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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声声

_3 风起涟漪(当代)
“没有,完全没有。”吴凡非常肯定地摇摇头。
“那就是别的地方的?”徐平淡淡道:“只是被萧雨他们的游戏招来而已吗?”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我只是想玩个刺激的游戏,仅此而已……我从没想过会有什么可怕的恶果,在当时,我以为最坏的情况不过是被校方抓住记个大过,而现在,却连生命都受到了威胁……
“虽然我不知道鬼魅一类的东西有什么原理,但是从传说或者网上流传的谣言来看,很有可能是咱们寝室的人与过去的某个时段或某个人有所交集,才会令鬼魅纠缠上了咱们。”
吴凡用了一个令我不安的字眼,‘咱们’,而不是‘你们’。
小灿的死令我们一直以来的推测被打破了,那个东西的目标并非集中到了玩游戏的四个人身上,而是更多。虽然非常卑劣,但是我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难友的增多意味着死亡机率的降低……
但是,它寻找目标的依据是什么呢?小灿与孔令林做了什么事情,令他俩成为了目标?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我把近几年咱们学校自杀的学生档案偷偷拿回来了,大家一起翻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说着,吴凡便分给我们每人几份资料。我不由暗中咋舌,我校还是自杀风气比较低的学校,竟也有这么多的学生自杀。
望着那为数不少的档案,我不由感慨。我一点都不想死,非常想活下去,却时时刻刻都被死亡的恐惧笼罩。而我手上这些照片的主人,却自己选择了死亡。
如果,再给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们还会这样选吗?仅仅为了同学口角、学习成绩、恋爱失败这些原因便对人生失去了希望吗?明明这些只是人生中一个小小的部分而不是全部啊……但是,生命却是一个人的开端与结束,就像一个只能按一次的开关,一旦关闭,便再也没有机会打开。
也许,他们在死亡前的一刻曾经后悔吧?只是再也没有机会去更正。
我细细地看着手上的资料,一张一张翻过去,并没有什么能引起我关注的内容。直到一张照片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不由目光停留了半晌。
那是一个非常清秀的男生,像个小女生一般甜美可爱,甚至还扎着一个小马尾,如果不是档案上性别栏的那个男字,我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漂亮的女学生。
“这个人是……”我愣了愣,忽然想了起来:“他不就是以前大学部绘画艺术系三年级、被誉为校草的那个帅哥吗?他死了?我还以为他毕业了呢!”
“哪个?”吴凡拿过档案看了看:“哦,是孙乐。”
‘哗啦’一声,袁霏手中的资料全掉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
我关切地看了看他,袁霏的脸色有些惨白,勉强一笑:“没事,大概没睡好,头有些晕。”
“那你别看了,先睡会儿吧,别把身体弄垮了。”
“没关系。”
袁霏说完便拾起资料重新看了起来,只是,我总觉得他的手有些不经意的颤抖。
“我记得是去年的暑假,孙乐好像因为感情问题而跳楼自杀了,当时是暑假期间,所以知道的人很少。”吴凡叹了一口气:“孙乐是孤儿,最后也只是警察做了个记录,连火化都是医院义务性的帮忙。虽然他不太合群,但是这种结局也蛮可怜的。”
“又是感情问题……”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么帅的一个人,还怕找不到女朋友吗?居然自杀,真是太想不开了……”
“喂!”袁霏忽然语含怒意地瞪着我跟吴凡:“咱们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少去管别人!你们还有闲情聊天?!”
我与吴凡立刻乖乖噤声,重新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我有些困惑地看了袁霏一眼,虽然他的话并没有错,但是我却本能地感觉到一丝异样……
寝室内重新陷入了静寂之中,只是哗哗的翻页声。
突然,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
‘滴答’
我的身子一僵,全身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袁霏蓦然大叫一声,腾坐站起,像疯了一般拼命地驱赶着什么!我与其它人一时愣住。袁霏惨叫几声后便发疯地向外奔去,坐在他身旁的我被重重地推倒在地,袁霏踉跄的几乎栽倒,却毫不停留地飞快跑了出去。
“快追上他!”我忍着双手火辣辣的痛楚冲完全呆住的吴凡与徐平叫道。
他们二人急忙奔了出去,我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破皮的手掌上泛起了一片殷红,疼得我直咧嘴。
袁霏是怎么回事?那个表情……与他摔下楼梯那天一模一样。是因为那个水滴声吗?他也可以听到?所以太过害怕而失去了冷静?
我困惑极了,因为我不觉得袁霏的胆子会这么小,可是他这些天表现出来的感觉却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憔悴,仿佛,他在承受着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恐惧。
是什么呢?
‘滴答’
我蓦然一颤,慌张地四下张望。
没有理由的!现在明明是白天,它不是应该只在夜间出现吗?这一定是洗手间的水龙头没有关好,一定是这样!
‘滴答’
仿佛是向我证明它的存在一般,这个声响再次清晰入耳。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一丝寒气忽然渗入脖间,如此近在咫尺,仿佛就在我的身旁!
我反射性地倏奔到门前,一把抄起放在那里的扫帚,神经质地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用力地挥舞!
有东西在屋里!绝对有!
“滚开!!”
我不知道自己在防范着什么,只是单纯发泄性地拼命挥舞着:“滚开!你到底想怎么样?!滚回去!不要缠着我!!”
当我意识到除了夜晚,这个东西仍会出现时,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也随之停顿。如果连白天的喘息时间都没有的话,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我真能撑下去吗?也许我是它最恶意的戏弄对象?它并不打算杀死我,而是将我活活折磨疯吗?
