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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声声

_5 风起涟漪(当代)
大家渐渐的走光了,诺大的会议室安静了下来,连门外也变得异常宁静。所有人都走了,他们丝毫没有听到这个毛骨悚然的声音,安然无恙地走掉了。漆黑寂静的教学楼中,也许只剩下了我……和它。
我的身子慢慢顺着椅背下划,整个人都缩到了桌下,狭窄拥挤的空间却令我有种虚幻的安全感。我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双手死死地抱着课本,厚实的书本已经在我的手下变形,可双手已经不听我的使唤,只会胡乱地紧抓着什么不敢放开。
我紧闭着双眼,死死地咬住下嘴唇,以防自己神经质地尖叫起来。
也许它只是路过这里……也许它并没有注意到我……也许它只是来吓吓我马上就会离开……也许……
满脑子都在想象着不切实际的理由,心脏的跳动与大脑一样混乱,急促的呼气与吸气在一片寂静之中犹为明显,可我无法控制这份失控的呼吸,就如同我无法控制全身心的悸悚。
‘滴答’
‘滴答’
渐渐的,我好像听到另一个喘息声在慢慢逼近我,当即本能地屏住呼吸。忽然一个黑影扑了过来!我没来得及惊叫出声便被那个黑影紧紧地捂住了嘴,然后整个人都被对方紧搂住!
“是我。”
熟悉的声音令我当即紧紧抱住他!是袁霏!他还在这里!
“你也能听到对不对?你也能听到这个声音对不对?”
袁霏的声音哆嗦着,却迫不急待地向我求证着。我用力地点点头,立刻感觉到他的双手环得愈发之紧,在他带有恐惧的声音中我竟听出了几丝惊喜:“原来我们在隐瞒的事情是相同的!它也缠着你是吗?我以为它只缠着我,我以为我是下一个,我害怕会拖累你,没想到……”
“你不让我跟着你,是因为你以为你是下一个受害者?怕连累我?”我一怔。
感觉到袁霏在微微点头,我的喉间一紧,眼眶一下子湿润了。不由自主地紧抓住他的衣服,紧贴的身体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微颤与狂乱的心跳。
原来,在自己害怕得瑟瑟发抖时,身边有个可以依靠的怀抱是这样温暖……
急促的心跳随着渐渐平静的呼吸慢慢安静了下来,我与袁霏这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那个骇人的滴水声已经消失不见了。我与他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我们又一次幸运地平安无事。
“它……走了吗……?”我忐忑地小声问道。
“我看看……”
袁霏探了探身子,突然低低的‘啊’了一声,我急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谁知袁霏缩了回来,苦笑道:“没事……只是身子麻了,全身扎得疼。”
我愣了愣,有点气恼地捶了他一拳:“你想死是不是!吓死我了!”
“应该没事了……”
袁霏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拉了我一把,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同样又酸又疼。
“咱们快回寝室吧。”
“嗯。”
我俩并肩走了出去,当我发觉时,袁霏已经握着我的手走了一路。我的脸微微一烫,长这么大,除了父亲外是第一次被男生牵着走……两个大男生手牵手,感觉怪怪的……
稍稍缩了一下,袁霏的手立刻握紧,他紧张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我急忙摇头:“没事!”
袁霏握着我的手……也只是因为他害怕吧?我居然在这种时候想点有的没的……
我万般懊恼,垂着头默默地跟着袁霏。
其实,在夜晚的幽冷中,暂时逃脱了恐惧的阴影,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握着,这种感觉并不坏。
回到寝室时,老大已经打着手电准备去找我俩。没想到那揪心的恐惧竟维持了一个多小时,此刻已经九点多了。
我还记得那个黑影来到我的床前时,我甚至不敢呼吸地僵在床上,也许只是短短几秒钟,但我觉得漫长得好似过了几个世纪。但今晚,相同的恐惧中却有着别样的不同……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袁霏,是因为他的存在吧?他紧紧地抱着我,那种安全的感觉仿佛童年记性中,每逢打雷闪电时我便躲进父亲的怀抱,因为那充实温暖的触感令我坚信不会再有危险。
奇怪的念头,却意外的并不排斥……
停了电的寝室总会过早地进入梦乡,不到十点钟,走廊上便没有人走动了。
我躺在上铺望着窗外的夜空,分不清是乌云还是我昏昏欲睡的缘故,并不清晰的点点繁星欲隐欲现。勉强张合着眼睛,即使对黑夜有着莫名的恐惧,生理上的疲倦依然会侵噬着理智,很快,我便有些恍惚起来。
忽然,我的头发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我一下子睁开了双眼,睡意全无!
“萧雨……你睡了吗……”袁霏非常小声地唤了一声。
我痛苦地闭上双眼,手摸在胸口,感觉着它的剧烈起浮,恨得咬牙切齿:“死袁霏,你想吓死人啊!”
如果不是对面的老大跟老四已经睡着了,我真恨不得跳起来给袁霏几拳!虽然草木皆兵也是我的不对,但在你的理智一直面临崩溃的悬线,你又睡意朦胧、毫无警惕,却忽然被人碰了一下!那种感觉真像被人一下子丢进冰池里,彻骨的寒意包围全身,连心脏也随之痉挛,整个人像死了一回!
