了一个特别小组,来到了毛夷岛,先向强生询问他出发找寻的经过,在强生的口中,得知当时,曾遇到过另一辆车子几次之多,那辆车子上的人,看来也像是在寻找什麽,由一个叫三桥武也的人驾驶。
  要找三桥武也,实在太容易了。那天一直到天亮,三桥还是找不到酋长,就放弃了再寻找,利用车上的无线电话,发出了对王一恒的最後一次报告,就回去了。以後,他也得知了酋长失踪的消息,不过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一直到联邦调查局的人员找到他。
  三桥最後的报告,王一恒在看到的时候,全世界都已知道尼格酋长在毛夷岛离奇失踪的事情了。
  王一恒是从他机构新闻秘书处知道这消息的。他是一个大企业家,在他经营的业务中,也涉及投机性的金融事业。保持消息的极度灵通,是从事这一行业不可或缺的条件。所以,王一恒的机构下,有一个新闻秘书处,雇用的人员之多,设备之齐全,可以和一家世界性的大报馆媲美。每当有什麽大事发生,王一恒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
  当尼格酋长在毛夷岛失踪的消息,送到王一恒手上之际,王一恒在刹那之间,只觉得全身发凉。
  尼格酋长竟然失踪了!那份神秘的请柬,会造成这样可怕的结果,那是王一恒无论如何想不到的。当他在发怔之际,秘书接进了一个来自南美的长途电话,就是那个南美豪富打来的,劈头就问:「王,知道那消息了!」
  王一恒回答:「是,才知道,酋长可能……是迷路了?」
  南美人闷哼一声,道:「当然不会,只有白痴才会真的去赴约,我看可能是什麽恐怖组织,将他绑架了!」
  王一恒苦笑了一下,没有表示什麽意见,南美人又道:「我再去和别的人联络,我想再安排一次电话商议,你有意见吗?」
  王一恒道:「没有,我也想,我们五个人,应该谈一下,比较好点。」
  五个人就算谈一下,又能谈此点什麽来呢?王一恒其实也不知道。可是尼格酋长在毛夷岛失踪,的确给他以极度的震撼。他相信,其余五个,同样有这种连续三年请帖的人,一定也有同样的感觉。
  王一恒一方面吩咐新闻秘书处,密切注意尼格酋长失踪的进一步的新闻,一方面又看了三桥最後的报告。他在将三桥的报告全部重新看一遍之後,发现尼格酋长失踪的最主要关键,是在於三桥跟踪他的途中,他突然不见了这一点上。
  王一恒又下达了命令,要三桥将当时的经过,详详细细报上来。
  所以,王一恒事实上,比美国联邦调查局人员,更早知道三桥跟踪尼格酋长途中发生的事。
  当美国联邦谒查局人员,找到了三桥武也,和他谈话之际,三桥坚决不肯吐露为什麽当晚凌晨四时,会在针尖峰附近出现。根据美国宪法,他完全有权可以不说什麽的。但是那个特别小组的组长,有著一头红发,在西方人来说,算是小个子的温谷上校,却十分有办法。
  温谷上校并没有威胁三桥甚麽,他只是十分温和地拍著三桥的肩头,在三桥甚麽也不肯说之後,道:「三桥先生,你不妨自己想一想,尼格酋长不是一个普通人。谁都知道你决不会在凌晨四时到针尖峰去观赏风景。而且,在尼格酋长到达机场的时候,就有人看到你也在机场上,你可以被控绑架或伤害外国元首的罪名!」
  三橘当时的态度,还是非常倔强,道:「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控告我任何罪名!」
  温谷上校的声音听来仍然是那麽柔和。虽然人人都以为红头发的人大都性烈如火,可是温谷却是一个例外,他笑著,道:「或许是,但是你和事情有关,这一点随便你怎麽否认都不会有用,你想,阿拉伯人会放过你吗?你可曾听说过卡尔斯将军这个人?」
