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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红尘

水月华(当代)
醉卧红尘          
——BY:水月华——
第一话 墨尘·惊梦
秦淮河畔的华灯总比别处的亮,不为什么,只为那暮色中迎风招展的各色长幡,题写着一个个烟行媚视的名字。“怡红”,“翠袖”,“沁玉 ”,“潇湘”,叫法不同,却是一样的笙歌处处,媚影妖红。
金陵花魁嫣无心的那一间名为“醉卧红尘”。
醉卧红尘,红尘醉卧,笑看风云眼前过。
那名字风尘得来又带有几分洒脱。只是,十丈软红,真正能够醉卧的人有几个?
“翠浓,无心小姐哪去了?”
“今早听闻有贵客来访,匆匆忙忙准备去了。”名唤翠浓的美婢答道。
“这来的是哪里的贵客?从不曾见无心小姐如此慎重的。还将常年深锁的紫竹轩也腾了出来。”
“是啊,上次小侯爷来时也没这么大的排场。”
说起她们那色艺双绝,又心思莫测的主子,不多言的女子都会好奇地多说几句,何况是这些莺莺燕燕。
“叫嫣无心出来!”轻声细语霎时被一声断喝打散,七八个汉子一拥而进,为首一贵介公子模样的人拍着桌子嚷着。
“醉卧红尘”的二小姐轻红忙迎了上去:“这位公子,无心姑娘外出了,让无忧姑娘陪你可好?”
“我就要无心,其他人闪一边去!”那公子一手将轻红推开,更是嚣张:“今日我若见不着无心,就拆了你这青楼!”
轻红踉跄地倒在其他姐妹怀里。无心不在,轻红又受挫,她们这些还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都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
其他客人都知道这公子的家世脾性,见事情闹大了,怕惹祸上身,一时间纷纷走避。偌大的凤楼,此时只剩下靠窗那一桌的客人。
一个黑衣、墨发的男子。
他原本,只想找一个好位置,静静地欣赏秦淮日落。温一瓶清酒,浅尝微醉时的味道。他尤喜在暮色渐浓时临窗远眺,看那落日的江岸,如一位风尘女子被轻染酡红的双颊,由端丽转为妩媚,渐见魅惑。
而他们,实在是有些扫了他的兴。
“这位公子,不防先息怒,过来共饮一杯如何?”他漫声道,音色柔静低徊如笳声萦绕。
“你是何人?”那公子走近打量起来。
“小姓杨。”他轻轻地微笑,低掩的眉睫微微一挑,幽滟的眸光如飞雪,越过众人,投落于虚无缥缈处。“这位公子就原谅那些小孩子,不与她们计较好么?”
被那柔滟的眸光掠过,那公子心中一怔,凝神看去,方觉他容貌姣好如女子,眉目间隐隐透着清雅之质,神情闲雅,一双似醉非醉的墨瞳掩映于浓浓的幽睫下,眼波流转间竟令人心动莫名。
青楼中也难得见到这般出色的人物啊。
“要我饶了她们也可以,你便代无心陪我一晚……”那公子干笑道。
“对弈,还是抚琴?”他从容自若,静若照水闲花。
“什么都可以!”那公子大笑,一把将他拉到身边。“到我画舫上去。”
一群人拥着他俩,步向门外。
经过轻红身边时,他忽低头在她耳际低语了几句,转瞬就被他们带上了停在门前的画舫。
等到那一群人消失,众女子才惊魂未定地开始交谈。
“幸好那位公子出言相助,不然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对了,轻红,那公子方才对你说了什么?”
轻红脸色凝重:“他要我跟无心小姐说,她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船内灯影摇红,二人相对而坐,隔着棋盘。
“为何你一直不肯抬头看我?”那公子有些疑惑,无论何时,他的眼眸总藏在浓密的睫毛下,眼神飘忽,从不与他正眼相对。
“我不惯与人对视。”他执白子,目光专注于棋盘,说话间已落了一子。
那公子有些不耐,伸手握住他的下颔,硬将他的脸抬起,“若我要你看我呢?”
