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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乱

_8 朵朵舞 (当代)
归晚脂粉不沾,一身普通的宫装,简单的一支琉璃簪插在芙蓉髻上,呈现出洗尽铅华的清丽,似有隐忧地薄笑,跨过玄誉门,四顾之下,没有人影,这才开口:“公公,你的信里说,萤妃的流产和藏红花有关?”
轻点头,德宇走到归晚身边,和归晚并肩,远远看去,并没有异常,低身在归晚耳边道:“夫人,楼相已经从玄吉门进宫,此刻正和李公公在御医殿调查,你此刻在宫中极多不便,要不要先换一下衣服。”
这德宇的心思果然缜密,归晚暗道,此次秘密进宫,目的是要在楼澈之前,调查事件,当然要避人耳目,莞尔一笑,侧过脸,一脸的狡黠,琢磨道:“换什么好呢?”
“扮宫女……”德宇似仔细打量了归晚,摇了摇头,“不太适合,还是扮成公公吧。”
“……没有其他选择吗?”状似无意地,归晚浅笑着问。
……
半晌之后,从长宁殿的偏殿走出来,归晚不太适应地拉拉身上的衣服,看到德宇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忍不住笑出来,吟问道:“是不是太奇怪了?”
不自然地转过头,德宇退开一步,微低头,谦恭道:“不是,夫人。”
跨下台阶,左右四望,归晚询问身边人:“楼相进宫后见了哪些人?”
“刚进宫时召见了李公公,然后去了御医殿,然后分别到了进药房和用来炖药的偏殿,现在似乎在前往宫禁处。”如实地一一详细汇报,没有半点遗漏。
眉轻蹙:“还真是滴水不漏,这下可糟了……”楼澈一环一环,环环相接地查,哪还有其他可以下手的地方。
“夫人,”注意到归晚的难色,德宇提醒道,“如果楼相此刻已经发现了什么,就不会一路继续查下去。何况此事已经事隔两月,有些线索都模糊了,一切还要从常计议。”
赞赏地瞅了他一眼,归晚点头应允,沉默片刻,复又道:“两个月前萤妃流产,除了秦御医,没有其他同诊的御医了吗?”
“有,还有张御医,可惜事后几天,他已经告老还乡了。”
本来就已经不清楚答案的问题,此刻更变得似乎扑朔迷离,归晚只觉得眼前一片茫茫白雾,细思量,轻问德宇:“你觉得这件事,是皇后所为的机率有多大?”
德宇陷入沉默中,不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考虑许久,才又开口:“机率不大,当时的皇后已经受到‘护国寺’风波的影响,半被软禁在宫中,应该没有余力做此事。
虽然心中所想也是这个答案,但是从别人的口中再次得到肯定,感觉又是不同,心头稍稍舒坦,不禁又泛起疑惑,到底是谁在后宫如此妄为?
两人边走边谈,路上虽然碰到几个太监和宫女,倒也没惊没险。信步来到后宫中院,一个小太监跑近,在德宇耳边嘀咕两句,又快步离去。德宇回过脸,似有忧虑地道:“楼相现在前去景怡宫见萤妃娘娘了。”
归晚淡笑着听他报告,暗暗赞赏,果然没有找错人,此人做事谨慎,又懂变通,稍加时日,定然又是宫中藏龙卧虎的人物。可惜传入耳中的消息并不乐观,归晚幽柔地呢喃道:“失去先机了……”
“夫人,还有一处,我们可以去看看。”德宇斯文的脸上似有所虑,劝道。
“什么地方?”
“凡是端给娘娘的药,都要有人先尝,因此会多备一碗,等尝试的人吃完没有事了,再给娘娘吃。”常年试药的人早已熟知药性,为何吃了藏红花却没有发现?
“你的意思是……”
“为萤妃娘娘试药的,应该在御乾宫的偏殿。”
“那我们快去吧。”如花的笑颜展开,归晚喜意浮现,那嫣然的一刻,极致的清丽中隐显魅惑,看得德宇竟是一呆,稍定神,归晚已经率先挪步而去,他急步追上。
才来到御乾宫的廊道前,德宇突然窜前,着急地低喊:“夫人,前面。”
归晚凝神一望,不远处走来的竟是楼澈一行,身边还跟着几个官员和太监之类的人,心下暗凉,想不到此处,他也没有落下,简直是丝毫不漏。同时微微心慌,身上的装扮可以瞒过别人,哪能瞒过那心思深沉的楼澈。幸好此处是廊道的拐弯处,对方似乎没有看到这里。
“夫人,”慌忙中,德宇急中生智,一把拉住归晚的手,轻声道:“跟我走,先去‘御乾宫’避一避。”两人顺着廊道,来到御乾宫的正殿,也没有多想,就推门而入。
御乾宫是生性奢侈的先皇所造,平时给皇上用来休憩和处理闲事,不许常人打扰,此刻静幽幽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殿内采取了自然采光的设计,在房梁处,用的是琉璃水晶,把室外的光引进屋内,归晚见识过无数珍宝,进了此屋,仍有种目眩的感觉,果然是巧多天工的精巧,金碧辉煌的华丽。
还不等她把这些全数欣赏一遍,门外突然传来声音,似乎有人要进殿而来,归晚讶异非常。这里不能随意闯入,此刻来的到底是谁?自己在这里又该如何解释?回过头,对上的是德宇深沉的面色,两人面面相觑,门外脚步声和说话声已经越靠越近。
御乾殿的大门“吱——”地一声被打开了。
三个宫女鱼贯而入,当先一个惊讶似的开口:“殿里怎么没拉上帘子,你们怎么做事的,难道上次给嬷嬷骂忘记了吗?”跟在身后的两个宫女不敢回嘴,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不一会儿,琉璃水晶突然被布幔遮住了,刚才还流光异彩的大殿突然变得阴暗无比。
跪靠在龙椅与墙之间,归晚小心地呼吸着,眼睛一转,对上了德宇,看他也有丝紧张,不免有些好笑,露出些微的笑颜,暗暗庆幸着,运气真不错,这以奢侈华丽闻名的宫殿,连龙椅与墙之间的距离也特别的气派,竟能藏下两个人,如果她是皇帝,只怕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检查椅子后是否藏了人。
殿内骤然间暗如黑夜,陷入了暮色之中,宫女的脚步声似乎在宫殿内兜转了一圈,除了那个口气特别凶的宫女之外,其余两个一句话都没说过,终于等她们忙完了,门轴转动的声音再次传来,归晚这才松了口气,支手撑地,抬起膝盖,正想起身,三个宫女突然停下关门的动作,伏身跪倒在地,齐声道:“参见丽妃娘娘。”
暗叹一声,归晚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再次伏下身,退回原来的位置,不能探头观看,由于丽妃等人站在殿外,耳边只飘过几句模糊的话语,所说内容并听不清楚。等了一会,终于再次恢复平静,关门之声再次传来,大殿的门合上了。
寂静持续了半刻时分,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德宇也才舒过一口,想起刚才苍茫间找到这个地方,也算是有惊无险,笑容也慢慢爬上脸,率先起身,伸手扶起归晚。两人相视,对目前的这个状况都感到有些有趣,轻笑出声。
笑意正浓,归晚余光一瞥,却发现德宇有些发呆地望着自己,稍敛笑意,转而道:“趁现在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被她轻言提点,心头微震,点了点头,放轻动作,来到门口,手才刚搭上门把,脚步声又突然在门口响起,把手缩回,回头看向归晚,归晚也是一脸凝重,心照不宣,两人只能选择老地方,躲回去。
恼意上扬,归晚心头叹息,难道今日就要在这龙椅后躲上一天?后宫之事瞬息万变,浪费半天的时间,外面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正沉沉思虑间,已经有人进入了御乾殿,耳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事情都办好了吗?”
