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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红尘

_11 水月华(当代)
“缘分已尽?缘分已尽啊……”无桢反复念着这两句,神情凄然,“墨尘你是这么认为的么?所以才一死了之。因为,在那以后的事,你都不必知道,也不用再去理会了。所以,即便我苦苦哀求,你还是弃我于不顾。”
“你是超脱的仙人,是我将你牵扯进来的,你其实并不爱我,对么?”无桢嘲讽地笑了,“是我痴心妄想,异想天开,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和你相伴一生。千般算计,最终还是棋差一着,满盘皆输……墨尘……你好决绝的心啊!”
“哈哈哈……”无桢开始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如泣,他难以抑制地低头掩面,似是为自己的疯狂行为感到可笑,眼泪却不由夺眶而出:“无桢啊无桢,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你是谁,真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你真是愚蠢至极。哈哈哈……”
龙骁阳被他吓住了,一把拦住他道:“太子殿下,不要这样,请跟我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筱雁殿下他真的要杀你啊!”
“那就让他来吧!愿赌服输,这个后果我还担当得起。”听得他这么说,无桢反而静下来,冷冷笑道。
“殿下!”龙骁阳心痛道,“如今逃出去的话还来得及,晚了就真的走不了了。”
“逃?逃到那里?天下之大,莫归王土,龙侍卫,你要我逃到那里?”无桢静静问。
“我在邻国有友人,太子殿下可以去那里避避……”龙骁阳真诚道:“小人愿拼死保护太子殿下,护送殿下到邻国去,现在是骁阳报答殿下的时候了。”
“我不可以去他国。”无桢逐渐冷静下来,他想了想之后断然道:“我知道,筱雁是个帝王之才,他虽然天性多疑,做事狠辣,但他有野心,有魄力,如果他登上皇位,必能让溱国在乱世中称霸天下。虽然我恨他残忍,但为了国家着想,我不能阻碍他。”
说完,他毅然转身,向昏暗的内殿走去。
“太子殿下,小人求你了,请逃走吧。”龙骁阳扑通一声跪下了。
无桢在门前停住,缓缓说:“我很清楚筱雁的个性,他在我身边八年了,整整八年,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是,他不经意间从眼里流露出的恨意,我还是察觉到的。当年,我害他失去了母亲和太子之位,他必定暗自对我痛恨不已。但是,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现过。这八年来,他忍了下来了,可见他心机之深,性格坚忍。他这样的人,或许不是一个仁君,但绝不会是一个昏君。所以,我不能做他的绊脚石。你懂吗?龙侍卫。”
“这……”
“我原本就没有做皇帝的意思,只想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将太子之位让于他,但是他先我一步下手了。事已至此,虽然与我的计划不同,那个结果却是一样的。”无桢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双眼已再无悒郁之色,只剩一片清明如镜。“如果我听你的劝说逃到他国,那必将给其它几国威胁溱一个最大的把柄。而且,我的存在,会成为筱雁心里头的一根刺,让他寝食难安,使他猜疑心更重。自古以来,每个皇权的更替,都难免会用亲族的血来祭奠,这一次,就让我来成全他。龙侍卫,请你离开。我不会跟你走的。”
“太子殿下!”龙骁阳凄然叫道。
无桢遂不再理会,快步走向内殿。
“太子殿下,小人今日无法报答殿下的大恩大德,就等来生再让小人服侍殿下吧。请殿下受小人一拜。”龙骁阳不由怆然泪下,在殿前磕起头来。
听见身后那个昂扬的男子磕头如捣蒜的闷响,无桢回头,微微一笑:“龙侍卫请回吧。让筱雁见到你在这里就不好了。快快回去吧。无桢想一个人静一静。”说罢,他便不再回头,径自向眼前深邃幽冷的宫殿走去,平静而坚定的。
是时候偿还欠你的一切了,筱雁。
暗夜里,只有那个忠诚的男人跪在大殿前,久久不起。
无桢走进内殿,亲手点起所有的灯,明晃晃的火倏地窜了起来,让原本幽暗冷清的地方瞬时光亮温暖了许多。
火焰如莲,美得诡异耀眼,无桢凝视着,心里从未有过的宁静。
当他还未登上太子之位时,他也常常如此痴迷地看着火,看着扑火而去的蝶,那时并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喜欢这么危险的东西。如今,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那只疯狂的蝴蝶,可以为了迷恋的人不顾一切,扑火而去。
记得他回宫前的一日,墨尘在林子里舞剑,剑光流泻如泉,在他的周身舞成白练,白光收敛时,那三尺青锋却停在无桢颈边。
“你相信么?即便我现在法力尽失,但要取你性命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墨尘的眼里锋芒乍现,冷丽不可方物。“你毁我千年修行,你以为我真的会放过你么?”