“我不会怕你!来啊!来啊!!”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做些什么,脑海中除了一片空白外什么都没有。如果每个人离崩溃都有一个底线的话,我现在一定处于这个底线的最边缘。
屋外传来管理员焦急的敲门大喊声,我的理智缓缓地复苏过来。整间屋中只有我粗重的喘息,那个令我失控的水滴声不知何时起已经消失不见,那股莫名的寒意也同样荡然无存……
我两腿一软坐倒在地,太过紧握的双手已经微微酸痛起来,弯曲的手指无法伸直,就如同我无法克制自己抖个不停。明明是温暖的寝室,我却觉得自己好似堕入冰窟般寒彻心肺。
身后传来一阵开锁声,抵着门的我被蓦然撞了一下,我却呆滞的连移动位置的力气都没有。
老大低低的呼唤声响起在耳边,我木讷地回过头去,门外站着许多围观的人,徐平扶着神情异样的袁霏,老大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围观的人各个交头接耳目光有异。我苦涩地笑了一下,用手掩住了双眼。
我们308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第六章
老大关上寝室门,在门外对那群好事的人群轻声解释着什么。我呆坐在小灿的床上,怔怔地看了看袁霏。
“袁霏,你没事吧?”我轻声地问道。
袁霏摇摇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
“萧雨,你自己在寝室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徐平微微皱了下眉头。
我呆呆地摇摇头,忽然惊觉,也许,袁霏摇头的含义与我相同……
说了又能怎样,有谁能将这份恐惧从我们的心底驱除?
寝室再度陷入沉寂,不知过了多久,老大开门的声音才打破了这种胶着,但是随着关门声又一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许久许久,久到我觉得大家都遗忘了语言是什么东西时,老大开了口:“你们俩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们?”
依然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们这个样子我们怎么帮你们??现在大家同坐一条船,人多好商量!你们都闷在心里存心让我着急是吗?”
吴凡烦躁地在屋中踱起了步,一向成稳的老大都急成了这个样子,我想我跟袁霏的神情一定糟糕透顶。
我下意识地看向袁霏,这几日他明显的削瘦了下来,总是沮丧地垂着头,死气沉沉。我不禁有些奇怪,为何袁霏的恐惧会如此明显?虽然我也很害怕,可是我是对未知事物的不安而惶恐,而他,却似乎不单单是这样。
我与袁霏的沉默令老大更加激动,老四徐平的反应倒很沉稳,他慢慢说道:“若不愿说,我们也不勉强。但你们要知道,现在大家的生命安全都没有保障,多一点线索就多一线生机。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小事,也可能成为大家的救命金牌。若你们是怕我们不安或害怕才不肯说出来,大可不必,如果横竖都是死,我宁可死得明白点。”
“我同意!”老大瞪着我跟袁霏,定定地说道。
我迟疑了一下,看着老大跟老四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多少有些犹豫起来。虽然我也吃不准近几日的感觉是否有我太过敏感的因素存在,但若是真实的,提醒老大跟老四至少不会有坏处……
“人影……”
我的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哼,但我却没有过多的力气将那个恐怖的图像平静地描述出来。
“什么人影?”老大扶扶鼻梁上的眼镜,皱起了眉头。
我有气无力地说:“我不知道……但我和袁霏都看到过它……在孔林令和小灿出事前它都出现在他俩的床前……”
说完这句话,我整个人都有种虚脱感。我已经接受了那个鬼魅一般的黑影是真实存在的,接受了它不是我午夜梦回的一个幻影,更不是我与袁霏共同的幻觉。
而它,正是造成一切悲剧的成因。
“这么重要的事你们怎么不早说?!”
老大气极败坏地大喝起来。老四则低下头,沉思着什么。我也随之沉默,我依然没有说出那个水滴声的存在,我觉得袁霏也可以听到,但他即使与我成为‘战友’却从没提过这一点,所以,我也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说出来。
“这么说那个东西也跟到501了吗……”老四喃喃道。
“萧雨!袁霏!若你们再看到它出现,不管是站在谁的床边都要当即说出来!”
老大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下,然后正色道:“从今天起,任何人都不许单独行动。萧雨、袁霏,你们俩同班,以后不管什么事都结伴同行,哪怕上厕所也给我两人一块去!徐平,你这几天别去上课了,跟我一块去档案室查资料。”
老四慢慢地点了点头,我也无声地点点头,袁霏沉默了半天才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到我身上,虽然在我回视的一瞬间他便转移了视线,但我清晰地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忧虑。
他是在担心我?还是有其它原因?
日头渐渐西移,我们一屋子人一起去打了饭,原本想在食堂解决掉,但实在受不了周围学生的指指点点,好像我们308的人全成了观赏生物。最后只得躲回501,也不由暗自庆幸现在没住在308,不然在对面洗手间的特殊气体攻势下,我们更会食不下咽。
每个人的食物都剩了不少,我连最爱吃的鱼块也只咬了几小口便没再动,干扒了几口米饭,喝了杯热水就算解决了晚饭。袁霏吃得最少,只吃了几粒米,菜丝毫未动,便收拾了餐具,拿起书去上晚自习。
“袁霏!等我,咱俩一块!”我急忙叫道,忙把饭盒一盖,抓起书就追了出去。
这个家伙,老大才刚说完不许单独行动他就自己跑掉了!
好不容易在楼梯口追上袁霏,谁知他看到我马上加快了脚步。我愣了一下,顿时无名火气,一下子追过去拽住他。
“喂!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老大让咱俩结伴,你以为我乐意缠着你?!”
“别跟着我。”袁霏低低地说道。
我愣了半晌没能反应过来,他垂下头转身便走,我更是气得浑身直哆嗦。我立刻加快脚步超过了他,闷着头大步向前走。
可恶!可恶!我还以为我跟他的敌对关系已经解除了,我还以为我们可以成为有难同当的好伙伴,看来是我自做多情!死飞猿,你自己一个人害怕去吧!我再也不管你了!
一到晚上,除了实验室、语音室跟电脑室外,系里的整座教学楼都会大门敞开,欢迎所有学生随便进出学习。我直奔系内的大会议室,那里已经稀稀利利地坐了十几个人,都闷着头背书写作业。
我坐到第一排靠门口的位置,刚坐下翻开书不到半分钟,一声清晰的‘滴答’便传入了耳中!
我神经质地全身一颤,当即站起,惊得手脚都在哆嗦。
又来了吗?!
‘滴答’
我瞪圆了眼睛死死地望着门口。
‘滴答’
“那位同学!把水龙头关严!”
