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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风云全传

_53 禾青 (当代)
南必看着真金的銮舆走远,才放心地回到皇宫。
忽必烈见南必出去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正要派宫女出去看,南必回来了。忽必烈问:“来的是谁来呀?是不是真金?”
南必的头脑非常灵活,黑眼珠一转,笑着说:“不是,哪是真金呀,是真金我能不叫他进来?是大宗正府派人来问去上都的事,我告诉他们后天动身。”
忽必烈信以为真:“朕还以为是真金来看朕呢,他好长时间不来看朕了。”
南必乘机挑拨,说:“我几次派人去太子宫,叫他抽空来看看您。可是呀,他总说朝政忙,没空。他这个太子,比您这个皇上还忙啊!”
忽必烈听出南必话外有音,问道:“你怀疑太子想要架空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狡猾的南必没有正面回答。
“不会!真金是我的儿子,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了解他,他是不会跟我有二心的。”忽必烈嘴里虽然这样说,心里的疑云却越聚越浓。
“皇上可别忘了,皇家不同于寻常百姓。隋炀帝也是杨坚的儿子,为了登上皇帝宝座,可是亲手杀死了杨坚!”
好厉害的南必,一语切中要害。
“呵……”忽必烈心中一凛,神色格外凝重。他不相信真金是杨广那样的人,但对王位过度敏感的戒心又使他不得不怀疑。
御史台的御史们从都事尚文那里得知,南必再次挡驾不让真金见皇上,个个忧心忡忡,气愤不已,这不是把皇上把持封闭起来了吗?他们觉得,这个女人跟她姐姐察必有天壤之别。察必不但端庄贤淑,还敢于直言进谏。南必倒好,先是狐媚皇上,让皇上沉溺酒色,后来竟发展到与阿合马沆瀣一气,控制和蒙蔽皇上。这样下去朝政岂不落入两个奸人之手?他们身为言官,不能坐视不管,有人提议上书皇上远离这个女人。
“远离?”一位年长御史头摇成了拨浪鼓,“说的轻巧。皇上已经不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的当年喽,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处处离不开南必的服侍。他是离不开这个女人的。”
一个心直口快的年轻御史说:“那就没办法啦?我们是言官,不能眼睁睁看着朝政落在这个女人和阿合马的手里而不管嘛!”
“怎么管?光嚷嚷有什么用,拿个主意出来。”
“废话,有主意我早说啦。”
“要说主意,我倒有一个。”
说这话的是那位年长御史。
众人听他说有主意,一齐凑过来问:“你有主意?快说说,什么主意呀?”
年长御史说:“皇上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应当颐养天年,享享清福了啦。”
年长御史的意思很清楚,是让忽必烈退位。众御史没有思想准备一时都怔住了:“让……让皇上退……退位?”
“嗯”年长御史深深地点了点头,说“真金忠孝仁慈,精明能干,很像年轻时的皇上,一定能治理好国家的。”
众御史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那位年轻御史打破沉默,说:“我看这主意不错,南必再想敢于朝政也干预不成了。”
另一位御史也说:“反正皇位是要传给真金的,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我看这主意行。”
也有人拿不定主意,说:“传位是皇上的家事,咱们外臣干预,不大好吧?”
他的话一出,立即遭到大多数人的反对。
年长御史说:“皇位传给谁,关系到江山社稷千秋永固的大事,怎么能说是皇上的家事呢?做臣子的当然要管。再说,真金是皇上的亲儿子,总是他家的江山嘛,有什么不可的?”