  一提到卡尔斯将军,三桥的神情就有点不自在,但是他还是十分倔强,道:「当然听说过,这位将军统治著一个非洲国家,又是全世界恐怖行动的支持者。像我这种小人物,他会注意?」
  温谷愉快地笑著,道:「三桥先生,当你牵涉在尼格酋长的失踪事件中的时候,你就不算是小人物了。」他的样子甚至很悠闲,取出了一支烟来,点燃,慢慢喷出一口烟来,道:「我们有很确凿的证据,证明卡尔斯将军有好几种特殊的逼供方法,其中的一种是用腐蚀性极强的「天水」,涂在人身体上,由被害人自己看著自己的肌肉,在「天水」的腐蚀下消融。三桥先生,你知道「天水」的成份吗?那是两份硝酸和一份──」
  温谷上校的话还没有说完,三桥已尖声叫了起来,道:「住口!」
  温谷上校立时不再往下说,只是又拍了拍三桥的肩头,道:「好,没有你的事,你可以走了,再见,三桥先生,祝你好运!」
  三桥急速地喘著气,温谷上校叫他走,他却坐在椅子上,或者说,看来简直像是瘫在椅子上一样,一分钟之後,他道:「好,我愿意把一切经过说出来。」
  温谷仍然微笑,按下了一个录音机的掣,开始了他和三桥的问答。
  以下,就是温谷上校和三桥武也两个人的全部问答的记录:
  三桥武也:「我是奉命跟踪尼格酋长的,命令是只要尼格酋长一到毛夷岛,我就要跟踪他,把他的行踪,每隔半小时报告上去一次。」
  温谷:「命令来自什麽人?」
  三桥:「是我在擅香山的上司,但我知这命令真正是来自王氏机构的董事台主席王一恒先生,因为我要直接向他报告。」
  虽然镇定能力极强的温谷上校,在听到了王一恒的名字之後,也不免震动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个亚洲豪富的名字。
  刹那之间,在温谷上校心中,从王一恒和尼格酋长这两个人身上所联想到的是国际间的大阴谋,世界性的金融大动荡,又一次全球性的能源大危机,以及世界局势东西方之间的均衡等等的大问题,就算将温谷的脑袋剖成八块,他也决计想不到,王一恒和尼格酋长之间的唯一联系,是那份神秘的怪请柬。
  温谷是一个极精明的人,他知道三桥接受了王一恒的命令而有所行动的,他并没有浪费时间去问三桥,为什麽王一恒会要他那样做。因为他知道,王一恒和三桥的地位相差太远了,王一恒绝不会将这样一桩怪异行动的真正目的,告诉三桥这样的小职员的。
  他们的对话继续著:
  温谷:「你跟踪的经过怎麽样?」
  三桥:「从尼格酋长一到毛夷岛开始,我就跟踪他,我和我的两个助手,我所讲的全是事实,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
  温谷:「你只管讲你的,我会去查问。」
  三桥:「尼格酋长使用的那辆跑车,性能十分好,本来要跟踪他十分困难。但由於在机场上,我已经知道他的目的地是针尖峰,而且,看来尼格酋长并不急於赶时间,所以我一直跟在他的後面,他也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他。尼格酋长在一家酒店中休息了几小时之後,再启程,跟踪仍然很顺利,我也依时发出报告,可是到了十一时零三分,却……却发生了一些事……」
  温谷:「什麽事,你要说详细一点。」
  三桥:「是,那时,公路上只有我们两辆车子,我和前面尼格酋长的车子,保持著两百公尺左右的距离,每当前面的车子转弯,我就加速追上去。那一段路上,弯角特别多──」
  温谷:「哪一段路上?」
