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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风云全传

_3 禾青 (当代)
忽必烈先是一怔,随即也笑了:“啊?我们蒙古人在你们汉人眼里,就这样恐怖可怕吗?我们也是泱泱华夏国中之人嘛!”
子聪止住笑,说:“刚才是说句笑话。不过,世俗的偏见,流言的可畏,实在是可怕呀!”
忽必烈说:“你没有向他解释?”
子聪:“固有偏见,若不是亲眼所见,光靠解释他是不会相信的。我想明天再去许州一趟,一定要把他请来。”
忽必烈说:“你刚来不久,又要长途跋涉,太劳累了。歇息几天再去吧。”
子聪说:“不行。我在许州见他时,他有去临安投奔南宋朝廷的想法。我必须在他动身去临安前见到他。”
忽必烈说:“对!无论如何不能叫他去投靠宋朝!我给你挑选一匹最好的马,明天天不亮你就动身。对了,让我的怯薛长安童护送你。”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子聪和安童带好行装,骑了两匹快马,辞别忽必烈,风驰电掣般地向许州疾驶而去。他们晓行夜宿,几天工夫便来到了许州。天色已晚,他们想找家客栈住下。这时,走来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打量了子聪和安童一番,走上前去对子聪说:“师傅,住店吗?”
子聪忙说:“住,我们正在寻找住处呢。”
小二:“那好,请跟我来。”
子聪和安童跟随小二来到旅店,小二高声喊道:“老板,客人请到了!”
老板急忙迎出,热情地笑着说:“二位贵客的房间在后院,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二位来住呢。”
安童觉得不对劲儿,低声对子聪说:“先生,您听出来了吗?他好象话里有话。他说早就给咱们准备好房间了,可是,咱们并没有预订呀?”
子聪也觉察出情况有些异常,双手合十,对店主说道:“阿弥陀佛!贫僧事先并没有预定过房间,怎么会……”
店主陪着笑脸说:“二位不要误会,确实有人为二位订好了房间。”
子聪赔笑说:“店家,一定是你搞错了订没人知道我们要来,不会有人替我们定房的。”
店主说:“这小人就不清楚了。那位订房的爷刚出去,这是房间的钥匙,他说一会儿就回来,请你们先进去歇息。”
子聪和安童心中疑惑,莫非暴露了行踪?此地不可久留,决定立刻离开。可是,已经晚了。他们刚一转身,便被店主和伙计拦住,说:“那位爷吩咐,在他回来之前,不许你们离开店房!”
“啊!?”子聪和安童预感到事情不妙,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6回贾似道羞辱郝学士
忽必烈礼遇汉儒生
子聪和安童被店主强行请进客房,定睛一看,两人都惊讶了。原来,这是一处非常高级的雅间,装饰、陈设富丽堂皇。
二人正在疑惑之际,一群饭馆的堂倌提着红漆食盒鱼贯而入,摆上丰盛的宴席。
子聪不知道隐藏在背后的是什么人,但他觉得此事实在蹊跷,恐怕是凶多吉少。拦着堂倌问道:“哎哎,是谁叫你们来的?我们没要这么多饭菜呀?”
堂倌笑而不答,摆好饭菜就走了出去。
安童肚子饿了,看着喷香的饭菜馋涎欲滴,对子聪说:“先生,这么好的饭菜,不吃白不吃。管他是谁呢?吃饱了再说!”
安童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说得好!不吃白不吃,吃饱了再说!对呀,吃饱了才有劲说呀嘛!”说完,一阵哈哈大笑。
随着笑声,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人。子聪和安童定睛一看,啊!?一下子惊呆了,来人竟是忽必烈和廉希宪。
原来,子聪和安童动身以后,忽必烈觉得象郝经这样的大贤人大名士,只派安童去太不妥当,有轻慢贤士之嫌。只亲自前往,方可显示出求贤之诚,表达出对贤士的景仰和尊重。于是,便和廉希宪一起赶了来。他们日夜兼程,终于先子聪和安童一步来到许州。
子聪被忽必烈的殷殷之情感动了,但是,他又很为忽必烈的安全担忧。用嗔怪的语气埋怨道:“王爷,可是您忘了,这里是宋朝内地,太危险了!”