众人觉得有理,纷纷点头说:“对,是这个理,完全应该管。”
就这样,御史们取得一致意见,联名上书皇上请求传位于太子真金。
他们哪会料到,此举险些招来杀身大祸……
忽必烈风云全传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醒悟的代价[75回]
第75回
赵孟頫赵孟坚宋氏宗亲
气节乎忠臣乎仁者见仁——
赵孟頫为人正直,对于阿合马弄权乱政极为不满,曾委婉地向忽必烈进谏,忽必烈不但不听,反而被误会。赵孟頫发现奉御彻里为人忠义,便生出曲线谏君之——
春夏之交,大都的郊外景色是很美的,正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方能没马蹄的时候。蓝天碧净如洗,枝头叶间鸣啭,脚下青草湿鞋,溪水丁冬悦耳,路旁小院野花爬上篱墙。
赵孟頫携小童走在这清净世界里,恍若进入远离尘世喧嚣的世外桃源。心情象蓝天上自由自在飘浮的白云,忘记了一切烦恼。
赵孟頫虽然是礼部侍郎,但他很有自知之明,考虑到自己是亡宋宗室,搅在官场是非中是很难进退的。所以,他从不不去礼部当值,天不过问礼部的事。没事就去翰林院写字作画,再就是陪忽必烈聊天。他在来大都前就听说他的堂兄赵孟坚在大都隐居,但不知道确切住处。最近终于大听到了。他见今天天气晴好,便带着小童前来探望。
赵孟頫一边欣赏郊野美景一边往前走,不觉来到绿树野花环绕的一处小院,青石砌的围墙,黑漆小门,十分幽雅清净。赵孟頫不用就就猜出,这里一准儿是堂兄住的地方。除了他,谁能把小院装点得如此有品位呢?
赵孟頫猜得不错,小童指着小院说:“老爷,这就是大爷住的地方。”
小童说着就要去叫门,赵孟頫拦住他,说:“我去。”
赵孟頫是性情中人,在远故乡的北国大都能见到亲人,赵孟頫的心里有些热乎乎的,鼻子发酸,眼窝里涌上泪水。他镇定了一下情绪,轻轻敲了敲门,问道:“请问,这是赵孟坚家吗?”
声音有些颤抖。
院内有人回答:“不错,正是,您是哪位?”
一边说一边拉门闩开门。
赵孟頫听出是堂兄的声音,浓重的家乡口音还没有变。高兴地大声说:“堂兄!是我呀,你堂弟,赵孟頫!”
开门的确实赵孟坚,不过,令赵孟頫失望和不解的是,赵孟坚发现来人是赵孟頫,不但没有他乡遇亲人的喜悦和激动,反而忽地沉下脸,鼻孔里“哼!”了一声,把打开的门又重重地关上,气哼哼地说:“我的堂弟赵孟頫是宋朝的小官司户参军,你是元朝堂堂从一品大员,我不认识你,也不配有这样的高亲。你走吧,”
“大哥!”赵孟頫使劲敲门,“大哥!您开门呀!我有好多话要跟大哥说。您开开门叫我进去!”
“少罗嗦,你走吧!”赵孟坚态度很冷,转身要回屋。
赵孟坚的夫人从屋里走出来,问赵孟坚:“是堂弟孟頫来了?你怎么不让他进来?孟頫,孟頫……”
“去去,哪有什么孟頫。”赵孟坚一边往回推夫人,一边说,“快回去,没你什么事,回去,回去。”
赵孟頫听见是嫂子的声音,在外面大声喊:“嫂子!是我!是赵孟頫!嫂子,您跟大哥说说,叫我进去呀?我是特意来看哥哥嫂子的。”
赵夫人嗔怪地对赵孟坚说:“你个老东西,怎么能这样绝情?弟弟特意来看咱,连门也不让进,叫外人知道像什么话?”
“哼!我没这样没骨气的弟弟!”赵孟坚余怒未息。
“就你有骨气?你不认这个弟弟,我认!”赵夫人不管丈夫答应不答应,对外面说:“孟頫兄弟,别理他,你还不知道?他就是这样倔脾气。嫂子给你开门。”
“等等。”赵孟坚叫住她,“他不配进赵家正门,叫他从后门进。”
赵夫人气得要晕:“啊?你叫弟弟走后门?哪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太过分了!”
赵孟坚梗着脖子说:“我又没请他来,嫌过分别进!”
