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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乱

_17 朵朵舞 (当代)
  德宇抬起头,肤白明润,眉目端正,低声道:“端王目前就在曲州,距京城不过两日路程,皇后当得趁此刻把京城的兵权抓在手中,端王才不至于妄动……”
  皇后蓦然一惊,脱口道:“皇上,皇上仍在……你……”
  德宇乌黑的眸子对上皇后略显惊慌的眼,肃然道:“难道太医没有对娘娘说过,皇上这些日子已经起不了身,偏今日精神好起来,只怕是……”他把后半句吞回腹中,细细打量皇后,见她似有所虑,倒没有震怒的迹象,接着又道,“皇后需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才是上策。把京城的守兵控制住,才不虞某些狼子野心,即使做更坏的打算,在京城中与他们僵持住了,手中也多了些争斗的筹码,更重要的是,争取到时间向各地求助。”
  皇后不语,上上下下把德宇看了个透,不由疑惑,他从不是她跟前的人,也不曾得她好处,为何处处帮衬她?这话里话外,都是为她做打算……
  “这五年来,皇上病重,脾气暴躁,本宫有事要报,常常是公公给予方便,也多番在皇上代为美言,今日公公又赶到这里为本宫筹谋,公公所为,实在让本宫费解。”
  德宇淡淡一笑,皇后直盯着他看,微微一低头,耳边的珍珠点点晃动,灯光下隐泛起银色光芒,半边脸庞的轮廓,酷似记忆中的一个人,也是那样笑着低头,便带过一道淡银色光芒。德宇微微闪神,因不知想起了何事何物,而有些怔忡,口中不觉答道:“受人所托。”
  皇后挑起眉:“谁?”
  殿内空幽幽的,回荡着她这声“谁”,德宇伫立不语,皇后目光刀似地在他身上转着。心里不停地思索,春夜的风犹是带着陡峭的寒意,呼呼地吹进殿中,晃地宫灯乱晃,搅乱了一殿的明暗。万千的念头和线索在脑中转过,皇后心头越加混乱,只觉地少了些什么,蓦然,电光火石的一道亮光划过脑海。
  “是她!”她低呼。
  这一团乱麻终是被她理清了,死死盯着殿下垂立的德宇,她的心仿佛被一把利剪卡擦剪了道口子,许许多多的东西一件件地往下落,落地多了,心头就清楚了,同时也轻了,轻地不胜一羽。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只我一人,哪里能在皇上面前把消息给瞒下,原来是你暗中帮我,”皇后苦笑,“难怪皇上不知,也对,这宫中也只有你能……”
  德宇见她目光忽而飘离,忽而凝重,一双剪剪秋瞳里映了不知多少东西,盛的东西太多了,让人沉重,不敢逼视,唤道:“皇后娘娘。”
  皇后不理,抚额轻叹,久久不动,许久,才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道:“当初皇上可查过她了么?她可真摸过那支签?”这声音直从胸膛中发出的,又急又快,她喘息不已。
  “是的。因楼相先去查,皇上才又派人去查,听探子回报,那日寺中香客云集,小沙弥乱中出错,撞翻了两个签筒,签支混在一起的,有两人拿到此签。”
  “两人?还有一人是谁?”
  “姚莹。”
  皇后捏住自己的袖袍,神色一紧,提到这名字,心中不由一痛,这仿佛是一根很久以前就扎在心头的刺,即使时过境迁,也是触及就痛。眼神望着远方,透过了重重院落,似乎飞地很远了,那明黄的大殿上,已病入膏肓的垂垂王者。
  她不禁想到,那个王者的一生之中,假的爱恋,留给了姚莹,真的爱恋,留给了归晚,唯有她,真的假的,都没有得到。
  锦样年华水样流,她的一世,只落得这样一个暮色中的皇宫,还有袖中这样一道轻薄的圣旨。
  “皇后娘娘,”德宇见她面色苍白,忙道,“皇后当多为以后打算,太子尚需要您的保护。”
  皇后被“太子”两字恍然惊醒,端坐直身子,轻咬牙,寒声问:“那查探的结果呢?帝王燕的签到底有如何神奇?”