忽必烈却说:“能得到郝经这样的大能人,再危险也值得!”
子聪看着求贤若渴的忽必烈,没有再说什么,只想早点找到郝经,打算明天一早就去郝府。忽必烈更急,决定今天晚上就去。子聪知道忽必烈急切的心情,二人装成商人,趁着夜色来到郝经家。
可是,他们来晚了,郝经已经去了南宋临时皇都临安。
回到客栈,忽必烈心情极为沮丧。
子聪安慰他说:“王爷,您心里也别太自责。这不怨您,您不顾性命安危亲自来请他,您的心已经尽到啦,只是赶得太不巧了。这里已是宋朝腹地,不能久留,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忽必烈没有说话,脸色阴沉,蹙眉凝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廉希宪也说:“王爷,子聪先生说得对,这里不能久留,万一被人认出……”
“好!”忽必烈似乎做出了决定,兴冲冲地说,“你们说得对,咱们马上就走!”
安童说:“要回漠北呀,太好了,我去备马!”说着,就要除去备马。
忽必烈抬手叫住他,说:“我说的不是回漠北,是去临安!”
忽必烈的这个决定,太出乎大伙的意料了,个个面露惊讶之色。
“什么?去临安?不行!万万不行!”安童和廉希宪坚决反对。
子聪说:“王爷,要去我去,您是绝对不能去的!临安不比这里,那里是南宋的临时皇都,到处是朝廷的探子、眼线、细作。万一让他们查出您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呀!”
忽必烈:“这你放心,只要我们好好乔装打扮一番,处处仔细小心,不露出丝毫破绽,他们怎么会认出我来?好啦!不会有事的。我主意已定,谁也别再说了!”
当南宋皇都临安还沐浴在晨曦里的时候,郝经在宰相府的门房外已经等候多时了。
郝经看上去有二十六七岁,面部白皙清瘦,身材修长,双目黑亮清澈,透着深邃和刚毅。颌下细碎的胡茬,显示着男子汉的帅气。他祖籍本是山西泽州陵川人士,后迁居河北许州。他父与金朝富户张柔是至交,张家是世代大儒,藏书极多。郝经自幼聪慧机敏,很得张柔喜爱,将其接到自己家中居住。所以,郝经得以饱览张家藏书。生逢乱世的郝经,自幼怀有匡时济世之志。对于宋朝的屡屡败退,苟延南迁颇为不满。立志以身许国,重振大宋往日的雄威和辉煌。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志向来到南宋皇都临安的。
贾似道的宰相府,坐落在西湖岸边风景秀丽的一条街上。高大的门楼、威猛的石狮子、戒备森严虎视眈眈的禁军,显示着贾丞相地位的高贵和权势的浩大。当郝经带着小童踏着晨曦走来时,老远便被禁军粗暴地喝止住了:“站住!相府重地,不得靠近!滚开!快滚开!”
性情执拗的郝经并没有停住,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学生许州郝经,不是来捣乱的,是有要事要谒见首相大人!”
门房执事听见了,慢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用极端轻蔑的口气不屑地说:“哼!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轰出去!”
如狼似虎的禁军扑上去,正要往外赶郝经。郝经毫无惧色,故意加重语气用威胁的口吻说:“我要谈的事有关朝廷安危,当然是重要的事,要是耽误了……”
“啊?”门房执事心中一凛,暗自忖道:“看样子他真有要紧的事,说不定还可能有些来历。”门房执事想到这儿,立即换成一副笑脸,对郝经:“请问先生有名帖吗?”
“有,给。”郝经不卑不亢,递上名帖。
门房执事接过名帖看了看,说了声:“你等着,我进去问问相爷见不见你。”说完,拿着名帖走了进去。
丞相府戒备森严,男仆是不能进入内宅的。门房执事找到贾似道的心腹、相府舍人宋京。宋京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呐?”