“你……”赵夫人还要说什么,赵孟頫在院外说:“大哥,大嫂,您们别吵啦,走后门就走后门,只要能见到哥哥嫂子就行啊。”
赵夫人拗不过丈夫,只好从后门让赵孟頫进来。
赵夫人打开后门,对赵孟頫说:“兄弟,进来,快进来。你哥就是这个臭脾气,别往心里记,啊?”
赵孟頫笑着说:“看嫂子说的,自家兄弟怎么会往心里记?”赔着笑脸对余怒未息的赵孟坚说:“堂哥,您看看您兄弟像是位高权重的富贵样子吗?”
赵孟坚瞥了赵孟頫一眼,说:“少跟我哭穷,我不想沾你这一品大臣的光。”把脸扭向一旁。
赵夫人说:“这凉快,来,弟弟,坐下,快坐下。我去倒茶。”
赵夫人请赵孟頫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取来茶放在赵孟頫面前,“弟弟,喝茶。”
赵夫人见丈夫还在一旁生气,走过去拉他坐下。
赵孟頫对赵孟坚说:“大哥,小弟虽然是从一品,听起来很吓人的。可是,唉,说来您肯定不信,小弟除了朝廷给的俸禄银以外,还得靠卖字画贴补,方可勉强养家呀。”
赵孟坚当然不信:“行嘞,糊弄谁呀?我穷死也不跟你借。哼!”
一旁的小童说:“大爷,二爷说的是真的。为卖字画,二爷还受过两个道士的羞辱呢?”
“哟?”赵夫人大感惊诧,“再怎么说兄弟也是个一品官,臭老道有这么大的胆子?”
小童叹息道:“唉!还不是因为二爷穷吗?”
赵夫人觉得这事很新鲜,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孟頫不让小童说,小童忍不住,讲了出来。
去年春天的一个上午,阳光灿烂,熏风习习,几只喜鹊飞来落在窗前的梧桐树上,唧唧喳喳。赵孟頫正在一边饮酒一边写字,写的是端庄楷书。喜鹊的叫声使他心旷神怡,兴致大增。改楷书为狂草,运笔如龙蛇飞动,江河倾泻,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赵孟頫正写到狂放处,小童进来通禀:“老爷,门外有两位居士求见?”
“居士?”赵孟頫笔没有停,问,“什么事?”
小童回答:“来求字画。”
赵孟頫写到最后,拉了一个力透纸背的干笔,扔掉笔,说:“要我的字画?”
赵孟頫说着,向窗外看去。发现是两个全真派的道士,头戴方巾,身穿八卦衣,挺胸腆肚,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样子。赵孟頫心中便来了气,脸色一沉,说:“居士?是香山居士还是东坡居士?装神弄鬼的癜道士,也敢称居士?不见!”
小童说:“是,我这就叫他们走。”
赵夫人拦住小童,对赵孟頫说:“老爷,这月的俸禄已经不多了,夏天眼看就到了,为孩子置换夏衣的钱还没有。您还是……”
赵孟頫看着妻子为难的样子,长叹一声:“唉,想不到我赵孟頫清高一世,如今却要为孔方兄,折腰受辱哟。”冲小童挥挥手,“叫他们进来吧。”赵孟頫走进内室去取字画。
两个道士随小童进来,并不安稳等着,一点稳重劲儿也没有,东瞅瞅西看看,把整个屋子打量了个遍。嘴撇得象个瓢,年岁稍大的一个说:“啧啧啧!闻名海内的大才子赵孟頫,住的这么寒酸呀?他不是一品大官吗?怎么会这样的地方?”
年岁小些的嘴咧到了耳朵根儿,尖酸地说:“什么一品?一准儿是吹牛蒙人。”
“出家人慈悲为怀,多给他点银子。”
“对,可怜可怜他,算我们做的善事吧。”
两个道士你一言他一语,嬉笑挖苦,冷嘲热讽,如戏台上插科打诨的小丑。
赵孟頫的自尊受到极大伤害,把字画扔给他们,说:“你们走吧,钱我不要!”
