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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声声

_4 风起涟漪(当代)
我压低嗓门骂了一句,瞪了他一眼,心虚地看看走在前方的老大和老四。幸好他俩正在说着什么,没注意到我和袁霏,但我还是莫名的心跳加快。
不过最后我还是穿上了袁霏的衣服,因为我确实很冷。
一路无惊无险的到达了办公大楼,我们才敢拿出早准备好的钥匙扣小手电,用微弱的光线虚虚地照着脚下。
吴凡不愧是老大,钥匙准备了一套,安然得进了办公大楼,一路摸向三楼的校长室。到达二楼时,我们四人分了手。我和袁霏分别负责东、西两个楼梯口的守备工作,老大和老四则直接上三楼校长室。
我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寂静的走廊。黑夜中的走廊总是莫名的漫长,四周寂静的可以听到遥远的反方向袁霏沉重的脚步声,甚至楼上老大和老四打开校长室门的声音。
手中姆指大的手电筒成了黑寂中唯一的光明,我一路循着它的光线来到了楼梯口,下到一楼与二楼的拐角处。这样我探探头便可以看到一楼的情况,缩缩头便可以溜回二楼,算是最佳地点了。
我并不认为老师三更半夜跑回办公楼的机率会很高,所以很放松地半趴在手扶栏杆上,闲闲地将重心放在栏杆上滑下去,然后跑回去再半趴着滑下来,玩得不亦乐乎。若真有人来,这么明显的脚步声会很轻易地泄露出我的存在。
忽然腰间一阵酥麻,我掏出手机,竟是来自袁霏的短信。
上写:
你欢快的脚步声穿过漫长的黑夜到达我的耳畔,空寂的长廊将你的存在赫然彰显,我不得不发自内心的喊:咱是在做贼!请你安静点!
我笑的肚子一阵抽疼,坐到楼梯上,快速地发了回信:老大不是说让输入手机号吗?你还乱发短信,小心正巧来人。
不到片刻袁霏又回了过来:效率时代快捷手机,欢迎使用一键通功能!
我愣了半晌,咬牙切齿地回过去:不好意思,俺这个农民尚在使用键盘输入功能。
我倒真忘了我的手机也可以设置快捷键,于是不再理会袁霏的短信,开始设定徐平的手机号。
就在我轻松地笑着设置手机时,与袁霏逗乐带来的欢愉心情随着寂静之中的一声‘滴答’,瞬间瓦解。
我的手指僵在数字键上,大脑轰的一下一片空白。
我刚才是不是听到了……
正迟疑间,又一个清脆的声音递入耳中。
‘滴答’
我的呼吸为之一顿。
不是来自某个地方没有关严的水龙头的声音……这种清脆的好似滴落在我脑海中的水滴声,只有它……
可是,为什么?
我并没有十足把握证明水滴声与它之间的联系,可是,至少它骇人地出现时,我都曾听到过这个欲隐欲现的水滴声,让我无法不在意。
如果真是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它的目标不是选中了穆木吗?难道我搞错了?它的目标其实是我或袁霏??
我之所以可以开心的玩乐,全是因为我知道‘下一个不是我’!在穆木的事情结束以前,我是安全的!这个卑微、可笑、无耻的原因便是支撑我片刻开怀的所有原因。
在水滴声响起的一霎那,支撑我的理由粉碎了。我僵着双臂,手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手机已经进入待机状态,屏幕黑了下来,漆黑之中的光亮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我拼命地对自己说快跑!快跑!却只能瞪大双眼,呆呆地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幕,两耳聆听着仿佛在渐渐接近我的水滴声。
‘滴答’
‘滴答’
不是我的错觉,水滴声在渐渐接近!是我,它是来找我的!
我的嘴巴已经无意识地张开,抓狂的尖叫却卡在咽喉,连半个声音都透不出来。
‘滴答’
‘滴答’
我能感觉到它的接近,却不知道自己的呼吸停顿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慢慢、慢慢缩起身子,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顺着墙壁一点、一点向下移去,仿佛这样它就不会注意到我。我躲入拐角处,将身子埋入我认为它看不到的角度,握在手中的手机几乎被我捏碎。
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会被它发现……
不能有太大的声响……会被它发现……
只要……只要藏起来……藏起来让它找不到就可以了……
脑中仿佛有个天真怯懦的声音在驱动着我,认为我看不到它,便代表它看不到我,连拔腿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它被我的脚步声吸引过来……怕的,连半秒钟都没有担心其它人。
人,在遇到危险时考虑到的第一人,果然还是自己吗?
‘滴答’
‘滴答’
我捂着自己的嘴巴,我不知道这个动作能有什么意义,却好象只要捂住它便不会泄露我的藏身处。
我紧闭着双眼,就算是迎接死亡的那一刻,我也不想再用眼睛看到任何恐怖的东西。我受不了……我的心脏和神智都再也受不起更多的冲击……
我简直不敢想象那天夜里我竟有勇气与它对视,我竟敢睁开双眼回过身看向它?为何那晚的我会如此勇敢,我勇气的来源在哪里?为何现在没有了?为何我现在连呼吸的勇气都没有?
讨厌这样的自己,痛恨这样胆怯的我,却,无限渴望自己能够安全地活下去。
‘滴答’
‘滴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好象,水滴声漫过我的头顶,飘向了更远方。紧闭双眼的我,却好似看到一个飘乎的身影从二楼走过,一滴一滴的水珠滴落在它的身旁,一阶、一阶,慢慢向上走去……
台阶?向上?
我蓦然睁开双眼,它上了三楼?
三楼有谁?吴凡!徐平!
可是它为何会上三楼?没有任何征兆说明它选中了老大或老四的其中一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会是下一个!难道穆木已经出事了?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下一轮的诅咒已经降临?
我的胡思乱想,随着三楼传来的一声巨响一瞬间停滞。仿佛是巨大铁柜倒下的声音,加杂着哗啦啦的碎玻璃声响。憾动心灵的剧烈声响之后,一切便蓦然消失,再无其它动静。
我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他们俩粗心撞倒了档案柜?柜子又压碎了玻璃?然后呢?然后呢??
我死死地盯着手中的手机:快震动!快亮起来!快收到他们发来的撤退信号!快!