门外不远处的洗漱间传出一个人的叫喊声,然后另一个人应了一声,接着传来拧水龙头的声音。再接着,滴水声消失了……
太过安静的走廊将洗漱间的声音传导到了会议室这边,太过清晰,犹在耳边。我两腿一软瘫回椅中,心跳快得险些令我窒息。
我抱着头,趴在桌上急促地喘着气,四肢都在颤抖。
我一定是快疯了……我已经神经了……我不行了……
我匆匆忙忙地抱起书,踉跄地奔到人较多的位置,靠墙而坐。从不知道背部贴到墙壁上时会有种松口气的感觉,因为不用担心后方会莫名地多出一个东西慢慢靠近你……
我翻开书,呆呆地望着满纸的英文,脑海中却没有映入半个字母。偶尔会有人回头看我一眼,然后便小声的跟身边的人议论着什么。
我之所以选择这个大会议室,是因为它一向是毕业班晚自习的首选,而此刻校内已经几乎没有毕业班的在校生,所以我在这里受到的关注会是最少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袁霏冒冒失失地跑到门口,东张西望地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在我俩目光相撞的一瞬间,他的神情为之一缓,明显放松了下来。然后他低下头,一声不响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他有些喘气、不断擦拭额头的汗水,我不禁怀疑这家伙是刚跑完长跑。
我看了看手表,从兜里掏出火车票,出神地看着发车时间,最终将这张车票撕掉了。
小灿的遭遇已经让我明白,逃离并不是解决的办法。比起我一个人在老家的空房子中歇斯底里的疯掉,我宁可选择在到处都是人群的学校死掉,至少,最后的时光不是我单独一人孤独渡过。
我想我已经接受了‘我会死’这三个字……虽然我一直惧怕死亡,但我也只是卑微地希望我是最后一个,即使知道我已经死定,但我还是会挣扎到最后一秒。
真不知是应该彻底放弃、走得洒脱一点好,还是应该坚持到底、直到不能坚持……
我忽然发现,在所有的认知当中,却没有一条是我会成为唯一的幸运儿。当这件事开始发生时,我不论怎样卑劣地希望它去寻找别人,却没有一次想过它不会来找我……因为我知道幸运的机率是多少微小,而我,又凭什么会成为幸运机率的分子而不是分母呢?
我萧雨,从来都不是浪漫主义者。
眼前忽闪了一下,我抬起头,灯管闪了几下便突然灭了。会议室内立刻传来一阵起哄声,还有甚者用力地敲起桌子以示抗议。其它班级也传出阵阵起哄吆喝声,不知哪个班的男生还学起了狼嚎,我不禁哑然失笑。
等了半天不见修好,教导主任倒是打着手电筒通知大家先回寝室,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修不好了。眼睛开始适应会议室内的黑度,隐约可见其它人已经陆陆续续站起走人,于是我也开始收拾东西。
突然,一声清晰得仿佛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
‘滴答’
我的手一顿,愕然地抬起头。大家有说有笑的走了出去,但这般喧哗的吵杂声都无法掩去这个声响!我非常明白这不是水龙头漏水的声音,因为这个声音超越了所有声音,直接在我的大脑中清晰回响!
难道……
‘滴答’
我将书紧紧地抱在胸前,牙关开始打战。
‘滴答’
我不自由主地又坐回椅上,一边哆嗦着,一边瞪大了双眼盯着漆黑的讲台,我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是我却久久收不回目光。
‘滴答’
大家渐渐的走光了,诺大的会议室安静了下来,连门外也变得异常宁静。所有人都走了,他们丝毫没有听到这个毛骨悚然的声音,安然无恙地走掉了。漆黑寂静的教学楼中,也许只剩下了我……和它。
我的身子慢慢顺着椅背下划,整个人都缩到了桌下,狭窄拥挤的空间却令我有种虚幻的安全感。我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双手死死地抱着课本,厚实的书本已经在我的手下变形,可双手已经不听我的使唤,只会胡乱地紧抓着什么不敢放开。
我紧闭着双眼,死死地咬住下嘴唇,以防自己神经质地尖叫起来。
也许它只是路过这里……也许它并没有注意到我……也许它只是来吓吓我马上就会离开……也许……
满脑子都在想象着不切实际的理由,心脏的跳动与大脑一样混乱,急促的呼气与吸气在一片寂静之中犹为明显,可我无法控制这份失控的呼吸,就如同我无法控制全身心的悸悚。
‘滴答’
‘滴答’
渐渐的,我好像听到另一个喘息声在慢慢逼近我,当即本能地屏住呼吸。忽然一个黑影扑了过来!我没来得及惊叫出声便被那个黑影紧紧地捂住了嘴,然后整个人都被对方紧搂住!
“是我。”
熟悉的声音令我当即紧紧抱住他!是袁霏!他还在这里!
“你也能听到对不对?你也能听到这个声音对不对?”
袁霏的声音哆嗦着,却迫不急待地向我求证着。我用力地点点头,立刻感觉到他的双手环得愈发之紧,在他带有恐惧的声音中我竟听出了几丝惊喜:“原来我们在隐瞒的事情是相同的!它也缠着你是吗?我以为它只缠着我,我以为我是下一个,我害怕会拖累你,没想到……”
“你不让我跟着你,是因为你以为你是下一个受害者?怕连累我?”我一怔。
感觉到袁霏在微微点头,我的喉间一紧,眼眶一下子湿润了。不由自主地紧抓住他的衣服,紧贴的身体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微颤与狂乱的心跳。
原来,在自己害怕得瑟瑟发抖时,身边有个可以依靠的怀抱是这样温暖……
急促的心跳随着渐渐平静的呼吸慢慢安静了下来,我与袁霏这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那个骇人的滴水声已经消失不见了。我与他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我们又一次幸运地平安无事。
“它……走了吗……?”我忐忑地小声问道。
“我看看……”
袁霏探了探身子,突然低低的‘啊’了一声,我急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谁知袁霏缩了回来,苦笑道:“没事……只是身子麻了,全身扎得疼。”
我愣了愣,有点气恼地捶了他一拳:“你想死是不是!吓死我了!”