天……我真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
“你能跟我一起睡吗……”袁霏的声音微微哆嗦着。
我怔了怔,不禁想起之前的某个夜晚,当我神经质地将被子扔到床下时,全寝室只有他没被‘惊醒’……又不禁想起,每天的清晨,他都顶着黑眼圈、两眼泛满红丝……
我终于明白,他对夜的恐怖更甚于我。
我还记得当他在我耳边说‘你也能听到对不对?’时颤抖的声音透出的喜悦。许久以来,他都一个人独自支持着,聆听着别人听不到的声响,看着别人看不到的黑影。当他发现还有一个与他相同的人时,他强撑的坚强瓦解了。此刻,他向我发出了求救的讯息,也说明他最终信任了我,将我当成了‘同伴’。
我苦涩的一笑,我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在最悲惨的情况下找到了最无助的战友,两个懵懂不安的人互相求索着片刻的心灵安宁……
我起身,抱起枕头,小心翼翼地从我的床铺踏到他的床上。我不合时宜地心想,若我睡在对面的上铺或者睡在下铺而不是正好与他并排时,袁霏会怎样向我开口呢?
袁霏掀开被子,我把枕头往他的枕头边一放,立刻缩了进去,袁霏将被子盖到了我身上,顿时好暖和。
我笑了笑,将脑中的怪念头抛在脑后。
忽然腰间一紧,我正愕然间,袁霏已经把我搂到了怀里,像个孩子般把头紧紧地埋在我的胸口。
“喂……”我别扭的小声抗议着。
“幸好还有你陪着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
沉闷的声音令我的心头莫名一紧,不由放弃了挣扎。那时,他带给了我安全感,至少,在他脆弱的时候,我不应该拒绝他……
寂静中有一个有力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他的呼吸扑到我的胸口,温暖中带着一点暧昧,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起来,心中莫名地涌起一丝骚动,却分不清是为了什么。
不知袁霏是否感觉到了什么,他慢慢仰起头,我心慌意乱地躲闪着他的视线,他却用手按住我不老实转动的脑袋,令我不得不正视他的目光。
“干、干嘛……”我结结巴巴地问道。
“萧雨……”
“什、什么……”
“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
“……”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憨憨地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袁霏蓦然握住我的手,暖得烫人的温度从他的掌间传来,令我莫名地慌张起来。
正在我无所措从时,模糊中,眼前的袁霏倏然变大,待我回过神时,已经唇齿相依……
我呆呆地感受着唇上带来的湿意,下意识地想躲过,却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的缘故,大脑叫嚣着快跑!快跑!身子却像被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
袁霏浅浅地吻了片刻便放开了我,借着朦胧的月光我隐约可见他正直直地注视着我,心,再一次慌乱地跳动起来。
“你……你……我……我从不知道……你是……”我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袁霏安静地注视了我片刻,然后翻过身去,背对着我,声音闷闷地传来:“抱歉……我只是忽然有些……你知道我不是……我有很多女朋友……”
“我当然知道……”我咬了咬残存着暖度的嘴唇,翻身到反方向,低低地说:“你是困糊涂了,快睡吧。”
“嗯……”
沉寂了许久后,袁霏又小声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我并没有睡着,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选择了沉默。
慢慢的,我的眼睛有些干涩起来。窗外依然昏黑一片,连月亮也躲入了云彩之后。老大这几天真得太累了,呼声震天,真怀疑老四居然会没被吵醒。袁霏早没了动静,甚至没有翻身,静的好似一尊雕塑。我也渐渐陷入恍惚之中,直至那恐怖的声音又一次清晰地仿若在脑海中盘旋:
‘滴答’
我顷刻间彻底清醒!它站在床边,就在袁霏的床边!
‘滴答’
它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又在寻找下一个猎物吗?那……它的目标是这个床铺的主人袁霏?还是睡在这个床铺的……我?
‘滴答’
身边的袁霏忽然翻了个身,一只明显颤抖的手紧紧地搂住了我,他的身体贴在我的后背,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紧张。
原来袁霏一直没有睡?
我忽然想到,他的憔悴是不是夜夜都在担惊受怕?那时,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令他依靠的身躯,他只能一个人躲在被窝中瑟瑟发抖,拼命维持着徘徊在崩溃边缘的残存理智,不安而惶恐。
“不要……”
耳边传来了袁霏微乎其微的颤抖声音。
“不要……伤害他……”
我一愣。
“……不要伤害他……求求你……”
袁霏的手搂得愈发之紧,我狂跳的心跳竟奇迹般渐渐平静下来,我缓缓睁开双眼,背对袁霏和它,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墙壁,仿佛那上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我的全部目光。
我忽然想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何会令袁霏如此害怕。回想从袁霏失常地跳下床铺开始,他便好象被什么东西缠住一般不得安生。我是对未知的惶恐,而袁霏,仿佛是对已知的恐惧,也因此背负了比别人更多的压力。
我鬼使神差地翻过身,与袁霏过于紧密的依靠令我整个人都被他抱到了怀中,我的视线只能透过袁霏隐约看到床畔。
袁霏更加紧张起来,他紧紧地抱住我,我则瞪大了眼睛盯着床边!