可是四周只有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寂静的连我的呼吸声都可震动空气。没有三楼的脚步声,没有西楼传来的奔跑声,我犹如被丢弃一般,孤零零的只有一个人。
他们呢?这么大的声响,很快会引来很多人,他们却连撤离的脚步声都没有吗?
我哆嗦着拨通了徐平的手机号,惶恐不安地听着手机内的嘟嘟声。
接电话……求求你……老四……接电话……
手机接通了,我又惊又喜地叫了声来:“老四!你们怎么样了!”
“兹---兹---兹---”
手机内传来一阵模糊的兹兹声响,似乎是信号有问题,我移了移位置,继续对着手机不断地叫着:“老四!听到没有?我是萧雨!”
“兹---兹---兹---”
我正急得拍手机时,忽然手机那端传来一声:‘滴答’
我顿时安静了,呆滞地聆听着这个勾魂索命一般的声响。
“兹---兹---兹---”
还是这个奇怪的声音,一丝毛骨悚然的感觉慢慢地从我的后颈蔓延开来,像是数不清的触手缓慢、冰冷的滑向了全身,我全身上下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然后这个声响停顿了一下,传来玻璃堕地的声音,好象是有人扔了一块碎玻璃。紧接着,伴随着滴答的水声,这个兹兹声又一次响了起来,然后又丢了一块碎玻璃……
我的脑海中慢慢、慢慢浮现出一个场景:一个看不清的模糊人影,拿着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在不断地划割着什么,所以才有兹兹的声响……划的太深了,玻璃的锋口变钝了,所以丢掉这一块,又拿起另一块,继续的割……
“放过……我们……求求你……”
我哭了,对着手机,对着手机那端不知名的对象,莫名地乞求着不可能的生机。
“嘟---嘟---嘟---”
手机被挂断了,我的乞求被无情地拒绝了吗……?
这是老四的手机……是他遇害了吗?那老大呢?袁霏呢?
今夜……是我们最后的一夜吗?
脑中蓦然涌起我们四人临行前的说说笑笑,带着对彼此的信任伸出右拳,将胜利的祝福随着四拳的聚首而传递给了其它人。这个场景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在我脑海中缓慢的闪过、停顿、重复……
我忽然连滚带爬地向二楼奔上去,发软的四肢在跌跌撞撞中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楼梯,直冲三楼。如果只是时间的早晚,我会祈求我是最后一个,但如果明知今夜是所有人的末日,那顺序已经不再重要!我要亲眼确认,确认还剩下了谁,确认我的战友还留下了几个!
校长室在三楼的走廊正中,安静的走廊只有我虚浮的脚步蹒跚声,以及我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校长室的大门敞开着,屋内一片狼籍,一排档案柜翻倒在地,碎玻璃遍地,满地纸张,老大和老四却不知所踪。
恍惚间有种错觉,就像无数漫画书中的情节,我虽然仍在这里,却进到了另一个空间,所以这个空间之中我看不到其它人。不然,我无法想像在三楼发生这么大的动静以后,学校却没有丝毫的动静,甚至连一个查看的人都没有。而吴凡、徐平、袁霏则像蒸发了一样,无声无息。
然后……只剩下了我……
我呆呆地看着地下的狼籍出神,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忽然,一缕寒意慢慢地浮起,轻盈的、虚幻的覆盖了我的全身。我僵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却无从解释我为何会知道……它在我的身后……
冰冷、毫无气息、没有生机,静静地屹立在我的身后,近乎相贴。我知道,只要我微微动一下,便能碰到它。所以,纵使我四肢虚软,却像被点了定身穴一般一动不动。
“为什么……缠上我……”
我知道我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一个又一个室友被它害死,我并不是特殊的一个,它没有缠上我的特别理由,只是轮到我而已……
“他们呢……?还活着吗……?”
我的嘴巴像失控一般喃喃地说个不停,颤抖的声音泄露出我的恐惧,不能动弹的我似乎只能通过嘴巴来发泄紧张,不然我会窒息。
慢慢的,我的鼻间好像袭入一丝浓烈的药水味,异常呛鼻。我好象曾在哪里闻到过,却一时起不起来。我困惑地分辩着气味的来源,似乎……是从我的身后传来?是它身上的气味?
我不合时宜的感觉到一丝好笑,我在想什么?难道这个气味会是它抹的香水吗?
‘吱---卡嚓!’
我的注意力被发出声音的源头吸引了过去。朦胧的月光下,转椅后方的立式保险柜密码锁在缓慢地转动着。我瞪着眼睛看着它,直至保险柜门‘嗵’一声显示了它的锁已经解开。
我怔怔地看着保险柜,不明白这个变化对我意味着什么。
忽然一只手抵在了我的后背!我用尽所有力量才将那一瞬间想要尖叫的欲望克制了下来,那是它的手,一只与常人无异,却透着前从未有的寒意的手!
手的力量推着我机械地往前走着,直至走到了保险柜前,手的力道才减小了下来。我傻傻地看着保险柜内成叠的钞票、几枚公章、一些文件夹和合同夹,还有,几份非常眼熟的档案夹。
我记得老大要我们帮忙翻阅的学生档案也是同样的纸袋……
难道……是我们308寝室成员的档案?
本应大脑一片空白的我,却出乎意料地运转了起来。
是它打开了保险柜,是它推着我走过来,那它是在示意我拿出档案吗?可是为什么呢?想看档案的我们是因为惧怕死亡,想找出它选择目标的原因,不想做下一个被害者。可是它让我拿档案又代表什么?它想让我们找出这个原因?可是,怎么可能?
如果是在心平气和的情况下,我也许可以很快想出许多个可能。可是现在的我纵使没有颤抖得四肢瘫软,也绝不是可以冷静思考的情况。我能本能的察觉到困惑,却找不到困惑的答案。所以,我无法判断如果我非常配合它,那么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
如果我乖乖听话,也许,我会是唯一一个被它放过的人。可是,可能吗?
如果我乖乖听话,也许,我会是被它戏耍后再杀掉的人。可是,可以吗?