无桢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但我不后悔。”他昂起头,眼神似乎穿越了重重林木,投注于远方虚无缥缈之处。“自从我决定那么做之后,我已经没有想过会得到你的原谅。我不是君子,是我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是我用那种卑鄙的手段得到你的。你,可以杀我,但是,我绝对不会后悔!”再次对视时,那眼神已经坚如盘石。
墨尘觉得已经无法改变无桢的想法,心中的无奈象水一样泛了开来。罢了,罢了,也许是他太低估眼前这个人了,须知世上最深沉无底的莫过于人心。自私,情欲,爱恨,猜度……
一切的情感他都看得太浅太浅了。
“唉……”他长长一叹,手腕一翻,那柄清泉宝剑便咄一声没入身侧的树干。
“墨尘……如果今天你不杀我,那么这一生,我都不会放开你。”无桢在他身后低低说道,“我可以不要这江山,不要这皇位,我可以跟你一起远离人世,自在逍遥。人生一世不过百年事,在你眼里,或许有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然而,我只有这一生,我盼了多久才能在今生与你相遇。我不能错过的,墨尘……请让我如愿以偿……”
…………
我已经如愿以偿了。无桢低声对自己说。
当那一天,于灯下细细端详他的容颜,心中溢满丝丝餍足的感触,那一刻,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无桢不由轻轻一笑,得到、失去,相聚、离开,缘生,缘死。
自己的手,也曾经在颠簸的运命中捉住了幸福呢,虽然是稍纵既逝的幸福。
这样,也算不枉此生了。
梦里说:无色无相,爱恨情欲,都是无。
我不相信,当手上还残留着抱过他的温暖,当衣襟处还染有他身上的幽香,当沁梨山的梨花还依旧年年绽放时,一切就决不是梦。
“墨尘,你不爱我,可我依然…很爱你……”恍惚间,有些倦了,无桢微微眯起眼睛,神情淡然。人生如戏,今生,属于他辉煌和鼎盛的那场戏,真的要落幕了。无论结局有多不堪,他都会演到最后的。
梦里低语着,你该醒了;
我淡淡回答,我将睡去。
第十一话 梦里何处草青青
当夜,筱雁才刚刚睡下,便听到侍卫过来禀报说,东宫那边有奇怪的动静,他一下子睡意全无,披了衣裳,拿起配剑,风一样地奔出内殿。
“来人,召集众侍卫,即刻赶到东宫侯命!记住,不要让任何一个人从里面出来。” 阴沉着脸,他下完命令,就要跟着赶去东宫,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鹫儿!你干什么?让开!”
整夜都提心吊胆的鹫儿,见到这个情形,知道龙骁阳营救太子的事一定失败了,她面无血色地跪在筱雁面前道:“殿下,请饶了太子殿下一命吧。”
“哦,你凭什么跟皇兄求情?”筱雁眯起眼睛,眼神却更加犀利如剑,似要将她狠狠剖开。
“殿下,杀了太子殿下会背上弑兄之名啊,请殿下开恩。”鹫儿心知难以劝住筱雁,这样冒死请求也只是要拖延时间,希望龙骁阳可以有一线希望脱身。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多事了?鹫,儿。”筱雁似乎察觉到什么,直视着她问。
鹫儿被看得胆战心惊,“奴婢,奴婢只是关心殿下……”
“你不会说谎的……”筱雁冷冷一笑,“说!你知道些什么,今晚的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鹫儿腿一软,扯住筱雁的衣襟哭道:“殿下,你饶过太子殿下吧,也饶了龙侍卫,都是奴婢的错……”
“连龙骁阳也有关?”筱雁大怒,一把将她推开,“好啊,你们瞒着我要放了皇兄,对吗?好,好,好,你们够胆!竟在我眼皮底下做这等事。”
筱雁顿一顿足,不再与她蘑菇,转身向外面疾步走去,临到门口时又刹住了身子,回头说:“如果皇兄真的走了,你就给我自尽谢罪吧。”
冷冷地抛下这句,他便象一团火一般卷了出去,只留下哭得绝望的鹫儿。
东宫外面已经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批的侍卫拿着兵刃,严阵以待,明晃晃的刀光映着红澄澄的火光,杀气冲天。