  德宇唇边漾起笑,摇了摇头:“皇后娘娘心中清楚,又何必再问。当初探子回报,只有一样,是我扣了下来,没有呈报皇上的。”他从腰间掏出一个锦囊,藕色缎制,绣着如意云纹,上面垂着金丝的流苏,在风中轻轻摆,看样子他是非常珍爱地放在身旁。从其中捏出一张雪亮剔透的绢纱,折成四方的一小张。他走上两步,递到皇后面前:“这是帝王燕的签笺。”
  他递来得手只有咫尺的距离,她抿着唇,面现豫色,却有些不敢接,那是一种惧怕,惧怕这种让她艳羡的命运此刻就这样轻易的展示在她面前。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当口,宫外突然响起尖锐的铃音,这声音急促而不稳,顷刻间传遍了皇宫,划破了平静的夜晚。宫里头有人喊着,哭着,声音若有若无。皇后身子剧震,口干舌燥,耳边悠忽忽地飘过了什么,她却好像没有听见。德宇轻轻一叹,想把手中签笺收回。手势不稳,薄薄的绢纱从他手缝中漏走,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也不捡,愣在当场。
  一个宫女气喘吁吁地跑进内殿,面上泪雨滂沱,哭着道:“皇……皇上……驾崩了!”
  皇后张了张口,却没有声。口中吸的都是冷气,冷到了股子里,窜到她的心口。她捂住自己的心,怕那会儿心就不跳了,触到胸口,那也是一片冰凉,身子瑟瑟发抖。
  她觉得心头被活生生剜去了一块,痛地没有知觉,喊痛也来不及,眼中的泪早已哭干了,此刻觉得眼眶涩地直作疼。
  她在他心中,原是假的真的,都不占分量的,得到的只有名分而已。可如今他去了,她才知道,他有多大的分量。他没了,她的最后一份支撑都没有了,眼前纷乱一片,身后茫茫,两处都是空的。
  “娘娘,娘娘……”宫女骇然大喝,看着皇后瞪着前方,那样子森然可怖。德宇走上前,拍拍皇后的背,沉声劝道:“娘娘保重,您还有太子呢。”皇后缓过一口气,发不出声音,抓紧德宇的手,长长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划出红印。
  “公公助我!”
  德宇从她的口型中读出这句,凝重地点点头。
  泪水从眼角缓缓而下,她还以为再也哭不出了,原来泪水这东西,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梁檐下吊着的宫灯随风而动,光晕暗淡,映在众人的面上,也是浮光黯然,带着悲切之色。许久,她才缓过神,手上用得上力,倏地站起身。德宇在一旁扶着她。
  她没有时间哭泣,也没有时间悲伤,只得这一刻,京城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巴巴地望着,多少颗蠢蠢欲动的心在激烈地跳动着。她倘若把时间花在哭泣上,她丈夫的皇位,她儿子的命运……又将会落得何等下场。
  她不能等待。
  “来人,摆驾!”她开口,声音异常沙哑,压抑着,却又坚定万分。
  德宇搀扶着她,一步步走下殿。
  那张素白的签笺被她一脚踏过,她却半点不觉,眼睛直视前方,一步比一步稳健,一步比一步踏实,一步比一步雍容。
  凤仪宫的殿门慢慢在她身后合上,咯吱咯吱地作响。
  殿中宫灯全熄,悄无人声,风过簌簌如哭,漫天的黑,沉沉地陷入这殿中,只余下那一抹莹白的签笺,薄如蝉翼。风吹起,它翩飞,扑上镂金凤纹的宫壁上,又徐徐滑落。
  上面只写着两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郑锍皇后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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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林将军之--错缘(一)
万木蔽天,寺门高开。
  颂佛声忽悠忽悠地飘进耳里,夹着人声鼎沸,倒格外有种宁静致远的韵调。
  “瑞恩,别总是这张表情,白白浪费了你这副好皮相,”鹅黄衣带飘转,林染衣薄嗔的面容折回他的眼前“再过几日,你就要回玉硖关,今儿个来祈福,你这冰块似的脸,可别把佛祖给吓着了。”
  低沉的一声恩,林瑞恩无奈之下扯起一抹淡淡的笑,颇有点无奈。林染衣稍感满意,抿唇一笑,又快步前走,挤进那人潮涌动的大殿之中。
  鸿福寺的香火一向鼎盛,而今日几乎可以用火暴来形容,林瑞恩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一路绕过罗汉堂,东岳殿,观音殿,燃灯殿,走马观花似的观赏,眼见处处皆是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商贾百姓,这天下间,竟有如此多的人来求佛。眼尖跟着那道鹅黄的身影一路走进大雄宝殿,脚步停滞。仰首抬眉,三尊威德庄严的释迦牟尼像跳入眸中,他心神为之微震,耳际还能听到佛韵飘渺,婆娑世界宛在面前。
  “大雄宝殿,大者,包含万有;雄者,摄伏群魔。”见林瑞恩怔然发呆,林染衣笑着解释。
  摄伏群魔?