归晚蓦然暗惊,这声音分明是丽妃,为何她会去而复返?
“娘娘,奴婢已经把毒酒送过去了。可是,路上碰到楼相,奴婢害怕……所以……娘娘饶命啊……”回答的似乎是个宫女,此刻的声音颤抖中竟然还带着哭音,抽泣着求饶。
听到这里,隐约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归晚忙凝神细听,后面竟然是一片寂静,只有宫女的哭声,还压抑着,不敢张扬似的,荡满了整个空间,突然间,宫女压抑着低喊了一声,这声被闷在胸口似的叫声凄厉无比,竟比放声高喊更撼人心魄,听得归晚心漏跳一拍,不知道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耳边却不断翻滚着宫女痛苦却叫喊不出声的凄惨呻吟。
“贱婢,这么小小的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丽妃的声音此刻听来扭曲得有些变调,平日的温婉竟然换成了一种尖锐。
宫女呻吟的声音渐渐变小,挣扎的动静也变小了,一切归于平静之际,突然地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想必是那宫女指甲在地上狠抓所发,接着就是丽妃被猫抓似的低声尖叫,喊着:“贱婢,好大的胆子……”胡乱地对着宫女踢了一番,大殿内这才又驱于平静。
归晚心都凉了半截,虽然那晚在第一眼,就看出这丽妃远非表面这么柔婉,但也决没有想到她狠毒至此。归晚自问并非善良之人,自己也善玩权数,必要时也可草荐人命,但是此刻直面这个,心里还是窜起怒火。
丽妃啊丽妃,等我此次离开这里,必让你受此十倍之苦。
空旷的大殿不复刚才明亮的华丽,反而带了种压抑的阴沉,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也没有丽妃离开的声音,归晚转头看向德宇,他也是一脸的疑问和震惊,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事实似的。
难道她要处理尸体?这个念头才窜过归晚的心头,丽妃的声音又起,这次的声音低了许多,失去冷静似的,话音抖缩着,语无伦次,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他一定会要我死的……不要,不……我不要死……”到了最后,竟然也带着哭泣的音调。
她的慌张和无助从空气里传递开来,归晚仔细听着她没有条理的话语,疑惑顿起,想不到丽妃还有同谋,不对,与其说同谋,不如说是主谋,细心一考虑,丽妃虽然嫉妒萤妃,但还没有到了要下毒手这地步。听丽妃的口气,幕后之人的可怕更甚丽妃,心念稍转,归晚搜索着脑海中具有这中条件的人。
既要权势大如天,又要能出入后宫?到底是……
“原来你在这里……”突然间,大殿上又多了一道声音,这声音说不出的温和,延展着华贵的雍懒,好似与人捉迷藏的戏语,就在这闲懒的语气中,却隐含魔魅,似乎这句话意思背后是带着与声音截然不同的阴森与冷酷。
无声……还是无声,归晚心都停了,呼吸都成了很重的负担似的,仓皇间,看向德宇,只见一滴豆大的汗从他额际顺延而下,心暗惊,归晚感到自己也是脊椎发凉。
这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在丽妃进来之前,这大殿只有她和德宇公公两人,而丽妃偕同宫女进来时,显然没有这个人,丽妃进门后,大殿门已关,在这声音响起之前,并没有开门声,为何能突然出现在大殿上呢。
何况这声音好熟悉,到底在哪听到过呢?归晚记得从小和母亲学戏,人的姿态和声音,几乎都能过目不忘,为何对这个声音却有着如此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如此特别的声音,任何人听过都不能忘记,为何她却苦思难忆呢?
地上扑通一声,丽妃似乎已经跪倒在地,失魂落魄地呢道:“我不想死……不想死……”刚才对待宫女的嚣张跋扈完全消失了,此刻倒显得可怜和凄楚。
再也顾不上丽妃,归晚心头百转千回,暗暗心底挣扎,等待此人再次开口。
四十一、后宫风云(四)
时间一点点地流失了,殿内幽沉,丽妃一抽一促的不平呼吸和抑郁着的泣声,衬着寂静出奇地诡异,耐心在渲染着悲戚的氛围中渐渐地被消磨,那个男人却没有再开口。
归晚有些紧张的心情没有随着无声的殿堂变得平静,精神反而越绷越紧,理智的弦高提,心有种跳到喉口的感觉,膝盖早已没有了任何知觉,手臂也麻木了,暗暗调整呼吸,让急跳的心平复少许。
“哭够了?”浅浅的笑声在空气里染开了,好似一个顽童看够了戏之后的嘲讽。
丽妃似乎不敢接话,只是哭泣声一压再压,变成几不可闻的抽泣,好半晌,才又开口答道:“是这贱婢办事不利……我,我已经……尽力了……”申辩的声音都是楚楚战栗的,这样的低姿态,柔弱可怜地能勾起任何人的同情心。
“尽了心?”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再起,清泽的像是吹拂过湖面的微风,“既然事情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你就尽力地去做好最后一件事吧。”
如此温柔的话语,听到耳里,归晚却觉得汗毛直竖,阴冷的寒意直透心底。
丽妃似乎惊呆了,哭泣之声骤停,半晌之后,温婉的笑声传了出来,一声一泣,无限悲凉:“我就知道……你还是向着她,你这没有心的人,你是妖魔……”
被称之为妖魔的人不怒反笑,柔如柳枝的轻折,充斥着整个大殿。
“三年前……三年前的那天,是你在桃树下折下花枝给我,说人面更胜桃花,当时真的好美啊……那粉嫩的桃花……为什么呢?又到了桃花盛开的季节了,你却不再眷顾,你没有心的吗?”声声的控诉变得有些尖锐,犹如垂死前的挣扎。
“三年前,你的确面胜桃花,可是现在,要再照照镜子吗?”
丽妃再次沉默,突然间殿内又传出衣服磨擦和重物坠地的声音,正在归晚错愕不已之时,啪地一个巴掌响彻大殿。
“没有了恩宠,难道连自尊和身体都要拿来作贱吗?”蕴涵着霜冷的讥声,吐出恶毒的语言,语态却又温柔无限,犹如情人间的低语。
哭声再次响起,所有不同的是,哭中夹着笑,疯疯癫癫地呢喃:“对啊,你不会再眷恋了,你是无心的人……呵呵呵呵,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杀了,你还有心吗?”苦涩的笑声不断出自丽妃之口。
“哦?你怎么就确定那是朕的孩子,而不是楼澈的孽种呢?”
眼前一片黑暗,茫茫然,归晚骤怔,不自觉地提起麻木的手抚上胸口,感到轻微的跳动,这才相信所听到的事实,说话之人居然是当今的皇帝——郑锍。
她连做梦都不曾想到,在萤妃药中下藏红花的居然是那个将三千宠爱临于萤妃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印象中,皇上是一个懦弱的人,没有君王的气魄和霸气。偏偏此刻只听声音,就让她有种莫测高深,阴沉难抑的感觉。两年前,郑锍能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一个“仁”字,莫非一切都是假象?