我看到了!是一个人影,但仅仅是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我依然无法看清它的面容,看不到它面部的棱角,看不到它四肢的立体感,只有一团模糊的黑色。好象它并不存在,只是一团黑色的烟雾,所以没有任何凸凹,只有仿佛会将人吸入其中的黑……
我的眼睛渐渐酸痛起来,我的意识很清醒,但我的眼睛却好象薰入呛人的烟雾般,不由自主地想闭起来。
我艰难地半眯着眼睛,我想看清它的模样,我总觉得如果我能知道它是谁便能解开一切的谜团,一切便可以结束!可是,眼前却越来越模糊,怔怔地看着那团黑色,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吸入其中……
在意识消失前,我喃喃地道出了心中的困惑。
“你是谁……”
……
……
“我们刚接到的消息。他坐长途汽车回家,途中汽车在加油站停留了片刻,有目击证人证明穆木当时和其它乘客一起下车上厕所,可是所有人都回来后,他仍然没有回来。”
我两眼直直地盯着老警官张合的嘴巴,木然地听着。
“当时车上的司机和售票员并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人,等到达目的地时,去接穆木的家人才发现他失了踪。因为车上有穆木的行李,所以排除了他中途下车的可能性。当地警察接到报案后便调查了当时停留的加油站,结果发现……”
我安静地看着老警官,没有追问,因为任何可怕的情节都有可能发生,我已经麻木了。
老警官似乎是想吊起我的胃口,见我反应冷淡,似乎有些意外,但他继续说了下去:“……发现男厕所内有一个阁门是反锁的,还有一股像烧焦东西一样的糊味,但打开后并未发现穆木的尸体。”
我注意到他在这里用了‘尸体’这个词。
“现场有燃烧过的痕迹,但奇怪的是,燃烧面只在便池门内侧,而且没有蔓延,上方的天花板没有任何烟薰的痕迹。这样解释吧,就像一个火灾现场,四周全是黑乎乎的墙,却只有天花板和地板是干净的,就好象火苗一直保持在一个高度,连烟都被罩在这个高度之下,所以在打开这个门之前,没人会想像到里面发生了火灾。”
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常识限制了我的想象力,一间便池阁是四下通风的,站起来可以看到外面,蹲下去可以看到地板,没有半点密封。如果发生了火灾,燃烧的痕迹又怎么可能只停留在档板四周,其它地方全无痕迹?难道有一个无形的罩子将这个空间划割开,让火焰只在固定的地方燃烧?
我忽然扬了扬嘴角,不可能吗?有它的存在,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老警官员见我竟笑了,于是说:“你不相信?你以为我是编的?”
“不,我相信。然后呢?穆木呢?”
老警官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眼中看穿些什么,不过麻木的我已经不会泄露什么了。
“现场有衣服和鞋的灰烬,初步辩认是穆木的衣物。还有许多需要经化验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和硬物,其中,有部分牙齿……相信从牙齿可以判断出是不是属于穆木……”
我淡淡道:“有衣服,有鞋,有许多不知名的物质,还有牙齿,但是肉呢?骨头呢?”
“萧雨,这正是我们警方无法理解的地方。从衣服纤微在现场的溶解程度可以想像那是怎样的高温,那已经不是普通的燃烧,就算把穆木全身淋上汽油、甚至泡在汽油里,也绝不可以在那种开放式的地方达到火化炉的高度,他整个身体都被溶解了!不……也许那些不是他……”
老警官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他不知该如何向我解释现场的模样,但是,我却能想象得出来。
所谓不知名的物质,十有八九是碳水化合物、矿物质、脂肪、蛋白质……加在一起,再加入65%的水份,便能还原成一个人……
记得以前化学老师说过,把人的构成元素全部买下来,只花大约十几块钱便足够了。这就是一个人的物理价值,如此廉价。
我的沉默令老警察的神情有些松动,他长叹一口气,慢慢说道:“其实这个案子我没有权利插手,如果被上级发现的话,我会被处分……可是我不能不管这个案子,因为我的孩子也可能会受到伤害……”
我一愣:“您是……”
“我姓徐。”
徐平的爸爸??
“萧雨,我希望你明白一个父亲的焦虑。自你们308出事后,我便一直催促徐平回家住,可是他说你们都是外地人,你们没有家可以逃回去,所以他没办法丢下你们自己逃开。而现在,他失踪了……每个孩子都在一个个出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徐平……所以,如果你知道什么……”徐伯伯噎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他慌忙侧过头去,强忍住泪水。我的心脏一阵收缩,眼眶迅速湿润。
是的……其实徐平早就可以离开,可是他却留了下来……从一开始,任何事都没有他的份,可是他却从没有涉身其外……就是这样的徐平……已经……
我的眼前晃动着徐平凄惨的模样,我急忙紧闭双眼,不敢再去回想当时的惨状,我怕自己会克制不住哭出来。
“校长室……”我细若蚊哼的吐出几个字。
“什么?”
“校长室……有异样吗……?”
我缓慢地看向校长,徐伯伯同样以询问的目光看向了校长。校长没想到我会忽然提到他的办公室,明显慌张起来,无措地回答:“没、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啊。”
“校长室发生什么事了吗?和徐平的失踪有关吗?”徐伯伯急切地问道。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如果校长室很‘正常’的话……那我又要如何提起那个全身皮肤都被划破、死状凄惨的徐平呢?