  温谷一面说,一面打开了地图来。地图上,通向针尖峰的公路,只有一条,那条公路在通向针尖峰之後,继续向山上伸延,一直到毛夷岛上的最高的山峰。
  三桥一下子就在地图上指出了那一段连续的弯路,又补充著:「这一段路上,有一处地方是游客很喜砍逗留的所在,路边的峭壁上,有一块大石,从某个角度看来,恰好是已故总统甘乃迪的头像。」
  温谷:「别扯开去,那段连续的弯路上,发生了什麽事情?」
  三桥:「在弯路的开始时,每当我转弯之後,就可以看到尼格酋长的车子在前面,可是,到了这里,一连有三个急转弯,我看著尼格酋长的车子转了第一个弯,我也跟著转过去,但是当我转过去之际,尼格酋长的车子已经转了第二个──」
  温谷:「等一等,如果那时,尼格酋长的车子已经转了第二个转,那你事实上是看不到他车子的了?」
  三桥:「是,可是由於那时侯,公路上极其寂静,而尼格酋长的车子,废气管可能有一点毛病,发出的声音相当大。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车子,但实际上距离极近,可以听到他车子废气管发出的声响。」
  温谷:「然後呢?」
  三桥:「我并不性急,因为根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我放缓了一点速度,转了第二弯。
  就在那一刹间,我感到事情有点不对,突然之间静了下来,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事实上,当时我还不知道不对在什麽地方,继续在行驶,还未曾转过第三个弯,我就想到,何以前面没有了声音?我第一个想法是:一定是尼格酋长发现有人跟踪他,将车子停下来了!」
  温谷:「嗯,这推测很合理,你怎麽应付呢?」
  三桥:「我感到吃惊,因为尼格酋长不是普通人,他要是发起脾气来,我可要吃不了兜著走,所以,我也停下了车,我还在想,要是酋长下车来向我质问,我应该怎样应付。」
  温谷:「嗯,结果他并没有是来?」
  三桥:「没有,我等了大约两分钟,或者三分钟,前面仍然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就慢慢将车子驶过去,转了弯,没看到有车子,再转了一个弯,前面已经是直路了,看过去,仍然没有车。我暗叫糟糕,於是加快速度驶去,一直驶了十分钟,仍然没有看到尼格酋长的车子,我心中急到了极点,又向前驶了十分钟之後,我就报告说,失去了尼格酋长的踪迹。」
  温谷:「照你的叙述,尼格酋长的失踪,应该是在那连续几个弯路上发生的事?」
  三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不知道尼格酋长为什麽连人带车不见了。」
  温谷:「当时你没有听到任何可疑的声响?」
  三桥:「绝对没有,公路上极静,我相信,如果尼格酋长在车中咳嗽一声,我都应该听得见的。」
  温谷本来想问,是不是听到车子跌下山谷之类的声音,但是三桥的回答如此肯定,令得他无法再问下去。
  当日的谈话,就到这里结束。三桥最後,惴惴不安地又问:「我和酋长失踪有关的事,会不会传出去?」
  温谷的回答很肯定:「不会从我这里传出去,从你老板那边传出去,我可没有法子负责!」
  三桥垂头丧气,无可奈何地离去。
  温谷和他的特别调查小组,接下来又做了两项工作,一是调查了三桥的两个助手,结果和三桥所讲的完全一样。另一件工作,是到了那连续三个转弯的公路上,去察看了一下。