想到这里,归晚定力再好,也不免冷汗淋漓,偏头看向德宇,也是脸色煞白,唇薄如纸。
归晚苦笑隐然,突然想起娘亲从小告诫的一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权谋之术浩瀚无边。在高位者必有其过人之处,不可小觑。
手紧握成拳,直到指甲刺痛了自己,痛楚传来,归晚才渐渐摆脱恐惧和慌张之情,镇静下来,轻抿唇,默默地隐藏在黑暗中。
“楼澈权重,端王跋扈,我能隐忍到今日,已经是极限了,怎会再容忍她把那个野种生下来呢?”反问的语气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似的。
“你没有心的……你明明就不确定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其实你也很可怜,为了龙椅,活得都不像自己了,连面对枕边人都要伪装……难道你把痛苦放到别人的身上就能快乐了吗?”丽妃笑声阵阵,似乎又恢复了温柔贤淑的样子,可是殿内人全都心里明白,她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已经是要死的人了,就不需要多想些什么了,好好享受自己余下的时间吧。”
殿内再次沉默,归晚有种胸口被石压住的感觉,身上忽冷忽热,交替来袭,思绪略微有些混乱,沉郁的心情犹如自身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皇上……”丽妃悲戚之声再起,轻柔但是悲伤的问,“你爱过我吗?”
轻哼出口,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如果你还有一点用处的话,我想我应该还会爱你一段日子的。”
“那你爱萤妃吗?”
“爱,朕当然爱她,她可是朕用来牵制楼澈的好棋……目前为止,还没有想过要丢弃。”
丽妃笑了,笑得猖狂和得意,似乎有什么很开心的事情一般,倒不像一个临死之人的开怀,笑声硬生生被扼断,那阴魅的声音柔情四溢地问:“笑什么?”
气息被掐断,只能艰辛地吸取一点点的空气,嘴里断续地喘道:“皇上……你好可怜……你居然……不……不懂……不懂爱。”
一句话完,所有的气息都消失了,衣服接触地面,人慢慢的滑落,只有她临死前的恨和怨似乎还留在殿中,悲凄之情久久不散,以致于连下手之人似也被怔楞住,不发一语,没有一个动作。
想不到丽妃就在此处结束了生命,归晚对她有些厌恶的同时也产生了怜悯之情,在死之前,她毕竟还是流露了些微的善良,何况她本身的命运是如此的可悲……
“偷听够了?”脚步慢慢踱近,一边开口轻柔地问,微风拂面。
龙椅后,心怦然停止跳动,归晚彻身冰冷,如掉冰窖。
一瞬间,归晚产生了种错觉,渐渐逼近的似乎不是当今天子,而是妖魔,那种只闻声音的妖异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间接影响了她的判断力。如果这龙椅是双边悬空,她一定会选择两人牺牲一人,毫不犹豫把德宇推出去,但是这御乾殿的龙椅一头连着巨大的琉璃水晶扶柱,只有归晚一边是悬空的。
郑锍似乎有意折磨,脚步放地很慢,有节奏地靠近,很轻,很轻,不沾尘似的,归晚心急跳,头一次感到与死亡如此贴近,就算是在凤栖坡堕马坠谷,在弩族长箭贴袖而过,都没有此刻这么惊慌过,心头千百个念头一闪而逝,却没有一个脱身之法。
脚步突然停下了,隔着椅背,归晚似乎都听到了他近在咫尺的轻笑声,心神一恍惚,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肩膀,身子被一股强大的拉扯力拖曳出椅背,一个踉跄,只听到“嘶——”的一声从领子处传来,归晚跌倒在龙椅前。
被拉扯时,归晚头上的宦官帽子早已掉落,一头飘逸如绸的长发脱离了琉璃簪子的束缚,如上好的黑绢散开,琉璃簪砸到地上,与地面的大理石一个碰撞,清鸣如同玉碎,被这碎裂之声所惊,归晚立时回神,心平如镜,神清似水,抬头,直视天子。
金冠束发,内穿一身白色儒衣,很随意的搭着黄袍,不知是不注意,还是刚才与丽妃纠缠时,衣襟没有拉好,额边几根凌乱的发丝垂下,平日里儒雅的皇上此刻带着三分邪气,傲睨之态尽显,皇家的贵气展露无疑,眼神里颇为惊讶,细细打量着归晚。
原以为是个小太监闯入这御乾殿,拉出之后,居然变成了精灵,清雅到了极致的风韵,一眼就让他认出眼前人就是:“楼夫人?”轻笑含于口,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事物一般。
随意一甩袖,也没注意这个动作有多么自如优雅,归晚手撑地,正要起身,这才发现腰带松开,刚才那一下的大力拉扯,衣服从后领到左腰被龙椅上饰物所勾,裂开了大口子,此刻随着她的动作,衣服敞开,露出了玉背与香肩,仅仅是轻蹙眉,随即又一笑置之,归晚站起身,也不理会那滑落肩头的衣服,浅笑吟吟,回视郑锍,礼道:“参见皇上。”
“静谧如水,青丝如绸,笑如淡梅,如月皓然,真是可遇不可求的美人。”
薄唇吐出赞赏,郑锍眼光流转在归晚身上,还没有说出口的,是归晚身上无法形容的异魅和那随性而至的自如,观之心神荡漾。
“得皇上如此赞赏,归晚愧不敢当。”平静地好似两人在街上碰面一样。
眉一挑,利芒掠眸而过:“楼夫人在椅后做什么?莫非也对这龙源之地产生了莫大兴趣?”
今日方知这君王何等的厉害,跟平日总是依靠楼澈出主意的人判若两人,如非机遇巧合,亲眼所见,归晚还真不敢相信,唇瓣轻启,话音清扬动人:“皇家浩瀚之气,归晚倾慕,趁着无人,进来观赏,捣了皇上雅兴,是我之罪。”
状似无意地往周围四顾,看到殿内透进了几道光,原来躲在龙椅后没有注意过,再望龙椅一瞥,暗惊,原来如此。
她一直疑惑皇上也是普通人,怎么知道有人躲在龙椅之后,此刻才发现,御乾殿的采光大有文章,用琉璃水晶权当镜子,此刻,从外面透进的光,正好照在琉璃上,把龙椅后的半个位置情况反射了出来。
暗自大骇,不敢再望向龙椅后,怕郑锍发现还有一人,归晚重新把眼神移回天子。此刻只要能拖延,有机会让德宇公公出殿,那性命无疑就保住一半了。
“夫人雅兴倒好,不知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郑锍笑睨着轻道,柔情奕奕,精冷的眸光却锁住她片刻不放。
这个问题无疑是最难答的,心一定,归晚缓缓露笑:“全部都听到,半点没见到。”嬉戏似的言语,说的却是最真实的答案。
“夫人的诚实真是高尚的品德,让朕也颇为犯难,如此高洁的人性,竟要在我面前消失了。”春风如笑,却隐含杀意。
心中很想退开,却不得不咬牙略进半步,归晚将掠到颊旁的发丝轻掬而后:“皇上何必慌张,归晚并非你必除之而后快的人,难道,皇上认为今日之事全做错了?”
“朕怎么会错?”俯视天下的倨傲。
“只有错的人,才要掩饰错误,既然没错,皇上何必耿耿于怀?”反问一声,归晚眼神悠淡,不怒不慌,倒似在讲述事实一般。
“夫人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呀,”抬起手,把归晚拉近身旁,半是欣赏半是复杂的表情,“都让我快不忍心看你死去了。”
手猛地扣上她的头颈,稍稍用了些力,归晚脖间一紧,顿觉呼吸困难,抬眼时,注意到郑锍的眼神有淡淡的迷茫,虽然一闪而逝,但却真实存在,不管如何,这都是一线希望,归晚手握住郑锍的手腕,似看到什么出乎意料的事一般,尖声道:“丽妃娘娘——”
颈子突然被一松,郑锍阴郁着脸,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在那听到惊喊的一瞬间,放松了力道,冷着脸看归晚慢慢调整呼吸。
轻吐几口气,归晚缓过气来,虽然心中暗恨,抬起脸的刹那,脸上还是漾开如兰似的笑容:“帝王非是无情人,丽妃娘娘死得不冤了。”
“你以为朕不杀你是因为她吗?真是可笑,她活着尚无这个本事,死了又有何惧?”