两个道士见赵孟頫神色不对,满脸堆怒,对他们很不客气。一个说:“白送怎么成?你这么穷,怎么能白要你的?看你混到这份上,出家人慈善为怀,我们给双份。”
另一个说:“拿着吧,别打肿脸充胖子了,钱比脸面顶用。”
两个道士把钱放在桌子上,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真是穷酸,死要脸面活受罪。”
“你!”小童实在听不下去了,要去追他们。
赵孟頫拦住小童,无奈地摇摇头,说:“算啦,这年头,有钱就是爷。叫他们去吧。”
小童冲着远去的两个道士狠狠唾了一口,骂道:“臭老道!”
赵孟坚的夫人听完小童的讲述,大感意外,说:“真没想到二弟作了那么大的官,竟然……”
没等赵夫人说完,小童说:“还不是老爷过于看重名节,份外的钱财毫厘不取。就在前两天,阿合马……你们知道阿合马吧?皇上最信任,朝中最有权势,炙手可热的头号大臣,亲自给二爷送来银子。可是,二爷硬是没给他面子,以无功不受禄为由,回绝了。”
赵夫人担忧地:“这不是得罪了他吗?听说这个人可厉害呢。”
赵孟坚虽然没有说话,但对赵孟頫已经有了一些好感,态度也不象刚来时这样冷淡了。
赵孟頫见赵孟坚态度发生了变化,推心置腹地对他说:“大哥,宋朝落到今天这地步,怨不得别人,都是赵家儿孙自己不不争气。坐皇上日久,贪图安逸,沉溺声色,荒淫无度,重用贾似道那样的误国奸臣,葬送了祖宗创下的万世基业!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天意,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无论是当官还是平常老百姓,求的就是能有个太平天下,有个好皇上,贤君明主。忽必烈虽然是蒙古人,却颇有容人之量,难怪姚枢、郝经、刘秉忠、郭守敬这样有才华的汉人都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力。我们虽然是宋朝宗室,为什么不能为这样的明主效力呢?外夷胡人也好,汉人也罢,都是华夏子民,不论谁当,只要是好皇帝,我们就应当拥戴。北魏的孝文帝是鲜卑人,不同样受到汉人拥戴吗?”
赵孟頫的这些话,赵孟坚从来没想过,觉得很是新鲜。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问:“这是赵孟坚家吗?”
赵孟坚回答:“是,您是哪位?”
外面没有答话,径直推开了院门。
赵孟坚正要责怪来人没有礼貌,没想到却从外面走进来几名太监模样的人。
“啊?你们……”正在赵孟坚惊诧之际,太监中有人问道:“赵孟頫赵大人在这里吗?”
赵孟頫认出了随后进来的彻里,急忙迎上前去,施礼问到:“啊?是彻里公公?下官在。”
彻里手捧圣旨走到赵孟頫面前,说:“在下刚刚去过府上,尊夫人说您来了这儿,因有皇命在身,只好前来打扰喽。”
赵孟坚忙说:“不打扰,不打扰。公公请坐。”
彻里说:“谢了。皇命在身,岂能落坐。”
赵孟頫问:“公公,皇上有何旨意?”
彻里展开圣旨,说:“皇上听说赵大人生活拮据,曾被无德道士羞辱,特命在下送来白银50锭。”
赵孟頫诚惶诚恐:“怎么?下官卖字画的事,陛下知道了?”
彻里说:“大元天子体恤臣下,怎么会不知道呢?”
“惭愧,真是惭愧呀!”赵孟頫是很要面子的,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彻里说:“诶?赵大人不必如此,圣上伸着大拇指夸您是德操高尚的清官好官。拿着,领旨谢恩吧。”
赵孟頫跪下接过银锭,叩首谢恩:“谢皇上恩赏!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孟頫站起身,把银锭交给小童。
彻里说:“你好长时间不进宫了,皇上挺想你的,命你随奴才即刻进宫。”
“是是。”赵孟頫试探地问,“皇上说有什么事吗?”