我机械地伸出手,慢慢拿起档案夹,不多不少,正好七份。
推在我背后的手,慢慢离开了。
我静静地站立在原地,竖起全身的毛孔去感受它是否离开。其实,想感觉到它的存在并不难,因为如果你的背后有块巨形冰块,它散发出的寒意足以让你闭着眼睛也能判断出它的位置。
它并没有离开,它还站在我的身后,不知在等待什么,或者,是在等待我做些什么而来决定它怎样做。
我握着档案夹的手慢慢攥紧,像被逼入悬崖畔无从选择一般,我只能消极地站在那里,漫无目的等待。
如果幸运的话,也许它会自己离开,那我就安全了……
胆怯地在心中想象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让这些念头充斥我的脑海,不再忆起‘恐惧’的存在……
突然,后面的它动了起来,缓慢的、轻盈的动了。我瞪大了眼睛,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前方,一口气堵塞在胸口,连吐出的勇气都没有。那股刺鼻的异味更加浓重,仿佛就在我的侧脸处,我不敢移动视线,我怕一个不经意的轻瞟会令眼角的余光扫到那个东西。可是,它却越来越贴近我的脸颊,直至,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触上了我的耳垂。
所有强撑的理智在那一瞬间崩溃!我大叫一声将手中的档案夹向身边砸去!档案没有砸中任何东西便坠落在地,可是我的眼睛告诉我确确实实砸中了!因为它就在我的眼前!依然是一团深得好似能将灵魂深入其中的黑色,没有任何的凸凹面,就像无形的烟雾被聚集成人形。
虽然我的眼睛看得真真切切,但那也只是我转身砸向它的短短一瞬,因为下一秒我便拔腿冲出了校长室。但我还是后悔得想要狂吼,因为那一眼的真切让我的心脏承受了巨大的冲击,明明它并没有任何视觉上的骇人,但我还是怕得连每根发丝都在颤抖。
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个举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我只知道那个触摸令我崩溃了,我幼稚的想象力终于苏醒过来,那不是一个可以用‘人’的思维来揣摩的东西!而那个东西要杀我!杀我!
我发疯一般在漆黑的走廊中用尽所有的力气奔跑着,我需要某样东西来支撑我奔跑下去的力量,在我的力量殆尽前、在我的双腿瘫软前,我需要一个可以支撑我的东西!我的脑海中浮现无数的画面,凌乱的令我无从分辨是些什么。
直至,唯一清晰的字眼浮现在我的脑中,我本能地用尽所有力量呼喊了出来:“袁霏!!”
第九章
忘了在哪本玄幻书里看到过,说人的名字其实是一种召唤的魔法,当你迫切需要那个人的时候,高声呼喊出他的名字,他便会及时地出现在你的面前。虽然这种事情只可能存在于玄幻的世界中,可是这个奇迹却真得发生在了我身上。
在我大声叫出袁霏这个名字的一霎那,我被一个用力的臂膀蓦然拥住!以至于最后‘霏’的音急速上升,完全变了调。但下一刻,我便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这个蓦然拥住我的人。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味,是袁霏!
袁霏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我一般,紧拥的紧勒感令我呼吸困难,但我却死死地抱住他不愿挣脱半分。我以为已经消失的战友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蹈草般生恐他再次消失。
“你跑哪里去了?!大家都没了!我以为只剩下我了!”我带着哭腔吼叫着说。
“我不会丢下你……不会丢下你……”袁霏喃喃着。
他颤抖的这样厉害,我甚至能想象出他独自一人在黑夜中徘徊的恐惧,我知道这段时间他的经历也不是一桩轻松的体验,而这样害怕的他,却在极力安慰着另一个害怕的人。
我真得被感动了,这个尚在颤抖的胸膛,却是我见过最为安全的避风港。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紧抱住这个人,让同样颤抖的我给予他一份微弱的支持。
两个在冰天雪地中颤抖的人,对方的体温是生存的唯一契机,所以,谁也不能拒绝谁,或者可以说,根本不会有抗拒的念头。
我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迟疑,没有在正常情况下会产生的退缩,我与另一个男人,像一对相濡与沫的情人般紧紧拥抱着彼此,寻找片刻心灵的慰藉。
直至……
‘滴答’
我与袁霏同时一颤!我当即紧抓住他的衣服,他则像想把我保护起来一样崩紧了身子。
‘滴答’
袁霏拥着我,慢慢、慢慢向后退着,我俩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漆黑中的某个方向,声音的来源处。
‘滴答’
‘滴答’
每一颗水珠坠落的声响,都颤动着我的心头,我的心脏仿佛在承受着水珠的坠落,每一下都是千斤重。
“快跑!”
袁霏拉起我的手快速奔跑起来,我俩顺着楼梯往下跑,下了一层又一层、再一层、还有一层……明明只有五层楼的高度,明明我们在第三层,却像进入了摩天楼的顶层,脚下是怎么也下不完的台阶。最后,袁霏一跺脚,拉着我转向走廊的方向,一路飞快地晃动着每一扇门,终于打开了一扇忘记上锁的大门。
那是校方召开员工大会的会议室,借着月光的朦胧,我环视了一下诺大的会议室,整齐的阶梯教室椅,厚重的落地窗帘,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藏人的杂物箱。
“这边!”
袁霏拽着我躲进了演讲台正中的讲台下,铁皮落地式大讲台将三面包裹起来,确实有种莫名的充实感。不大的讲台下挤进两个大男生,蓦然间变得拥挤起来。袁霏将一只手抬起,将我拉向他的怀中半抱住。微微的一调整,空间似乎宽敞了几分,我长吐一口气,这才意识到我俩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脸颊慢慢地滚烫起来,但我不能再做出更多的回应,所以转而开始考虑躲在这里是否安全。
我对它的印象已经停留在‘无处不在’的概念上,所有的疲于奔命都是出自本能的想逃、想跑,脑海中会有千百种逃生的设想,但潜意识中似乎从没想过会有一个成真。因为当我静下来时,我便会告诉自己,其实我并不安全,就如同此刻……
如果它真的无影无形,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我和袁霏安静地躲在这里就没事了吗?