“应该没事了……”
袁霏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拉了我一把,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同样又酸又疼。
“咱们快回寝室吧。”
“嗯。”
我俩并肩走了出去,当我发觉时,袁霏已经握着我的手走了一路。我的脸微微一烫,长这么大,除了父亲外是第一次被男生牵着走……两个大男生手牵手,感觉怪怪的……
稍稍缩了一下,袁霏的手立刻握紧,他紧张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我急忙摇头:“没事!”
袁霏握着我的手……也只是因为他害怕吧?我居然在这种时候想点有的没的……
我万般懊恼,垂着头默默地跟着袁霏。
其实,在夜晚的幽冷中,暂时逃脱了恐惧的阴影,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着,这种感觉并不坏。
回到寝室时,老大已经打着手电准备去找我俩。没想到那揪心的恐惧竟维持了一个多小时,此刻已经九点多了。
我还记得那个黑影来到我的床前时,我甚至不敢呼吸地僵在床上,也许只是短短几秒钟,但我觉得漫长得好似过了几个世纪。但今晚,相同的恐惧中却有着别样的不同……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袁霏,是因为他的存在吧?他紧紧地抱着我,那种安全的感觉仿佛童年记性中,每逢打雷闪电时我便躲进父亲的怀抱,因为那充实温暖的触感令我坚信不会再有危险。
奇怪的念头,却意外的并不排斥……
停了电的寝室总会过早地进入梦乡,不到十点钟,走廊上便没有人走动了。
我躺在上铺望着窗外的夜空,分不清是乌云还是我昏昏欲睡的缘故,并不清晰的点点繁星欲隐欲现。勉强张合着眼睛,即使对黑夜有着莫名的恐惧,生理上的疲倦依然会侵噬着理智,很快,我便有些恍惚起来。
忽然,我的头发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我一下子睁开了双眼,睡意全无!
“萧雨……你睡了吗……”袁霏非常小声地唤了一声。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手摸在胸口,感觉着它的剧烈起浮,恨得咬牙切齿:“死袁霏,你想吓死人啊!”
如果不是对面的老大跟老四已经睡着了,我真恨不得跳起来给袁霏几拳!虽然草木皆兵也是我的不对,但在你的理智一直面临崩溃的悬线,你又睡意朦胧、毫无警惕,却忽然被人碰了一下!那种感觉真像被人一下子丢进冰池里,彻骨的寒意包围全身,连心脏也随之痉挛,整个人像死了一回!
天……我真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
“你能跟我一起睡吗……”袁霏的声音微微哆嗦着。
我怔了怔,不禁想起之前的某个夜晚,当我神经质地将被子扔到床下时,全寝室只有他没被‘惊醒’……又不禁想起,每天的清晨,他都顶着黑眼圈、两眼泛满红丝……
我终于明白,他对夜的恐怖更甚于我。
我还记得当他在我耳边说‘你也能听到对不对?’时颤抖的声音透出的喜悦。许久以来,他都一个人独自支持着,聆听着别人听不到的声响,看着别人看不到的黑影。当他发现还有一个与他相同的人时,他强撑的坚强瓦解了。此刻,他向我发出了求救的讯息,也说明他最终信任了我,将我当成了‘同伴’。
我苦涩的一笑,我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在最悲惨的情况下找到了最无助的战友,两个懵懂不安的人互相求索着片刻的心灵安宁……
我起身,抱起枕头,小心翼翼地从我的床铺踏到他的床上。我不合时宜地心想,若我睡在对面的上铺或者睡在下铺而不是正好与他并排时,袁霏会怎样向我开口呢?
袁霏掀开被子,我把枕头往他的枕头边一放,立刻缩了进去,袁霏将被子盖到了我身上,顿时好暖和。
我笑了笑,将脑中的怪念头抛在脑后。
忽然腰间一紧,我正愕然间,袁霏已经把我搂到了怀里,像个孩子般把头紧紧地埋在我的胸口。
“喂……”我别扭的小声抗议着。
“幸好还有你陪着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
沉闷的声音令我的心头莫名一紧,不由放弃了挣扎。那时,他带给了我安全感,至少,在他脆弱的时候,我不应该拒绝他……
寂静中有一个有力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他的呼吸扑到我的胸口,温暖中带着一点暧昧,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起来,心中莫名地涌起一丝骚动,却分不清是为了什么。
不知袁霏是否感觉到了什么,他慢慢仰起头,我心慌意乱地躲闪着他的视线,他却用手按住我不老实转动的脑袋,令我不得不正视他的目光。
“干、干嘛……”我结结巴巴地问道。
“萧雨……”
“什、什么……”
“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憨憨地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袁霏蓦然握住我的手,暖得烫人的温度从他的掌间传来,令我莫名地慌张起来。
正在我无所措从时,模糊中,眼前的袁霏倏然变大,待我回过神时,已经唇齿相依……
我呆呆地感受着唇上带来的湿意,下意识地想躲过,却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的缘故,大脑叫嚣着快跑!快跑!身子却像被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
袁霏浅浅地吻了片刻便放开了我,借着朦胧的月光我隐约可见他正直直地注视着我,心,再一次慌乱地跳动起来。
“你……你……我……我从不知道……你是……”我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袁霏安静地注视了我片刻,然后翻过身去,背对着我,声音闷闷地传来:“抱歉……我只是忽然有些……你知道我不是……我有很多女朋友……”
“我当然知道……”我咬了咬残存着暖度的嘴唇,翻身到反方向,低低地说:“你是困糊涂了,快睡吧。”
“嗯……”
沉寂了许久后,袁霏又小声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我并没有睡着,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选择了沉默。
慢慢的,我的眼睛有些干涩起来。窗外依然昏黑一片,连月亮也躲入了云彩之后。老大这几天真得太累了,呼声震天,真怀疑老四居然会没被吵醒。袁霏早没了动静,甚至没有翻身,静的好似一尊雕塑。我也渐渐陷入恍惚之中,直至那恐怖的声音又一次清晰地仿若在脑海中盘旋:
‘滴答’
我顷刻间彻底清醒!它站在床边,就在袁霏的床边!