  那连续三个转弯,一个接一个,公路的一边,全是崇山峻岭,另一边,是陡峭的斜坡,如果驾驶不小心,倒是很容易跌下去的。
  尽管三桥和他的两个助手都未曾听到车子跌下山崖的声响,温谷还是下令在这一带向附近进行搜索。
  当然,什麽也没有找到。
  另一方面,早已知道了三桥跟踪尼格酋长经过的王一恒,在南美人建议的电话会议中,也向其他四个人,提及了这个经过。
  这一次电话会议的气氛,非常沉重。
  当然,参加电话会议的人,相互之间并不能看到他人沉重的脸色,但是,每一个人的语声都很沉重,这是可以听得出来的。
  德州油王的结论最令人吃惊,他道:「尼格酋长一定是被恐怖组织绑架了,而我们,曾收到这种请柬的人,都是恐怖组织的目标,各位千万小心!」
  王一恒当然不同意德州油王的看法,他道:「尼格酋长是阿拉伯人,没有一个恐怖组织会去惹阿拉伯人的!」
  德州油王很固执,道:「那就是以色列特务干的好事!」
  王一恒仍然反对:「以色列特务为什麽要绑架我们?而且,只要我们不到毛夷岛去,也不会无原无故失踪!」
  欧洲工业家闷哼著,道:「希望今年不会再有这样的请柬送来!」
  那欧洲工业家的话,好像是这五个大亨的共同愿望,所以人人都说:「是啊,那的确给我们以很大的困扰。」
  王一恒稍为有点不同,他倒并不觉得太大的困扰,只是觉得好奇:是谁在玩这个把戏,可以肯定应邀前往的尼格酋长,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何以失踪了,等等。
  所以,王一恒一直在注意著尼格酋长失踪的事,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报上喧腾的新闻,也开始渐渐冷了下来。尼格酋长始终未曾再出现,连人带车,就像是消失在空气之中一样。
  尼格酋长的失踪,成了悬案。负责调查小组的温谷上校,虽然是一个锲而不舍的人,但是到了一个月之後,他也不得不放弃了。
  在他离开了毛夷岛,回到华盛顿之後,他的调查报告书,送到了他上司的办公桌上,报告书上记述了全部调查的经过,有关人等的证供,十分详尽。而结束时,温谷上校表示了他自己的意见:「世上有许多不可思议、无可解释的事,尼格酋长的失踪,不幸正是这类事件之一。」
  当然,温谷的工作告一段落,并不表示尼格酋长的失踪,就此不了了之。
  尼格酋长是一个重要人物,一个这样重要人物的神秘失踪,会引起一连串连锁反应。
  尼格酋长的失踪事件,以後还有十分诡异的发展,但既然调查没有结果,暂时把这件事放下,来说另一件事。另一件事看来,和酋长失踪全然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发展下去,却有著莫大的关系。
  第三章 外科医生突然失常
  原振侠已经是一个正式的医生了。
  他曾经一度退学,但是又重新申请入学,由於他成绩一向优良,申请很快得到批准,使他能继续最後一年的医学院课程。他在医学院毕业之後,留在日本充当了一年的实习医生,然後,离开了日本,选择了亚洲的一个大城市定居,参加了当地的一所规模宏大的医院工作。
  过去发生在原振侠身上的事,他尽量不使自己去多想,(那些事,在「天人」这个故事中,已有详细的叙述)他只把那些事当成是一场梦。然而,不可避免地,有时,他会想起黄绢。
  这个长发及腰,有著充满野性的美丽和过份倔强眼神的女郎的确很令人怀念。
  原振侠很可以克制自己的这种怀念,因为他知道,他自己虽然已经不再是一个跳跳蹦蹦的大学生,是一个正式的医生,然而,如今和黄绢在一起的,是一个国家的首领,卡尔斯将军!