“那就怨不得我了……”恍惚间,那公子似听到他低低地说了一句,那也是他有生之年听到的最后一句:“一切,均是你自己招来的。”
而后他看见他缓缓地抬眼,凝眸,惊艳的眸,幽滟的眸,深不见底,深不可测。恍若无数人在无数个梦中惊起一泓秋水的滟,惊落一场繁花的红,那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双可以令红尘湮灭的眼。也是凡人,看不得的,眸。
画舫悠悠顺流而下,他阅尽两岸灯花。
繁华至极的金陵城,奢侈糜烂的帝都,一湾秦淮河水已淘尽多少才子的情,歌女的痴,名妓的怨。然而,他喜欢这个在纵情声色、醉生梦死中没落的都城,那一寸寸,一点点侵入骨髓的毒,魅惑而绝望,让他如品佳酿般沉醉。
人生百态,不也如这两岸灯花般闪烁不定,有辉煌之时,也有黯淡一刻。
而他,总是隔岸观火的那一个。
“公子……”
他回首,一道红影翩然而至。
明艳的眸,明艳的唇,明艳如花的容颜。然而她的气质清冽如雪,高傲似冰。
“无心,你来了。”他微笑,一时间,天地间燃亮的星火都尽数印入他的眼瞳中。
“无心来迟,请公子治罪。”
“我在想,我是否应该让你回去,人界始终是个凶险所在,我不放心你留在这里。”
“可今日遭遇危险的是公子啊。”无心轻笑,带着几分调皮,“何况,公子逗留红尘,无心也只好继续作金陵的花魁了。”
“我帮你挡灾,你反而将我一军。”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毫无规矩了?”
“若公子明日回宫,无心也即日离开人界。追随公子原本是无心的心愿。无心也担心公子在人界的安全啊。”
“算了,我说不过你,你回‘醉卧红尘’吧。”他回头,目光投注于眼前的流水,“顺手帮我料理一下舱内的那几个闲人。”
“是,公子几时回来?”
“我本想和你一起回‘醉卧红尘’的,不过,似乎有贵客来访了……”他微微一笑,“真的是很尊贵的客人呢。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啊?”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远远地,灯火闪耀的秦淮河,一道白影御水而来,身型纤瘦,身法轻盈,犹如风中荻花,以风为翼,渡水凌波。一望之下便知不是寻常人物。
第二话 映莲·菊影秋风
“许久不见,墨尘。”夜色中一身素衣的少年迎风而立,身姿清瘦如菊,一对苍银的瞳却冷澈灿霜如梅花。
他会意地微笑道:“夜风彻骨,夜露深重,映莲殿下还是进来吧。”
如一阵凉风般从墨尘身边擦过,那少年轻蹙了眉,道:“我不喜欢你唤我这个名字。现在我叫潋。”
他不由失笑:“你还是在意别人这么唤你,映莲可是个好名字啊,虽说有些女子气……”说话间只觉有两道奇寒彻骨的视线狠狠地投射过来,他慌忙打住。
“我倒没料到你会来下界开设青楼,做起这种烟花生意来了。”那少年刚坐下,便不紧不慢地说。
真是腊月的帐,报得爽啊。灵牙利齿如他,是决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挪夷他的机会。更何况,他还是那种有仇必报的人物。
墨尘心中暗叹,也在他对面的软榻上坐下。稍稍调整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便细细打量起他来。
肌肤似雪,眉目如画,素衣银发萦绕间,是一朵如梅如菊的容颜。这个昔日威风凌厉,贵为天下最善战一族帝王的人,而今竟会令人想起楚楚动人这个词。墨尘不禁窃笑。
“你在对我施摄魂术?”潋忽然道。
“啊?”墨尘一怔,继而道:“没有。我的法术对你是无效的。”
“哼,知道就好。”潋有些不满,“三界之中,你的眼睛是最看不得的。道行稍浅的妖精与你对视,不消一瞬,心神便会为你所夺。若是凡人让你看了一眼,三魂就去了七魄。”
“正因为我的眼睛天生有摄魂夺魄之能,所以在人界一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躲人躲得有点累啊。”墨尘苦笑。
“于是,你委委缩缩惯了,现在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看我么?”潋冷冷说。
墨尘呵呵笑了:“我可是很庆幸可以这么看你啊。毕竟能与我目光相对的人不多。普天之下也不会超过十个。”再次饶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何况,你现在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看……”他笑得更甚了。
“你该适可而止了。那么想看的话,回你的悠狐宫看你那些千娇百媚的妃子去。”潋似想起一事,又道:“想当年我妹妹被你的眼睛所迷,寻死觅活的要跟随你,你却一走了之,天涯海角逍遥去了,弄得我一族脸面全无。我妹妹最后一气之下另嫁他人。这笔帐我还没和你算呢。”
“你说水茗公主啊,她现在不是和东晨君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我可是成全了他们啊。”墨尘轻叹了口气说,“感情事是一点也勉强不得的。无心当时不也对你情有独钟,可惜你心高气傲,对人家不闻不问,委实伤透了她的心。你的妹妹如今已有了如意郎君,她却还在跟着我颠簸红尘。”
“那不如说是你拖累了她。”潋不以为然,“还是不谈这些陈年旧事,你和我之间纠葛太多,一时半刻也说不清的。我今日是有事找你。”
“我知道,你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来找我的。”墨尘微笑,“你有求于我,这次是为了什么?”