“死人固然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但是之前说过的话,却怎么也抹灭不了,即使是高坐龙椅上,也有些无奈吧。”凝眸冷吟。
“只要你死了,今日的一切,又有谁知呢?”发出悚人入骨的笑声,郑锍走前半步,又把归晚的身形罩住。
归晚站在原地不动,直到郑锍的气息来到面前,依然没有任何举动,只是在他近靠,手又再次放到她脖子处时,对上他的冷眸,细看的同时,异惑般地开口:“我死了,难道皇上也能把那些话给忘了吗?只怕不行吧。”声音软软的,直透人心似的。
动作硬性停住,郑镏扣颈的动作不变,却一点力都没用,暂停了片刻,薄笑再次逸出口:“有趣,有趣……”状似无意的,手指脱离脖子的同时,滑过归晚裸露在外的肩,顺延着零落的衣袍来到腰间,腰带早已松开,被郑锍轻轻一解,飘落到了地上,外袍随之脱落,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勾坏领子的衬衣,如雪肌肤,秾纤身段,还有那面不改色的随性自如之态,极尽的媚惑,妖异致极。
眼神有些幽深,天子的眼光在归晚身上流连再三,叹道:“夫人的镇静让我艳羡非常。”
看他的眼神深处一片清平,暗惊此人怎么如此莫测,知他现在杀意锐减,归晚放松三分:“皇上得尽天下,有什么不是你的,又怎么会羡慕他人呢。”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非常接近,郑锍对过耳的话似乎并不上心,手指拉过归晚的发丝,在手指中绕圈打转,这个动作像是具有极大的乐趣似的,他乐此不疲。青丝绕圈,把他的两根手指圈住,他浅笑出声,一扯头发,把归晚带入怀,一手紧扣腰,一手缠着发丝,抚着她的细致嫩滑的肩,轻语道:“你如此聪颖,当猜猜,我到底杀不杀你?”
此刻已有点摸清此人品性,极端的残暴与阴骛,更可怕的是,还把些隐藏在他儒雅的外表下,让人胆寒,归晚启唇清吟:“那皇上何不和我一赌?”
“你以为,你有和我一赌的资本?”郑锍轻讽出口,手上却放松了禁锢,搂着归晚的腰,让她得以顺气说话。
“胜负尚难料,何惧有无资本?”悠扬之声盈盈悦耳,归晚自信中带着狡黠。
一阵轻狂之笑响于殿堂,郑锍眼中窜起火光,傲然而睨,扬眉冷笑,柔声轻语:“我倒很想知道,夫人和我赌什么?”
归晚心头微宽,知道他暂时不会下杀手了,唇边弧度一勾,引出美丽弧度……
四十二、后宫风云(五)
“以两年为期,看皇上是否得偿所愿。”以江山为赌,随口而出。
郑锍细眯锐瞳,更添三分邪雅,一似若有若无的笑浮上唇畔,饶指青丝散开,指尖轻触归晚的脖颈,皓白莹洁的冰肌和他修长有致的手指合成一副画面,明明是徘徊生死之际的境地,竟然因为她坦然随性,清悠如水,变得有丝诡艳。
“夫人是想用缓兵之计吗?”
归晚扬声轻笑,噙着请君入瓮的含意,反唇相激:“既然知道,皇上何不杀我?”
天子的骄傲,即使明知是缓兵之计,也必会接受,何况,这本是一场斗智斗力持久之战,皇上心中大患,是朝堂中两大势力,无外乎楼澈、端王。要想集中皇权,其一是,除之两者,其二是,利用两者,照如今郑锍的真实性格,只怕是前者居多。
凝眸深锁,郑锍眼底霜意渐融,手离开纤颈,抚上玉肩,轻低头,颊旁散发触上那张清艳雅颜,眸对眸,鼻对鼻,唇间仅半寸距离,连吞吐间都能感受到对方气息浮动,一股淡悠的萦香迷惑了几分意志,再凑近几分,唇在脸颊擦过,轻言在归晚耳旁低语:
“这个游戏倒还有几分意思,……你说,今日之日,惑我心神的到底是这个有趣的赌注还是……你呢?”
炙热的气息在耳垂处轻拂,知道他杀意全消,归晚轻吟一笑:“皇上的深意,又岂是一般人所能度测?”
话音刚落,光亮突然透进殿中,一声轻响,一个太监轻手轻脚推门走进,跪倒在地,细声道:“皇上——”没有听到任何回答,抬头望去,哑然一惊,李公公楞住。
殿内昏暗,只有几束微光,此刻借着门外透进的光线,把龙椅前的两人显于眼前,李公公仔细辨认双方,心乱跳起来,凭心而问,自己是否找错时间闯入。皇上极尽暧昧地楼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女方衣缕半破,裸露出一大片冰肌雪肤,隔个半个大殿,他也辨认出,那种邪美和异魅,见之难忘,分明是楼相之妻。
忙把头俯下,当作什么也没看到,李公公敬跪殿口。门徐徐合上,殿内多了个人,又重回宁静。郑锍稍放松力量,楼在归晚腰间手往下一探,拉起破损的衣料,遮住归晚的背,盖住肩膀的玉肤,再拾起那散落的绣纹腰带,轻系腰间。动作显得有条不紊,耐心十足。
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归晚不动声色地由他作为。转头看向依然纹丝不动的李公公,暗叹一声,原以为宫中大总管李裕是楼澈派在皇后身边的人,此刻看来,他也是皇上安插的钉子之一。心中暗叫好险,这宫中是是非非,人心险恶,真是万分难测。
郑锍低沉一笑,转视归晚,犀眸厉芒,嘴里却是温柔无限:“怎么?很吃惊吗?”
神情微敛,侧脸时,疏淡了三分,归晚似笑非笑:“人心叵测,让我体会深刻……”似感叹,却又用一种游戏的方式说出来,惹来郑锍柔声一笑。
腰带最后一根细绳系上,手中一停,郑锍侧身踏下台阶,缓步走向李公公,跪在地上的太监总管似乎极其惧怕,随着郑锍的接近,往后退缩些许。直到郑锍来到面前,不得不站起身,低声报告些什么,随着他的轻声报告,郑锍似乎越来越开心,笑容浓了几分。
“夫人,此刻可愿随我小赌一把?”噙着算计的轻笑,郑锍紧盯着归晚,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态。
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归晚莞尔置之,清怡如月,悠然一叹,徐徐答道:“皇上雅兴,我又怎敢打扰。”
料定了归晚是如此的答案,郑裕眼底浮出笑意,走到大殿右方,最不起眼的殿柱上镶嵌着一块方形的琉璃,他伸手轻按琉璃,再向左转了半圈,在御乾殿的右侧居然移开一个门,归晚默默看着,心神也慢慢定下,想起刚才躲在龙椅后,郑镏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她受惊,原来是借助了精巧的机关,此刻释然,让她安心不少。
“皇上——”
赶忙叫住皇帝,李公公低头唯诺轻问:“这丽妃娘娘和宫女的尸体……”不敢擅自拿主意,看出今天主子心情似乎不错,固而大胆开口相问。
斜瞅了李公公一眼,郑锍显出不耐,还没开口,一道清悠之声已经抢言:“丽妃妒恨萤妃娘娘,居然在保胎药中下了藏红花,因为事情即将败露,无颜面对圣上,因此自缢谢罪,使女殉主,皇上念在往日恩情,不于深究,保其主仆全尸。”
归晚不疾不缓地从龙椅边踏下台阶,清吟笑眸,似月风华,损坏的衣袍随着动作又敞开少许,更衬其人随意挥洒,雅致风流,走到大殿上,话音一转,看向郑锍:“当今天子以‘仁’治天下,此次宽容的风范才能恩泽四海,广布天下,皇上,你说是吗?”