  不期然地脑中闪过沙场血战的片段,林瑞恩难得地唇边漫起笑,这样高居座上,就能摄伏群魔?佛祖,到底是你天真,还是世人天真?
  捕捉到林瑞恩的笑,染衣凑上前,绽着几乎可以称之为贼兮兮的笑容:“你也听说了是不是?”
  “听说什么?”林瑞恩疑惑地问道。
  “京城两大美人来上香啊,”摆出一张我了解的神情,染衣显然是有些兴奋,“早就听说京城的‘春萤晚月’,真想见识一下。”
  别人说这话,他早已转身离去,可是面对这位亲姐,他除了无奈,还是无奈。看出他的不以为然,染衣撇撇嘴:“你都过了二十了,也该到了取妻的年纪,京城的闺秀不知凡几,也不知哪个入你的眼,你再这么拖着,林家的香传继香火可怎么办?今日不如去看看这两大美人,这样万里挑一的人尖,你要再看不上,只怕这辈子只有做和尚了。”拖着林瑞恩就往内走。
  林瑞恩皱起眉,只能尾随着往内殿走去。林染衣拉着僧人就问,一路打听,最后还动用了身份,才方知,两位美人从后殿进寺,她憾然一叹,直道错失良机。又听闻两位美人并未离开,心下暗喜。
  “姐姐,这是偷窥。”察觉到染衣的意图,林瑞恩冷声提醒。
  “这是赏花。”大言不惭地丢下话,林染衣绕到广力殿旁,对着林瑞恩使出一个“在这等我”的眼色,向着广力正殿中走去。
  暗自叹了一口气,站了一会,看着几个成群的小沙弥走了过来,怕他们多加询问,惹出事端,他慢步踱开,无目的地走着。走过偏殿,里面传来柔和的女子声音:“小姐,听刚才那个故事,这签也太不吉利了,还是扔了吧。”
  白色玉光掠影,清脆地撞击在地面,落到脚前,林瑞恩低头,看着莹泽的玉签静趟在地,俯身拾起,签身翻转,端正有力的字体写着“帝王燕”。
  “玲珑,要扔也不能扔在这里,把签拣回来,莫让别人笑话了。”如风轻吟,笑意融融,这声音悦耳至极,甜酥地动人心弦,传进耳鼓,林瑞恩竟有片刻失神。一阵小跑声,青衣小婢的身影走出殿,逆着光,难以看清她的容貌。那唤做玲珑的丫鬟似乎也没料到殿外有人,微愣,福了福身子,接过签,低身道了谢,又快步跑回殿中。
  凉风拂身,飒然不沾尘,殿中再无声响,想起此处僻静,殿中还留有女眷,不敢多逗留,林瑞恩转身离开,临走一瞥,隐约间,眸光掠到罗衣雾纱,衣裙飘飘。
  重新走回广力正殿,林染衣沮丧迎来:“两个都走了。”安抚地淡然一笑,林瑞恩道:“无缘又何必强求?”
  三日后,林府接兵部传书,玉硖关弩军时有掠强边境城镇,林瑞恩立刻离京,直赴玉硖。而当时,弩军的统帅,是弩王甚为疼爱的二子,耶历。
  傍晚风起,如狂嘶乱吼,天际云残如丝,地上碎石飞走,天地于莽莽平原的边界化为一处,观者,不知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
  “将军!”
  林瑞恩回过头,侧面如风刀所割,棱角分明,线条利落,无一丝征战沙场的粗砺。来者见之微怔,大咧咧地笑着,递上一碗汤,淡淡地飘着撩人的芬芳。
  “这是厨子烧的肉汤,将军晚上还没吃东西吧?”
  伸手接过汤碗,烫地有些扎手,他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将汤送入口中,滚烫如火的一团,从喉口直窜进胸口。被风带起的寒气随着暖意入怀而消散。
  “谢谢!”