筱雁到来时,挥了挥手,四下霎时沉寂了下来,不过那一派肃杀之气,却更浓了。
皇兄,如果我今日杀你,也是你逼我的!筱雁眼色更冷了,摆了一个手势,众人让出一条路来,东宫那两扇沉重朱红的大门,也随之慢慢地开启。
踏进殿内,第一眼,就看见跪在殿前的龙骁阳。他头触着地,低低地伏在地上,看不清表情。
“龙骁阳!”筱雁走到他跟前,压着满腔子怒气道。
“小人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请殿下治小人的罪吧。”龙骁阳傲然抬起头,神情坚毅不屈。
“哦?你们都不怕死,好!”筱雁反倒笑了起来,“那我处斩了你岂不是合了你的意?来人,先把他给我拿下!等我见了皇兄再想如何处置你。”
手下侍卫立刻上前绑了龙骁阳,他也不挣扎,只在临被带走前大声叫道:“殿下,太子殿下至今还百般维护你,你若要加害他,会遭天谴的!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筱雁心里一动,那一天,墨尘自尽前也这么说过,难道,他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是,我既已走到这一步,就算是要遭天谴,我也不会后退的。皇兄,我们之间的事应该有个了断了。
筱雁将身上披风一甩,刷一声烈响,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
无桢的寝宫,筱雁自小便来过多次,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几,他都熟悉得象自己的寝宫似的。
十二岁那年,无桢第一次带他来自己寝宫时,他们便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夜里冷了,筱雁缩在床的一角,硬是不肯靠过去,还是无桢笑笑地自己挪了过来。皇兄温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一层被子透过来,背后霎时便暖烘烘的。筱雁心里恨极,却也没有逃掉。
后来,宫里一有臣子上贡的珍奇罕见的玩意,无桢总会让人给他留一份,尝到了那样好吃的,便叫御膳房的人给筱雁也做一份。冬天了,宫里最先穿上绵袄皮衣的一定是他,无桢早早就命人去办了,等到天气一凉,就让人送过去,筱雁自己是从来不用操心这些事的。
在某一个方面来说,无桢对自己喜欢的人,确实是倾尽所能去满足,即便他平日里对谁都是淡淡的,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却又无形中与人拉开一段距离,但是,筱雁还是感觉到自己在宫中的不同。
十二岁以前的岁月,是在母亲的冷落中度过的,十二岁以后的日子,虽有无桢的关爱,但却让他时刻戒备和警惕,活得如同走钢丝一般,战战兢兢,精神时时刻刻绷紧得象一根弦。
然而此刻,当筱雁认为他一切怨恨,不安,猜疑,算计的根源即将消失时,他脑子里竟浮现出很多以前没有在意,或者是注意到了却一直不愿去面对的东西来。
他心里头莫名地涌起一股怀念的情愫,怀念皇兄那些年对他的好,虽然他不相信那出自真心,但就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一幕幕,一个个场景,象记忆重放一样,在眼前飞速掠过。
从东宫大门到无桢就寝的那个内殿,这一段路筱雁以前不知走了多少次,却没有那一次去留意过周围,总是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去。
现在,在微亮的月色下,他看到湖畔那些杨柳温柔地低垂着,水上有些灰暗的地方是长着绿色的浮萍吧,湖里的芙蓉花还没到盛开的季节,荷叶却已十分繁盛,凉风过处,似阵阵翻滚的绿色波浪。道的两旁那些青草尖上闪烁的微光,想必是凝在上面的露水。春季的夜晚,虫子们总是特别的活跃,啾啾吱吱的,叫个不停,一旦停下来,四周却又死一般的静。
远远地,看见皇兄的寝殿内亮着灯火,他还没有睡,是因为准备从这里逃出去么?