“对了,今早清洁工倒是在校长室门前捡了一个手机,不知道是谁的。”校长忽然说道。
“这种事你怎么没告诉警方!”徐伯伯气愤地喝道。
“我、我没想过会跟这件案子有关系……”校长吓得脸都白了。
“那个手机呢?!”
“我去拿!我去拿!”
很快校长便拿来了那个手机,我虚虚地瞄了一眼,正是徐平的手机。
“是徐平的手机,是我买给他的!”徐伯伯的声音微颤着。
他当即夺过手机,飞快地查阅起来,然后,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我:“手机记录徐平接通的最后一个手机号是你的……你们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什么?什么也没说……因为那不是徐平接通的……
“萧雨,快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徐平跟你说了些什么?他最后说了什么?哪怕毫不重要也无所谓!告诉我!”
徐伯伯目眦欲裂,双眸通红,神情憔悴的令我这个小辈看着都觉得心疼。
“他说……”我木讷地喃喃着:“他说……他要到校长室拿我们的档案资料……查一查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然后呢?”徐伯伯催促道。
“然后……然后……”
我的大脑飞快地旋转着,虽然我知道不应该欺骗一位担心儿子安危的可怜父亲,可是我更无法将事实说出:“……然后很晚了,我给他打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来……他说,等拿到手了就回来……”
“再接着呢?”
“没了……然后就挂断了……”
“怎么可能?!”徐伯伯焦急地指着手机说道:“上面显示你们聊了5分24秒!怎么可能就这几句话!”
我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着疼,不由皱紧眉头,闭着眼睛轻轻地揉着:“真的没有了……让我一句一句复述我也想不起来了……反正主要内容就这些……”
徐伯伯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思索这个情报的真实性。
“你和袁霏真的是打架才弄伤的吗?在哪里打的架?因为什么?不可能是因为金钱问题吧?”
要对着一个我心怀愧意的人不断说谎,比我想象中更加困难。好象连全身的力气都不合作的逃跑掉,我乏力得只想闭起眼睛睡一觉,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钱只是一个突破点……我和袁霏这几天都太神经紧张了,很需要发泄,所以才会打起来……没有更特别的理由……这件事和徐平失踪毫无关系……”
徐伯伯又思索了一下,再次问道:“吴凡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会忽然精神失常?”
“我不知道……”我下意识地蜷起身子,抱住疼痛欲裂的头,虚弱地说:“我和袁霏回去时他就变成那个样子了……管理员可以作证,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不知道……”
“那他不断提到的‘碎玻璃’又是什么意思?”徐伯伯仍在咄咄相逼。
“我不知道……”
我咬着下唇,借由痛楚抹消脑海中全身扎满碎玻璃的徐平的模样。如果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看到徐平的死状,或者,在无技可施的情况下看着它将徐平残杀……我会不会也变成老大的模样?
当人的承受力达到极限时,很难以同样的方式表现出来。老大是失了神,那我呢?也许,我会举着沾满血的碎玻璃在空气中拼命挥舞着……
“萧雨?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难看。”
“我想休息一下……好累……”
说着说着,身子已经慢慢倾倒,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因为校长已经慌忙跑出去叫人。而徐伯伯则急忙将我扶到沙发上,然后走出去对门外的警员说着什么。
我觉得自己的意识徘徊在半睡半醒间,似是睡着了在做梦,又似睁眼醒着。眼前的景象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脑袋好象再也撑不下任何东西一样涨得满满的,好像马上便能爆炸。
我太累了吧……睡一下……只睡一下……
‘滴答’
我的身子本能地一颤,却连惊得跳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滴答’
“你真是无处不在……”
我喃喃着,半睁着眼睛,强睁几下,又不由闭上。忽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我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感觉不到压在沙发上的柔软感,好象全身的知觉已经消失。眼前的图案变得白朦朦的,好象隔了一层薄纱,隐约可见,却不尽清。
然后,我慢慢地坐了起来。
脚步慢慢地移动起来,我却毫无知觉。仿佛这个肉身已经不是我的,我根本没有控制它,它却自己活动了起来。我本应害怕的尖叫,却连尖叫的念头都想不到,只能怔怔地随着这具肉身木讷地走向门口。
门外站着许多警察,他们来回走动着、忙碌着,却没有人回头看我一眼,仿佛我是透明的。我的步伐慢慢走出了教务处,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知道自己是在学校内的某间楼中,却一时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
步子依然在移动,上了一层又一层,一直往上走着。
我默默地数着:一层、两层、三层、四层……
直至第七层,我终于知道了这是哪里。这是我们学校的实验大楼,最高的一座建筑物。而我的脚步却依然往上,打开了平时封锁的大门,那里,是天台。
以前这里是可以随便学生进出玩乐的,可是,听说某个学生从这里跳楼自杀后,从此便锁了起来。是哪个学生跳楼自杀?我不知道,因为传闻总是不够具体。我从未听说过那个学生的名字,但我现在却莫名其妙的知道了……
那个学生……叫孙乐……
当我的脚步踏上天台的一瞬间,知觉回来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脚踏在天台的水泥地上,可是我却没有转身逃离这里的力气。我的脚仿佛生根一般紧紧地与地板粘合在一起,无法动弹。
‘滴答’
它又出现在我的身后,我再一次闻到了那股呛人的味道。然后,一只手轻轻地抵到我的背上,推着我慢慢向前。
这一次,它又要将我推向哪里?