  卡尔斯将军在国际上的声眷极坏,大多数政治评论家,都称他是一个「狂人」,他也是全世界恐怖活动的主要支持者。或许,黄绢体内所流的是充满野性的血液,和卡尔斯将军有相同之处,所以他们两个人,才会结合在一起,臭味相投,继续著他们的「事业」。
  原振侠尽量不去想这些,他只是坚守自己的岗位,要做一个好医生。
  医院医生的工作,是相当刻板的,固定的工作时问,偶然有一两天,需要参加会议,也偶然有一两天,会有急症需要治理。更多的时间,化在续续进修上。
  这种刻板的生活,对於个性活泼好动的原振侠来说,实在是不很适合的。他勉力要求自己去适应,以致他选择了住在医院的单身医生的宿舍中。
  医院的单身医生宿舍,设备相当好,提供了现代化生活的一切便利,唯一的缺点是太冷清。年轻的,住在宿舍中的单身医生,在非工作的时间中,很少留在宿舍中,而总是在外面参加各种各样的社交活动。原振侠却是例外,他把大多数时间,化在宿舍中,看书、听音乐。正由於这个原因,他和一些喜欢音乐的医生成了好朋友。原振侠把他的收入,化了一半在他的音响设备上。爱好音乐的人,经常在他的宿舍,一听音乐,就是一两小时,大家都陶醉在迷人的旋律之中。
  其中有一个经常在原振侠宿舍中留恋不去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外科医生,他的名字是陈维如。
  陈维如是原振侠最欢迎的客人,他沉默寡言,热爱音乐,音乐一起,他整个人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不必主人化气力去照顾。
  陈维如的音乐修养很高,喜爱马勒的交响乐,认为马勒的交响乐有著和神秘世界沟通的力量。
  那一天晚上,原振侠照例在休息之前,要听一段音乐,他正在选择唱片,未决定是欣赏柴可夫斯基的A小调钢琴三重奏,还是舒伯特的「鳟鱼」钢琴五重奏时,门铃响了。原振侠走过去,打开门,看到陈维如,他道:「你来得正好,是听「鳟鱼」,还是「纪念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原振侠在这样说了之後,才注意到陈维如的神情,显得十分异样。
  陈维如是一个相当沉默的人,样子也很老实,脸上的表情,平时不是很多,可是这时,他紧蹙著眉!像是满怀心事一样,口唇在微微颤动著,在原振侠开了门之後,他已经走了进来,可是双眼的眼神,极度茫然,给人的感觉,像是他正在梦游一样。
  原振侠和陈维如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相当熟稔的朋友了,看到了他这种情形,原振侠怔了一怔,将手中拣好了的两张唱片,在他的面前,煽动著,开玩笑地道:「喂,你是睡著,还是醒著?」
  陈维如陡然一震,看他的神情,倒像是真的从睡梦中被惊醒了一样,「啊」地一声,显得有点失魂落魂。
  原振侠在这时,可以肯定,事情真的有些不对头了,陈维如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一个极有前途的外科医生。外科医生必须是一个对任何事情都十分专心一致的人。这种专心一致,甚至需要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动作之中,养成习惯,这才不致於在外科手术的进行之中,因为精神不集中而发生错误。
  一个外科医生,在对人体进行外科手术的过程之中,要面对著千百条血管,千百条神经,稍有差错,就会造成极严重的可怕结果。
  而陈维如现在的情形,可以看出他心神恍憾,已达到了严重的程度。
  原振侠皱了皱眉,道:「甚麽事?」
  陈维如仍然神情茫然,走前了几步,向著一张沙发,坐了下来,沙发上,由於刚才原振侠正在拣唱片的原故,有两张唱片在,陈维如竟然没有看到,一屁股就待坐了下去。
  原振侠又是一呆,对一个音乐爱好者来说,沙发上有唱片而看不见,仍然要坐下去,这种事,也是近乎不可思议的。
  他忙一伸手,抓住了陈维如的手臂,不让他坐下去。陈维如看来,也不明白人家是为甚麽拉住了他,他仍然维持著向下坐的姿势,用一种近乎哭丧的声音,道:「玉音,玉音她…
  …她……」
  他只是断断续续地说著,一句话也没有说完,说得并不完整。原振侠一听得他这样说,心中反倒释然了。因为他知道,徐玉音,是陈维如的妻子,他们结婚已将近三年。徐玉音是一个标准的时代女性,在一个大企业机构中担任著一个相当重要的职位。陈维如这样讲,那当然是他们夫妻之间有了点误会,吵架了!