彻里说:“这个当奴才的就不知道了。不过,看样子是有事要跟你商量。快走吧,别让皇上等急喽。”
赵孟頫匆匆告别堂兄堂嫂,跟随彻里向皇宫走去。
路上经过阿合马的府门前,巍峨高大的“功德碑”引起赵孟頫的注意。关于阿合马取悦皇上,残害同僚的事,赵孟頫来大都后听到不少人议论。近来阿合马钩考中书省,制造冤狱,羞辱大臣,赵孟頫却是亲眼目睹的。试探地对彻里说:“阿大人这功德碑可真气派,为活着的人立碑别说在当代,就是历朝历代也不多见呀!阿大人算得上是元朝第一大忠臣喽?”
“哼!”彻里没有说话,鼻孔里哼了一声。
彻里的表情告诉赵孟頫,他对阿合马极为不满,不,何止是不满,看样子是憎恶之极。
赵孟頫想进一步探探彻里的态度,问彻里:“听说在我们来大都之前,有个恶奴向皇上告御状,陷害阿大人。皇上明察秋毫,识破了他的奸计,被阿大人活活打死在功德碑前。恶奴害主,罪有应得,很是大快人心吧?”
彻里神色黯然,下意识地说:“他叫赤星子,冤枉啊……”
赵孟頫故意装傻充愣:“你说什么?谁冤枉?听说阿大人对他有救命之恩,对于这样恩将仇报的无耻小人……”
彻里心绪烦乱,说:“好嘞好嘞,什么恩不恩报不报,快走吧。”说完,不管赵孟頫反应如何,快步向前走去。
赵孟頫明显地感觉到,彻里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对赤星子的遭遇很是愤愤不平,而对阿合马的横行流露出极大的不满。
不由心中生出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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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风云全传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醒悟的代价[76回]
第76回
赵孟頫巧施曲线谏君计
好彻里位卑忠心泣鬼神
赵孟頫跟随彻里来到琼华岛的太岁山上,忽必烈正在那里的亭上等着他。赵孟頫向忽必烈跪下问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忽必烈忙说:“快平身,朕很想你,快坐下。”
赵孟頫说:“陛下赏给臣银子,臣无功受禄,惭愧,惭愧呀!”
忽必烈说:“惭愧什么?你是朕的从一品大臣,怎么能受那疯癫道士羞辱呢?以后缺银子了就对朕说。好嘞,不说这些嘞。来来来,坐下,咱们君臣谈个畅快。”
忽必烈让赵孟頫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时鲜果品和美酒香茶。
太监宫女在旁垂手服侍。
忽必烈命宫女斟上两杯茶,一杯递给赵孟頫。
忽必烈端着茶杯,说:“以前呀,我就觉得奶茶最好喝,只喝奶茶。后来,姚枢刘秉忠他们总在我母亲夸龙井呀,碧螺春呀,香片呀,什么毛尖呀……怎么怎么地好,劝我尝尝,而且还说我一尝准上瘾。嘿,他们还真没说错,我这一尝呀,还真就离不开啦。这是江南茶园都提司刚采摘来的新茶嫩芽,你是文人雅士,来,品尝品尝是什么茶?”
赵孟頫是饮茶高手,品茶行家,只看了看茶色,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又端起来抿了一口,便笑着说:“陛下,臣品出来了。”
忽必烈好兴奋:“喔?什么茶?”
赵孟頫说:“二月采的洞庭碧螺春,只是……”
忽必烈问:“只是什么?”
赵孟頫说:“这沏茶的水很像是君山雪水,这就怪了,大都离君山那么远,怎么会有君山雪水呢?”