郑锍眸色转深,幽不见底,笑容绽定,一扬手,李公公领意,低道一声:“是,皇上仁慈。”后驱着身子,退出殿外。
对她刚才擅拿主意似乎并不着恼,郑锍勾起唇畔,戏道:“夫人一天之内到底还要再给朕几个惊喜呢?”悠然长叹,似有惋惜。
“萤火之光,怎堪与日月争辉,皇上给我的震撼,才令归晚此生难忘。”反唇轻讥,终还是忍不住要舒缓心中闷气。
斜依暗门上,一副慵懒华贵的天子气派,听到归晚的话,郑锍一笑了之,笑睨归晚:“别人说这话,朕必仇之,今日夫人说这话,却让朕恨不起来呀。”
“皇上心胸之‘宽广’也让归晚自愧不如。”似褒似贬,嬉笑间出口。
最后一个字吐尽,归晚已来到暗门口,向暗道中一探,本以为暗沉的通道居然明亮无比,壁上排列整齐的琉璃利用了反射原理,把外界的光引进暗道。欣赏同时也不仅轻叹,这皇宫中的秘密,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尤其是以今天看到的为最。
突然间,眼前多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片,归晚不解地蹙眉,一脸讶异看向郑锍。
“夫人忘记我们的小赌了?”暗道狭窄,两人距离贴近,郑锍意味深长地轻声在归晚耳旁道。
不明白对方的意图,没有细问,归晚接过水晶片,继续在暗道中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面是一面黑壁,想必是走到头了,莞尔一笑,正要回头低唤,郑锍突然伸出手,遮住归晚双目,讲她反身楼进怀中,身躯全然贴合,归晚一惊,直觉就要将对方推开,因记起对方身份,有所顾及,只能选择默然不动。
又是那清幽之香萦鼻,郑锍惑然薄笑,放开手。归晚睁眼一看,黑壁已经打开,又是一个大殿出现眼前,凝神向暗道四壁一望,不知多少细碎的琉璃嵌于其上,不知哪个才是开暗门的暗纽,刚才郑锍遮她双目,也是怕她摸索到暗道的机关吧,这样就算她知晓了御乾殿的暗道入口又有何用。心底暗叹一声,又惊又忧,此人行事如此周密,将众臣蒙于鼓中,果然是阴晴难测,深不见底。
这皇宫中,真是人杰地灵,所住之人个个不凡。这个想法在脑中一掠而过,归晚略含讽刺地一笑,举步走近殿内。
与御乾殿完全不同,这个殿内一点浮华之气都不沾,没有金碧辉煌,没有琉璃玛瑙,室内流露出一股子书卷气,简洁高雅,一尘不染。惊讶于皇宫中,竟然还有这么一处清幽地,归晚转头环视,定神打量。
郑锍信步走到殿内书桌旁,推开窗户,顿时清草淡香扑鼻,微风徐徐,拂面而来。归晚跟随上前,看着郑锍动作,直到他回转身,闲雅悠道:“我们要赌的就在那里。”
顺其而望,入眼的居然是相府的花园,归晚暗惊,沉思半刻,才忆起这是萤妃的景仪宫后院,与相府的院子如出一辙,偏首一副细思量的娇俏,含笑而问:“赌这院子?”
“当然不是,”郑举起手中水晶片,放在眼睛前,望向院子中,拂柳轻笑:“赌的是院中人。”
四十三、犹怜(一)
原来暗道中郑锍给的水晶片是这个用法,归晚把水晶片放到眼前,再次外望,景仪宫后院的景致居然变得清晰无比,犹在眼前,暗暗惊讶之余,视线在院中兜转一圈,截然停止在院中一处。清怡如许的笑淡了几分,她放下水晶片,偏首说道:“皇上要以这为赌注?”
“难道这不足以为赌?”修长有致,保养得如同女子般的手支在栏围上,郑锍掀起唇角,三分玩味之意,“还是夫人心中害怕?”
归晚洒脱之态敛淡,回眸注视院中,心中片刻犹豫,明知郑锍想从心理上打击自己,本应很不在乎,平静、清朗应对之,为何在看到楼澈与萤妃之时怔忡难答。
笑意肆起:“原来真的害怕了?如月皓洁,原来也有阴郁难避的时候吗?”
迎眸对上他凛锐的幽瞳:“归晚一介凡人,哪里及得上皇上脱俗之态。”
春风如笑,又是温情柔溢的样子。
“夫人放心,朕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如若夫人真不想赌,朕决不勉强。”
“皇上今日雅兴十足,归晚决不敢扫了皇上的兴致,何况赌注乃皇上所下,归晚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能和天威相对。”
就算此刻避过,难道还能避一世?何况这邪佞多诡的皇帝在身边,此赌不成,必然还会想出其他阴毒的法子,与其面对郑锍的莫测,还不如观察这景仪宫发生的真实。
在郑锍深沉打探般的眼神注视下,归晚重新拿起水晶,再次转首,把那熟悉如同家中的院子凝聚到了一片小小的水晶上。
……
华光流转,倾洒丽彩,薄澈的水晶上,居然透着另一个世界似的,宁谧中氤氲着悠悠情思,那空灵雅致的柔美,那清俊尔雅的温泽,还有那剪不断的牵扯,都从水晶上折射出来,然后传到了归晚如水凝眸中。
手指一松,那华彩的光也随之坠落,半声清鸣都没有扬尽,已破碎成点点,犹如万点星芒般铺泄一地,光华还没展进,便消陨了……
郑锍含笑看着这一幕,凛锐之色凝于眸中,语气却更见温柔,故意调侃:“看来朕的萤妃和楼卿还真是情难自控呢……”
半晌之后,没有听到回音,回过头,薄唇中还要逸出更多险恶的语句,却在瞳转之际,扼断了后音。
那样无辜的表情,脸上还带着如云淡扬的笑容,头微微侧着,似在思考什么,没有伤心的神态,却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悲伤从她的身上泛开,万般惹人心怜。郑锍噙起戏谑的笑,涌起残酷却无比欢愉的神情。
“直到此刻,我才发现夫人真是美得让人心动呢。”
手指肆无忌惮地轻抚上莹白的脸侧,幽然道:“我最喜欢就是破损的华美,支零破碎的绝境才让人觉得无法移开视线。”
轻柔地架开他恶意的温柔,眼帘轻合,重又眨开眼,怡人之色流露:“皇上的厚爱,归晚还不敢当。”
“夫人忘记你赌输了吗?如此大胆拒绝朕,难道你真的如此漠视性命?”