门房执事喏喏地:“回宋大人,有个叫郝经的书生,说是有事关朝廷安危的大事要面见丞相。”说着,把名帖呈递给宋京。
宋京接过名帖看了看,不知道郝经是何等人物。不敢怠慢,急忙进去禀报。
这时,贾似道已经起床,披头散发,髭须凌乱,眼角上还沾着眼屎。显然,他还没有盥洗。但却在全神贯注地为新买的小妾梳头。原来,为女人梳头,是贾似道的一大乐趣。不但妻妾的头他梳,连舞姬歌女的头他也梳。在这方面他极富才能和创造力,能自创各式新花样很讨女人文的欢心。贾似道有三十八九岁,身材不高,体态肥硕,皮肤很白,长着一身女人肉。冬瓜似的胖脸上,全是哆哩哆嗦的赘肉。眉毛短粗,像两只发黄的蚕茧。眼睛不大,总是似笑非笑地眯缝着,透着虚假、诡诈和淫狎。他本是个小会会,街头无赖。因为他姐姐选进宫去,深得宋理宗赵昀的宠爱,他因而平步青云,连连升迁,以至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大权独揽的首辅重臣。他既无德又无才,只知花天酒地享乐,把朝政交给堂官翁应龙和门客廖莹中处理。时人称之为“粉头宰相”。
新买来的这位小妾只有十六七岁,长得如花似玉。人虽然不大,但像风月场中的老手,很会撒娇发嗲,飞眼吊膀。娇滴滴地对贾似道说:“我不要阿莲那种样式的,你得跟我梳个别人没梳过的。”
“好,给你梳个新的,谁也没梳过。再给我的小宝贝儿多戴几朵绒花,多插两只金簪。这行了吧?”贾似道像哄小孩儿似的一边梳头一边说。
“老爷你真好!”小妾高兴了,向贾似道飞了个媚眼,还用花瓣儿似的薄嘴唇在他的胖脸上亲了一下。
贾似道觉得神魂荡漾,骨酥肉软,声音颤抖着肉麻地说:“哎哟,我那可心的小妖精,你可要心疼死老爷喽!”
宋京早就进来了,一直候在一旁不敢言语。
贾似道一回头,无意中看见了他,不满地呵斥道:“你来干什么?”
宋京这才嗫嗫地走上前来,小声说:“回相爷,门外有个书生说是有要紧的事拜见相爷。”
贾似道把脸沉了下来,不悦地说:“书生?什么书生?有名帖吗?”
宋京说了声:“有。”把名帖呈递给贾似道
贾似道没有停止梳头,用眼睛瞥了一下:“许州郝经?”
小妾不高兴地噘着嘴说:“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呀?这么早就来打扰您这个当朝首相?”
贾似道不屑地把名帖一推,名帖掉在地下,说:“哪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无名小辈,我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大宋朝还有个叫郝经的人。”
宋京问:“那……相爷见不见他?”
小妾替贾似道回答:“你去告诉他,就说丞相正在给我梳头,没空儿见他!”
“是是。”宋京诚惶诚恐,转身欲走。
“慢。”贾似道想起什么,把宋京叫住,说:“这帮穷酸书生难缠得很,稍微不遂他的意,就到处去说你的坏话。好啦,叫他在门房等着,我腾出手以后,自会见他。”说完,继续聚精会神为小妾梳头。
郝经听说贾似道答应接见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可是,一直等了两个时辰,红日已经升起老高,仍不见传他进去。他实在忍不住了,心中虽然焦急如焚,依然陪着笑脸对门房执事说:“烦劳您老人家再去通禀一声,我……我已经等了三个时辰了……”
门房执事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劲头儿,撇撇嘴说:“两个时辰算什么?相爷忙得很,耐心等着吧。”
郝经问:“相爷在忙什么要紧的事呀?这么常时间还办不完?”
“什么事?”门房执事斜了郝经一眼,说:“都是要紧的事。我进去通禀的时候,相爷正在为他的爱妾梳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爱妾已经香汤沐浴完了,相爷正在为她修脚……”
“什么?你说什么?”郝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爱妾梳头修脚,这怎么可能呢!?惊诧得说话的声音都变了,“相爷为……为爱妾修……修脚?!”
门房执事鄙夷地看了郝经一眼,对他的少见多怪颇为不屑,说:“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相爷这个嗜好谁不知道呀?难怪是小地方人,没见过大世面!告诉你吧,相爷这套活离完还早着呢。修完脚,还要陪爱姬喝酒、赏花、斗草、打双陆……”
门房执事叨唠得正起劲儿,蓦地发现郝经已经不在了:“诶?人呢?走啦?嘿!真是穷酸书生,脾气还挺大!”