我一点都不这么认为。
可是,我还是乖乖得缩在这里,在心中乞求着一丝半点的生机,用流动的时间来安抚着自己‘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走,寂静之中只有我与袁霏的沉沉呼吸声,我和他都没有开口说话,但交错的手却是紧紧相握的。我们都在等待未知的际遇,期待任何一个变数。也许,当黑夜过去它便会收敛起来?也许,它找不到我们便会放弃?
思潮翻滚着,不安地等待着。
仿佛在回应我们的不安,一个清脆入耳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起:‘滴答’
我与袁霏同时更加大力地握住对方的手。我茫然地分辩着水滴声的位置,它来了吗?它在哪里?它发现我们了吗?
‘嗵’!
我与袁霏剧烈一颤,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拍了一下铁皮讲台的正中!沉闷的声响几乎令我的心脏破膛而出!
然后,那个东西慢慢移动了起来,仿佛是用指尖划过铁皮造成的尖锐声响,一点一点磨过正中,向侧面而来。我瞪圆了眼睛惶恐地缩在袁霏怀中,但目光已经移向了讲台的左侧。
如果,它真是用手划着讲台移动的话,那声音的方向说明它在往左走……如果我没有猜错,它的手会出现在左侧的边沿上,而我,位于这个不大空间的左侧……
难以言喻我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讲台的左侧、聆听着背后铁皮传来的刺耳声响,朦胧间,仿佛又闻到了那股刺鼻的药水味。
然后,一团在漆黑的夜色中依然显眼的黑色物体以缓慢的、恰好挑衅我忍耐极限的速度一点、一点进入我的视线之内。
好象是一只手,但这只手已经变形。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它看上去比普通人的手指大了一些,像是浸水的尸体变得浮肿一般,根根手指都肿胀着。
我的大脑清晰地反映着我眼睛看到的东西,可是我却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其实,我根本无从判断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否存在着手指,但我却直观的认定那是它的手,一只不再属于人类的手。
它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手拐了进来,缓慢地在空气中摸索着……如果它有身体,那这只手的角度已经完全超出了最大物理限度,它没有手肘,至少我看不到它的手肘,但它却弯曲着进来了,而且仍在慢慢向前探……
它就要触摸到我了……而我,却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滚开!!”袁霏蓦然大喝出声!
他猛地一撞讲台,顿时沉重的讲台倒了下来,在讲台倾倒的一瞬间袁霏拽着我从台下爬出。沉闷的堕地声后,借着月光我清楚地看到它被压住了!因为那只模糊的手被压住了一半!
袁霏半搂着我慢慢后退着,我俩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代表着什么,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盯在那只黑手上。
忽然,手动了一下,沉重的讲台竟随着它的抖动而移动了位置!它甚至没有给我和袁霏反映的时间,便立刻向我们这边‘爬’来!铁皮与地板的高速磨擦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在一片寂静之中万分骇人!我与袁霏不知是谁第一个叫出声,当即转身便跑!
漫长的好似通向地狱底端的漆黑走廊,两个被恐惧充斥奔跑的男生,一个铁皮划过地板迅速移动的刺耳尖锐声,一只超出人类认知范围的鬼魅追踪者,一场实力悬殊的追逐游戏。
而我和袁霏,只是猫掌下的小鼠,好似无论如何努力都被它玩弄在股掌间,却不能停止挣扎。
我们向楼上逃去,现在是几楼已经不再重要,我们需要的只是亡命的逃跑!
可是,出乎意料的,那个将我们困在灵异时空的阻碍却消失了。当我们奔上楼时,我们清楚的知道到达了三楼,因为大敞的校长室门旁,有着一个明显的异物。而我之前到达这里时,那个东西并不存在。
鬼使神差的,我俩没有任何商议,便不约而同地走向了那个横在地上的‘异物’……
好浓好浓的血腥气……这股味道好象只在那天闻到过,孔令林全身流血神秘而亡的那一天……
红的似黑的血,无穷无尽的血,在空气中形成一股无法形容的气味,属于死亡的气味……
“是老四吗?”袁霏试探地唤了一声。
因为那件宽松的夹克是属于徐平的。
而老四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本能地想停止脚步,却在袁霏的牵引下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那一瞬间,我们看清楚了地上的‘异物’,却无法判断是不是老四。因为‘它’一团模糊,丝丝缕缕,看不分明。仿佛一个恶意的玩笑,一整夜躲在乌云后的月亮慢慢显现了出来,朦胧的月光顷刻间清晰明亮,映亮了我们眼前的场景!
我本能的知道那是徐平,只是他的脸上扎着无数的碎玻璃,已经划破了脸部所有的肌肤!黑红的鲜血遍地流淌,他的身子、他的四肢,全都扎着无数的碎玻璃!那些划痕不可能是被玻璃迎面砸来造成的损伤,因为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徐平整个人都变成血红色,衣服也全部浸红,那简单不能再被称为一个‘人’!
而我,却该死得知道那是徐平,那是义气的老四!
“啊!!!”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抱着头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为什么我知道那是老四?为什么我一下子就明白那是老四!为什么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恐怖的电话?为什么我想到那个兹兹的声响是它在拿玻璃划破徐平的肌肤!一寸一寸、一片一片、一缕一缕,将活生生的徐平划得面目全非!
“为什么?!为什么?!”
我疯狂地冲着空气大吼着,为什么是老四?为什么每当我以为掌握到它的游戏规则时,便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没有任何先兆、没有任何迹象,却是老四成为了下一个目标!它到底要玩弄我们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萧雨!”
袁霏试图抓住已经失控的我,而我却疯狂地奔跑起来,我有太多负面的情绪需要发泄!我一边跑着一边哀嚎,从未这般丢脸的啕哭,却怎么也克制不住。如果我不哭出来,我一定会疯掉!如果再不发泄出来,我一定会崩溃!
“萧雨!萧雨!”
无法抓住我的袁霏蓦然将我扑倒,当即紧抓住我乱挥的双手,用力制住。
“对不起!全是我的错!对不起!”
悲嚎的我恍惚间好象听到了袁霏的道歉声,我的哭声渐渐减弱,抽泣着断续道出疑问:“为什么……是你的错……?”
一切的开端,不是源于那个游戏吗?