忽必烈哈哈大笑,说:“学士果然是行家里手,沏茶的水确实是君山雪水,是沿途站赤用八百里加急从江南运来的。”
在大都能喝到君山雪水泡的茶着实不易,赵孟頫又品尝了一口,说:“用君山雪水的泡茶,味道就是不一样。”
君臣喝了一会儿茶,忽必烈看着青衣小帽甘守清贫的赵孟頫,感叹地说:“赵孟頫啊,你是宋室皇族,身世不算不显赫。现在又是从一品官,官位也不算不高。朕真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廉洁清贫,真的使朕很感动啊!当年宋朝君臣如果能像你这样,恐怕江山就不会丢了。”
赵孟頫的遗憾和感慨当然比忽必烈多,但他不想再说起这些,长叹一声,说:“唉!时过境迁,还提他干什么?”巧妙地回避过去。
忽必烈说:“好,不说这个。”
近来不少大臣上书,说叶李与阿合马营私结党。这两个人都是忽必烈喜欢和器重的,尤其对叶李,简直就是溺爱。对这两个人的忠心忽必烈从来没有怀疑过。之所以有些人上书参劾,纯粹是出于妒忌,因为自己对他们太恩宠信任了。但忽必烈也有君王的通病疑心。虽然他不信,但仍想听听赵孟頫的看法。便委婉地说:“你和尚书右丞叶李、礼部尚书留梦炎,都是从前朝过来的,你对他们俩如何评价?孰优孰劣?也就是说,朕应该更信任和倚重谁?你可要对朕说实话呀?”
其实,这个问题在赵孟頫心中早有答案,叶李入元以后,便投靠到阿合马门下,丝毫没有了当年抨击贾似道的锐气,成为阿合马的帮凶。已经没有了一丝当年叩阙进谏的忠臣气味。他本想向忽必烈坦言直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中想道,眼下忽必烈对叶李的宠信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五天进宫叙谈一次,无论什么事都要征询他的意见。就是蒙古王公大臣也很少有人得到这样的恩宠。赵孟頫很清楚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和分量,名义上虽然是从一品大臣,但只是个空衔,是做给世人看的。赵孟頫也知道,忽必烈虽然嘴上要他说实话,实际心里愿意听的却是赵孟頫说叶李的好话。赵孟頫想不回答回避过去,但一时又找不到适当的托词。故而没有立即回答。
忽必烈见赵孟頫沉吟不语,进一步问:“赵爱卿,你怎么不回答,朕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赵孟頫无论做事还是对人,从不违心,既不曲意逢迎,也不恶意贬损。他见忽必烈催问,只好避重就轻摸棱含混地说:“留梦炎曾与家父同朝为官,那时我还小,不知道他的为人和官声如何。从现在看,此人忠厚老实,处事谨慎,很有做大臣气度。而叶李嘛,怎么说呢,他读的书,我都读过,他能做的事,好象一般人也能做……”
赵孟頫毕竟是位书生,性情直率,说着说着便流露出真实看法。
果然,忽必烈听了大为不悦,摇着头说:“不不不,你说得不对。留梦炎当时是宋朝宰相,首辅重臣,对贾似道的擅权误国,不但没有挺身反对,也没有向宋主进一忠言,反而讨好谄媚。而一介布衣的叶李,却能置生死于度外,伏阙上书,请斩贾似道以谢天下。这是何等的刚直忠勇!只是年少气盛,锋芒外露,每逢议事,声色具厉,咄咄逼人。伤了一些人的面子,尤其是一些资深的大臣。这才招来一些人的不满和怨谤。留梦炎是你的长辈,你们两家又是世交,你不便说他短处,朕能理解。不过,做臣子的就应当敢于直言进谏,敢于说真话,犯颜敢谏才是忠臣。姚枢临死时对朕说,希望朕身边能多几个像魏征那样的诤臣。是啊,朕多么希望臣子们都能像叶李那样敢于伏阙上书忠言直谏呀!”
赵孟頫看得出,忽必烈渴求敢谏诤臣不是装出来的,是发内心的。可是,他心目中的诤臣却是叶李。赵孟頫本来是想找机会参劾叶李的,现在,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忽必烈问赵孟頫:“赵爱卿,朕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你在想什么?