郝经在许州的时候,曾听到不少有关贾似道的传言,说他本是地痞无赖,毫无治国安帮的本事,是靠着他姐姐贾贵妃的关系爬上高位的,只会吃喝玩乐,被人戏称为“粉头宰相”。对于这些传言,郝经当时并不深信,认为是好事人的夸大其词。他不相信堂堂大宋皇帝会让这样的人作宰相,这不是拿江山社稷当儿戏吗?他万万未曾想到,眼前的事比传言要厉害十倍百倍!若不是亲身经历,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有一种被侮辱和嘲弄的感觉。报效朝廷的希望和热情彻底破灭了!他觉得头晕目眩,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身子发飘,犹如一棵无根的茅草,漫无目的地随风飘忽不定。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丞相府回到客店的。
郝经回到客店,命书童赶紧收拾文牍和行李,他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贾似道身为首辅重臣,竟然为了给女人梳妆、修脚而不接见上书言事的儒生,简直是亘古少有奇事、怪事、荒唐事!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有辱斯文!世间少有的有辱斯文啊!自诩为华夏泱泱上国的大宋,居然让如此龌龊无耻的粉头做丞相,岂有不亡之理!?大宋完喽!完喽!临安!临安!你还能偏安多久啊?!郝经想到这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愤怒,心中反而涌起一种可叹、可怜而又可悲的凄惶和酸楚!昔日强大辉煌的大宋,已经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怎能不让人伤心落泪啊!郝经觉得这里已经不是他久留之地,决定马上离开,一刻也不停留!
郝经收拾好行装,让书童背着,转身向门外走去。
可是,当他推开房门时,院里的景象把他惊呆了!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抬进来一顶绿呢官轿,穿着崭新礼服的全套执事,躬身垂手环立在官轿两旁。郝经懂得朝廷礼仪,他知道,这是迎接最有身份的高官和国宾用的。怎么会抬进自己住的客店里来呢?
郝经正在疑惑之际,领班执事走到郝经面前,躬身施礼,诚惶诚恐地说:“小人奉主人之命,前来迎接郝先生。”
郝经以为他们一定是弄错了,说:“迎接郝先生?是……是哪个郝先生呀?”
领班执事回答:“就是您,许州郝经郝先生。”
郝经更加惑然了:“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怎么会是我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领班执事肯定地说:“没有搞错,肯定是您。”
郝经问:“你们的主人是谁?是谁派你们来的?”
领班执事摇摇头:“小人不知道。”
郝经预感到内中必有玄机,说不定是个圈套。哪有不知道自己主人的仆人呢?便对领班执事说:“若不告诉你家主子是谁,我郝经决不上轿!”
领班执事跪下乞求:“别叫小人为难啦,小人实在不知道这位主人是谁,请郝先生成全小人,快上轿吧,小人求您喽!”
郝经心中暗想,能使用如此高规格的仪仗,肯定不是一般的人。他想到了贾似道,而且他断定,贾似道这样做肯定不是“尊重”自己,而是在玩猫耍耗子的把戏,目的是对自己进行羞辱和报复。郝经知道,躲是躲不过的,大不了是个死,决定去会会这个粉头宰相。对领班执事:“好,我就成全你,走!”说着,走进轿子。
领班执事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大声喊道:“起——轿!”
铜锣开道,鼓乐齐鸣,郝经做在轿子里,由浩浩荡荡的仪仗簇拥着抬出客店。
郝经发现,轿子去的地方不是贾似道的宰相府,而是一座深宅大院,气势恢弘、豪华气派,一看就知道是一户豪宅。院子很深,轿子经过层层宅门,来到内宅。停下。
领班执事喊道:“落轿!奏乐!”