‘滴答’
它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又在寻找下一个猎物吗?那……它的目标是这个床铺的主人袁霏?还是睡在这个床铺的……我?
‘滴答’
身边的袁霏忽然翻了个身,一只明显颤抖的手紧紧地搂住了我,他的身体贴在我的后背,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紧张。
原来袁霏一直没有睡?
我忽然想到,他的憔悴是不是夜夜都在担惊受怕?那时,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令他依靠的身躯,他只能一个人躲在被窝中瑟瑟发抖,拼命维持着徘徊在崩溃边缘的残存理智,不安而惶恐。
“不要……”
耳边传来了袁霏微乎其微的颤抖声音。
“不要……伤害他……”
我一愣。
“……不要伤害他……求求你……”
袁霏的手搂得愈发之紧,我狂跳的心跳竟奇迹般渐渐平静下来,我缓缓睁开双眼,背对袁霏和它,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墙壁,仿佛那上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我的全部目光。
我忽然想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何会令袁霏如此害怕。回想从袁霏失常地跳下床铺开始,他便好象被什么东西缠住一般不得安生。我是对未知的惶恐,而袁霏,仿佛是对已知的恐惧,也因此背负了比别人更多的压力。
我鬼使神差地翻过身,与袁霏过于紧密的依靠令我整个人都被他抱到了怀中,我的视线只能透过袁霏隐约看到床畔。
袁霏更加紧张起来,他紧紧地抱住我,我则瞪大了眼睛盯着床边!
我看到了!是一个人影,但仅仅是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我依然无法看清它的面容,看不到它面部的棱角,看不到它四肢的立体感,只有一团模糊的黑色。好象它并不存在,只是一团黑色的烟雾,所以没有任何凸凹,只有仿佛会将人吸入其中的黑……
我的眼睛渐渐酸痛起来,我的意识很清醒,但我的眼睛却好象薰入呛人的烟雾般,不由自主地想闭起来。
我艰难地半眯着眼睛,我想看清它的模样,我总觉得如果我能知道它是谁便能解开一切的谜团,一切便可以结束!可是,眼前却越来越模糊,怔怔地看着那团黑色,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吸入其中……
在意识消失前,我喃喃地道出了心中的困惑。
“你是谁……”
……
……
第七章
待我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而我,又一次躺在了校医室的病床上。
对我来说,就像太困了睡着一样,沉沉地睡了一觉,一夜无梦,然后睁开了双眼。可是,从老大他们嘴里听到的却绝不是这样。在我‘睡着’以后,袁霏当即吓得大叫我的名字,惊醒了老大和老四。而那个东西……随着寝室其它成员的惊醒而消失不见,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但是,他们却怎么也唤不醒‘熟睡’的我,最后急得叫来了管理员,又一次惊动了整个寝室楼,浩浩荡荡地抬着我送到了校医室。大梦初醒的校医半夜三更被唤回学校,却怎么也诊不出我出了什么问题,最后只好说观察一晚上再看看。
听老大说,袁霏急得差点打电话叫救护车,最后被校方拦了下来。呵呵,他们已经不敢再惊动任何社会机构了吧?两宗离奇的凶杀案,同一个寝室的两名被害者,然后是唤不醒的第三位寝室成员……如果校方没有封锁消息、本着人道主义将我送往医院救治,拿学校岌岌可危的名声换取一个学生的平安,那倒真是奇怪了。
“好点了没有?”
袁霏双目通红,满脸胡扎,模样落魄得好似天桥下的流浪汉,全无帅哥形象。我好笑地用手摸摸他的下巴,大概弄痒了他,袁霏的神情明显放松,微微地笑了起来。
“老六,你昨晚梦游吗?怎么睡到老五床上了?”吴凡狭促地笑着说。
袁霏的脸刷一下红了,我想我的脸也一定通红,因为两颊火辣辣的。
“吴凡,你不是说今天还要去查档案吗?萧雨应该没事了,咱们先办正事。”徐平淡淡地插嘴道。
“哦,好的。我看老六应该没事了,袁霏,你好好看着他。”
袁霏点了点头,老大便和老四离开了校医室。他俩的身影刚消失,袁霏便立刻紧抓住我的手,俯在床畔,将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微微颤抖着。
“我以为你……幸好没事……”
想到昨夜他惊恐之余却仍在为我向‘它’乞求平安,我的心头一暖,下意识地轻轻反握住他的手。
“我是下一个?”我小声地问。
“不是!”袁霏更加大力地握住我手,呼吸微微加粗:“从现在起,我不会离开你半步,我决不会让他碰你!”
“袁霏……”
难以言喻的感动袭上心头,就算此刻那个东西出现,袁霏拔腿而逃,我也会感激他在这一瞬带给我的无限温暖与安全感。在他满含关切的目光注视中,我本能地感觉到我与他之间多了一道无形的羁绊,似是友情,又似亲情,更似……
不知怎的,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傻傻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我现在没事了,趁着这会儿是上课时间快回寝室吧,要是等到下课,咱俩走在校园里又成观赏动物了。”
袁霏还是不放心的问东问西,我啼笑皆非的有问必答,他才最终放下心来,扶着我下了床,好似我是垂危病号。
我心中暗笑,但心头暖洋洋的。
穿好鞋正欲出去时,校医正巧回来。公事化地给我复查了一遍,敷衍性地开了几片维生素,让我注意休息,便放我离开了。
我不禁好笑,校医的目光闪烁,好似心虚一般。心想他水平有限,诊不出我的病情,大概颜面扫地了吧?难怪从进屋开始他便没有与我的目光对视过。
离开校医室后,我问袁霏:“校医是不是觉得特对不起我?”