  年轻夫妻吵架,那自然是十分寻常的事情。
  原振侠当时就笑了赶来,一面伸手将沙发上的两张唱片取起来让陈维如坐了下去,然後道:「怎麽?两夫妻吵架了?」
  陈维如一听,反应十分奇特,先是陡然震动了一下,然後,抬起头来,望著原振侠,像是根本不知道原振侠在说些什麽似的。
  原振侠拍了拍他的肩,道:「别放在心上,少年夫妻,吵嘴是难免的!」
  陈维如现出了十分讶异的神情来,道:「吵架?哦……吵架,玉音她……她……」
  原振侠对於人家夫妻间的事,不是很有兴趣,他打断了对方的话头,道:「别说了,我们听音乐!」
  陈维如却站起来,道:「我不听了,今晚上不想听。」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振侠,如果我告诉你,玉音──你是认识他的,如果我告诉你,在我的感觉上,她忽然成了一个陌生人,你有什麽意见?」
  原振侠皱起了眉,心中感到这不是一个很愉快的话题。夫妻间起了误会,两个人就会以为互相间不了解,看来陈维如目前的情形就是这样,他竟感到了自己的妻子是一个陌生人!
  原振侠叹了一声,道:「严重到这一地步?」
  陈维如看来是在自言自语,道:「真的陌生,她……玉音她……自己好像也同样陌生!」
  原振侠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心中自顾自在想:这一段婚姻,只怕已面临结束了。
  虽然如今社会中婚姻发生变化的例子太多,但原振侠总算是这一双夫妇的朋友,心中也不免有点感慨。
  但是关於这样的事,劝也无从劝起,他只好无可奈何地看著。陈维如又向他望著,像想讲些什麽,但终於未曾讲出口,就挥著手,走向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原振侠有点不放心,在陈维如走出了宿舍的大门,上了停在门口的车子,车子驶走,他才算放了心。
  原振侠并没有多想陈维如的事,他独自听完了四十五分钟动人的钢琴三重奏,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他照常到医院工作,大约是在上午十一时左右,他正在医院的走廊上走著,忽然,紧急的钟声,急骤地响了起来。这种紧急的警号,是表示手术室中,有了意外,极严重的意外,需要在手术室附近的医生,立即赶到手术室去。
  钟声才一响起,原振侠就立即向手术室所在的方向奔去,当他奔进了那条两旁全是手术室的走廊中的时候,另外还有三个医生也奔了过来。原振侠也看到,第七号手术室门口的红灯,一闪一闪地亮著,那表示发生了严重事件的手术室,是第七号手术室了。
  这时,钟声已经停止,扩音器开始传出召唤,指名要两位医生,立即到第七号手术室去。
  原振侠和另外三位医生才到了第七号手术室门口,就看到手术室门打开,两个实习医生,几乎是拖著一个医生,走了出来。三个人还都穿著手术进行时的医生袍,戴著帽子和口罩,所以一时之间,也看不见他们的脸面。
  三个人出来,一个实习医生一看到原振侠他们几个人,就叫道:「快,抉!陈医生错切了病人的一条主血管,病人──」
  原振侠和那三个医生不等听完,就冲进了手术室,原振侠在冲进去之际,听得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听来凄厉和充满了悲哀,原振侠也没有留意。一个外科医生,如果在手术的进行之中,错误地切断了病人的主要血管,那是极其严重的手术错误!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也没有想到,实习医生口中的「陈医生」是什麽人。
  X      X      X
  陈医生是陈维如。
  手术,是十分简单的阑尾切除手术。错误几乎是不可原谅的,在手术才开始不久,他竟然切断了一条通向大腿的主要血管。
  而更不可原谅的是,当血管被切断之後,陈维如竟然手足无措,不立即将血管的断口箝住止血,以致病人大量失血。当原振侠冲进手术室之际,手术床上的鲜血,令得身为医生的原振侠也感到了一阵震栗。
  病人幸而没有生命意外,但是陈维如的错误是不可原谅的,当天下午,就有一个会议,检讨这件事,院长主持了这个会议,陈维如依例,坐在长会议桌的一端,需要对他的错误行为,进行解释。原振侠也参加了这个会,他一直用十分同情的目光望著陈维如,但是陈维如却一直在避免看任何人的目光。他只是道:「我不想为自己辩护,我……认为我自己……不再适宜当一个外科医生!」
  陈维如的话,令在接所有人震动。一个外科医生的诞生,需要经很多年的严格训练,而他竟放弃了!