筱雁进去时,一眼便瞧见无桢坐在灯的旁边,拿着细长的银针,专注地拨弄着火。也只是几日不见,筱雁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无桢的侧面看上去有些憔悴,身上披着薄薄的白色袍子,上面隐隐绣着素淡的花纹。他一向喜欢素色的衣裳,即便溱国皇族都要穿着隆重的黑地龙纹服饰,他也只是在一些大的场合才肯穿。
见到他,筱雁方才在大殿外的一肚子火气更是熄得没影儿了,只是喉咙象哽住似的,半响都没吭声。
倒是无桢察觉了,微微侧了脸,说,“雁儿,你来了。”
那一声雁儿,唤得筱雁心一颤,脱口就是一句:“皇兄,墨尘不是我杀的。”
为什么要跟他解释?为什么要解释?做就做了,又何必怕他误会。自己本来就是想让他痛苦的,不是么?筱雁话一出,自己恨不得刮自己一记耳光,心里懊恼得不得了。
无桢回头,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几时知道的?又是谁告诉他的?筱雁想这么问,但出了口的话却又变了:“本来我也要杀他的,不过他先自尽了。”
强硬的语气霎时让四周静了下来。
冰冷的气息缓缓流过两人对视的空间,无桢若有所思地抬头望着他,狭长的眼清清明明,深深墨墨的,透着几许了然。
“过来,雁儿。”无桢指指身旁的位置。
筱雁走了过去,依言坐下。那么近的距离,连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梨花香气也闻得到。连日来的精神打击让无桢清瘦了许多,但却无形中令那骨子里清隽无华的气质更明显,一举手,一投足,皆让人觉得高贵得来褪尽俗气。
“这件事,你做错了。墨尘是个与红尘俗世无关的人,原本我们之间的事是不应该波及到他的身上。”无桢用银针撩了撩那簇火焰,继续道:“那边第三个柜子里,有我原本准备给你的东西,或许你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不过也许可以稳定一下人心。”
隔了半响,无桢转过身来,那双眼睛有种看透了繁华的倦怠和平静,轻声地,他最后对自己的皇弟说:“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有没有爱过我母亲?”很久以前就想问他的问题,今日终于有机会堂堂正正地说出口,因为,今日掌控着这皇宫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筱雁很早以前就明白这点。权势才是唯一可以帮助自己的利刃,除此之外的一切,包括那些莫名奇妙的情愫,都只会阻碍自己而已。
“没有。”无桢的答案是异常肯定的。“我对夕烟的感情仅止于喜欢。”
“但是,母亲却为了一个不爱他的男人将自己的一切赌上了,也包括我的命!”筱雁这一生,心中最深,最痛的一道伤口,现在由自己亲手撕了开来。经年累月地漠视它,也只不过在它的外面结了一层丑陋的伤疤,撕开了,里面依旧血淋淋的,并未曾痊愈。
“真是太荒唐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爱情。”筱雁合上眼睛苦涩一笑,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黑暗,了无止境的,要吞没一切的黑暗。
无桢有些忧伤地看着他,但那种象是怜悯的东西却让筱雁更加痛恨,也让他的心更冷。
你对我始终只有怜悯!而这,恰恰是我最不想要的。
内心除了恨,还有些不明的感情,在其中翻搅着,混合着,筱雁没有去思考过那是什么,但是,每当他望见无桢这样的眼神,就会郁闷难当,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罢了,既然自己已经选择了这条喋血的道路,那么就要将所有可能阻碍的东西扫除,走到了这一步,早已预了双手会沾上血亲的血了,要成大业,就必须心冷如铁!
筱雁嗖的一声站起身来,大声道:“皇兄,我今日是来向你讨两样东西的。”
“你要什么?”无桢淡淡问。
“我要这江山,还有……”筱雁铮地一声抽出剑来,锋利的剑刃在灯下流光溢彩,寒芒尽露。
剑光下,筱雁的眼似有一丝火焰,点着了原本的黑暗,“我要你的性命!”
平静地笑了笑,无桢抬眸:“我可以给你。”
话音未落,剑已出手!
那剑,刷地一下子由胸前刺入,筱雁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剑尖是如何微颤着,穿透他的心脏,无桢微微哼了一声,血色瞬时由脸上褪去。
扶住他要倾倒的身体,筱雁忽然听到,他的皇兄在他耳边低低问了一句:“雁儿,你恨不恨我……”
“恨!”咬着牙回答。
然后,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我这一生,最愧对的,就是你们母子,自做孽,不可活……”
不是的,不是的,筱雁忽然一激灵,像有一阵奇寒刺骨的风透体而过,当头一凉。冷硬如铁的心有样东西砰地一声裂开了,碎掉了,那些连自己都不肯相信的感情,在这一刻,确实清晰地浮上心头。
“皇兄,皇兄,你听我说,我……”
怀里的人被轻轻摇着,已经没了声息,苍白的唇角,一线嫣红的血静静地淌了下来,胸口的血却只是一点点往外渗着,染了他的白衣一片骇人的红。
“皇兄,我还有些话没有告诉你的,其实我,其实我……”汹涌澎湃于心中的情感,终于汇成庞大的激流,象要冲破自己的胸腔喷出来,如同那汩汩流动的血液。一直以来,都压抑在浓浓的恨意下,被猜疑、不信任和自尊所埋葬的,也许是名为爱的东西。
最后一刻,终于明白了心中所中的毒究竟是何物,却也来不及说了。即便说了,他也不会听到。
——皇兄,也许我爱你,比恨更甚。
那句话,终是哽在了喉头,像燃尽的灰一样死寂冰冷了。筱雁愣愣地松开手,染了血的剑哐铛一声落到了地上。
好容易缓过神来,走过去,筱雁打开了无桢说的第三个柜子。
柜子里,只放了一样东西,一卷黄色的绢束成的卷轴。展开后,有清秀字迹和暗红的御印。
——圣旨。
筱雁认得出,那是无桢的字迹,飘逸的,如云卷云舒般的字,像极了他淡泊温和的性格。
上书——让位诏书。
七皇子无桢自十七岁任太子以来,于国事毫无建树,才智浅疏,治国无方。特在此除去太子之位。即日起,封十四皇子筱雁为太子。
钦此。
皇兄,皇兄,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呢?