“他要找的是我!他是在报复我!”袁霏仿佛也在发泄压积已久的情绪,他的声音颤抖着,悲愤又惶恐。
我凌乱的思绪神奇地清晰起来,怔怔地问:“你知道它是谁?”
我们拼命追查却无从判断它的身份……袁霏竟然知道?
见我停止了挣扎,袁霏的力量也仿佛殆尽一般,软软地压在我的身上。他枕在我的胸口,犹如经过一个世纪般漫长的静寂,才终于缓缓开了口。
“他是……孙乐……”
“孙乐……?”我咀嚼着这个曾似相识的名字,半晌后才恍然想起:“是那个跳楼自杀的绘画艺术系的孙乐?”
袁霏慢慢点点头。
“为什么是他?你又怎么知道是他?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
我一把抓住袁霏的头发将他的头拽起,激动地大声质问。
袁霏眼神闪烁地避过我质问的目光,神情委靡地坐起身子,颓然地倚在墙边。
“那是去年……我高三,他大三……你也见过他的照片,知道孙乐长得很漂亮,他又是绘画艺术系的,所以高中部的男生都在传他是个同性恋。越传越像真的,到最后,甚至说他的心上人就在高中部,是个高三的学生。”
说到这里,袁霏凄然一笑:“当时高中部出风头的男生并没有几个,我便是其中之一。于是同班的几个同学便开玩笑问我是不是他的情人。我也开玩笑说,如果他真是同性恋,暗恋的那个人一定是我。于是……”
袁霏带着哭腔地笑了一声:“……我们打赌,赌我在一个月内能不能追上这个同性恋……所以我故意去接近他……”
在他开始叙述的时候,我便隐约有这个预感,但我没想到他竟真的为这样的理由去欺骗别人的感情?我简直无法想象这是袁霏能做出来的事情!
我像从没见过他一样瞪着他,袁霏竟是这种人?
袁霏注意到了我的眼神,目光明显黯淡下来,愧疚地避过了我视线。
“……接近他以后,我才发现其实孙乐并不是同性恋……而且,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根本不会怀疑任何人,对我一切别有目的的暗示他都单纯地当成朋友的讯息……呵呵……那个赌约我输了……连我的心也一并输掉了……”
我一怔。
“我真的喜欢上了他……”袁霏将头埋入臂间,颤抖的声音变成了咽噎。
“非常非常喜欢……喜欢到不行……喜欢到我害怕的程度……我从没想过我和同性恋三个字会有关联……而一向迟钝的他,这一次却比我先发现……他对我说,如果我是真心的,他愿意与我一同挑战世俗……呵呵……艺术家的自信与高傲……他却忽略了我是个俗人,当我沉浸在盲目的恋爱中时,我会不顾一切,可是当有人点醒我这份恋情是对着一个同性时,我便立刻退缩了……”
“可他并不知道我的怯懦……他只知道在他表明心迹后,我便开始躲避他,他不明白,于是他拼命的找我,想知道原因……”
袁霏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将眼眶中的泪水硬含在眼中:“那是去年的暑假,我躲回老家,以为他迟早会明白、会放弃我……可是,他却知道了打赌的那件事……他以为我躲开他是因为我赢了那场赌约,我利用了他的感情,所以现在的他没有利用价值了……他自杀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只问了我一句‘你是因为打赌才接近我’?我说‘是’……”
袁霏说到这里,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可是我还想再解释!我想告诉他那场赌约早就结束了!我是真心喜欢他!这份感情并没有欺骗成份!我躲他并不是因为这件早被我遗忘的事!可是他却在我回答了‘是’以后便立刻挂断了,等我开学回到学校才知道……他给我打完电话之后……便跳楼自杀了……”
袁霏的故事停顿下来,我异常沉默,寂静之中只有袁霏低低地噎咽声。好象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连如影随行的它都没有了动静。仿佛世间万物都静下来聆听起袁霏的追悔,也许,它也在某个角落安静地听着……
原本应该是一个心酸的故事,但我的胸口却有团火焰在燃烧!是袁霏!一切一切的根源竟是袁霏!
我的双拳紧紧相握,指尖刺入掌心的痛楚才令我保有几分理智,没有扑到他的身上狠狠地揍他两拳!
“你怎么知道是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平静地问。
“他一直跟着我……从那晚开始,我便能感觉到有人在跟着我,每时每刻……不论上课、睡觉、走路,无时无刻,他一直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
我想到了袁霏第一次的异常,他从教室仓皇地逃走,我还为此追回了寝室,他害怕得躲在被窝中颤抖……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它的存在?
早在孔令林遇害以前……
袁霏苦涩地笑着说:“……孙乐生前很喜欢摸我的耳垂,你能想象当你意识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在用他生前的习惯抚摸你时带来的震憾吗?那一瞬间,我便知道是他……却也在无数次尝试逃避后,终于明白我无法躲过他……”
耳垂?
我一呆,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身上穿着的外套,属于袁霏的外套……那个令我险些崩溃的抚摸,原来是因为这样……原来如此……
“那个滴水的声音仿佛就植在我的脑海里,不论何时何地,它都会毫无预兆地响起来!我真的觉得自己要崩溃了……直到我发现你跟我一样可以听到,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只剩下我一个人!萧雨,你明白吗?你带给我的那份慰藉是无可比拟的,如果没有你,我支撑不到今天……”
我忽然想笑,而我确实在情真意切的袁霏眼前冷笑了起来。
“如果没有你,也不会有我们的今天!你带给我们的这份痛苦也是无可比拟的!”
我大声地冲袁霏咆哮着:“明明是你的风流债,为什么要用308其它人的生命来偿还?!而你早就意识到是孙乐在作祟,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们!看着孔令林、小灿一个一个死去却闭口不提!现在穆木的情况没人知道,徐平死了,吴凡下落不明,直到这一刻你才说出来!!”
我一把揪住袁霏的衣领:“是你!全是你一个人的错!为什么不等我也死了你再来后悔?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全是原因你!仅是因为你黑心负了一个人,便要不相干的六个人陪葬!你凭什么让我们陪你死!凭什么?!”