我机械地走着,大脑叫嚣着停下停下!脚步却不断地移动着,即使用上全身的力气也控制不住两条不听话的腿。
你在耍我吗?为何不像刚才那样让我恍惚地跟着这个躯体继续走下去,直至走到你的目的地?为何忽然让我恢复了知觉,让我的心随着一点、一点接近你的目的地而一分、一分下沉。
我知道它的目的地是哪里……因为第一次踏上这个天台的我,目光便一直停留在某个点上。
那是天台的边缘,有扶手,但旁边却有一个凸出的水管道。如果站在水管上,便可以轻易地跃过护栏,坠向大地……
“我……不想死……”
当我的脚步自己踏上水管的时候,我绝望地对它说道。
然后我的脚迈向了空荡的天空,没有片刻犹豫。当身子堕下高楼的一瞬间,含在眼中的泪水终于被风吹散。
对不起……袁霏……我本想陪你走到最后……却只剩下了你……
第十一章
刺耳的救护车呜鸣声,眼前晃动着几个穿白大褂、戴着白帽的陌生人。眼前的景象再一次变得朦胧迷离,白朦朦的,好像眼前遮了一层白色的薄纱。
我还活着吗……?
“孙乐,你能听到我的话吗?孙乐?”一名医生俯下身对我说道。
谁?孙乐?不……我不是孙乐……我是萧雨……
“孙乐,你能看到我吗?如果可以的话,试着眨下眼。”
我不是孙乐!
我很想大声喊出来:我不是孙乐!我是被孙乐推下楼的萧雨!
是的,我从七楼掉了下去,失重感令我失去了知觉。幸好我昏了过去,不用亲眼看着自己砸向地面。
然后呢?我被救了吗?
“伤者意识陷入昏迷状态,注意血压!”
我在哪里?不太宽敞的白色空间,眼前晃动着不知用途的仪器,是在救护车内吗?但我的意识很清楚啊,还是……灵魂和肉体已经分离了?
“现在的孩子真是想不开,好端端的从七楼跳下来,怎么跟家里人交待?”
不……我是被推下来的……我不是自杀……不是……
“脉搏下降!准备电击!”
“这孩子好象是孤儿,刚才让学校通知他的家属时,好像提到他没有亲人,所以一切费用由校方负责。”
好象有两个截然不断的空间对话同时出现在我身旁,一边是医生不断地‘血压’、‘脉搏’、‘心律’,紧张得像打仗。另一边却不知道是谁在闲聊,说着我听不懂的内容,但对象却好象是我。
可我不是孤儿啊……我的父母虽然在国外,但为什么说我没有亲人?
我想反驳,想说话,却像被定住一样,无法动弹,更无法开口说话。
“呼吸停止了!电击!”
砰!砰!砰!
我的身体随着电击而剧烈地反弹着,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感觉,没有电流通过的酥麻,也没有心脏跳动的知觉。
这真的是我的身体吗?还是……我已经死了?灵魂在安静地看着别人挽救我已经逝去的生命?
“孙乐!你还年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放弃!”
砰!砰!
说了我不是孙乐!
“有心跳了!”
“血压上升!”
“停止电击!”
“这孩子也够命大了,从七楼跳下来都没有当场死亡。”
“搞不好真能救得活。”
可以救活吗……我……不会死……?
一直麻木的知觉忽然一下子全部复苏,全身破裂一般剧痛着!我已经可以感觉到医生的手在往我的身上扎着什么、擦着什么、按着什么。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力地将空气呼入口中。
我要活下去!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
“脉搏恢复了!”
“孙乐!一定要坚持住!你会活下来!”
是的,我要活下去!我不想死,不要!
一瞬间,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孙乐?是萧雨?这份拼命想要存活下来的心情是谁的?是萧雨?还是孙乐?
救护车停了,医生护士推着我飞快地奔向手术室。我能感觉到生机在慢慢增长,我能感受到活下去的机会越来越大,我知道我会活下去,我不会死!
我激动的想哭。神啊,谢谢你,谢谢你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地活下去,再也不这样任意糟蹋生命!
这样的忏悔是谁的?这样的祈祷是谁的?是萧雨?还是孙乐?
手术室的打开了,戴着口罩的医生开始忙碌,红色的血巾一块一块丢弃,我聆听着心律仪上规则的声音,连心都笑了。
“爸!小灿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动手术!”
是谁在说话?
“那个刚送来的大学生不是个孤儿吗?没人会发现的!从七楼跳下来的存活机率本来就很小,不会有人怀疑的!”
你在说什么?
“爸!小灿需要一个肾,他不能再等了!那个大学生的配型和小灿完全吻合!再合适不过!不会有人知道,没人会发现,事后咱们院方主动承担死者的火化费用,学校方面一定会很乐意有人帮他们出钱,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不要再犹豫了!”
等一下……你们在说的……是谁……?
这里是手术室,只有医生低沉的指令声和仪器的声响。那这个激动的说话声又是谁?是从哪里传来的?或者,是谁将这些话送到我的耳中?
忽然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进来了另一个身着无菌衣的男人。他跟主刀的医生耳语了什么,医生迟疑了一下,他又说了些什么,医生这才点了点头。然后那个男人离开了。
我本能地感觉到一丝不安,我害怕了,这种不祥的预感是什么?