筱雁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恨意剥尽后,内心原本空荡荡的,但此刻又被另外一股郁闷难舒的感觉所填满。
那一边,他的皇兄静静地躺着,身上盖着自己的玄色披风,仿佛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地,不用再受人世的纷扰,也再也听不到世人的喧哗。
拿着让位诏书,筱雁忽然觉得,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追不回来;有些话,来不及说出口的,就只有一辈子窝在心里,等它烂掉,然后跟着自己一块老去。
走出殿外时,夜已将尽,距离黎明不远了。
筱雁清了清嗓子,叫道:“来人!”声音出口,有微微的沙哑。
“属下在。”
“清点一下东宫的人数,把宫里所有的奴仆召集起来,全部在殿外侯命。”
“是……”手下匆匆忙忙去了。
天际开始露出了一抹绯色,象羞涩的女子悄悄撩起自己的面纱,让人看清她倾城的丽颜。
风有点冷,筱雁紧了紧衣袍,方想起自己的披风已给了那个人。
皇兄有了它,应该不会觉得冷吧。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温柔的凄楚,酸酸的,涩涩的,象有水样的情感在冰样的心间流淌而过。
“启禀殿下,宫里一共有婢女六人,太监八人,侍卫四人。已全部在正殿外等候。”
“好。”筱雁微笑,回头淡淡说,“给我杀,一个不留!”
侍卫愣了愣,见皇子已经径直向门外走去,这才匆忙应道:“是!”
皇兄死了,为什么你们还可以活着呢?同在一个宫里,你们也去为他殉葬吧。
筱雁慢慢跨出东宫的门槛,身后不远处开始传出凄厉的惨叫声,还有刀剑砍下,削肉断骨的闷响,杀戮之声不绝于耳。而那扇沉红色的门又缓缓合上了。
筱雁抬起头,远方已有朝霞浮现,红红的,艳艳的,象有痛楚在燃烧,惨烈之极。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碍我了,溱国的江山,我会用这双手去光大它。
筱雁年轻的脸上浮现出桀骜的神色:这条路是我选的,所以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后悔!也,决不让自己后悔!
傲然地,他挺直身子冲着亮起来的前方迈步而去。朝阳映得他一身殷红,他仿佛浴血而去,再不回头。
************
筱雁回到寝宫时已经夜色深沉,推开菊炽宫的门,鹫儿没有如常迎上来。筱雁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匆匆跑回内殿。
迎面,一袭青色衣裙在夜风中舞着,下面露出小小的一双莲足。
来晚了……
筱雁望着悬梁自尽的鹫儿,一时无语。
其实,鹫儿罪不致死,那时的话只不过是震怒之下的口不择言。
一夜之间,身边亲近的人都离去了。为了这个皇位,他满手鲜血,现在除了权力,他什么都没有了……
恍惚之间,有侍卫来报:“殿下,龙骁阳已经收押,请问殿下要如何处置?”
龙骁阳,对了,还有这个人。算了,鹫儿已经死了,就饶了他一命吧。
筱雁有些倦怠,挥挥手道:“将他处以流放之刑,即日起发配边疆。”
无桢下葬的那天,柳絮飞了漫天,夹杂在漫天的风沙中,让人忽然惊觉,原来春已尽了。筱雁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黄沙一点点将他的皇兄掩埋,漆红的棺木,黄的沙,盖住了他今生最爱的一个人。
从此,天人两隔。
不知为何,此后皇兄云淡风轻的笑容夜夜出现在他的梦中,穿着一身素白衣袍的他,有时站在梨花盛开的院落,有时走在重重宫阙之间。总是筱雁先望见他,然后追上去,轻声唤他。
“皇兄,皇兄……”
他会有些惊讶地回头,然后目光柔和了下来,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好看的弧,一笑如烟:“雁儿……”
他知道他在痴心妄想,他知道那是梦,他的皇兄已经死了,就死在他手里。但是,他无法不去期待每一个有梦的夜晚,和心爱的人相聚,缠绵……
筱雁喜欢在睡前点燃一种香料。那种南方蛮夷进贡的香料,据说产于一种绝美的花,花成熟之后,他们斩下硕大的花朵,然后把乳白色的汁液收集起来,晒干了,便是这种珍贵独特的迷香。
当袅袅的白烟从青铜香炉中冉冉升起时,筱雁微微阖上双眼,便可以去梦中找他的皇兄。
他可以跪着乞求他的原谅,他可以声泪俱下地向他认错,他可以告诉皇兄他不是恨他,其实他很爱他。