  “厄……啊?”来者睁大眼,仿佛被刚才那句话给惊住了,不自在地摆摆手,“将军……将军怎么这么客气……这是厨子让我拿来的……我,我叫李勇,军里都叫我大勇……”蓦然发现自己张口不知说了些什么,脸刷地涨红,直搔着头。半晌没见声响,他抬眼偷瞄林瑞恩,那样一张冷峻的脸上,唇如钩月,好似带着微微的笑意。
  原来将军并不如表面上那样的冷漠,到底是少年人啊!大勇这样一想,胆子不由壮了三分,轻问道:“将军,这里草也没长几根,你看了三天,到底在看什么?”
  林瑞恩转头看向茫茫天际,道:“我在看这里的风沙。”
  “风沙?”
  “这里是苦寒之地,风沙如飓,可弩军,却在这样的土地上磨练出比我们更坚定的意志和战力……”林瑞恩不回头,轻声叹息,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大勇漠不作声,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心中哪一根弦被触动了,却又形容不出。想了半天,他才开口:“弩军的确强大,在这里与我们缠斗了三个月,可是……可是,这里地方大,利于行马,那我们可就吃亏了,如果,如果能换个地方……”
  林瑞恩倏地转过头来,颇为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
  大勇心里直打哆嗦,直到对上这少年将军的眸光,寒澈中带着坚定,仿若刚出鞘的宝剑。
  他看过无数从沙场来回来的人,却没有见过如此不加掩饰,却又异常美丽的眸光。这清新冷肃的目光在他身上兜转一圈,他不由紧张开口:“将,将军!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不是!”林瑞恩道,“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大勇瞠目结舌地看着林瑞恩,也顾不上什么身份有别:“将军是说,我刚才说对了?”
  林瑞恩点头:“此地地域辽阔,最适合骑兵作战,其迂回,包抄很大程度上都得到地理优势的庇护。而我军兵骑不及弩军,而步兵优势又发挥不出来,虽有兵力优势,在战场上却总落于下风。如果将弩军引至小群山,那里山峰环绕。骑兵受制,弩兵就必败无疑。”
  大勇只知连连点头应和。身后却多了一道醇和的声音:“依将军所见,应该用什么办法把弩军引进小群山呢?”听到这声音,大勇几乎要跳起身来。回头一看,果然是一身布衣,面貌温文的中年文士。在军中,他甚至比将军更来得可怕。执行军法毫不容情,兼且机智狡猾,背后被人称作“狐狸军师”。
  林瑞恩并不惊奇,只淡淡道:“军师此行可顺利?”
  军师温和地笑:“此去顺利,而且一切正如将军所料!”他看了看一旁正独自紧张的大勇,又问道,“刚才将军说,要引弩军进小群山,是不是与这次派我去的任务有所关联?”
  “是的。”林瑞恩大方承认,“军师此次确定路途,正是引弩军入瓮的关键所在。”他将手中空碗放下,自袖中取出一张极薄的羊皮,平铺在地上,用碗压住一角,手指图上纵横交错的线,问道:“军师此去途中,一共几个县城?”
  “五个。”
  “弩兵将领是谁?”
  “弩王二子,耶历。”
  军师和大勇的回答分别一前一后。林瑞恩微一沉吟,道:“时机已到!明日起兵分两路,一路继续与弩军纠缠,并引其西行……”
  大勇惊呼:“可是小群山在北侧,怎么把他们引向西呢?”
  军师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他立刻心下打鼓,后面的话全又缩回了肚子。
  林瑞恩倒不以为许,道:“另一路直赴小群山做埋伏。这一路引弩军西行,路上有五个县城,只许败不许胜。从这三个多月弩军行军看来,耶历并非无能之辈,一路西行,连败五场,他岂能不生疑心,此刻再到军中散播谣言,说我军此行真正目的在于直袭督城,他已经疑心这五败是惑人耳目,到时必然上当。此刻他只能快马加鞭,带军回督城,北上途中,于小群山上早已有伏兵。而另一路,可隔三十里路程,缀在耶历的军队后。如此到了小群山,那里山峦连绵,骑兵优势全无,且弩军来去奔波,必然是疲惫不堪,此时我军前后夹击,弩军将败,就在眼前了。”
  听完此番话,军师良久无声,风声呼呼耳边咆哮而过。大勇张着嘴,半晌合不上。
  “你出师了!”军师长叹,“这一路我虽知道你有心引弩军进小群山,可我思索许久,却没有想到完全之法,你这计中计,攻心为上,且以逸待劳,用吾之长克己之短。已超越我许多啦。”说到这最后一句,军师似有怅然。温厚的目光注视林瑞恩,只想起他幼年之时,他一笔一划手把手教导他抄默兵书,而一转眼,他却已经能够独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岁月如梭,当真只是一眨眼而已。这世间上的事,说长了,那是几十年,其实,不都只是一眨眼吗?