眼前的景象忽然旋转了起来,忽明忽暗,眼睛渐渐沉了,好似灌了铅一样怎么也睁不开……不能睡!我知道一旦合上眼我便再也睁不开!可是……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
我拼命地睁着眼睛,酸楚牵动了泪水,却是血红色。我的眼前被一片血红覆盖,好红好红……仿佛流尽一个人生命般的血红……
然后,我的眼睛不沉了,我也终于意识到,那个测试我生命的仪器,不知何时起,已经不再响了……
一个又一个人离开了,医生离开了,护士离开了……那我呢?等待你们挽回生命的我呢?
另几个人走了进来,他们与之前的医生是一样的打扮,但我却没有任何雀跃的心情,反而犹堕冰窟,全身冰冷。
“院长的孙子需要一个肾,动作快点,那边好象已经不能再等。”
我看到他们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伸进了我的体内,我绝望地想要尖叫,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尸体要怎么处理?”
“说是尽早火化。”
“等等,前几天我同学表示愿意高价收购一只眼角膜吗?反正人已经死了,就别浪费了。”
“你这家伙够黑的。”
“哈哈哈,没你一半黑呢!”
他们好似玩笑一般轻浮说着的人,是谁?他们在称斤测两般分割的对象是谁?
是我……?
可是……我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怎么敢呢?他们怎么可能这样做呢?不会的……我一定误会了……
“算了,全当废物利用。趁着他死亡时间不足半小时,最大限度开发可利用资源。”
“这下可节省不少院方开支,得去找院长分红。”
“再多叫几个人来,我怕咱们几个动作慢,浪费了。”
“好。”
不要……我想活下去……救命……谁来把我从这群疯子的手中救走……
“咦,你看!”
他们忽然指着我怪叫了一声。
“他怎么流泪了?不是死了吗?”
“别自己吓自己了,做医生还怕鬼吗?动作快点吧!我还约了女朋友吃饭呢!”
满含怨恨与不甘的泪水顺着我的眼角一滴、一滴淌下。苍天曾给了我一次生存的机会,却被这群人无情地夺走。他们没有过问我的意见,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就这样无视、冷漠的像捏死一只蚂蚁。
我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消失了,没被任何人发现异样,没人知道我是被谋杀的,神不知鬼不觉。尸体还要像畜生一般放在屠宰案上被刽子手们说说笑笑的切割,分成一块块,换来沾满鲜血的金钱!
为什么?就因为我一个草率的决定,所以我不配活下去吗?不配做为一个人得到最后的尊重吗?就因为我是一个没有任何势力背景的孤儿,所以便没有选择的权利吗?我的命运就应该由这群不认识的人决定吗?
不甘心!那是我的!那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不要给别人!不要!
还给我!全还给我!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
“还我!!”
碎心的呐喊终于冲破了咽喉,我终于喊了出来!我拼命地大叫着,一声又一声的吼着‘还给我’!
“萧雨!萧雨!”
袁霏的呼喊声传入耳中,我却克制不了我的呐喊!
从手术刀进入我体内的那一刻,想要呐喊的欲望便一直被强压着,眦睚欲裂地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肢解!每一刀的悸怵,每一刀的愤怒,每一刀的怨恨都在我的胸口积压,积压到再也不能承受,再也无法负担,硬生生地强压着!
终于的终于,我可以将一切悲愤怨恨全部喊出来!深不见底的怨恨狂澜般袭卷着我的身心,所有的愤恨不甘全化做最后的执念:我要夺回来!全部夺回来!
“萧雨!!”
我几乎要啼血一般的尖叫被蓦然堵在了嘴里,属于袁霏的味道将我紧紧包围。我哭叫着,紧紧地抱住他。
手臂忽然被人按住,一阵刺痛。一个医生将镇定剂注入我的体内,可是在我看到这身骇目的白大褂时再一次失声尖叫起来。
就是这身打扮的人将我的生命夺走!就是他们!
“滚开!滚开!不要碰我!!”
“萧雨!别怕!我在这里!”