他梦想过无数次无桢温柔的答话:
“雁儿,我知道了。”
“我也喜欢雁儿……”
“我从来没有恨过雁儿啊……”
筱雁每一次听到,都那么欢天喜地,然后紧紧抱着那个人,像抱着今生最珍贵的一样宝贝。
只是每次醒来,身边都冰凉而空寂,偌大的寝殿中只剩了月光在追逐和嬉戏。偶尔有侍女惶恐的目光像受惊的动物般迅速移了开去。
筱雁清醒后便开始大笑,笑得不能遏制,然后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心也硬了起来。他又成了那个一心想要把霸业鸿图握于手中的筱雁。
“你们怕什么,我又没有要杀你们。”
他也知道,是自己醒来时的神情太过恐怖,吓坏她们了,但仍忍不住要迁怒。
宫里隐隐有不满的声音,说前太子死得冤,说筱雁胆大包天,杀害兄长,谋夺太子之位。筱雁听说了,只冷冷一笑,有些不屑,又有点不甚在意。
过几天,传开谣言的那位臣子离奇暴毙。据说死前舌头被人残忍地割了下来了。而后,渐渐地有更多的人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而消失。
筱雁变得像一头嗜血的猛兽,日日在宫中徘徊着,深幽的眼眸透过平静外表闪烁着疯狂的光亮。他悄无声息地咬死所有阻碍他迈向帝王之路的人,他同时冷笑着,看那帮人受不了压力起来反抗,然后他再次残忍着镇压下去。
他的獠牙利爪甚至连那位沉溺在欢爱中的溱王都有所察觉了。
不久后的一夜,筱雁闯入溱王的寝宫。
当这位年迈的老人颤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时,只朦朦胧胧地看到一张熟悉又俊美的脸。
昏黄的灯下,筱雁冷酷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
“是雁儿啊,你深夜到此做什么呢?”毫无实权的老人战战兢兢的问。
“我一直在想,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原本想等你归天之后理所当然取走那样东西。”筱雁的唇际挑起一抹倨傲的笑意,“可惜,现在我等不及了。”
“雁儿,雁儿,你说什么?”溱王惊惶的问道,身体因为害怕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父王,你去了之后,我会给你安排风风光光的葬礼的。”筱雁柔声说,“毕竟,当年母妃背叛你时,你也没有对我们母子赶尽杀绝。对于这一点,我是很感激你的。”
“雁儿,你要做皇帝,我退位就是……我现在马上下退位诏书。”溱王忽然悟到他的意思,边颤声说着边跌跌撞撞扑到床下。
“太迟了!”剑光冰寒刺骨,在灯下那么一闪,有几许恍惚,有几许惆怅,然后溱王的头便咕噜噜地滚下地来。
许是剑势去得太快,溱王的脸上还残留着妥协乞求的神色。
妃子们的尖叫声随着鲜血涌出而划破沉寂,一张张秀丽的面容都吓得惨无血色,她们怕得不敢夺路而逃,只跪在筱雁脚下簌簌发抖:“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筱雁悠然一笑,无视左右人等在自己脚下抖如落叶,掏出一方白绢细心抹去剑上的血迹,整理妥当之后漠然离去。
——这个如画的江山,终于属于我了……
被愿望达成的兴奋充斥的心,隐隐有一线刺痛,筱雁知道,有一个人如今已成为自己心中的一根刺,虽然看不见伤口,却时不时在痛着,痛着……
********
筱雁的登基大典定在来年九月,枫叶红时,那天,他一身玄金二色的皇袍,在沿路众人的景仰下,在三叩九拜的臣子们的目送下,踌躇满志地拾级而上。
高高在上的,是他黄金色的宝座,宽大的华盖遮蔽着,座上雕着双龙抢珠,瑰丽而又气势磅礴。
筱雁摆摆手朝众臣子一笑,转身就要快步上前,忽然,旁里冲出一个着军士服装的汉子,那人径直撞过来。筱雁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正着。
倏地,他只觉胸口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跌到了地上。
“哈哈哈……你下令斩我全家,我现在杀了你这个昏君……哈哈哈……我终于为他们报仇了……”那人狂笑着,手里的利匕正滴答滴答倘着鲜血。
旁边的侍卫围了上来,各种刀枪都朝他身上招呼过去,刀剑反射的光芒耀花了众人的眼睛,转眼,那人已被剁成肉酱。
那边,手忙脚乱的臣子扶起了筱雁,大声喊着:“御医,快叫御医过来!”