袁霏好笑地扬了扬嘴角:“错了,是因为校内正盛传咱们寝室的人沾上了类似咒怨那种不干净的东西,沾之则亡,老少咸宜,来者不拒,反正把咱们几个说成比非典还厉害的病原体了。”
我顿时哈哈大笑:“幸好出事前电话没响,不然就是2006年度午夜凶铃豫北校园版。”
袁霏也哈哈大笑起来,我也笑得更加大声。我与袁霏的笑声在寂静的校园中显得格外响亮,已有不少人从窗口望向我们,正在操场上体育课的班级更是集体向我们行注目礼。我与袁霏则搭着对方的肩,大笑着从众目睽睽下走过。
仿佛是一种无形的默契,只有308的人才明白的默契:如果别人以为我们308的‘幸存者’应该在惶惶不安中渡过余下的时间,那我们偏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们不仅没有被恐怖打败,甚至还在嘲讽这些不幸,嘲笑那些旁观的好事者,嘲弄那些在等待观赏我们下场的人群。
这就是人性,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因为彼此不相识,因为这份危害没有波及到他们,他们便以猎奇的心态去静待事态的发展。那么,我们为何要配合他们的想像去表现出惶恐与害怕?为何要让他们有机会感慨地长叹一口气,说‘看,他们是多么的不安’?
看着友人一个、一个遭遇不幸的痛苦他们不会明白;那种在黑暗中等待未知事物的恐惧他们不会了解;他们更没有体验过理智在崩溃边缘徘徊时的歇斯底里;也不知道堵塞在喉中的尖叫便是瓦解一切支撑的契机;对死亡的无力更是他们无从体会的经历。
犹如一道无形的沟壑,将我们与他们划分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明明在同一片天空下,说着同样的语种,却找不到共同的话题,更没有相知的心灵交流。
哪怕,他们确实窥出我们的不安。
回到空荡荡的寝室,我的目光一瞬间停留在袁霏床铺下方、穆木床铺上方墙壁的水渍上!
所有撕心裂肺的记忆全部涌出,出现在孔令林床铺旁的水渍、出现在小灿床铺旁的水渍……为何我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它确实站在了袁霏与我所睡的床铺旁,可是,下铺便是穆木的床!那慢慢渗出的水流向了穆木的床!这才是它的目标!
“穆木呢?穆木呢?!”
我像疯了一样抓住袁霏拼命摇晃,我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更不知找到穆木又要如何,我只是在本能地拼命大叫着!
袁霏似乎被我的紧张感染到,他的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老大今天早上给他打过电话,穆木说他坐今天的车回家,应该会回来收拾东西。”
正说着,穆木便推开门走了进来,见到我俩时愣了一下,便低下头一声不响地掏出钥匙打开储物柜收拾东西。
“穆木!”
我失控地一把抓住他,穆木吓了一跳。我对着他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最终只能大叫道:“快跑!你快跑!”
穆木被我抓得变了脸色,气恼地一把甩开我:“你发什么神经!”
“你是下一个!你是下一个!”
我已经顾不上说出这些话会令穆木不安,但我只能将危险的讯号传达给他。明知就算说出来我们也束手无策,明知穆木就是因为害怕它才连着数天逃离学校,明知穆木知道后也于事无补,可我不敢再将这个讯息隐瞒下去。我怕又有一个人出事,哪怕我猜错了,哪怕下一个死的是我或袁霏,我也不想再发生小灿那样的事!
也许说出来的一瞬间这个悲剧便能发生转机?也许穆木会因为提高了警觉而避过这次危机?也许被人揭穿的一霎那便不灵了?也许真的会有片刻的奇迹出现?
只在短短一瞬间,我的脑中便转过千百万种假设,好的、不好的、可怕的、充满希望的……
“你在说什么?”穆木大概被我慌乱的神情吓到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混蛋!你想吓唬我吗?!报复我这几天一个人逃掉吗?!”
“不是!不是!”
我拼命摇头,穆木想甩开我的双手,我却不敢松开他,我怕我一松开他便万劫不复。而他也渐渐急躁起来,牟着劲想甩开我,我与他在无意识间已经扭做一团。
袁霏被我俩的激烈反应吓到,慌忙在旁拉架。
“你听我说!!!”
我一声狂吼,穆木终于稍稍停止了挣扎,我急促地喘着气,哆嗦着说道:“你听我说……这个水迹不是偶然的!我查过,没有渗水的地方,在308没有,在501更没有!你也知道这面墙就是这幢楼的外围!我见过那个东西,第一次它出现在孔令林的床边,水渗向了他的床,他出事了。第二次它出现在我和小灿的床铺,水渗向小灿的床,小灿出事了。第三次它出现在你和袁霏的床,水渗向你的床……”
穆木忽然一脚踢在我的小腹上!力道大得令我整个人都撞向书桌,重重地摔倒在地。
“萧雨!”袁霏急忙奔到我身边,愤怒地冲穆木大吼道:“你疯了?!萧雨是担心你出事!”
“那为什么是我?!不是你?!”
穆木疯狂的大吼声令袁霏一怔,他继续失控地大叫:“屋里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它要挑上我?!凭什么是我?!玩游戏你们俩也有份!为什么你们俩没事?!凭什么?!”
面对穆木疯狂的吼叫,我与袁霏都沉默了下来,应该如何回答他呢?不知道……面对一个在死亡面前失控的人,语言的力量显得多少苍白无力。
“穆木,这里每个人都很危险,都害怕被选中的那一刻……”袁霏的声音中透出一丝隐怒:“可是,请你在最后也保留一丝身为人的尊严!不要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
“哈!我丑陋?你们俩个咒我死还指望我心平气和的谢谢你们吗?!”
穆木粗暴地拉开抽屉,将他的东西倒在床上,风卷残云一般收拾着行李:“我再也不要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一分钟!你们就在这里继续扮演你们同生共死的感人戏码吧!我不奉陪了!”
“小灿出事的时候,警察说过不许咱们离开本市。”袁霏定定地说。
“那你去告发我啊!”
穆木重重地甩上储物柜的门,他的表情如同中邪一般,张狂之中带着冷笑。
“小灿也离开了……”袁霏意有所指的慢慢说道。
是的,小灿也离开了……可是他也没能逃过这个诅咒……
穆木的手一顿,但马上又利落的将旅行包的拉链拉上,片刻不停的当即背起行李往外走。我呆呆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穆木在我身旁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我,面无表情地说:“老六,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如果换了是你,不会做的比我更好,也许比我还绝。”
“住口!要滚就快滚,萧雨才不是你这种人!”