“归晚哪敢如此漠视自己的性命,”这个阴柔难测妖魔,稍失分寸便会给他捏住弱点,“皇上漠视的东西,别人可是视之为珍宝呢。”
真正草菅人命的,是眼前这个高坐皇位之人吧。
“夫人到了现在还是如此能言善辩,看来是还没有走入绝境?”怎么样才能把她逼进绝境呢?他突然有了种冲动,想要折断她的羽翼,抹去她那淡如的笑,彻底毁了她那不露于外的高傲和自信。
情不自禁,呢喃轻语:“朕可是万分期盼,看到夫人陷入绝境的挣扎……”
“皇上的兴趣真是让归晚感慨,可惜我俗子之躯,难以分享皇上的快乐。”那种极致的残酷乐趣,听入耳中都觉得胆寒三分,那种寒到内心的冷冽,窜入心中,万般“冻”人。
“那夫人今日输的,又该怎么算呢?”变着法子,再次为难对方,就想再一次欣赏到那片刻绝望。
单手抚上肩,拉起破裂的衣领,脸色不变,依然从容自若:“今日输的是我吗?”眸光轻转,盯上对方,“今日只可说不输不赢,皇上,院中女子可是你的爱妃,难道你忘了?”
郑锍轻哼:“那又如何?”最多就是颗重要的棋子,哪能左右他的心情。
“皇家颜面,即使皇上不在意,想必很多人都会在意的,比如……端王。”
说完之后,归晚淡笑着注视了对方骤然有点阴沉的脸,暗笑在心,续而又道:“皇上,如果等到端王来在意这皇家颜面,皇上不就难堪了嘛?毕竟世人眼中,那可是皇上倾心相爱的女子。”
以郑锍的天子之傲,怎能沦为世人笑柄。
“夫人此刻锋芒毕露,看来对安全走出此处有极大信心了。”凛芒略闪,因对方的不肯臣服,不悦随着杀意又起。
“皇上,告诉你个秘密,”天真的语气倒似纯真女孩一般,在郑锍微楞之下,归晚凑近对方,“刚才龙椅之下有两个人,你相信吗?”
表情凝住,郑锍似惊似怒,冷然道:“你以为这话就能骗到我?”
“世事如棋,皇上,一步错,步步错。皇上如此英明,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今天此战用尽了她浑身解数,就为能安全走出此宫,落魄至此,心头不免有些苍凉。
郑锍沉吟不语,盯着归晚的脸,就想看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锁视一会,笑意重拾:“有趣,夫人,朕今日与你御乾殿一见,真是受益良多。”
“请夫人记住,我们之间还有个赌约,至于夫人最后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朕今日告诉你,必是你终身后悔……后悔踏进御乾殿的那一刻起,你就身不由己了。”
“今日之事,如果朕听到半句谣言,那后果的惨重,可不是夫人能承担的。你可千万莫忘,谨言慎之。”
直到走出宫殿的一刻,那冷飕飕的话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归晚不自觉地环起身子,就在踏出这清幽的殿堂时,四下无人,脸上还挂着云兮之笑,眼角却已划下泪珠。
娘亲,你常说,戏子带着面具,在戏中唱的是悲、是喜、是怒、是哀,那都是戏,可是为何,我刚才看到景仪宫中,两人相拥,却酸涩地难以自抑。
谁来告诉我,在戏中的泪是戏,那么戏子面具下的泪呢,谁人能见?情以何堪?
*****
凉意阵阵的微风夹着绿叶芳草的甘甜,拂过湖面,吹过一波又一波的浅浪。姚萤站于庭院中,无限孱弱姿态,对着眼前人婉婉叙说。
婉丽柔情,弯蹙的眉犹如新月,比花更娇嫩的唇瓣一启一合,还不时发出莺啼般的笑声,绝美的姿态足以软化任何人的心。为何此刻见了,自己的心中却波澜不惊呢。
楼澈笑笑,有点惊异于自己的心态,这张曾经牵动他心的女子,如今却是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一笑抿之,已是物是人非。
怔忡间,一道丽影冲入怀中,楼澈低首看着那抹纤丽无双的容颜,一皱眉,冷然道:“娘娘,你在做什么,放手。”想要伸手推开,却发现她缠绕至紧,一时间,竟挣脱不了。
“楼澈……你何其狠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豺狼之窝,却不顾我的死活,明明知道有人对我下藏红花,我想依赖你一下都不行吗?”
我见犹怜之姿,楚楚动人之情。
手上加大力量,楼澈擒住她的手臂,推开一尺距离,温澈的眼神里掠过犀利:“娘娘,既然知道这是尔虞我诈的世界,就该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
姚萤秋水为瞳,此刻却是泪光盈盈,似怨似愁地望着楼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话音清柔中竟有些抖动。
俊美的青年站在庭院中,从容地抚过衣袖,拭去那刚才纠缠的痕迹,雅贵的翩翩风度展露,细看一眼姚萤,似有叹息。
“萤妃娘娘,刚才从试药女官那,已经查出在你药中下藏红花的是丽妃,”制止姚萤想要插话的举动,楼澈的声音冷了几分,“同时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么事?”轻柔的声音也恢复了冷静,婉然问道。
“你不知道吗,这就奇怪了,”楼澈低低地笑起来,“她说,曾经找过你萤妃娘娘,跟你报告了药里下了藏红花的事,你却给了她一笔钱,要她保守秘密,这药,是你自愿吃下去的。”
风突然静止了,萤妃依然空灵绝美的脸上柔情不变,却多了些隐痛,笑意泛开,嘴角勾起秀丽弧度:“是我不要亲生孩儿,扼杀龙子,所以你现在来定我的罪?”
轻叹一声,将庭院中的景色再一揽眼底,最后一丝情意似乎也给消融于这无形的岁月中,一低眸,冷吟之色起:“你放心,那个试药女官再也不会说话了。你安全的很,我最后一次警告娘娘,在后宫中,瞬息万变,就算要亲自为之,也要抹去一切痕迹,省得落人话柄。”
语重心长似的,教导着争斗之术,萤妃却是越听越心惊,瞳眸睁大,错愕地看着对方,这话里的意思,这意思分明是……
“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帮你什么了,娘娘好自为之了。”
不行,她世界里唯一的光芒似乎就要消散于无形了,内心一阵恐慌,她猛然上前,拉住楼澈欲转身的衣袖:“难道你忘记以前的承诺,会照拂我一生……”
“你还需要我照拂吗?我每次来这后院,所有的宫女和内侍都不见踪影,而又不见其他人闯进,娘娘,”抓住她的手慢慢从衣袖上甩开,“你在宫中的势力,已经到了这种牢不可破的地步了,哪里还需要外力帮忙?”
最后的纠缠已经割断,深深凝神看了眼前女子一眼,楼澈敛眉,浅笑于面,眼底的冷意阻止了萤妃再欲上前拦阻的行为,终还是转身离去。
楼澈加快了几分步伐,急欲离开景仪宫,看到前来的宫女为他举起宫灯,这才发现天色已晚,暗叹逗留时间太长,一转头,略有些惊讶地望着右方,眸色冷淡,轻问身边宫女:“那个宫殿是什么地方?”以前从没有注意过,这个庭院的正对面,居然有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宫殿。
宫女惊讶地看向右方,一瞥之下,笑着答话道:“楼相,那是崇华殿,以前是前太后礼佛之处。”
“从那殿堂可以看到这院中景致吗?”