“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没有流泪,却悲切地令看着的人有种想哭的欲望……明明所有的错全是他,明明我有谴责他的资格,但那好似流尽泪水再也哭不出的目光却令我的心一阵揪痛……
袁霏……
在我的心即将动摇的一霎那,我一拳打到了袁霏的脸上!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对我的关怀和无条件的保护全是因为他的内疚,他与我同生共死的扶持全是他在暗中弥补,如果没有他便不会发生这一切!我不会终日在疯狂和崩溃的边缘徘徊,我不会丑态百出不断暴露出残忍阴暗的人性,我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萧雨,猖狂无虑,带着初生牛犊的傻气与冒失慢慢成长。而不是这样一下子体验了最恐怖、最冷酷、超出常识范围的可怕经历!如果没有他,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错!
我疯狂地对袁霏狠狠地拳打脚踢!袁霏一语不发地抱着头、缩着身子,毫不抵抗的承受着。
直到打得我手软,我才恨恨地踢了他最后一脚,冷冷地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的血债是你的,不是属于308的!你现在又欠下这么多条人命,你几辈子也还不完这笔血债!”
我用我能想到的一切恶毒语言诅咒、谩骂着袁霏,我明明知道口中吐出的话语全化做利刃剜割在袁霏的身上,却无法停止下来。这些天我所经历的一切痛苦、悲伤、恐惧、疯狂全部化做了浓得令我害怕的仇恨!
我以为这一切的根源是四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亵渎了鬼魅,身为其中一人的我难辞其咎,所以再多的磨难和悲痛都是我咎由自取。虽然也曾在心中暗暗埋怨过孔令林和穆木,也在穆木无情地推卸责任时将一部分的责备转嫁给了他,可是更多的无力还是要由我自己承受。
我不甘、害怕,却也认命,因为这是我应当承担的后果。
可是,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我们的错!根本与我们无关!我们什么都没做,唯一做错的人只有袁霏,而我们却在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我竟傻傻的信任着这个罪魃祸首,无限感激他这些时日来给予我的支持?!
我真傻!太傻了!
发泄过后,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袁霏不可能来追,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把他生存下去的最后支柱也给摧毁了。可是我无法不这样对他,我需要时间去冷却胸口的愤恨火焰,去理清这份恨意竟会如此强烈的更深理由……
当我由三楼下到二楼与一楼的楼梯拐角处时,眼前一字排开的七份档案令我停住了脚步。熟悉的档案,曾被我用力地砸向孙乐……
第十章
我呆滞地看着地上凭空出现的档案,本就混乱的脑海顿时更加凌乱。仿佛觉得我此刻的状态还不够糟糕,令我毛骨悚然的声音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
‘滴答’
那一刻,我真得想痛哭出声。
“不要再来缠着我……不关我的事……”我乏力地抱着头,虚弱地喃喃着。
‘滴答’
我蓦然抬脚奔回二楼,拼命向西楼梯的方向奔去。我一路奔到西边,却在视线投向楼梯时蓦然停住脚步。七份档案,一字排开,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仿佛从一开始它们就在这里。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东边,确认我不是在无意间又奔回了东楼梯口。
‘滴答’
我的脑海轰得一声停滞,好象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倏然炸开!火苗迅速蔓延至我的全身!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空气声嘶力竭地大吼着:“为什么缠着我!害你的人不是我!是袁霏!你去找他啊!!他就在三楼!你的仇人在三楼!不要来找我!!”
大吼过后的虚脱令我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侧耳聆听,才发觉不知何时起滴水声已经消失。可是,毛骨悚然的寒意却并未消退,相反,我本能地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骇人的气势在迅速成形,危机的讯号在我的脑中大响警笛,我却不知道这份危机将怎样呈现。
忽然一股强劲的力道拽着我的腿猛然一拉!我混噩地半趴在地,脚上没有异样的感觉,好象这个动作只是腿自己抽搐了一下。我呆滞地爬起来,忽然脚下再一次被强劲的力道一把拉住!这一次我清晰地感觉到脚腕间的冰冷痛楚,好象被老虎钳夹住一般坚实得无从逃脱!
这股无形的力道拽着我飞快地向前跑去,我拼命的用指甲抓向光滑的地面,妄图阻住这个力量!指甲断裂的裂口划过地板,发出可怕的声响,我哀嚎着,像一个不能挣扎的玩具被主人一路拖拉,这种异常的快速令我明白若这样直直地撞向墙壁,足令我粉身碎骨!
我本以为它的目标是走廊尽头的墙或窗。撞上墙令我骨骼尽碎而死,不,或许一下子死不了,而是被破裂的骨头扎穿内脏慢慢内出血致死。或者扔出窗令我像高速运行中蓦然腾空的汽车一样,既使只是两层楼的高度,却好似万丈悬崖一般粉身碎骨。
可怕的速度,如果不是眼前空无一物,我会以为自己是被汽车拖住。原来被人拖在汽车后活活拖死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快的目眩,无力挣扎……
如果对方还是一个学物理的人,那更加可悲,因为他的大脑甚至在本能地分析,这种情况下的重力加速度会产生怎样的力作用。
我死定了,我的大脑告诉我。
但是它却突然停了下来,将我蓦然掀出,我像一块破布般在空中翻滚着堕向楼梯!突然身子一震,我感觉到有某种比墙软的东西撞上了我,这个撞击大大缓冲了力道,但我还是摔的好象五脏六腹移了位,天悬地转,全身失去了知觉。
另一个粗重的喘息微微拉回我的意识,一个躯体艰难地从我身旁爬起来,哆嗦着将我搂进怀中,但又怕我骨折移位一般小心翼翼。而我可以感觉到他颤抖的双臂并不仅仅是害怕,还有被撞击后造成的剧烈回应。
“萧雨……”
他的声音十分虚弱,飞扑过来接住一个像螺旋桨般高速运转的人,然后双双堕向坚硬的水泥地,他不可能安然无恙,或许情况比我还糟。怎么会这么蠢……这样不要命的救我……
袁霏……
我无法抬起手,也没法移动身体,尚在恢复的麻痹神经也令我无法开口说话。唯一正常的,竟是我的泪腺,我呆看着袁霏万分紧张的目光,泪水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别怕……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萧雨颤抖的声音几乎无从分辨他在说什么,这份颤抖,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后怕?有几分担忧我生死的恐惧?又有几分……是面对自己种下的罪的心悸?