拼命挣扎了许久,直至嗓子喊哑了,再也没有力气挣扎时,我才放松了下来,虚脱得整个人都恍惚起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我和萧雨。
“萧雨,你看看我,你还认得我吗……”
袁霏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乏力地看向他,发现他双目通红,好象哭了很久。
“袁霏……”我哑着嗓子问道。
“对!是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
袁霏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哭笑着抚摸我的脸,指尖在微微颤抖,好象不确定自己真的触摸到我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
将胸中的悲愤全部发泄出去后,我的意识才渐渐清晰起来:我活着,我没有被人肢解,我是萧雨,不是孙乐……
“我也想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萧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你忽然从教务处消失了,没人看到你离开,你却凭空消失了。然后我便听说你从实验楼天台跳了下去,当时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幸好……幸好楼下有施工用的沙子堆,你跌下的途中被树枝挡了一下,然后又掉进了沙堆里,这才有惊无险。可是把你送到医院后,你却一直没有醒,医生说你的心律很乱。知道吗?你的心脏曾一度停止,可是没等医生准备电击,你的身子却像在无形的电击下弹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傻了,几下后你的心跳便恢复了。”
原来……那一切不是梦……我的确曾经历了那么一段……至少是精神上经历了属于孙乐的那段经历……
“呵呵……警察们都害怕了……我想他们已经确认咱们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我也不再接受调查,反而被严密的保护起来……知道吗?你昏迷了三天,我的心也死了三天……”
“袁霏……”
我用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颊,袁霏痴痴地看着我,慢慢俯下了身:“如果你不醒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温柔的吻,浅浅地舔舐着我的唇。我微微地张开嘴邀请着他,袁霏小心翼翼地将舌探入我的口中,心不规则的跳动起来,随着舌与舌的深深交织而更加急促。
不是第一次与人接吻,却是第一次有种窒息的感觉。不是第一次和他接吻,却是第一次从吻中感觉到了浓浓的牵绊。原来,吻确实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再重要,只要能拥有这个吻一生一世。
不知过了多久,密合的唇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袁霏的脸微微泛红,我想我的情况也差不多。无声的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然后同时羞涩地笑了起来。
袁霏笑着抓起我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亲了亲。
“不要再分开了好吗?”袁霏认真地问。
我微微的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是他把你推下去的吗?”袁霏忽然问道。
我一怔,刚才还情意绵绵的袁霏好象突然变了一个人,他的目光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我被他握住的手有些痛疼起来。
“袁霏……”我小声地唤了一声。
袁霏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放我的手,满是歉意的道着歉。
我淡淡地笑了笑:“我还活着,不是吗?如果他想杀我,我不会醒过来,你也知道这一点。”
袁霏的眼底闪过几缕困惑,他的紧张与害怕在于他以为我一定会死,他的狂喜和宽慰在于我在他绝望之际奇迹般醒了过来。与之相应的,便是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何没有人能逃过的噩运却在我身上发生了奇迹,就如同我也不明白。
也许……孙乐是故意的?他想让我体验到他死前的不甘与愤恨所以把我推了下去?然后又让我扫过树枝,没有偏差地正好掉入沙堆中,因为他不想我死……
可是,我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在我的身上重现他的经历?为什么没有杀掉我?
他没有理由会对我如此宽宏,毕竟曾经有一次他真的想要杀我,是什么令他改变了主意?
我和袁霏闲聊了几句便有些困了,袁霏替我盖好被子后这才离开。我迷糊间不知睡了多久,期间被吵醒过一次,是护士来抽血样、量血压,我迷迷糊糊地睁了几下眼睛,虚虚地扫了一眼,屋内已经一片漆黑,应该是大半夜,然后便又沉沉地睡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清晰的声响在我脑海中幽幽回荡:‘滴答’
毫无防备的我被这一声直入脑海的声响惊醒,人在睡梦之中尤为脆弱,这一惊几乎令我整个人死过去,全身发寒。
我捂着胸口,气若游丝地苦笑着说:“如果你不想把我摔死……又何必把我吓死……”
也许,他屡次没有致我死地的原因是他想把我弄疯?而不是简简单单让我死掉就算了事?
“有这么大的仇吗……”我自嘲地喃喃道,但我知道他不会回答。
可是,我却没有再听到第二声水珠堕地的声响。我狐疑地四处看了看,漆黑的病房,空无一人,黑暗之中也没有任何异样的存在。
难道我听错了?可是那种直接在脑海中响起的水滴声又怎么会听错?还是,我对这个声音太过恐惧,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惊吓过后的余悸令我长吐一口气,顿觉喉间干涩。我艰难地爬起来,摸向床头柜的水壶,却触摸到一叠厚厚的东西。我困惑地打开床头灯,却在看清是什么时惊得瞪圆了眼睛。
七份档案,叠在一起,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柜上。而我确定,在白天袁霏还在的时候,这里没有这叠东西!
我苦涩地笑了笑,看来……并不是我的幻听……
我认命得拿过这叠档案,解开缠住的细绳,似是说给不知在何方的它一般喃喃道:“既然你一定要我看,那我看就是了……”
原本无比渴望知晓答案的我,却不知在何时起不敢再去探求这个答案。当它第一次推着我去拿这些档案时,它们在我眼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解答,答案会令我无比害怕……
所以我一次一次想将它们忽视过去,却一次又一次被它强制地放在我的眼前。
为什么这个答案一定要由我来解答呢?
若像我之前所想,孙乐是因为被袁霏抛弃而产生的怨恨,又为何没有当即杀掉袁霏,而是从其它无关的人下手?如果是想将袁霏留在最后,又为何在杀我的时候手下留情?留下我的命?
更重要的……如果我在坠楼晕迷时的经历就是孙乐想告诉我的,那原因又是什么?他想申冤?那又为何要杀我们?