“楼相说笑了,”宫女天真地笑起来,“隔得那么远,怎么看得到这里的景致呢?楼相多虑了。”
凉风四起的景仪殿前阶上,楼澈犀锐的眼神掩在温润的笑容中,虚渺不真,拂袖而外。
四十四、犹怜(二)
月影疏浅,冷华萤然,池边氤氲之气,似雾似烟,拢着那池青波,半梦半幻,池边柳枝垂躺,一抹紫色丽影立于池边,一手支于树枝,缕缕青丝盘散,淡然凝眸,思绪悠悠……
小声喘息着走近,却不敢打扰池边人飘忽的思绪,德宇公公抱着一套淡雅的女子宫装,肃立在池外。
趁隙从御乾殿中逃脱,他几乎跑遍了整个皇宫,不知道她有没有脱身,就算逃脱了,衣服破损又该如何,奔波近半日时光,终于在这偏僻的崇华殿的池塘边找到了她,慢慢心安下来。注视着池边人似乎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淡怡的身姿似已与周围融成一体,沉入月色中。德宇嘴一张,想要出声叫唤,池边人已经缓缓偏过头,吟然一笑:“来了吗?来的正好,我正愁,如此模样怎么出宫呢。”
“夫人,”微微把都低下,德宇不疾不缓地走近,在五步距离处停下,见归晚平静之态,忍不住问道,“皇上……”
“皇上?”本是浅笑吟吟的归晚轻逸出一声哀叹,“天子之尊真是非同凡响啊,龙吟虎啸,莫之为敌。”
本想问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此刻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德宇皱起眉,似有担忧地望着归晚。
“你是在担心我吗?”归晚眸光掠过德宇,捕捉到他神态里流露出的忧心,调侃道,“放心吧,一时三刻,还不会有性命之忧。”
如此轻松自如的语气,却掩不住其后忧虑万重,德宇听了这话不但不喜,反而更增忧虑。归晚见之,浅笑略敛,黛眉已微蹙,露出沉思模样。
今时之日,在皇宫中种下祸根,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蒙混过去?归晚苦笑丝丝泛开,在这殿中,她因为景仪殿中一幕,乱了心神,应对郑锍之时,居然出威胁之语,虽然保住一时安危,却为以后埋下无穷祸根,在谋略上出现错误,此刻就算想补救也是悔之晚矣。
平静一想,在新婚之时,便已知道楼澈与萤妃之事,为何刚才会如此沉不住气?皇上如此深沉难测,和他御乾殿一面,已经引来杀机,更为楼澈添来无穷麻烦和灾祸。原本郑锍同时面对楼澈与端王两人,就算想要除之,也要分出先后,此刻她已撞破他真实性情,只怕皇上要先对楼澈下手了。
说到底,楼澈护她,宠她,关心她,给的都是世间最好的,她带给他的,却是后患无穷,只怕,真正有所亏欠的,还是她多一些。
归晚想到这里,心有些酸,似有闷气堵在心田一般,情不自禁幽然暗道:“难道真应该离开相府,远离是非吗?”离开,解皇上心头之刺,也不用把灾延祸到相府。
德宇听归晚自语,蓦然一惊,抬起头,对上归晚迷惘的表情,心有不忍,轻劝道:“夫人,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远离是非,谈何容易。”
听到耳中,心头微震,归晚转眸过来,打量德宇。德宇退后一步,倏地跪倒在地,和着那被月光铺泄一地的碧绿,进言道:“夫人,刚才御乾殿一幕,是忧也是喜啊,皇上要针对楼相与端王,碰巧给夫人听到了,可是如果夫人离开了,难道皇上就不会对付相府了吗?这都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啊。”
闻言略有沉吟,归晚蹙眉舒展,薄笑淡漾:“莫与之敌,不如避之,难道公公不明白这个道理?”和皇上为敌,能有几分胜算呢?
“夫人,你不是已和皇上下了两年之约,何况,能避则避,避之不过,不如敌之啊。”语重心长的话语,出自德宇之口,他本是小小内侍,远离内宫争斗,每日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一夜被归晚拉进是非圈,本是一身清,沾惹半世尘。此刻居然有种想要活下去,活得更精彩的想法,即使只有一点作用,他也想在宫中做一把伞,为眼前人遮去一些风雨。与其一生默默,不如一瞬灿烂,德宇毅然在内心下定决心。
“避之不过,不如敌之?”轻笑着把这话又含在嘴里念了一遍,归晚低吟,又恢复了那清扬自如的姿态,看着德宇跪在身前,笑语回道:“公公提醒的是,是我想的太天真了。两年为期,权谋相争,到底谁人能胜,还未可知呢……”
话音里三分清狂,阴霾全消,德宇忍不住抬头相望,只见归晚含笑立于柳前,眉宇高扬,端的是恣意昂然,一股子不受世俗的随意自如,又有些眷恋红尘的悠畅,风致雅然。
轻风四起,刮起柳枝,脱枝柳絮飘扬,归晚薄笑着伸手,纤指如兰,手腕轻转,柳絮在她手中竟似活的一般,手中柔捏,手掌翻转,柳叶好似消失于她的手上,德宇看得一楞,一时间分不清是掌是叶,归晚摊开手掌,一片柳叶静躺其上,低语道:“戏者为了锻炼手腕的柔性,经常如此练习,而我却从中学得一个道理,有时,见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你说是吗?德宇公公。”
德宇跪而不语,轻点头。归晚抿唇一笑,手指一扬,柳叶脱掌,飘落下来,“公公,如果我要与之为敌,还要公公的帮忙,公公可还愿意?”毕竟是与皇帝周旋,又有多少人愿意冒险。
柳叶低旋,荡于眼前,不忍它沾上尘土,德宇一手拿着宫装,空出一手接住柳叶,头伏得更低,恭声道:“夫人,我愿献犬马之劳。”
幽叹着接受他的忠心,归晚扬眉,笑语:“公公手里拿的,难道不是给我的衣袍吗?”
德宇一楞,这才想起,归晚身上还穿着太监装的破衣,忙起身,仔细一看,归晚身上之衣后颈到背部都勾坏了,肌肤隐隐可见,心中歉意顿起,忙拿起手上宫装的外衣,小心翼翼地披在归晚身上。
归晚处之淡笑,还没谢过。身后一声厉喝声骤降:“你们在干什么?”
闻声一怔,归晚转眸,楼澈站在十米之外,总是挂着沐人笑容的脸上,此刻面色阴沉,如夜黑眸中噙着不知名的怒火。
楼澈走上前,锐利的眼神在扫过德宇之时,略缓一拍,脸色稍有缓懈,转向归晚的眸光里柔软了几分,温声问道:“今日怎么进宫了?”一眼瞥到归晚身上披衣之下穿的居然是紫袍的太监服,眉轻折,带起疑惑。
当然不能实情相告,归晚唇角淡勾,莞尔道:“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我一时兴起,想到宫中转转而已。”
虽然感觉到归晚是兜着圈把问题给敷衍于无形,楼澈也只是笑笑,并未深究,历来宠她,爱她,只要是她兴之所至,什么都能由着她。抿唇浅笑,见她靠柳站在暮色中,心弦一动,伸出手想将归晚楼入怀中,手指还未沾衣,归晚却悄然后退。楼澈微楞,凝视着归晚的脸,想看出什么,却在余光游过她颈处时,蓦地盯住一点,一跨步,拉近两人距离,快如闪电的擒住归晚的手臂,不让她有丝毫躲避,另一手却掀开那件披在身上的外衣,一看之下,脸色瞬时沉郁,薄唇紧抿。
德宇被这空气中骤然多出的沉寂感压得喘不过气,感觉到这当朝权相周身散发出一股怒气,似乎把这划分了空间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咬牙逸出这句话,楼澈目不转睛地锁视着归晚,没有想到外衣下的太监服居然从后领到背部都裂开了,在那白皙纤细的颈下,还有很可疑的红印,抑制不住地,心里泛起滔天怒火。
直面他迫人的气势,归晚心头犯难,今日发生的离奇之事,受郑锍所胁,是决不能告诉楼澈的,可是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不能开口说些什么,她偎上身,靠着楼澈,双手环上楼澈的颈项,语气哀哀凉凉:“好凶啊,我累得很,你别迫我好吗?”