  林瑞恩回望军师,只觉得在那双慈父般眼中看到许多,寒肃的面上缓过柔色。转而又看到大勇那一脸又惊又喜又敬畏的表情。其身后,一座城池万顷灯火……幼年所学兵法,师长所含期待,无不是为了保住这铁血山河,想到此处,胸膛不由一热,长身站立,远望天边。
  燕山上,新月如勾。
错缘(二)
三日后,一切按照林瑞恩的计划。由游骑将军带兵与弩军交战于玉硖关外五十里。此战维持半日,启陵军小败,西退覃城,弩军随之西行。次日傍晚,两军于城外交战,启陵军再败,又西退三十里,如此八日,启陵军连退五城,弩军大胜。
  此战弩军将领耶历,是弩王之二子,生性狂傲,自幼时就聪颖过人,深得弩王之宠,与启陵军交战数日,连连大胜,心中欣喜。其为人虽傲,却也是谨慎小心。不由暗暗疑惑。停战两日,渐有流言传军中,更有探子报信,说是启陵大军此西行乃是声东击西之策,其主力已北上直袭督城。耶历本就心中存疑,此刻见启陵军有意拖延,对此军情深信不疑,当夜拔营起军,急奔北上。一日一夜,赶至小群山。林瑞恩早在小群山步下埋伏。其后,游骑将军带兵紧随弩兵,在小群山前后夹击弩军。
  这一战名曰“小群山之战”。弩军连日征战,兼之一路奔波,早已是疲惫之军,小群山乃是群山环绕,骑军优势全无,耶历勇猛无匹,带兵四处突袭,苦战整整一夜,血流成河,弩军死伤过半,耶历负伤,于小群山下生擒。被擒之时,耶历身边随行将领大多死于乱战之中。耶历大悔,同时又为启陵诱敌之计所惊,询问敌将之名。得闻林瑞恩年纪二十有二,比之自己还要年轻两岁,且惊且忧,沉默半晌,仰天长叹,只道:“我自以为年少已是英雄,今日大败,才明白天下之大,英雄之辈岂止我一人。”叹完复又道,“总有一日,必叫林瑞恩败于我手。”
  军师听将士传报此言,只是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大军稍作调整,林瑞恩带部下回师京城。途经一月,到达京城之时,正值金秋时节,枫树层林渐染,斜阳掉在江边,粼粼泛着金黄的光芒。
  进京前一日晚,军师进到林瑞恩房中,满面春风。
  “将军,这次与弩军之战大功全胜,你功劳最大,皇上已下旨,封你为辅国大将军,从今以后,你与楼相文武平起而坐了。”
  林瑞恩依窗而坐,金风细细,拂来一室飘香,他放下手中书册,略一点头,表情淡然,也不见任何欣喜。口中问道:“弩王子交送刑部了么?”
  “马大人已经把人带走了,他让我代为恭喜将军,还说日后必登门恭贺。”军师喃喃念叨,坐到空椅上,等了一会,却不见林瑞恩任何反应,接着道,“此次我们进京,先要备一份厚礼给楼相。”
  林瑞恩这才有些诧异地看向军师:“厚礼?”