“我想要你……”说话间,潋忽然身形一展,银光骤现,墨尘有些悴不及防,一时间只觉眼前白影一闪,额上一凉,他人已回到了座上。
抬眼看去,那冰雪似的容颜上首次绽放了一朵淡然的笑:“我想你告诉我一些事。”
墨尘伸手摸摸额际,发觉眉心已被贴上了一样东西,那物纤薄如纸,却粘得紧紧的。一时半刻弄不下来。他很快就放弃了努力,道:“潋,你是这么求人的么?”
“我在你额上贴了银龙鳞,没我的允许,你是撕不下的。我问你时,你若故意欺瞒我,那龙鳞色泽就会转黑。”潋冷澈的眸流露出一丝狡黠,“其实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墨尘无奈地说:“你倒将法术用到我身上来了。好吧,你可以问了,我知无不言就是。”
“你的名讳?”潋问得干净利落。
他答得不慌不忙:“杨墨尘,字荻湮,封号狐辰王。”
“今年贵庚?”
墨尘有些失笑:“你这是招亲么?”
“答我。”潋正色道。
“一万七千三百八十五岁。”墨尘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你在试探我?”
“你为何来人界?”
“这……与你无关吧。”墨尘眼睛一抬,惊梦的眸霎时神光骤现,似要挑起夜色的妩媚,月华的清艳。
“据实回答。”
“呵呵,我是为了试试当青楼的老板才来下界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涟指指墨尘额上的龙鳞,“看,龙鳞都变黑了。”
“潋,我瞒不过你。” 无奈地,他说道,“我来下界是为了寻一个人,一个故人。”
他的声音悠远似山涧清泉。墨黑的深瞳仿佛穿越了重重深夜,燃亮了远古时的黑暗。
“哦?你也会执着于一个人?”潋有一丝惊讶。
“我曾经欠了他一样东西。所以隔世来还。”无烟的浅笑淡然浮上他的脸,那双惊梦惊艳惊世倾城的眸在微笑中变得有些风尘。“这是私事,我可否不说?”
“不行,我可不能错过深入了解‘好友’的机会。”潋的眼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墨尘发现他这个所谓“好友”虽然外表冷漠,有时也甚为狡猾。
“你的好奇心不可取。”墨尘轻叹,“那是我未得道成仙时的事了……”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一时间沉默不语,神情悠远。
潋觉得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特别好看,有种华贵而沉静的优雅,那双倾城绝色的眸子似醉非醉,似醒非醒,象极了他那间青楼的名字:醉卧红尘。
真是令红尘迷醉的眼眸啊。
第三话 杨筝·梦里花落
他的梦里,总有下不完的雪,那一点点的素色,是开到及至的苍樱不灭,不死的魂魄,即便凋落的刹那,仍清高如斯。
雪落无声,而他梦里的雪,飘落时却有很温柔,很缠绵的声音,只要凝神聆听,就会发现那象唱着一曲亘古寂寞的歌。
几千几百万年以来,那场雪在墨尘的梦中静静地落着,舞出尘世间绝无仅有的风华,歌咏着红尘中天地动容的绝唱。一切正如远古时的那一夜,他遇见他一般。
夜,竟是这般黑暗,或者,那是浓重的杀意禁锢了漫天的月影,星光?