筱雁脸色惨白,捂住胸口的手已被鲜血染红了,但血仍汩汩的从手指间渗出来,浸透了他一身皇袍。
筱雁咬咬牙甩开臣子的搀扶,胸口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他全身乏力,却仍挣扎着要爬上那高高的皇座。
还差一点点,浴血的手终于攀上了龙椅的扶手,他用力坐了上去,却已筋疲力尽,殿下的大臣一阵喧哗,慌乱无主,而宫廷御医背着药箱匆忙地从远处跑来。
筱雁没有去理会那喧嚣的人群,他有些失神地望着天,远处的霞光如火般在天际燃烧,浓浓烈烈地,一片沉静而疯狂的红。
恍惚地,他似乎回到多年前的那个黄昏,第一次见面时,他的皇兄微笑着对他说:“筱雁,我是你的七皇兄,无桢。”
“皇兄,我放弃了一切,还是得不到这江山吗?皇兄,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筱雁觉得心痛欲裂,伸出手,拼命想抓住些什么,却终是无力地垂落。
“……我要让溱国一统天下……”
皇袍加身,奈何天数已尽,豪言虽在,唯留此恨绵绵。
溱宣王五十三年,冬,登基大典进行到一半,太子筱雁遇刺,死于皇座之上,时年二十一岁。
“无桢是做不成皇帝的了,但你也没有这个命……”那个时候,是谁道出了如此触目惊心的预言?
**************
花开了,花谢了,雪落了,雪化了。
转眼间,龙骁阳已被流放了八年。
八年过去了。
他再次回到这个皇都时,太子无桢已被处死八年了。
他再次回到这个皇都时,鹫儿已经自尽谢罪八年了。
他再次回到这个皇都时,筱雁遇刺死于皇座之上,也已经过了七年。
物事人非,现在做了溱国皇帝的,不知是那一个皇子呢?
皇陵外面,碧草青青,鹫儿坟头的雏菊都开了,一朵朵苍白而细弱。皇陵里面,想必也是如此吧。不知道,太子殿下的陵墓是否和筱雁皇子的陵墓挨在了一块呢?皇子、大臣,婢女、平民,那一个死了之后不是这样三尺见方的容身之处?草儿年年青绿,也不管长的是尊贵人家的墓地,还是卑贱人家的坟头。
龙骁阳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八年的时间,仿佛耗尽了他的一生,也磨损了他所有的锐气。
现在皇宫里那一个做了皇帝,对他,也只是很遥远的事,遥远到漠不关心的地步。
他现在只想,在那个纤细如白花的女子坟前,烧上一柱香,跟她道一声:他有回来过。
还有,他对不起她。
繁华俗世,爱恨情欲,霸业宏图,争了一辈子,都头来,不过是过眼烟云。
虚空中,有人落下了低低的笑语。
参不透的,都是痴儿啊。
第十二话 那一段蝴蝶的记忆
仙界,悠狐宫,流金水榭。
叮叮咚咚的泉水之声,在整个仙宫流淌,庭子里植满世所罕见的仙花绛草,柱子上也爬满翠绿的枝蔓,一簇簇鹅黄、墨绿的凤尾菊飞瀑也似的垂落,清浅的山泉从石缝中涌出,流到下方,蜿蜒旖旎地绕了几个弯,已变成一道清浅透明的水脉。
玄衣的仙人坐在水脉旁边闭目休憩,微微松开的衣领,一头娟一样柔顺的发绕着白皙的颈子,垂了在胸前,发色乌黑如墨,一望之下,竟与那一身衣裳分不清了。
身旁,几天前青帝送的几株白牡丹开得正艳,引来了一群扑颠逐狂的蝶儿,上上下下纷飞不息。
风,拂过此处也轻轻的,柔柔的,仿佛怕惊醒了这羞涩的花,还有这花旁的人。
无奈,却还是有着喜欢煞风景的人,不远处,一道红裳的丽影疾步走来,声音却是早早就顺着风送过来了。
“公子,公子,看看你,怎么还是穿着这身衣裳坐在这里,让外人看见了,成何体统?”二九年华的女孩子,清中带艳,秀里含媚,雪肤乌发,衬了一身妃子红的轻纱薄裙,袅袅绕绕的,自是动人。然而,那银莺似的声音就不留情了,径自数落个不停:“还有,这头发是怎么回事,批头散发?束发的簪子呢,公子,你又把它丢到了那里?”
“嘘……噤声……”玄衣仙人将食指放在唇际,低声道。那一抬眼,波光潋滟,秋水纵横,一对绝丽的眸,霎时叫天界的牡丹也褪了颜色。“不要吵醒了它。”
“谁呢?”红衣女子撅了撅嘴,咽下了满腹的不满言辞。
“那一只在我肩上做梦的蝴蝶啊。”墨尘微微一笑,指了指肩膀说。
“咦?”无心凑近看了,果然见一只罕见的无色玉蝶,停在墨尘肩上,微微颤动的双翅,闪着极美丽的磷光。
“公子,你又知道它在做梦?”无心狐疑地看着她的主子,“这做的是什么梦呢?”