  “楼相成亲已经半个月了,将军你出征在外,此刻回京,自然是要补办一份礼物。只是不知该送什么……”
  他闻言折起眉峰,对这些官场礼节本能的带有厌恶,手中册放到桌上,手下不自觉地用了些力:“随便送一份去吧。”
  军师敛起笑,压低了音量,沉声道:“将军切莫把此类事务等闲视之。京城之中,楼相最是不能得罪。他日你与他朝堂平排而立,千万不可轻视。他一个外臣,内无皇室姻亲,外无亲族家势,却能稳坐文官之首,把持朝政,此人殊不简单。”
  “这与我没有多大关系。”林瑞恩甚是不以为然。
  “关系莫大。”军师定言,却不明说,只拿眼看着这尚是少年的将军,目光沉郁。
  “权势太大了么……”林瑞恩低低呢了一声。
  “权势再大,也大不过天,这万里江山依然还是天子的!”楼澈在朝堂中的势力实在过于强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今皇上真如表面上看起来如此懦弱无能,毫无主见?那又怎会任由端王在京中跋扈行事,另一面,让世代忠诚的林家之后屡立奇功,分以兵权。这样的举动,到底是无心之作,还是有意为之?对朝堂动静始终慎重对之,心中有谱的军师细眯起眼,狭长的眼中露出一丝精光,话说半句,却留下一半。
  也不知有没有听懂这样的暗示,林瑞恩重新拾起书,翻开书页,烛火在风中摇曳,昏暗地照在字上,那字也模糊起来,晕成一团,直欲要化去了。他便一字一句吃力地看着,口中轻吐了口气,淡淡道:“给楼府备一份厚礼,军师代我亲自送去,贺其新婚之喜。”
  军师点点头:“对任何人都要防,却又要让任何人都不防,这才是官场……不,是世间的生存之道!”
  他握紧书册,冰冷的书页上染了他的余温,暖暖的,他随手一翻,“哗——”的一声一页而过,军师话音才落,风大了,窗户嘎吱作响。
  军师瞧着窗户,沉吟了一会,突发奇想地道:“楼相已经成亲,你年纪也不小了,此次进京,也该考虑成家的问题了。师傅还没问过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林瑞恩一怔,似是没回过神,窗外窜进冷风阵阵在屋内肆虐,丝丝地拂过他的面庞。心中似乎有哪块是空落落的,却又不知道是哪块。烛火一晃,把他的身影拉地老长,他愣愣地看着,军师那一句“成家”,钻进他的心口,似乎勾起了他某处的柔软,那些本不被允许在沙场上存在的柔软……
  手指一松,书页被那凄冷的秋风吹地快速翻飞,一页一页划过他的胸口,耳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灯焰摆动地更急,明暗难定。
  他冷冷地看向那唯一带有光亮的灯芯,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刑部侍郎萧谦的马车停在辅国将军府的门口。他下车抬头一望,神情间不由露出些古怪。马车从街的那一头驶来,耳间净闻人言交杂,卖杂货的,卖灯油的,卖胭脂女红的……嘈嘈杂杂地,倒显出了京城的繁庶来。可街的这一头,偌大的辅国将军府,门口仅冷清地蹲着两只石狮子,有了些年月,早已斑驳,殷殷的朱漆大门也色彩暗沉。这条长长的巷子真像是一幅卷轴,由那一处熙攘嘈杂的浓彩转到此处繁华梦落,洗尽铅华,露出其真实面目出来。竟是这样的秋水长天,素淡宜人,于冷冷清清中显出别样的美。
  这样的府第,真是堪称“启陵之墙”——林将军的宅院?心头疑惑窜过,时间却不容他担搁细想,萧谦两步冲前,马夫早已敲了门,一个装饰清简的灰衣小仆凑出脸来。萧谦焦急地道:“小哥,请通传林将军,刑部侍郎萧谦求见。”
  那小仆清亮的眼睛打量了来人一番,见萧谦虽脸色镇定,眼中却焦虑无比,不像是这几日蜂拥上门送礼之人。把门拉开,小仆低头垂目,道:“萧大人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萧谦却等不及了,一只脚跨进门中,口中道:“小哥,我要务在身,急着见将军,还请通融。”小仆微怔,看萧谦脸色不似作假,何况他这样的高官又何必作假,当下点点头。领路往府中走去。
  林府的楼台亭阁是官宦人家最常见的,该有亭的地方便是亭,该有阁的地方便是阁,每一处皆是平常,清淡地品不味来。独院中满是菊花,融融地簇成一片,杏黄在这清淡中欣欣跳脱出来,平添一抹亮色。
  萧谦便于这道色彩中看到正低头栽花的林瑞恩。
  他俯低身子,拨弄着枝丫,心无旁骛。小仆站在花丛边,高声道:“将军,刑部侍郎萧大人求见。”
  他身形一顿,放下手中的铲,直起身,独立于花团中,玉立挺秀,风姿清朗。萧谦心中一叹,低下头,拱手作揖,心里焦急地好似身处油锅之上,见了这少年将军,只觉得寒彻逼人,心倒静了下来。
  “将军,弩王子耶历逃脱了!”