它逃,没命地逃,身后是伴随着一声声“妖孽”呐喊着的狩猎者。
它惊慌失措,它夺路狂奔,它来不及去辨认哪是生路,哪是死道。
直到它在筋疲力尽地窜进那下着细雪空旷的山谷。
杀意在靡靡白雪中远去,它隐隐听见雪在吟唱,它从不知道,落雪会有如此动听的声音。清冽而悠扬,低回婉转如同九天的仙乐。
缓缓地,天籁般的乐音中冉冉飘来一点淡青色的灯火。近了,才看见一袭天青色的衣裳,衣袂在风中漫漫地,无声无息地飞扬。雪落有声,那人的脚步却轻如鸿羽,踏雪无痕,一路行来,不见他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灯,就掌在那人的手中,而他空着的那只手,此刻正向它伸来。
那是一只很清秀,很好看的手,白净的,修长的十指,指甲很均匀,指节并不突出,但那只手在抱起它的时候被它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狠狠地咬了一口。
抬头时,讶然看见他的笑容,温和的,甚至有点宠溺的,那双细细长长的墨色眸子在微笑中灿若流星。
后来它才发现,原来那么年轻的人竟是少年白发,那一头长及腰际的发是一种泛着死气的灰白,沉沉地,象坟头的白垩。过肩处用一条青色的长绳束着,松松地,象绿藤多情地挽住一湾薄薄的流水。
屋子里跳动着激烈燃烧的火,冰冷颤抖的它,忍不住在温暖地诱惑下一点一点挪动自己的身躯,越靠越近,直到那忽然窜起的火舌烧着了它的尾巴。
他禁不住失笑了,同时又慌忙用手帮它拍灭身上的火。那一瞬,它看见那秀气的手上留有它的齿痕,深深的,红红的,象一个烙印一般烙在他手上,同时落进了它的心。
而后才知道救了它的人叫杨筝,那名字动听得犹如深夜,雪落红尘的清音。它无数次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却从未曾叫得出口。因为它,还学不会如何说话,毕竟,它幻为人的时间实在太短,太短了。
它的名字却是他给取的,有那么一次,他出神地端详着它的眼,而后,轻轻一叹,说道:“这么一对墨色的眸子,真可以湮灭红尘啊。”
于是,它被起名为墨尘,杨墨尘。
在往后相处的日子,它总能听到他用清澈的,低回的声音唤着它的名字,一声声,一句句,墨尘,墨尘……
优美如天籁。
渐渐地,它也喜欢上了自己的名字。只是,始终不及喜欢他的。
自从它被救的那一天,它就恋上了他温暖的怀抱。他空闲的时候,它便变回原形,放肆地跳到他身上,钻近他怀里。他总是无可奈何地抱着,任它在他怀里赖着,缠着,象护着个调皮的小孩。
他忙的时候,它就化成人身,用幼小稚嫩的手紧紧扯住他衣服的下摆,迈开蹒跚的脚步,跟着他到处晃悠。它经常跌倒的,它是只刚幻化成人的幼兽,还不习惯用两条腿走路,而他,便是它最好的老师。
它学着他的一举一动,模仿那优雅的,宁静中尤显高贵的举止。即便它偶尔跟不上他的脚步,跌倒了,也会很快爬起来,它那双小小的手从没离开过他的衣襟。
杨筝疼它,宠它,象对待自己的孩子。闲时,总会细细帮它梳理那一把长长的乌黑的发。每次他总会用心地梳够九十九下,说是祈盼它的生命长长久久。
然后再用翠玉的簪子束好,固定。他总尽力地将它扮得象个人类的小孩。