“是是,陛下圣明。”赵孟頫完全应付。
忽必烈说:“有什么话你就对朕说,朕希望你能做朕的魏征。”
赵孟頫说:“是,一定,臣一定。时间不早了,臣告退。”
忽必烈说:“也好,以后你要常来看朕。彻里,山上路不好走,送送赵大人。”
“谢陛下关爱。不用,不用。”赵孟頫叩首拜谢。
彻里说:“赵大人,请吧。”
彻里一直把赵孟頫送到山下,彻里对赵孟頫很热情,流露出崇慕敬仰之意,先生长才子短叫个不停。当时,赵孟頫并没有多想,过了几天以后,彻里居然请他到家中去做客。赵孟頫觉得彻里与一般的阉人不一样,没有扭曲、狭隘、变异的性格,人很豪爽直率,有正义感,便欣然答应。
赵孟頫来到彻里家,走进客厅,环顾四周,意外地发现室内布置得很雅致,透着书香气息。在赵孟頫的心目中,太监都是浊俗之物,即便附庸风雅也不可避免地透着俗气。彻里的客厅却布置得清雅超脱,是赵孟頫没有想到的。所以,下意识地说了句:“哦?没想到彻总管的情趣如此不俗。”
彻里谦恭地笑笑,说:“赵大人您笑话了。请坐,喝茶。”
“谢谢。”赵孟頫坐下,抿了一口茶,说:“彻总管,今天叫下官来,有什么事呀?”
“呵……这……”彻里支支吾吾,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赵孟頫感到意外,率直地说:“你我交往虽然不是很深,但我发现,咱俩的脾气禀性还是很相投的,我已经把你看作知己了,有话请直说。”
“嗯……是……我说出来您可别见笑……”彻里依然吞吞吐吐。
赵孟頫说:“怎么会呢,请说吧。”
彻里鼓了鼓勇气,说出了他的想法。原来,他从小就喜欢画画,苦于没有名师指点。他想拜赵孟頫为师,又怕赵孟頫看不起他,不肯收。但他实在想学画,还是鼓着勇气把赵孟頫请了来。
赵孟頫听了大为高兴,说:“这是好事嘛,我怎么会笑话你?快把你画的拿出来叫我看看。”
彻里拿出一张画,是临摹赵孟頫的《浴马图》。
彻里一边展开画一边说:“没人教,瞎画,不象样子,您笑话嘞。”
对于赵孟頫来说,彻里的画当然很幼稚,但规规矩矩,运笔还算流畅,摹仿得很象。大大出乎赵孟頫的意料,颇为惊喜地说:“嗯,不错,很不错。彻总管,真没想到你还有如此才气。只是用笔太拘谨,马和人的神态都显得有些呆板,缺少灵气。不过,这已经很不错喽。你有志于此,就好好画吧,我教你。”
彻里有些腼腆起来:“嘿嘿,您教我这样的学生,不跌份吧?”
赵孟頫说:“看你说的,不跌份,怎么会跌份。这画的题款也是你写的?”
彻里点点头:“胡乱涂鸦,一点功力也没有。”
赵孟頫说:“真没想到你的汉字写得这么好,你是不是小时侯上过学过汉字?”
彻里向赵孟頫讲说了自己的身世。他的曾祖是太祖成吉思汗朝的马步军都元帅,徐邳二州是他的封地。彻里便是在徐州出生的,那时家境已经败落。母亲生下彻里不久,父亲便死了。母亲虽然是蒙古人,但在中原日久,不但识汉字,生活习惯与汉人几乎没什么区别。父亲死后生活很艰辛,这位坚强的母亲坚持让彻里学汉字,读书。
赵孟頫这才明白,彻里虽然是太监总管,但毕竟是奴才,而那些王爷老臣们却对他很敬重你,原来他有这样一个好的家世。而彻里也与一般太监不同,不广是照顾好皇上的生活起居,还为皇上出过不少好主意。听老人们说,有一次彻里随皇上出征大理,路过一处很贫穷的地方,彻里向进言皇上为灾民发放了赈银赈粮,救了一方百姓,被传为佳话。
赵孟頫提起这件旧事,彻里笑笑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给皇上提了个醒,把下面的真实情况上达天听而已。还是皇上圣明。”
赵孟頫却不这样认为,说:“上达天听说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是很难的呀,有时候,可能会引起皇上不高兴,遭到责罚,甚至还可能丢掉性命。就拿阿合马来说吧,欺君罔上,把持朝政,残害忠良。仅崔斌一案,就害死大小官员五百余口!钩考中书省又迫害了多少官员?这样下去,安童宰相早晚会被他搞掉的。”
彻里愤愤地地接过话茬:“他要搞掉的何止是宰相安童,而是真金太子!”