“不要伤害他……孙乐……求你不要杀他……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不要杀他……”
‘滴答’
‘滴答’
它站立在二楼,静静地注视着两个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狼狈之人。我的知觉慢慢恢复了,随即而来的便是连眼睛都快睁不到的剧痛,好象全身都扎入了尖刺,口中一片腥甜。萧雨用他的身子护住我,他的呼吸时快时慢,常连吸两口气才能吐出一口气,他一定摔到哪里了……
‘滴答’
“不要杀他……是我不好……不要杀他……”
苦苦得用微弱的声音乞求着……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一个在不久前还对他拳打脚踢的人……
你明明那么害怕,甚至到现在都没敢抬起头看向孙乐隐约所在的位置。这样胆小怯懦的你,为何眼中满是为我而流露的悲伤?为何口中哀求生机的对象仍是我?
值的吗?我是一个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你身上的人,我是一个将一切悲痛都迁怒到你身上的人,我甚至是一个明知你已经沉溺在自责中无法自拔还要再补上两刀的人……
“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滴答’
‘滴答’
‘滴答’
……
……
慢慢的,水滴声消失不见了。袁霏还再用他微弱的声音喃喃着、乞求着,声音越来越小,慢慢消殒。他缓慢地抬起头,动作迟缓艰难,令我的心隐隐作痛。
“他……好象走了……”袁霏带着做梦一般的恍惚,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对……不……起……”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才将这三个字挤了出来,声音沙哑得像另一个人。
松了一口气的袁霏脸上露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放松下来的他当即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是我对不起你……全是我不好……”
袁霏握着我的一只手,两个使不上力气的人只能将手掌虚虚地重叠在一起。但触摸到对方的充实感却莫名地抚慰着受伤的心灵,好象两掌间的空隙被无形的羁绊填充,紧密得仿佛包容了天与地。
“不是……”我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全是我不好……大家都是因为我而死……是我犯混……全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大家……”
“不是……”我的泪水仿佛再也停止不下来,不断的流淌。
“对不起,萧雨……”袁霏吃力地爬起来,用手指拭去我眼角的泪水:“别哭了……是我不好……别哭了……”
我本能地向他伸出手,一个无比依赖的拥抱形成的这样自然,我窝进了他的怀中,他紧紧地将我拥抱。
我哭泣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肩头,我噎咽着说道:“不要向我道歉……我不值得……我出卖了你……我竟让他去找你……竟告诉他你在三楼……我太卑鄙了……我想出卖你而活下去……我……”
“嘘……别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了……”
袁霏低下头,轻轻地吻住了我的唇。我本能地紧搂住他的脖颈,痴迷的加深了这个吻。因为此刻的我,愿意为袁霏这个温柔的举动而付出生命。袁霏也激烈地回应着我,唇齿相依的纠绊令我的情感慢慢燃烧起来。
袁霏并没有鄙夷我,反而更加大力的拥住了我。我一下子体验到袁霏向我表明一切时的心情,那时的他,需要的便是这样无条件的原谅和包容,而不是更深更狠的伤害……原来,在痛苦的忏悔时,对方的回应会给予你存活下去的动力,可以令万念俱灰的心再一次跳跃起来。
我被原谅了……我做了这么过份的事……我还是被原谅了……
袁霏……真的对不起……真的……谢谢你……
许久许久以后,我们才结束了这个深吻。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就这样保持着相拥的姿势,安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划动空气。不知时间流走了多久,渐渐的,眼前的景象开始明亮起来,天,快亮了。
“应该……不会再来了……”袁霏轻声说道。
“回去吧。”我小声说道。
“嗯。”
我俩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全身都像散了架。两个人满身擦伤,我的右胳膊肿了,左脚裸肿的像面包。袁霏的双手擦伤非常严重,泛着血丝,他的额头肿着一个大青包。我俩互相看着对方的狼狈,抽笑了起来,马上又痛得直唉哟。
我挽着他,他扶着我,两个不知是该去医院还是回寝室的伤员艰难地走在校园里。偶尔遇到早起跑步的学生对我俩大行注目礼,有热心的还会关切地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忙,问我们是被谁揍成了这样。
哧笑着说是在网吧熬通宵,却倒霉碰上了热血青年打输了CS而大打出手,结果我们这两只池鱼光荣殃及。然后诚恳地拒绝了对方的帮忙,继续艰难前行。本打算去校医室检查一下,走到半路才想起校医不可能这么早来学校,只得作罢,又折回来返回寝室楼。
“等天大亮了,咱俩还是请假去医院检查一下吧。”袁霏唉哟着说道。
“308的人不用请假,反正不会被记旷课。”我自嘲地说道。
308的特殊情况已经令我们可以无视校纪,随意上下课,老师都会体谅的大力支持我们‘好好休息’。
终于在无数人的注目礼下走回寝室楼,管理员瞪圆了眼睛紧张地扶着我俩上楼,不容我们拒绝。我和袁霏倍感好笑,也只得从命,同时发现对于一个伤员来说,住在5楼实在太考验身体承受力了。
“一会儿校医室的人来了,我让他们来看看。”
管理员的关怀令我十分感动,而且发现自己已经跃然成为特权阶级,不舒服的时候校医会主动来探。
“对了……昨晚有什么异样吗?你有没有听到巨响什么的?”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寂静之中发出那么巨大的声响,还有我的大叫,不可能连一个听到的人都没有吧?原本应该引起骚动,偏偏这一路走来,太平得见不到一丝异样。
“没有啊。”
“哦……那没事了。”
我轻易地接受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只会成为我和袁霏的独有记忆,那个空间只有两个人,再无其它‘人’。所以,另一个空间的事,不会干扰到这个空间。
打开了寝室门,一眼看到老大正站在寝室中央。
我又惊又喜地一瘸一拐走过去:“老大!原来你回来了!担心死我们了!”
走到吴凡的对面时,我才意识到不对劲。吴凡两眼发直,双唇煞白,微微哆嗦着,手上还拿着小电筒,仍处于开启状态。
“老大?”我慌忙唤了一声。
“玻璃……”吴凡目光呆滞地令人害怕,他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好象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事情:“……玻璃……碎玻璃……”
“老大?”我慌忙抓住吴凡的双臂,他似乎没有知觉般软软地随着我晃动:“老大!你怎么了?!老大!!”