“这样的梦……”墨尘似是轻轻一叹,衣袖在脚下流淌的泉水上拂过,原本平缓流动的水面泛起微微的波澜,然后静了下来,定着了,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
渐渐地,镜里现出了几个人来。
梨花如雪,飞了漫天,一身白衣的青年对着另一个人说:“墨尘……请让我如愿以偿……”
幽暗的殿内,他抱着他的头,哭的象个孩子。
橙红的灯下,他恍然顿悟,悠悠而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冷冽的剑光,他的皇弟抱着他说:“皇兄,皇兄,我还有些话没有告诉你的,其实我,其实我……”声音低抑,终不可闻……
皇陵之中,他和他的陵墓终是挨在了一块,碧草青青,在坟前年年长绿。
“这,这做的是什么梦啊。”看到那人和玄衣的仙人在芳草离离之处相拥时,无心不由脸一红,啐了一口说,“这蝶儿好大的胆子,真是痴心妄想了。”
“不要笑它,再低微,也是它的愿望啊。”墨尘摇摇头,正色说,“何况,那里面有一段是真实的,有一部分是属于它许久以前的记忆。”
“真的?”无心好奇的看着。
“许久以前,当我还未修行得道时,我曾经在那寺里呆过。那时,我被他们囚禁在寺里,只有三千年修行的我,无法破除他们的禁制。但是,他们也没有伤我,反而他们的主持,也就是梦里的无色大师,每日都会过来跟我讲经说法。我们修的虽不是一样的道,但看得出,大师很想化去我身上的妖厉之气。想不到……”墨尘望了一眼水镜中的人,叹道:“最后被色相迷惑,参不透的人是他。我深知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前功尽弃,心里不免有了去意。就在那时,寺院失火了,我就趁着那一场罕见的火逃了出来。但是,他却以为我身陷火海,追了进去救我,跟他感情相契的一个师弟,见他这样,也不顾一切追了进去,结果,两人都没有出来。”
水波不兴,镜里面的人一双温和淡泊的眼,一直追随着眼前的人,仿佛就这样望着,已经望过了三生。
隔了半响,墨尘才又缓缓说:“后来经过了无数次的轮回转世,在今生,他成了流金水榭的一只蝴蝶,千万年之后,我遇见了他,而他还记得当初对我说的话。”
“啊?是什么?”
墨尘微笑,不语:“然后,我满足了他的愿望。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那么悲伤的梦呢,连在梦里面,还是得不到幸福。”
“梦里面,他是那一个?”无心看看水镜中的三人。
彼此爱过,彼此错过,虽然纠缠一生,最后却是惨淡收场。
“无桢,他是无桢,那只痴心的蝶儿啊。而筱雁,大概就是当时追着他一起葬身火海的师弟。” 凝视着镜里的人,墨尘支着下颔,合上双眼,耳边恍然飘过一缕缠绵千年的声音。在许久许久以前,那个人站在梨花下,认真地对他说:让我梦见你,在遥远的未来,来生,我愿与你一同眠于梨花树下,化为梦里缠绵的一双蝶。
水中的影象渐渐消失,它的梦结束了。墨尘收回了法术,静止的水镜又恢复成潺潺流动的山泉。
“无心,准备一下,我要下凡去。”
“咦,那,那它怎么办?”
墨尘轻轻一笑,“它的另一个梦要开始了,我们不要在这打扰它,希望这一次,会是幸福一点的梦吧。”
墨尘抬手,将那只蝴蝶小心移到身旁的牡丹花上,蝴蝶的翅轻轻颤了颤,安静地休憩在那上面。
“它这样对你胡思乱想,你也不生气,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哩。”
“它是只喜欢做梦的蝴蝶,我也是只喜欢做梦的狐罢了。”墨尘眯着眼睛笑了,神情特别好看,“我都不介意,你又生什么气啊。”
“我就是,就是觉得不爽嘛……”无心边嘟喃着,边向庭外走去。
墨尘凝视着那只做着一个又一个梦的蝶儿,这次,眼里流过浅浅的温柔:“我觉得醉生梦死也是一件极好的事,至少,可以在梦里任生平呢。”
离去前,他似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微微一笑,说:“无桢,我想梦里的墨尘,也是爱你的。”
流金水榭里的风依旧温和,蜂飞蝶舞,姹紫嫣红,也不知这一次,它又梦见了什么?
是幸?抑或不幸?
痴心的蝶儿,这次,你如愿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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