楼澈怦然心动,楼住她,强忍着想细问的冲动,漆黑的眼眸片刻复杂,终还是轻叹一声,楼紧怀中人,饶是刚才那般怒气也变成了缕缕柔情,心中还有些不甘,恨声低道:“今日就暂且放过,但是这事,我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敢动他楼澈的妻子,眼中寒芒一闪,杀意掠过。
就是在他怀中,也感到冷意袭身,归晚微缩身子,轻声答道:“到了时间,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对于这个回答,楼澈并不满意,还想再问,却在看到归晚一脸倦色时犹豫起来,拿起把外衣罩在她的身外,遮住那若隐若现的冰肌玉肤,横抱起她的身子,冷然吩咐一直垂目站于一旁的德宇:“去备车。”
德宇抬眸,明显感到楼澈不悦的情绪,想要看一眼归晚,却被楼澈厉芒冰意给逼退,不敢再多言,领命向外快步离去。
“夫君,多谢你容忍我的任性,”归晚闭上眼帘,安心的躲在这一处温暖中,轻笑打趣道。
听到这句话,楼澈这才脸色稍霁,露出温淡的笑容,默然不语,贪恋这一刻的宁静与温馨,慢步向人少的官道上走去。
“夫君,你知道当今皇上当初是如何坐上帝位的吗?”似突然想起,归晚问道。
“是因为当年太子病逝,而众皇子中,六皇子最为仁和谦恭,在百姓中极有民望,所以最后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坐上龙椅。”慢条斯理地把当年的帝位之争说出口,平淡的语气倒似家常一般。
仁和谦恭?听到这个词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归晚暗叹,续而问道:“在夫君眼中,当今天子是如何一个人?”
楼澈脚步突然一顿,诧异地立于官道上,脸上表情淡敛:“为什么你今天句句问他?”想到她今日所问所提都是别人,心头不悦又起。
“我只是好奇而已,”把头靠在楼澈胸前,归晚悄然睁开星眸,看到月色缭绕,惑人心志,轻声问道,“夫君,如若有一日,我为你带来无穷灾难,你恼不恼?”
大地突然归于平静,官道上宫女太监都不敢靠近,只余一道抱着人的修长人影走于月影下,静穆的脸上有丝春风拂柳的淡笑,轻抿着薄唇,没有出声。
就在归晚认为他不会再回答了,刚要再次合上眼帘。楼澈低沉好听的声音从夜空中传来:“带来灾难?我一生中还未碰到过什么解决不了的灾难。何况……”压低了声音,把归晚抱高,凑到耳根旁,贴上她的脸颊,含笑道:“对你,我甘之如饴。”
四十五、犹怜(三)
我非莲,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而我,非出淤泥已染一身污,宦海混沌,岂是白莲所能生存,故我非莲,既染且妖。
润雨如酥,延绵不息,淅沥着飘趟过整个京城,南城的古宅外来了四个贵客,一把江南绢绸伞,显尽了来人身份高贵。宅子偏门一开,探头出来的老仆张望之下,立刻打开朱红木门,恭身相请来人入内,随后谨慎地向门外四顾,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又轻声合上门扉。
“公子,你可来了,”辣西施苦候半日才等到归晚,忙起身相迎,一手拿过刚泡好的香茶,亲自递到归晚手上。
热气暖身,单手挥去一身湿润雨丝,归晚转头相问:“三娘近日可好?”
“托‘公子’的福,一切都顺利。”辣西施笑嘻嘻的,瞥到归晚身后跟着那如晴如明两个丫鬟,略显讶异,进京以来第一次看到她们两跟着归晚。如晴如明微微一点头,就算招呼过了,前次因为她们保护不利,致使丢了归晚,回相府后被严厉惩罚后,此时再次跟随归晚,不敢有所疏忽,如影随形,随时戒备。
挥退所有奴仆,辣西施这才领着归晚一行,走上阁楼,珠帘书屏,清新雅致,倒似一间女子闺房。让楼盛等在门外,四个女子踏入房内。
“公子,”让归晚坐于窗边,辣西施转身在书架上翻寻,抽出一本类似帐册簿子,放到归晚面前,慢条斯理地报告起来:“这一个多月来,收购了曲州进京路线的商家共两户,召武士二十余人,其中一流者,三人;召文士十余人,四人满腹经纶;召三教九流者,十余人,各有本领。还有拉拢官员者,名单都在上面了。”事无巨细,都详尽地叙述来。
归晚拿起帐簿,粗略地翻阅两张,重新合上:“三娘做的事,我很放心。”用人勿疑,这个道理她深明。
“公子今日怎么惦念起这儿来?何不等雨停了再来?”这“公子”做事一向不急不慌,心不在焉似的,这次倒显得有些主动,对于掌握京城动态方面极为热心。
归完闻之一笑,望向窗外,并不作答。听着淅沥不断的雨声,心中颇是厌烦,从宫中出来,已经有一个多月,却半点动静全无,一日一日,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等着那雷霆一击,不鸣则已,一鸣必定惊人。那个异魔似的皇上,哪是易与之辈。楼澈似乎也感觉到什么,调回如晴如明,全面保护她,在她周围撒下一道名曰“保护”的网,想要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下,心中微微一暖,归晚轻逸出一声似忧似叹,她非白莲,又怎能出淤泥而不染。
“公子,”打断归晚的悠忽,辣西施拿回无人观看的帐簿,轻言道,“你让我打听的事,已经略有眉目了。”
这句话似乎引起归晚莫大的兴趣,收回投视在外的眸光,眉轻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朝中分有两派,是众所周知的事,一派端王,一派楼相,但是这一月来,我们用尽手段,打探了几乎所有京城官员,才发现朝堂远非这么简单。表面看来,朝中两大系,其实还有一部分是‘保皇’派,端王有皇族特有之权,楼相有处理军政的决定权,而兵权,则是握在林氏将门手中,林氏家族忠心不二,可以说是当今圣上的真正依靠。”
“林氏兵力都散在天朝南北边关两处,皇上要靠这来保护自己岂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个高深莫测的天子会如此坐以待毙?
“这就是我们打探出来的第二个重点了,”辣西施故意卖了个关子,壮似神秘地说道,“你可知,京中有些官员,看似分属楼,端两党,其实是忠于皇家的不二之臣。”
“你的意思是,有些人可能是皇上故意安插到楼,端两人身边的?”
“是啊,越调查,越觉得这京城真是龙潭虎穴,深不可及。”辣西施忧声一叹,虽然不知道这‘公子’到底在防什么,但是已经隐隐透出与皇城牵扯不清的关系。
归晚蹙起眉:“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如果真是如三娘所言,这官场上,敌敌我我,真是难辩分明了。
“我听从你的吩咐,卖断了从曲州进京的两家商户,这两家本是和皇宫里做生意的,宫中的许多制品都是通过这两家的渠道向外界购买,现在已经都暗里转到公子的名下了。接触宫廷好段时间,也能摸索出门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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