虽然,它还无法隐去头上尖尖的耳朵,无法藏起身后长长的尾巴,但偶尔临镜自照,它会发现,镜里是一张惊为天人的小小容颜。有着乌檀般亮泽的发,整齐的刘海下,是一对黑幽幽的,宛如沉潭千尺的眸。它的眼,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点点天真的风情,小小的人儿,已是这般地烟行媚视。也许,那是一种天生的蛊惑,狐族与生俱来的本能。
那座山谷,长年累月细雪纷飞,仿佛四季怎么开也不败的花,只落不败的苍樱。积雪层层叠叠,覆盖了整个山谷,终年不化。
然而,即便下着那样的雪,墨尘却不觉得冷,雪屑触及肌肤时,那种轻轻地,凉凉的触感,象极了杨筝清凉无汗的手,温柔而呵护地拂过他的脸颊。
所以,在墨尘的记忆中,那场雪是温柔的,温柔得几近缠绵,让他夜夜梦回,难以忘却。
透过迷朦的雪雾看人,总有几分虚幻无依,似假似真。有时,墨尘会想,杨筝也许根本就不是尘世间的人,因为,他从不曾见他离开山谷,到外面的世界去。也许,杨筝和他一样也是妖精变的吧。不想受俗世的惊扰,所以才隐居于此。
墨尘偶尔会看见杨筝遥望着谷口,神情哀然,无言中久久不曾移开他的视线,仿佛眷恋着什么似的。
墨尘不懂,有太多人类的感情,心思,墨尘还未曾学得会,更谈不上明白和了解。
山谷与外界相接的地方立着三块异石,高耸入云,呈擎天之势。石上分别刻着一个古文,字字苍劲有力,如刀如刻。那三个字连起来是一个地名——奈何桥。
有一次,杨筝指着那三个字对他说,奈何桥,是黄泉之国的边界,过了奈何桥,生死就由不得自己了。说这话时,杨筝的眼神有那么一刻的苍凉,而后,他淡淡笑着说,过了奈何桥,就可以看见一种很美丽的花,在黄泉的彼岸静悄悄地开放,从来没有人去欣赏,独自开了一季又一季,那花的颜色红的象天际燃烧的晚霞,总在对岸就耀亮了亡魂迷蒙的眼光。
那种花叫彼岸花,只开在黄泉的花。
“墨尘,如果有一天你要过奈何桥的话,你一定要好好想清楚,是重生还是沉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那时候,他,并不怎么留心去听杨筝这番语重心长的话,也许,生死这个概念在墨尘的心中还很模糊,脑中存有的也仅是逃亡时那一刹深深的恐惧。
他还没有失去过什么,他还未曾品尝过人世间生离死别的滋味。这只小小的幼兽还没有足以称为人的资格。
所以,在那一个黄昏,他离开山谷的时候,他丝毫没有去看书写着“奈何桥”三个字的石笋,他眼中望见的只有绚烂如血的流霞,那在天空中悠然怒放的彼岸花……
杨筝,远远地,站在谷中望着,看他天真的身影逐渐被霞光浸食,吞没。
雪落进眼底,沉淀出亘古不灭的落寞。
该来的终归会来,该去的始终是要去的。他改变不了什么。
轻轻地,杨筝的叹息飘落,如雪……
第四话 奈何桥前可奈何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轻轻地,墨尘的声音似吟唱起古老的音韵。敲碎了夜的宁寂。
“后来怎样?你有回去么?”
“后来?”墨尘的眼投向那彼岸璀璨的灯火,眼神在刹那间晦暗下来,“后来,他死了,他终于去了一个我再也寻不着的地方……”
当生命已穷途末路,你最想见的是谁?你最想对他说什么?