我打开了第一份档案,属于小灿的档案。也许是因为在梦境中听到有人提‘小灿’这个名字,所以我下意识地在他的请假记录中查看了一下。去年暑假他动了一个手术,因为恢复缓慢的缘故所以开学后请了一个月的病假。
我慢慢回想起,以前和小灿一同去洗澡时,发现他的肋下部位有一排缝针的疤痕,他说,那是以前他动手术留下的……
‘滴答’
轻轻的水滴声后,我的眼前晃动起一幕幕似有似无的幻象:
憔悴的小灿躺在加护病房内,全身插满了各式仪器,他的妈妈在旁边哭得肝肠寸断。小灿的爸爸身穿白大褂,也在旁边暗自抹泪。这时护士跑了进来,告诉他有一个急诊伤患,于是金伯父转身走了出去。眼前一晃,便是孙乐被一群人推进了手术室。然后,我看到金伯父拿着孙乐的病历报告细细地看着,脸色渐渐起了变化……
“小灿的肾……”
我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原来……一切一切的根源……在这里……
我放下手中的档案,又拿起了孔令林的档案。
我想起孔令林曾在一次聊天中眉飞色舞地说过,他在去年暑假出了一场严重车祸,九死一生,当时光输血便用了两箱的血包。虽然不排除他有吹唏的成份,但是他曾大量输血确是真真切切的。
“孔令林的血……”
我放下手中的档案,又拿起穆木的档案。
去年的暑假,他也曾动过手术,开学后仍在医院留院观察,所以请了一个半月的病假。
仍是那次聊天,在孔令林吹唏过后,穆木曾轻描淡写地提到他也动过手术,说是造血功能不好,曾移植骨髓,还说当时为找合适的骨髓花费了一番功夫。
“穆木的骨髓……”
然后是徐平的档案。
我不必看这份档案也已经猜晓了是怎么回事。徐平家曾发生过火灾,徐平全身大范围烧伤,所以动了皮肤移植手术。
“徐平的皮肤……”
我拿起了吴凡的档案,翻开后又发现了一个共同点,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条,他们的血型全是A型……
与之相应的,我又困惑了。因为我的血型是B型,而袁霏的血型的O型,并且我和袁霏都无住院史。换言之,我和袁霏都没有动过手术,这就是我俩屡次与孙乐带来的死亡擦肩而过的原因吗?
我盯着手上的档案,吴凡有深度近视,用他的话说,最严重的时候曾有失明的危机,所以他的眼睛动过手术。
‘滴答’
随着水滴声的响起,我的眼前再一次闪现了幻象:
一名女子哭得几乎跪倒在地,她悲嚎着说:“医生!我的儿子不能失明啊!他好不容易快毕业了!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医生为难地说:“可是眼角膜的捐赠者毕竟是少数,很多人都在等……”
一直搂着女人的男子悄然走上前去,偷偷地在医生手里塞进一个纸包,厚厚的、沉甸甸的……
“拜托了!这孩子的未来全在您手里!”
医生露出了一丝微笑,四顾无人后才神秘兮兮地说:“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从黑市买,我知道现在正巧有血型相符的合适眼角膜,不过要的人很多啊……”
男子立刻露出了然的神情:“钱不是问题!麻烦您了!需要多少尽管开口!”
医生微笑着拍了拍男子的肩。
似有一缕微风吹动,吹动了眼前的如雾幻象,白衣医生的淡淡笑容倾刻间被扭曲了,如同鬼魅般骇人狰狞。
‘滴答’
我明白了……全部都明白了……
这个‘滴答’的声响并不是水珠坠落的声音,而是一滴滴不甘而怨恨的泪水坠落在污秽天地间的微弱声响,无法哭泣的灵魂用血泪凝成一颗颗水滴,悲怆地落向无法沉浸的宿命,弱小却震憾,所以无法拒绝,回荡于脑海中。
‘滴答’
我蓦然一颤:“你要夺回眼睛?下一个是老大?”
‘滴答’
我蓦然翻身下床,却在脚尖着地的一瞬间跌倒在地,全身的骨骼粉碎般剧烈痛疼着。我这才想起,我是一个从七楼高空堕下的伤患。
“不要……再杀人了……”
‘滴答’
“我帮你要回来……要回你的眼睛……所以……求你放过老大吧……”
‘滴答’
……
……
大结局
与袁霏闲聊时,知道老大在这间医院的12楼精神科病房。我不得不感激医院的体贴设备,在我与全身的骨头做斗争时,无意间在衣柜旁发现了折叠轮椅。除去转动轮子时胳膊带动身体的痛楚外,这个轮椅简直帮了大忙。
入夜的医院总是透着一份诡异,独自一人走在昏黑寂静的过道中,难免有些毛毛的。浓重的消毒水呛入鼻中,我不由敏感地用手指堵住了鼻孔。
消毒水的呛味……
忽然脑海之中好象闪过什么东西,只是太过迅速,我还没来得及分辨它是什么便一扫而过。我摇摇头,甩去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全神贯注于我的目的地。
当我提出将眼睛还给孙乐但不要杀老大的时候,孙乐并没有做出过多的提示,只是轻轻的几声‘滴答’声后便没有踪影。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是默许?还是否决?
但我知道我必须立刻去找吴凡,将一切告诉他。
我在住院部的5楼,而老大在12楼,虽然医院有专门的斜坡通道便于轮椅病床的进出,但我不认为在我每动一下都要喘口气的情况下,还能将轮椅转上12楼。
听着不远方电梯的叮叮声,我愣了愣,原以为电梯已经锁了,没想到还在使用中!我正想过去,忽然想到,值班室的护士们不会松散地让我从她们眼皮子底下混过去吧……
这该如何是好?
‘滴答’
我蓦然一颤,毛骨悚然的寒意慢慢从背后袭来,我僵坐在轮椅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轮椅慢慢地转动了起来,我知道是孙乐在背后推,因为我能闻到那股呛人的气味又一次出现了。
呛人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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