鼓乐喧天,震耳欲聋。
郝经满心疑惑,走下轿子。他发现,红毡从下轿的地方一直铺到屋门口。到了现在,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他定了定神,沿着红毡向前走去。
这时,从屋里走出个皮肤白皙的年轻后手,拱手施礼热情迎接郝经,亲切地笑着说:“郝先生辛苦了,请!”然后对领班执事说:“没你们的事了,回去吧。”
领班执事答应一声,带领众人抬轿子退去。
郝经见年轻后生没有恶意,问道:“请问这位小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家主人到底是谁?”
年轻后生不是别人,正是安童。
没等安童回答,从屋里走出一人,高声招呼道:“郝经兄!连小弟也不认识了吗?”
郝经觉得声音很熟,扭头看去。
“啊?!子聪!”郝经大感意外,又惊又喜。居然是他的至交好友子聪!
“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去了漠北吗?何时来到了临安?这豪宅和那仪仗都是你的?你什么时候发了大财?”郝经满腹疑惑,握着子聪的手问个不停。
“哈哈哈哈!”子聪大笑不止,说:“小弟乃出家之人,哪里会有如此的豪宅和仪仗呀?”
“那……这……”郝经被搞糊涂了。
子聪小声说:“实不相瞒,这是忽必烈王爷为迎接你,特地租来的。”
子聪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但郝经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惊得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眼睛瞪成了铃铛:“啊!?你说什么?忽必烈?他……他也在临安?”
“嗯。”子聪深深地点点头,“为了请你,他从漠北赶到许州,又从许州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了临安。”
“啊!?”郝经又是一惊!张大的嘴久久没有合上。
子聪说:“到临安后,听说贾似道没接纳你,他高兴得一个晚上没有睡觉。为了表示对你的敬重,他不惜重金租下了这座豪宅,还从宋朝的礼部租来了全套仪仗。”
子聪是不会欺骗他的,郝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被深深的感动了。一个蒙古王爷,为了迎接自己,居然冒如此大的风险,太出乎他的意料了。看来,这位王爷是很懂礼仪,很能礼贤下士的。自己以前被传言所误,看错了这位王爷。他心里这样想着,却不由说出了声:“现在看来,这位蒙古王爷……”
恰好忽必烈从内室出来,用玩笑的口吻大声说:“还不象吃生肉、穿兽皮的野蛮人吧?哈哈哈哈!”
郝经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见笑,见笑。郝某孤陋寡闻,有污王爷清名,不胜惶恐,请王爷恕罪。”
忽必烈豪爽地说:“哪里,哪里。本王对先生敬慕之至,相见恨晚呐!怎么会怪罪呢?”说着,亲热地握住郝经的手,俨然旧友故交一般。
郝经浑身热血沸腾,激动地说:“王爷,中国有句古话,叫作士为知己者死。郝经不才,蒙王爷如此看重,郝经绝不忘王爷知遇之恩,辅佐王爷,赴汤蹈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无二心!”
“好!我终于得到了郝先生!不枉此行!不枉此行啊!”忽必烈高兴得像个孩子,对安童说:“摆宴庆贺!”
“是!”安童答应一声,欢蹦乱跳地跑出去准备了。
正在这时候,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礼部尚书的瘦脸上。
打他的是贾似道。
别看贾似道只知享乐不理朝政,但他对于巩固自己的独断统治却用尽了心机,秘密在三台六部安插了许多自己的眼线。礼部尚书出租官轿、仪仗的事,就是眼线向他奏报的。礼部尚书贪图租金的丰厚,并没有了解租用人的身份,万一要是混进临安的北军奸细,祸可就惹大了!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前去追查。为防这伙人逃出,贾似道命令各城门守军对出城的人严加盘查,对可疑者当即擒获。官军挨家挨户搜查,鸡飞狗叫,乱作一团。
可是,所有这一切都已经晚了。此时,忽必烈正带着郝经走在去漠北的路上。
第7回谗言充耳,蒙哥汗夤夜探王府
“讲经说佛”,化块垒反生手足情