杨筝,杨筝……
小小的黑色身影爬过的地方,蜿蜒着一道道血色的印痕。被震碎的骨络和震断的经脉,早已无力支持他身体的前行。
当生命已穷途末路的时候,他却想见他,只想见他而已。
杨筝,那个永远在细雪纷飞的山谷遥望远方的人。
无论如何,他都想回去见他一面。即使,即使是只能再看一眼也好。
少女小巧的足裸露着,在摇曳戈地的妃色长裙中若隐若现,纤秀如莲。婀娜的身姿款款行来,有说不出的幽雅,好看。
她笑起来的时候,腮边梨窝甜甜,衬着那一身红衣,让人想起漫山遍野开得鼎盛的红杜鹃。
——艳,那是一种明艳到及至反而回归清纯的美。
然而,对墨尘来说,眼前这个娇小的女子却是最大的梦噩。
只一照面,她一掌就震碎了墨尘的肋骨,腥热的鲜血喷出,将漫天的雪染成红色,连他的狐珠也被震出了体外。
第二掌,墨尘感到全身的经脉尽断,霎时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后,她没有再动手,只是将方才还致人于死地的纤长十指收进宽大的衣袖中,唇际浮上一抹妖精般甜美的笑,静静地看着墨尘的垂死挣扎。
她是这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痛苦,她艳如桃李的容颜没有丝毫残忍的神色,甚至她大而清澈的眸子中闪烁的是嘲讽似的怜悯。
他继续匍匐而行,压抑不住的鲜血大口大口地洒在他爬过的道上,绯红而又凄绝的花一路开过,烧痛了雪的眼睛。
拼着最后一点真气,他爬向哪个飘着温柔细雪的山谷。
当他终于可以远远望见直耸云端的石笋时,前行的十指忽然传来锥心的刺痛,随即,他听见骨络断裂的声音,他忍不住惨叫。
“够了,小家伙,不用再往前走了。我们还要在这里演出一场凄美的戏呢。呵呵……”她轻轻笑着,俯在他的耳边低声道,“至少,这出戏要让他看得见……”
她放声笑了起来,声音动听如风动银铃。
“放了他吧。”低沉而冷静地,那声音从前方传来。书着“奈何桥”的石笋下赫然立着一道清瘦如竹的身影,他的身后依旧是细雪不断的山谷。
“好久不见,你别来无恙啊,杨筝……”她的笑甜甜的,梨窝深深,似剩得下水的柔情。艳阳下,美得似一朵怒放的杜鹃花。
“樱重雪……”
“原来你还记得这个名字,我以为你一早就把我忘了呢。”樱重雪闪烁着灵动的眸,似乎想起了什么,微笑道,“对了,他让我来问候你哦。”
“他?”杨筝的一向云淡风轻的眼里漫过难言的温柔和眷恋,恍惚间似又回到遥远的从前。
“是的,他让我来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
“你、怎么、还没有、去死呢!”她笑得天真,清澈的大眼却难掩的狠。她故意说的非常慢,慢到每个字都可以化为一只穿心的箭,逐一地钉入他的心脏,活生生钉死了他。
让他痛苦的方法,她实在是太清楚了。所以,自认目的达成后,她忍不住满意地笑起来。
然而,杨筝沉静如昔,波澜不兴的面容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悲喜。他,没有她预期中的痛苦。
过了半响,低低的笑从那紧抿的唇间逸出,渐渐地扩大到震耳的程度。
“哈哈哈哈………原来他是这么希望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墨尘的记忆中,从未见过杨筝如此恣意的笑过。以前纵然有,也只是淡淡的微笑,如同秋日的云,清淡得不落痕迹。
而今,他笑,大笑,笑得身体止不住的轻颤,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笑得幽幽的墨瞳中沉淀出一片死寂。
“三千年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还没有原谅我么?哈哈哈哈……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那我还在这里干什么?等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筝啊杨筝,你还象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干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旷的雪原只有他疯狂的笑,响彻云霄,白发在笑声中狂舞、飞扬。
墨尘吃力地抬起头,痴痴地看着那样的杨筝,不知为何,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绝望,杨筝的,绝望。
笑声在剧烈的咳嗽声中嘎然而止,杨筝的衣袖刚掩上唇际,随即被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染上凄艳的花。
他,竟,笑至咳血。
樱重雪面罩寒霜,冷冷地看着,而后冷冷地说道:“笑够了么?那么来看看你的这位小知交怎么死吧。”
她抬起手掌对着墨尘就要一掌拍下,刹时一点刺骨的冰寒掠过她的脊背,凝神望去,杨筝的眼神犀利如剑,正穿越了重重冰雪,静静地看着她。
“我再说一遍,放了墨尘。”他唇边犹带着一丝血痕,他的声音却是沉着而有力的,瞬时间那个向来温文尔雅的人散发出一股逼人的锐气。
轻笑,她不由眯起眼睛窥探着,“你也会有这么凶的表情。真令我意外啊。不过我要是杀了他,你又能耐我何?”