  原振侠的性格冲动,当时就大声问道:「为什麽?你的专业训陈,证明你是一个好外科医生,为什麽会犯这样的错误?为什麽要放弃你多年来所受的训练?」
  陈维如神情茫然,道:「我不适宜再做外科医生,因为我不能保证我不犯同样的错误,我……我……」
  他没有再讲下去,会议进行到这里,也无法进行下去了。院长只好宣布:「陈维如医生,由於不可原谅的疏忽,造成错误,医院方面,决定暂时停止他的职务,等待进一步的调查。」
  陈维如在院长一宣布之後,就冲出了会议室。原振侠想叫住他,而没有成功。原振侠在这时,也想起了一点:当他冲进手术室之际,曾听到有人叫他,声音凄厉,那一定是被两个实习医生拉出来的陈维如当时在叫他的。所以他决定要找陈维如谈一谈。
  陈维如的家,是一幢高级大度中的一层。原振侠是在医院下班之後才去的,当他到达那幢大直的门口之际,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大厦矗立在一个山坡上,高而丑陋,看起来像是一个硕大无朋,有著无数怪眼的怪物一样。原振侠每当看到同类型的大厦之际,心中总会想到:在这样的大厦的每一个窗子里面,都有著一个不同的故事。
  发生在陈维如身上,又是什麽故事呢?为什麽一个一同负责的年轻医生,忽然会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在这对他人眼中看来,恩爱逾恒的年轻夫妇之间,又发生了什麽事?
  当他走进大厦的电梯之际,原振侠由於心中的感慨,不禁连叹了几口气。人的一生之中,充满了不可测的各种变幻,看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电梯到达了陈维如所住的那一层,原振侠跨出电梯,在川堂中,种著一大盆室内绿叶植物,在柔和的灯光下,绿叶闪著光芒,可见得种植者曾悉心照顾过。
  原振侠知道陈维如的妻子徐玉音是一个十分能干的女性,不但在事业上有成就,而且把家庭也整理得井井有条。门口的那盆热带蕉叶藤,就给人以一种十分光洁明亮的感觉。原振侠按了门铃,不一会,门就打开,他看到了女主人徐玉音,女主人可能是才从大公司的繁杂业务问题中走出来,看来带著几分倦容,但依然明丽可喜,当她看到来客时,神情感到十分意外。
  原振侠对女主人的那极意外神情,感到有点讶异,因为看起来,女主人的神情,像是面对著一个陌生的访客一样。但是事实上,他们曾见过好几次面,双方应该相当熟悉的了。
  原振侠笑了一下,道:「维如在麽?」
  女主人「啊」地一声,道:「维如还没回来。你是维如的朋友吧,请进来坐!」
  原振侠又怔了一怔。刚才,他还只不过感到了一点讶异,但这时侯,他却有点不知所措了。女主人的话,表示她完全不认识他;这怎麽可能呢?原振侠不由自主,同对方多看了一下。一点也不错,那是陈维如的妻子,徐玉音。原振侠对她所知并不很多,只知道地出身於一个大家庭,受过高等教有,和陈维如是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等等。徐玉音明丽可人,少妇的风韵,看来极动人,这时她穿著颜色淡雅的便服,脸上的化妆很淡,在她那一双发出柔和眼光的大眼睛中,似乎也有著一种疑惑的神采。那毫无疑问,就是徐玉音。
  原振侠只好自嘲似地笑了一下,道:「陈太太不记得我了?我叫原振侠,是维如医院中的同事。」
  徐玉音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虽然是突如其来的,但一样十分自然,她一面笑,一面道:「你在跟我开玩笑?我怎麽会不记得你?上次聚会,你拚命喝酒,我就曾经问你,是不是想忘记心中记挂著的什麽事。」
  原振侠笑著,道:「真的,叫你见笑了!」
  他一面说著,一面已跟徐玉音进了她那布置得极其高雅的客厅,踏在象牙色的长毛地毯上,在白色的天鹅绒沙发上,坐了下来。