蒙哥大汗躺在万安宫的御榻上,额头上敷着凉手巾。
他病了。
蒙哥大汗的心情非常坏。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病三分是真病,七分是心病。近来,他听许多关于忽必烈的传言,其中一条说忽必烈在四处访求中原儒生。这很使他惴惴不安,没有异志二心,网罗谋士智囊干什么呢?凭心而论,蒙哥对忽必烈很佩服,在他们弟兄四人中,忽必烈是最有心计、最有才能的。如果忽必烈能真心辅佐自己,肯定是自己的一个好帮手。然而,他的心计和才能又最使蒙哥汗害怕,害怕忽必烈羽翼长丰以后,谋夺去自己的汗位。亲情血缘呼唤他重用忽必烈,上阵还是亲兄弟嘛!而理智却警告他,汗位大于一切,在汗位面前亲情一文不值,心慈手软贻害无穷,应立即锄掉忽必烈,以绝后患!然而,蒙哥又下不了手。他和忽必烈的感情太深了。他们的父亲拖雷被窝阔台害死以后,他们母子四人相依为命。他是长子,长子如父,他像父亲一样关爱、呵护着包括忽必烈在内的三个弟弟。三个弟弟中忽必烈最懂事,几天乳肉没有沾唇,饿得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忽必烈没有叫过一声苦,落过一滴泪。找来一块肉、一碗乳,他总是先让兄长和两个弟弟吃。正因为这样,所以,每当蒙哥汗想要锄掉忽必烈时,当时的情景就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仿佛觉得成吉思汗正在什么地方怒视着他,使他身颤手抖,下不了决心。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矛盾和痛苦折磨得他心神不安,夜不成寐,才得了这场大病。病中的蒙哥汗很是烦躁不安,经常无端地发脾气,打骂太监宫女。
这天,也速台大妃差人从西域请来个回回医,据说医术极高。给蒙哥汗诊治以后,蒙哥汗的病情果然大有好转,心情比先前好了许多。居然让也速台大妃扶着,在屋里走了好几圈儿。恰好这时,也速察国舅,阿里不哥王爷,还有丞相阿蓝答儿,怯薛长刘太平来看他,见病情大有好转,都非常高兴。
蒙哥汗对众人说:“我这一病就是好多天,外面没发生什么事吧?”
“哼!”也速察梗着脖子说,“有人正希望您病呢!”
蒙哥汗知道他说的是忽必烈,但故意没有说破。
也速台对也速察说:“哥,大汗身体不好,你就不要说了。”
“不,我要说!”也速察更来了劲儿,“事关大汗汗位的大事,就是大汗怀疑我用心不良,挑拨他们兄弟关系,我也要说!不然还算什么忠臣!”
蒙哥汗说:“国舅,你说吧,朕不怪你。”
也速察说:“这些天来,忽必烈一直没有露面,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在偷偷地寻访汉人谋士。”
“啊?”蒙哥汗浑身一震,“原来这传言是真的!”
阿蓝答儿说:“根本不是什么传言,完全是真的!云中寺的海云禅师给他推荐了个叫子聪的和尚,年纪不大,听说很有学问。我还得知,河北万户张柔把一个叫窦默的门客也推荐给了他。”
蒙哥没有说话,但脸色很难看。显然,他震怒了。
“我还有一个你们都想象不到的绝对秘密!”阿里不哥表面是在卖关子,实际是在吊蒙哥的胃口,火上浇油。
蒙哥鹰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里不哥,不耐烦地说:“别卖关子了,快说,什么秘密!?”
阿里不哥说:“忽必烈为了请一个叫郝经的儒生,亲自去了一趟中原内地!”
“啊!?”众人瞠目结舌,大感意外。
阿里不哥加重语气,特意又补充了一句:“据说,还去了南宋皇都临安!”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蒙哥汗的惊愕是可想而知的。
阿里不哥非常肯定地点点头:“他府中有我的人,绝对可靠。”
蒙哥汗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真的生气了。不!何止是生气,简直是暴怒。忽必烈是何等身份,不止是尊贵的王爷,还是大汗的御弟,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地位卑微的汉人儒生冒如此大的风险、连生死安危也不顾了呢?!荒唐!荒唐至极!再说,南朝是敌国,居然瞒着他私自前往,他眼里还有自己这个大汗吗?看来传言不枉,忽必烈确实是有不轨之心啊!
也速察乘机挑拨:“大汗,您可别小看那些儒生,他们可没少给忽必烈出坏主意呀!”
蒙哥汗冷冷地问:“他们都给二弟出了那些主意?”