“啊?”赵孟頫故作惊讶的样子,说,“真的?他有这么大野心?”
彻里说:“赤星子亲口告诉我,阿合马把真金太子的生辰八字放在崔斌的人皮内,恶毒诅咒,恶毒至极,胆大包天啊!”
赵孟頫乘机说:“阿合马的虎狼之心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冒死进谏。可见,上达天听是何等之难哟!”
赵孟頫发现,彻里神色阴郁,沉默不语。赵孟頫断定,此时彻里正处在矛盾之中。阿合马和叶李正得忽必烈宠信,认为他们对自己最忠。这时进谏,忽必烈肯定听不进去,弄不好还要落个诋毁大臣的罪名。如果不进谏。自己平安无事了,可是,皇上皇上永远不知道真相,等于养虎遗患,元朝会葬送在两个奸人之手。
赵孟頫说:“彻奉御,恕我直言,你日夜陪在皇上身边,是皇上最亲近信任的人,眼睁睁看着这两个人蒙蔽皇上祸乱朝纲,为什么向皇上说出真相呢?”
“唉!”彻里轻叹了一声,面露难色,说,“我曾经试着讲过几次,可是……”彻里心情沉重,频频叹气摇头。
赵孟頫决定加一把火,给他鼓鼓劲,激一激他,便说:“上次皇上召见我,你也在场,皇上还是很希望听到真言,了解实情的,希望臣子们都是敢于直言进谏的魏征。只是受阿合马迷惑太深,一时识不破他。皇上是明君,一旦识破,肯定不会姑息养奸的。真正的忠臣就应当挺身而出,忠言进谏,揭穿阿合马之流的诡诈伎俩,如果惧怕淫威,装聋作哑,任凭奸人恣意胡为,那还算什么忠臣?诚然,皇上待我不薄,但你心里也很清楚,皇上对我是礼遇,是客人,虽然客客气气,但中间毕竟还隔着一层。再者,我和叶李都是从江南来的,上回你也见到了,我刚讲了几句对叶李不满的话,皇上便认为我是文人相轻,嫉妒他。所以,我的话皇上是不会当回事的。你则不然,你跟随皇上多年,是皇上的心腹。你如果当作很严肃的事对皇上谈,皇上肯定会听的。即便当时听不进去,也会受到触动认真考虑。退一步讲,即便他不听,甚至招来杀身之祸,也是为谏君而死,为江山社稷而献身,死得值,死得英勇壮烈!也可彪炳青史,流传千古,不枉活此一生!”
赵孟頫的这番话,说中了彻里心中的块垒,使他下定了冒死谏君的决心。对赵孟頫说:“赵大人,不瞒你说,我为此事已困惑多日,想向皇上陈述真情,又下不了决心。今日听赵大人这番话,如拨云见日,心中豁然开朗。大人是宋朝宗室,尚能为大元江山社稷忧心如焚,我彻里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赵孟頫大为高兴,说:“彻奉御果然是磊落丈夫,赵孟頫没有结交错人!”
第二天,忽必烈将朝政交阿合马、孛罗等大臣料理,带着皇后南必、众嫔妃、以及太子真金、王子脱欢和几位资深皇亲去上都避暑。彻里和各宫的太监宫女随行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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