袁霏像是想保护我一般将我紧紧地搂进怀中,瞪着穆木的目光仿佛与他有着深仇大恨。穆木的眉头皱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看我和袁霏,我下意识地觉得他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只是哼了一声,便拉开门走了出去,重重的摔门声令我莫名地一颤。
我的微颤令袁霏将我搂得更紧,他用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说:“萧雨,不要管他了,这种人不值得你付出关心!当初是他积极的提议玩那个游戏,出事后第一个逃跑的也是他,现在又这样攻击自己的朋友!这种人,死一个少一个,有什么下场都是他自找的!”
“别说了!别说了!”
我一把推开他,将自己缩成一团,用手捂住了双耳:“不要这样……不要互相攻击……互相埋怨……不要这样……我不想看到变成这样……”
“对不起!萧雨,我不说了,对不起!”
袁霏不住的向我道歉,看着他愧疚的眼神,我的眼眶迅速湿润,无力地垂下了头。我无法告诉他,我的沉默并不是我的伤心,而是我无法反驳穆木……
因为在它站在我床前的那一夜,我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卑劣。我又何尝不是在心中狂吼着为什么不去选择别人而来选择了我?我又何尝不是在知道下一个目标不是自己时暗松一口气?是的……我跟这个抛弃难友的穆木没什么不同,也许,比他更卑鄙也说不定。
如果这次的目标真是我……我会做什么?也许,我的攻击会比穆木更疯狂……也许我会大声的诅咒袁霏他们跟我一样不得好死,我会将人性的阴暗与丑陋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
你满意了吗?看着卑微的人类丑陋可悲的真面目,欣赏着我们面临恐惧时的百般丑态,你是否满意了呢?而你,要到何时才会住手……
午饭的时候,吴凡和徐平一无所获的回来了。袁霏将穆木离开的事大致说了一下,隐去了他临走前的失态,以及我揭示出水渍含义的这件事。不过,我想老大和老四都对这个水渍产生了怀疑,因为老大看着水渍直皱眉头,而徐平也安静地注视了许久。
我们四人在其它人的指指点点中打完饭回到寝室就餐,虽然我打了自己最喜欢吃的菜,却毫无胃口,机械地拿着筷子戳来戳去,半天才木讷地吞几口。
忽然,袁霏将我饭盒里的鱼块夹走了几块,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袁霏责备地瞪了我一眼,便低下头开始剥鱼刺:“看你恍惚的吃鱼实在太可怕了,明明见你把鱼刺塞进嘴里却不见你吐出来,饶了我吧,我倒像吞了一肚子的鱼刺。怕了你了,我把刺给你挑干净。”
我两颊滚烫,蚊子哼似的小声道了一声谢谢。
吴凡笑着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半开玩笑道:“谁说不是患难见真情?咱们寝室闹意见最厉害的老五和老六不就变得如胶似漆?”
“什么鬼形容词,小心毕不了业!”
袁霏凶巴巴的骂了一句,但耳根已经涨得通红,我也不由心虚,虽然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对了,你们查资料有什么发现没有?”我急忙转移话题。
“没什么发现,至少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内容。”老大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发现我的想像力无限飞跃,我已经联想到这个学校是不是有过黑幕,相关资料已经被毁,所以一直在留意资料有没有衔接不上的内容,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我托我爸查了一下这个校址以前是干什么的,也没有可疑的地方,更不是坟场刑场一类的。”徐平淡淡地说。
“你爸?”我一愣。
“哦,你们不知道吧?徐平的爸爸是咱们市刑警总队的大队长,咱们的案子就是他爸爸的手下调查的。”老大说道。
“啊?”我张着嘴巴愣住了,没想到那么淡定的徐平原来也是很有背景的。
“那不是有很多一线情报?”袁霏两眼一亮。
谁知徐平摇摇头:“这个案子上级很重视,虽然刑警都是我爸的手下,但是关于案情的进展却是绝对保密的。不过我爸对我的安全很紧张,所以会想尽办法找消息,如果有什么发现一定会通知我的,到时我会告诉你们。”
“老四,你爸既然这么担心你,你干嘛不回家?”我刚问完便想到了答案,当即闭嘴。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地看着自己的饭盒一声不响。
徐平看了看我们的反应,咧开嘴笑了起来:“干嘛这个反应?我留下没什么伟大的理由,只不过想在自己考警察前积累一些经验罢了。”
“原来你想当警察啊?”袁霏笑道:“那怎么不上警校?是想拿高学历直接考高职位?”
“警校出来当个小武警多没劲啊,有我老爸在,只要我有高学历,最差也混个督察当吧?”徐平半开玩笑道。
“官僚主义的腐败!”老大故意板着脸‘义正严辞’地批评道。
“哈,我才发现其实老四挺幽默的!”袁霏笑道。
我则定定地看着徐平,第一次发现他笑起来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竟是说不出的清爽。
“老四,我才发现你好帅啊……”我喃喃道。
徐平愣了一下,立刻笑骂道:“一边玩去!被男人夸我可一点不高兴。”
屋内的静寂一扫而空,被阵阵大笑声取代。笑,果然是可以传染的,其实并没有这么可笑,可是每个人都被其它人笑得前仰后俯的模样逗乐,而自己的笑容也令别人倍感好笑,于是笑得更厉害……无限循环。
直笑得我肚皮抽筋,两腮酸疼,泪水飞飙。
忽然吴凡重重一拍桌子,一声大叫:“差点忘了!”
这一拍把没防备的大家全吓了一跳,我捂着狂跳的心脏部位,咬牙切齿地瞪着险些一次杀死三人的老大:“吴、凡、同、志!你不知道笑是可以放松心情的吗?你不知道人在放松心情的情况下是毫无防备的吗?你不知道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是很容易被吓到吗?尤其像我这种神经衰弱、心律失调的可怜人!”