蒙哥汗把二弟两字说得特别重,声调怪异,使人听了脊梁沟发凉。
阿里不哥接过也速察的话题,说:“我派人打听过,他们谈得最多的,是怎样才能取得天下,和取得天下以后怎样才能治理好天下。”
蒙哥汗脸色铁青,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
也速察自问自答地说:“这些都是大汗应当关心的,他忽必烈为什么这样感兴趣?答案不是明摆着吗?为谋权篡位做准备!姐夫,您心眼好,把人家当成亲弟弟,可人家……”他见蒙哥汗气得要爆发,急忙止住话题,嗫嗫嚅嚅地说:“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阿里不哥说:“大哥,我看国舅说得不错,忽必烈已经跟咱们不一心了。您心里可得有数呀?”
阿蓝答儿在一旁帮腔:“俗话说的好,一个羊群里容不下两只头羊!”
蒙哥汗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头晕脑胀,理不出头绪,顺不出条理,刹那间成了一片空白。明明是晴朗的天气,他却觉得天昏地暗,忘掉了白天黑夜。他仿佛在做梦,恍恍惚惚不停地向前走啊走啊。脚下一绊,险些摔倒。他一惊,蓦地清醒过来。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来到了祖祠家庙。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万安宫走出来,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看守宗祠的怯薛亲军见蒙哥大汗走来,以为他是来祭奠祖宗的。不敢怠慢,慌忙打开门,躬身施礼:“小人恭迎大汗陛下!”
蒙哥汗本不是来拜祭祖宗的,见卫兵已将庙门打开,只好走了进去,
祠堂里供奉着历代祖宗的圣像和牌位,成吉思汗的圣像和牌位高居正中。在成吉思汗的圣像和牌位前显眼的位置,供奉着四只用黄绸布捆绑在一起的箭镞。由于年代久了,箭镞上已生出斑斑锈迹。
蒙哥汗一眼就看见了这四只箭,快步走过去,伸出颤抖的双手前去抚摩。
突然,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孩子,还没忘记它吧?”
蒙哥回头一看,原来是他额娘唆鲁禾托尼。急忙施礼问候:“呵,是额娘,您怎么来啦?孩儿见过额娘。”
唆鲁禾托尼搀起蒙哥,说:“额娘刚去过万安宫,你不在。额娘知道你有心事。你还记得这四只箭的来历吗?”
蒙哥汗说:“皇爷爷的遗物,咱成吉思汗家族的传家珍宝,怎么会不记得呢?”蒙哥汗恭恭敬敬地向箭镞施了个大礼,接着说:“那时,孩儿虽然还小,但当时的情景还能记得起来。皇爷爷在咽气前,把他的四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大伯术赤,二伯察合台,三伯窝阔台,和阿爸拖雷,叫到他的床前。皇爷爷先拿出四只箭,给了每人一只,让他们折。四个人毫不费力地就折断了。然后,皇爷爷把四只箭捆绑在一起,让他们老哥四个折,谁也没有折断。”
唆鲁禾托尼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不错,成吉思汗正是用这个形象的比喻,教育他的子孙要世代团结。只有兄弟齐心,相帮相助,才能保住基业,拓展基业。普通老百姓还知道兄弟同心,黄土成金的道理,要保住成吉思汗创建的千秋大业,兄弟不一心怎么可能呢?蒙哥,知子莫如母,我是了解你二弟忽必烈的,他心里想的,是怎样帮你成就统一中原的大业,对你是绝对没有二心的。你千万不能耳根子软,听信闲言闲语啊!”
蒙哥并没有把心里话告诉母亲,掩饰地说:“额娘放心,孩儿与二弟一向相处得很好,也没有谁挑拨孩儿。”
唆鲁禾托尼说:“要是这样,额娘就放心了。时候不早了,你还病着,早点儿回去歇息吧。”
唆鲁禾托尼说完,转身欲走。
蒙哥眼珠一转,心中想道,忽必烈去没去中原内地,额娘肯定知道。便慌忙把她叫住:“额娘。”
唆鲁禾托尼停住,问蒙哥:“孩子,还有事?”