  林瑞恩眉角一挑,神色也不见如何寒厉,萧谦却是心头剧跳,直觉眼前的少年实是愤怒至极,那眉目间肃冷的气息,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是属下办事不力,耶历伤痛难忍,我原想如果真让他死了,皇上那里难以交待,只有给他换个囚室,谁知……”
  “现在逃到哪里了?”林瑞恩大步流星地走出花丛,菊花的枝叶扑了他一身的零碎。
  “只知道他逃走时是往百华市集,”萧谦低眉垂目,避开一条道,“将军!兵部已经调齐了人马,城门也设了官卡,只要全城戒严……”
  “不要惊扰百姓!”林瑞恩深锁眉心,低喝,“战事才刚结束,不宜喧扰民心。”
  “是!”吏部侍郎连连点头,“那将军的意思是?”
  “让士兵暗中查访,弩族外貌如此明显,京畿重地难以藏人,必然逃不远。”他下的命令如他的人一般,清冽如同迎面寒风,萧谦应声称是。
  不到片刻时间,城郊的守兵已接到命令入城暗访。这一日,本是林瑞恩带兵入城的日子,京畿百姓为边关大捷欢腾不已,纷纷涌上百华道,一时之间,街头项背相望,冠盖如流,谁也不曾想,那个年少的将军却在两日前静悄悄的进了京城。远远避开了这金碧浓彩,繁盛如画的一幕。
  林瑞恩走出府邸,见的便是这繁华梦至,人流熙攘的京城大街。穿出巷口,华灯方才初上,万千灯火如明珠缀于街旁,屋舍梁檐相连,飞檐斗拱,绵绵的连向皇宫,屋脊高低错落,像是一条漫流汇合在那一端,又像是一张阡陌分明的网,堪堪罩在京城。
  而耶历,正在那网的中心。
  他定下心神,往着百华街上走去,那一步步迈地稳健有力,丝毫不因重犯的逃脱而显慌乱,眸色凝定,四顾之间,把整个街道的情景清楚地映入瞳中。
  街尾的人流最是多,挟着欢颜的百姓来回穿梭,人影憧憧地擦着他衣袖而过。他站在街尾,拢起眉,他于这样的喧闹本就是格格不入,此刻站于人群之中,倒更显出这少年的孤傲来。
  “老伯,今天特别热闹,是有什么缘故吗?”身旁不远处有一道压低的声音这样问道,音调软软的,很是舒心。
  原来这繁华之中,也有人像他一般,是误闯进来的。他回转头,瞥到那声音的主人,身材纤细,衣袍勾着银丝,静立在街角,是错画在这繁庶中的淡色。他原以为那是一个女子,看清了背影,才知是个官家子弟。
  被少年问路的老者极不耐烦,只道:“年轻人,平时只会玩乐,不关心国家大事。今天是林少将军回朝,再过一会就要路过百华街了。”
  本已移开眼,听到这话,林瑞恩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看的却是那一直低头絮叨的老者,发半白,可是说到林少将军这句,掩不住的有些得意。林瑞恩心弦剧震,已欲离开的脚步也停住了。
  他原是不知道的,京畿之中,会有这样的白发老翁,在街尾摆着摊,言笑语罢,会以这样的语气提起他的名字,那是怎样一种期待,怎样一种骄傲,这又岂是朝堂之上的金银,百官朝贺的恭维所能相比……
  而这一声“林少将军”所包含的意义有多沉重,他掂量在心,自问,那与沙场上战士倾洒的鲜血可是同等分量?
  可是同等分量?
  心头蓦然沉重,想起耶历还在逃,他收拾起零碎的心情,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而那老者就在此时,抬起头来,看到问路少年的脸庞,瞠目结舌,喃喃低哝:“现在的少年人……都长得如此好看吗?”
(这一段,大家可以对照前文第三章“乱了”来看,就知道我是用林瑞恩的角度描写。而这章“错缘”的标题所来,也就很明显了,他与她,到底有多少次的擦身而过呢?
  我们也是如此,多少次,在茫茫人海中与谁,与何擦身而过,而这一次的错过……是不是在未来的某一天,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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