老大拼命向我们陪笑道歉,然后转入正题:“差点忘了个事。我发现一件事蛮奇怪的,就是咱们几个人的档案都不在学籍室。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从小灿出事开始,咱们几人的档案就全被校长拿走了。”
“为什么?”袁霏问道。
“我猜是档案里面有什么东西,比如小灿和孔令林的共同点,而这个共同点至关重要,很有可能是一切事件的缘由。”老大说完后,又缓缓加了一句:“当然我也是猜的,也有可能是为了警方查案方便或出于安全考虑而把咱们的资料调走了。”
“怕凶手毁灭证据也不是没可能。”徐平淡淡说道:“学籍室的保险措施并不安全,而且学生会和老师都可以因需要而调用,如果凶手是学校内部的人很有可能会毁掉档案隐藏线索。而学生的学籍档案是个敏感区,现在又临近考试,警方也不便抽走,大概复印了一下就还给校方了,但将来讼诉时一定要拿原件,所以校方为了将它们严密保护而调到别处也不是不可能。”
“也就是说……那里面可能有他们被选中的原因?”我心中一动。
“对,现在只希望校长没把咱们的档案锁进保险柜里。”吴凡忽然笑着说道。
“你的意思……”
袁霏皱了皱眉,看向了老大。吴凡狡黠地笑了笑,我们四人的目光对视了一圈,齐齐地露出一丝极具默契的笑意。
“夜、探、校、长、室。”我笑着为这次行动取了个名字。
“这次咱们四个一起行动,真被发现了也好照应一下。”老大刚说完就大叹一口气:“如果被逮到,别说我这个学生会干部没得当,有没有书读也是个问题了。”
“对哦,兄弟们,真出了事记得说主谋是老大,咱们几个只是可怜的、不起眼的、被迫的胁从犯。”我板着脸郑重其事地提醒道。
“去你的!”老大笑着捶了我的头一下:“别闹了,具体安排一下分工。校长室的钥匙党支部书记就有,我去借来并不难。但校长室的柜子钥匙我就弄不到手了,所以今晚我和老四进校长室想办法撬锁,不过如果真是锁进保险柜那就没办法了。袁霏、萧雨,你们俩一个把守东楼梯口,一个把守西楼梯口,如果有动静立刻通知我们,然后分散撤退,寝室集合。”
我心中不禁好笑,我们四人这会儿真像抗日战争时期正在密谋窃取日军情报的八路军。
“要是你们撬不开、或者档案真得锁在保险柜里,那怎么办?”袁霏问道。
“命苦不能怨政府。”老大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几人顿时暴笑起来,按倒老大一阵虚虚得拳打脚踢。
虽然计划已经大体定下,我们也一直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但我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有些许不安,所以才会借着吵闹来放松自己。毕竟,越接近真相,也意味着危险系数的提高。
白天,很快便在平淡无奇中渡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仅有两次为穆木现今的处境是否安好而担心片刻,但很快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今晚的行动上。
我曾下意识地观察其它室友的神情,却没有发现他们流露出担忧或心事重重的模样,甚至,没有一个人说一句‘不知道穆木到家了没有?’……
正因为连最普通的关怀都没有,我才意识到这是多么不正常,好像所有人都把他遗忘了一样不再提起。正因为刻意的忽视,才说明大家都额外关注吧?将对他未来际遇的忐忑隐埋在心底,不敢感染给其它人。
我终于明白,我不是漠视了他,而是害怕去想像……每次一想起他时,我的心脏部位便一阵收缩,仿佛所有恐怖的想像力都想拼命地窜出来,把一切事情往最坏最无法挽回的方向牵引。我害怕这种感觉,非常害怕,所以我不再去想起他,因为自私来讲,我的神经和心脏都经不住太大折磨了。
我望了望窗外的天际,终于,夜深了。
第八章
熄灯以后,我们四人悄悄起床,拿着东西聚成一堆。
老大小声说道:“所有人的手机都改成振动,袁霏,你直接输上我的号,萧雨输上徐平的号,如果有人来你们立刻拨通,千万别耽误了时间。等我们收到后会通知守在另一边的另一个人,记住,响两下就是有人来,大家各自闪。响三下就是一切安好,任务完成,全员撤退。”
“不用接通吗?”我问道。
“接听不免费!”
袁霏、吴凡、徐平三个人竟同时说出相同的答案,说完后四个人同时低笑出声。
“全都没正经。”
吴凡笑着小声批评了一句,说罢,他伸出右拳竖在空中,我、徐平、袁霏也各自伸出右拳,四只拳头在空中一碰。
308表示胜利的方式已经许久未用过了,记得上一次,是我、袁霏、孔令林、穆木溜入会议室玩灵异游戏的那一次,也是一切的开端,而这一次,我希望是一个终结。
寂静的深夜,空寂的校园,阴森的冷风贯入脖间,我情不自禁地缩缩脖子,微微发抖。
现在的我,已经可以清晰的分辩恐惧和寒冷带来的寒意有何区别。寒冷,是停留在肌肤上的寒意,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缩颤抖,深吸一口气便会有种‘好些’的感觉。而恐惧带来的颤抖,是发自骨头内部、无可抵制的颤抖,那时连呼吸都是一种负担,因为你已忘记了如何呼吸、如何思考,只知道如果可以令你狂乱的心跳停下,即使停止呼吸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如果我能渡过这一关,我想,我再不会害怕什么,因为我一生中所能体验到的所有害怕都一次性泄尽,挑战着我承受力的最大限度。如果我活下来,没有疯掉,那么,我已经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事能令我再有‘害怕’的感觉。
忽然,我的手被人轻轻握住,我转过头,迎上袁霏关切的眼神。
“冷吗?”他小声地问。
我点点头。
他随即把外套脱了下来,我尴尬地慌忙摇头:“不用!”
“穿上吧,我的身体比你好。”袁霏说着咧开嘴笑了起来:“只要你不是害怕,我就放心了。”
我怔了一下,袁霏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俩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你害怕的时候真的令人很揪心,好象随时会哭出来,却强忍着最后一口气绝不松懈下来。每次看到你那样的表情,我就觉得不能再害怕下去,必须做点什么来保护你……”
“谁用你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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