  陈维如还没有回家,这使原振侠有点坦心,因为手术出错,会议上不作解释,陈维如的情绪看来十分不稳定,所以他一坐下来之後立时问:「维如应该回家了,他会在什麽地方?」徐玉音正在整理咖啡,她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道:「不知道,我们互相之间,很少过问对方的行动!」
  原振侠不安地换了一个位置,徐玉音的一切,看来是极正常的,但是却令得原振侠感到,在正常之下,却又有著极度可疑惑之处,然而,又是那样不可捉摸,难以捕捉到可疑的中心点。
  他吸了一口气,道:「维如今天在进行一项手术时,出了一点意外──」
  他话还未讲完,徐玉音就陡地震动了一下。
  徐玉音的震动,相当剧烈,以致她手中已斟好了的咖啡,由於她的震动而溅了出来。刹那之间,她看出来有点手忙脚乱。原振侠忙走了过去,在她的手中接过咖啡杯来,徐玉音抓起了一块布,抹著溅出来的咖啡,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在她面前,有著溅出来的咖啡,她并不去抹,而在根本是十分光洁的地方,不断地抹著。
  原振侠叹了一声,放下了杯子,道:「陈太太,这或许我不该问,但是,维如是我的朋友,嗯……是不是你们夫妇之间,有了什麽争执?」
  徐玉音睁大了眼睛,道:「谁说的?我们之间──」
  她讲到这里,陡然顿了一顿,声调变得相当忧郁,道:「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什麽?」
  原振侠忙道:「没有,他没有说什麽!」
  陈维如其实是对原振侠说过些什麽的,但是原振侠却不想说出来。在那一刹间,他只感到十分无聊:就算他们夫妻之间有了什麽事,那也是很普通的事,外人是加不进任何主意的。他也不想再理下去了。
  当然,在这时侯,原振侠绝想不到,陈维如和徐玉音之间的事,会是一件诧异莫名事情的开端。
  当下,他站了起来,道:「维如不在,我也不等他了。请你转告他,如果他想找人谈谈的话,我会在宿舍里等他!」
  徐玉音并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是陪著原振侠来到了门口,替他打开了门。当原振侠在电梯中的时候,他仍然十分疑惑,而且,捕捉到了两个疑点。一个是当徐玉音打开门,看到他的时候,像是完全不认识他。另一个是他提到陈维如出了意外,徐玉音虽然震动了一下,但竟然不曾问一问那是什麽意外。
  原振侠跨出电梯,经过寂静的大堂,走出了大厦,他才一出来,就看到有一个人,依在一根路灯柱的旁边,木然而立,抬头向上望著。浓黄色的路灯光芒。映在那个人的脸上,正是陈维如!
  原振侠忙向他走了过去,陈维如只是呆若木鸡地向上望著。原振侠看到他这样出神,循他所看的方同,也抬头向上望,发现陈维如所望的,正是他自己所住的那个单位的阳台。原振侠不禁苦笑:望著自己的家,这是什麽毛病?他忍不住大声叫了一声,陈维如仍然维持著原来的姿势,道:「你才下来?看到她了!」
  原振侠点头,陈维如又道:「她,是不是她?」
  原振侠皱了皱眉,陈维如的话,他实在没有法子听得懂。什麽叫「她,是不是她?」可是陈维如在问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之後,却紧盯著原振侠,神情十分严肃地等著原振侠的回答。
  原振侠只好反问道:「我不懂你的话──」
  他才说了半句,陈维如陡然之间,激动了起来,双手用力抓住了原振侠胸前的衣服,甚至,还用力摇看他的身子,声音发哑,道:「你怎麽不懂?我问你,她是不是她!她是不是她!」
  原振侠也不禁有点冒火,这算是什麽混蛋问题,只怕把这个问题去问爱因斯坦,也一样会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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