蒙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嗫嗫嚅嚅地说:“嗯……噢噢,二弟还好吧?我好多天不见他了。”
唆鲁禾托尼说:“他挺好的,我告诉他你病了,他说过些时候来看你。”
蒙哥试探地:“二弟都在忙些什么?没出远门吧?”
忽必烈是在非常机密的情况下去中原内地的,唆鲁禾托尼并不知道,想了想说:“没听说他出远门呀?怎么?有事呀?”
蒙哥汗掩饰地笑笑,说:“没,没事,随便问问。”
蒙哥汗听了额娘的话,本来就乱作一团的思绪,更乱了。阿里不哥说忽必烈私自去了中原内地,说得有鼻子有眼。额娘却说他并没有出远门。自己能当上大汗,全凭额娘和四弟筹划、奔走,为了说服各位王爷,操碎了心,费尽了力,磨破了嘴皮子。他们都不会骗自己的。那……应当相信谁呢?忽必烈府里到底有没有汉人谋士,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密谋筹划图谋不轨?事关重大,马虎不得,必须搞清楚!如果他真的要图谋不轨、密谋篡位,哼哼!别说他是朕的亲弟弟,就是亲娘老子,朕也绝不客气!一定严惩不贷!可是,怎样才能探察出真情呢?
月影已经移过万安宫的窗户,夜已经很深了。蒙哥依然在苦思冥想。突然,他眼睛一亮,想出了一招好棋:决定现在就去忽必烈王府,忽必烈没有准备,说不定能当场抓住把柄!蒙哥主意已定,便带着怯薛长刘太平一人,悄悄离开万安宫,向忽必烈王府而去。
街上没有行人,显得冷冷清清的。忽必烈王府门前的风灯,油即将耗尽,昏暗的光焰在萧瑟的夜风中摇摇欲灭。蒙哥汗由怯薛长刘太平陪着走来。见门虚掩着,卫军在里面打盹,便轻轻推开门要往里进。
门房执事听见了,不耐烦地问:“谁呀?天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呀?”他蓦地认出是蒙哥大汗,吓得神慌意乱,急忙跪下磕头,忙不迭地说:“奴才不知是大汗驾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奴才这就去禀报王爷。”
蒙哥汗说:“不必了,王爷是朕的亲弟弟,谁也不要惊动,朕自己进去就是了。”
门房执事岂敢阻拦,连声说:“是是,大汗请进。”
蒙哥汗由刘太平陪着,蹑手蹑脚地向院里走去。
突然,前面传来吵嚷声。
蒙哥汗拉着怯薛长躲进暗处,谛听。
争吵的是安童和廉希宪。廉希宪要到后院去,安童拦着不让。
安童对廉希宪说:“王爷有令,谁也不能进去打扰!你又不是不知道?骨头痒痒啦?想找打是不是!”
廉希宪气呼呼地说:“打吧!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他身为王爷、大汗的亲弟弟,大汗刚登基不久,对他抱有多大的希望啊!他就应当全心全意地帮助大汗,为大汗分忧解难。哼!他可倒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了一帮蒙饭吃的和尚老道,成天讲什么经,念什么咒,哪里还有一点儿王爷的样子?你怕死躲一边去!别拦着我!”说着,就要往里闯。
“怯薛长的职责是保卫王爷安全,你再敢向前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安童拉开打斗的架势。
蒙哥汗已经听出事情的原委,见两个人真的要打起来,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刘太平对二人喝道:“住手!大汗在此,谁敢放肆!”
“啊!?大汗!”廉希宪和安童回头一看,见真是蒙哥汗,颇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急忙跪下。蒙哥和刘太平谁也没有发现,跪下时二人偷偷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蒙哥汗和蔼地说:“不要害怕,起来吧。”
廉希宪和安童说了声:“谢大汗。”恭敬恭敬地站了起来。
蒙哥汗试探地对廉希宪说:“刚才你说,你们王爷整天跟和尚道士在一起念经?”
“那还有假!”廉希宪没好气地说,“大汗不信,可以到后院佛堂去看嘛,现在正念得起劲呢!”
“喔?”蒙哥汗脸上浮起神秘莫测的笑容,说,“朕倒很想看看王爷念经是什么样子?”
安童说:“我去通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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