“快!快去叫人!”袁霏冲已经呆愣的管理员大叫道。
十几分钟后,老大被救护车带走了。本来医生觉得我和袁霏也有必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可是赶来的警察拦下了我们,要求问话。于是医生便粗粗地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严重情况便离开了。
结果,连走路都很艰难的我和袁霏被带到了教务处。这回来的警察少说有十几个,围着我和袁霏,分成两堆审问我们,还有其它警察在忙进忙出,人数惊人,不愧是‘重大案件’。校方只有校长、班主任和教导主任允许进入,却也只是充当端茶倒水兼配合调查的角色。
“昨晚你们在哪里?”一个女警官拿着纸笔看着我问道。
“网吧泡通宵。”我平静地回答。
“那你们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网吧有几个人打游戏输了就动起手,我们只是不幸卷入其中。”发现其实我很有说谎的天份。
女警官露出不悦的神情:“昨晚这一带并没有收到任何闹事的情报。”
“那就是老板怕惹事,没报警。”
“那你们去的网吧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我沉默了一下,故意一脸无辜地问:“我们在哪里上网关系重大吗?”
“萧雨同学,我希望你能配合警方的调查!”女警官的声音微微提高,到底是个年青女警,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好吧好吧,我老实交待吧,其实是我和袁霏打架了,但是校内打架是要处分的,所以才说谎。”说完,我还冲站在我旁边的校长笑了笑。
女警明显不相信,于是我高声冲另一头的袁霏叫道:“袁霏!咱俩是因为欠钱问题打架的吧?”
埋在人堆里的袁霏探出个头,刻意大声叫道:“对啊!你小子欠钱不还!”
“少来!你小子欠我的钱还没还呢!凭什么让我还啊!”我也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其实不大的教务处根本用不着这么大声的对话,而我却和袁霏大声的一唱一合。等安静下来时,满屋的警察都目光不善地看着我俩。
一个看着年龄较大、像领导人物的警察拿过女警手中的记录,和她替换了一下,平静地对校长说:“再准备一间屋子,分开审讯。”
很快,袁霏便被带出教务处,大概到其它屋子去了。我不禁好笑,已经串完供了才分开,为时晚矣。
面对老警官,我不由提高了警惕,当警察一段时间之后都会变成老油条,稍不小心可能就会着了道。
“我抽烟你不介意吧?”老警官问道。
我耸耸肩:“教导主任不反对,我就没意见。”
教导主任忙说:“随意随意……”
“可以随意?那我也抽一根行吗?”
我故意看向主任,他尴尬地看着我。我倍感痛快,高中时因为我没参加全校师生大会还被他记了一过呢。
“那不抽了。”老警官爽朗地笑了一下,然后看着我说:“萧雨啊,你对我们很有抵触情况啊。”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老警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徐平失踪了。”
我的心跳了一下,但马上垂下头掩饰住我一瞬间的心酸。
“你们308寝室的人好象惹上了什么事,一个接一个的出事……”老警官停顿一下,慢慢吐出几个字:“穆木死了。”
我倏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
我匆匆忙忙地抱起书,踉跄地奔到人较多的位置,靠墙而坐。从不知道背部贴到墙壁上时会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因为不用担心后方会莫名地多出一个东西慢慢靠近你……
我翻开书,呆呆地望着满纸的英文,脑海中却没有映入半个字母。偶尔会有人回头看我一眼,然后便小声的跟身边的人议论着什么。
我之所以选择这个大会议室,是因为它一向是毕业班晚自习的首选,而此刻校内已经几乎没有毕业班的在校生,所以我在这里受到的关注会是最少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袁霏冒冒失失地跑到门口,东张西望地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在我俩目光相撞的一瞬间,他的神情为之一缓,明显放松了下来。然后他低下头,一声不响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他有些喘气、不断擦拭额头的汗水,我不禁怀疑这家伙是刚跑完长跑。
我看了看手表,从兜里掏出火车票,出神地看着发车时间,最终将这张车票撕掉了。
小灿的遭遇已经让我明白,逃离并不是解决的办法。比起我一个人在老家的空房子中歇斯底里的疯掉,我宁可选择在到处都是人群的学校死掉,至少,最后的时光不是我单独一人孤独渡过。
我想我已经接受了‘我会死’这三个字……虽然我一直惧怕死亡,但我也只是卑微地希望我是最后一个,即使知道我已经死定,但我还是会挣扎到最后一秒。
真不知是应该彻底放弃、走得洒脱一点好,还是应该坚持到底、直到不能坚持……
我忽然发现,在所有的认知当中,却没有一条是我会成为唯一的幸运儿。当这件事开始发生时,我不论怎样卑劣地希望它去寻找别人,却没有一次想过它不会来找我……因为我知道幸运的机率是多少微小,而我,又凭什么会成为幸运机率的分子而不是分母呢?
我萧雨,从来都不是浪漫主义者。
眼前忽闪了一下,我抬起头,灯管闪了几下便突然灭了。会议室内立刻传来一阵起哄声,还有甚者用力地敲起桌子以示抗议。其它班级也传出阵阵起哄吆喝声,不知哪个班的男生还学起了狼嚎,我不禁哑然失笑。
等了半天不见修好,教导主任倒是打着手电筒通知大家先回寝室,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修不好了。眼睛开始适应会议室内的黑度,隐约可见其它人已经陆陆续续站起走人,于是我也开始收拾东西。
突然,一声清晰得仿佛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
‘滴答’
我的手一顿,愕然地抬起头。大家有说有笑的走了出去,但这般喧哗的吵杂声都无法掩去这个声响!我非常明白这不是水龙头漏水的声音,因为这个声音超越了所有声音,直接在我的大脑中清晰回响!
难道……
‘滴答’
我将书紧紧地抱在胸前,牙关开始打战。
‘滴答’
我不自由主地又坐回椅上,一边哆嗦着,一边瞪大了双眼盯着漆黑的讲台,我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是我却久久收不回目光。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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