“莫非你以为,我没有能力杀你么?你也太小看我了。”杨筝笑得出奇的冷,出奇的静,“若再敢伤他分毫,我可不保证你可以完好无缺的回去。”
“杨筝,难道你想破了哪个禁忌?有趣,我倒想试试看,你有没有哪个本事救人!”樱重雪一把抓起墨尘,飞掠而起,身型轻巧如燕,一眨眼,已与山谷相距甚远。
杨筝淡淡地笑了,转眼间在细雪中消失了踪影。
红影飞掠处,一道青影快得近乎雷电,追上了,只见那宽大的衣袖拂出,一卷一带,墨尘已落入杨筝的怀中,他另一只衣袖随意挥出,看似飘渺无力的的招式,却轻易将樱重雪震出十丈之外。
旋转,停落,轻盈如蝶,他几乎可以不震起地上小小的一片飞雪。
“……杨筝,你中计了……”她未落地时,已笑得粲然如花。
杨筝没有理会,他只是小心地将墨尘平放在雪地上,仔细查看他的伤势。墨尘的伤势之重,让他不由轻蹙眉头。
“我知道你的意图,你这次来无非是想我破了禁忌而已。所以你利用墨尘来逼我。”杨筝淡淡地说,“现在你如愿了,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你知道,那你还……”
“我无法见死不救,而且……”那素来清静安宁的眼淹过的竟是深浓如水的倦怠,“我累了……如此而已……”
“你想救那只小狐精?不可能,他的狐珠已被我震出体外,即便你可以让他保住性命,他不久也会打回原形。”
“那又如何?活着,就可以重新开始,他还小,还没有体会过做人的悲喜。就这么死了的话,太可惜了。”杨筝温柔地抹去墨尘唇边的血,凉凉的手指触及他的额,似乎可以减轻他此刻的疼痛。“而我,我已经活够了。”
“所以你就傻到用自己的命去换。呵呵……杨筝,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愚痴透顶。”樱重雪略带嘲弄地说,“不过,你不会不守约定吧,我记得你可是发过毒誓的。”
“是的。我,杨筝,终生自囚于奈何谷,若违背誓言踏出山谷半步,将遭冥火自焚而死。”他抬头,回望身后的山谷,轻声道,“这一切,我都没有忘,我只是厌倦了躲藏的日子……”
“那么你就照约定去死!”从樱重雪的衣袖中飞出三点青光,冷荧荧地,转眼已打到眼前。
杨筝没有躲闪,反而转身护住墨尘,那三点青火便哧地一声没入他的背后。
“静静地听我说,墨尘……”杨筝似压抑着莫大的痛苦,低声说道,“我现在将真气注入你的体内,保持你的元神不散。如果你变回原形,千万不要害怕,也不要让她知道你还元神未灭,明白吗?不然,她不会放过你的……”一股暖如春风的气自他手心源源不断地传入墨尘体内,杨筝的脸渐渐失了血色,白得吓人。
“灭天,灭地,诛神,诛佛,青冥幽火,招来!”随着樱重雪的咒文唱起,杨筝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大口血,周身窜起青色的火,瞬息间将他吞没。
“不用怕,墨尘,我带你回去……”杨筝支撑着抱起墨尘,青色的身影在苍青色的火焰中摇晃不已,却仍竭力地向着山谷掠去。
杨筝,杨筝……心中不断膨胀的声音似要撕裂了胸膛爆发出来,墨尘张大嘴,却怎么也无法发出成句的声音,“啊……啊……”他想说话,他想唤出杨筝的名字,他想大叫,他想痛哭,喉咙中却好象被什么梗住似的,只有嘶哑的嚎叫。
白雪皑皑,杨筝的血落于雪上,融出点点妃色的泪,生命如荻花于风中摇摆,一息尚存。
那青色的妖火正从身体内部侵蚀着他的一切。从心,肝,脾,肺,连同血液一起,燃烧殆尽。
进了山谷,杨筝终于力竭,倒在了奈何谷的茫茫雪色中。
“墨尘啊,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往后的路就只有你一个人去走了,”杨筝溢血的嘴角此刻犹带着一抹云淡风清的笑,沉柔如水的眸对望着墨尘滢然欲泣的双瞳,“傻瓜,你这个样子好象要哭似的,你太小了,眼泪对你来说还是无法拥有的东西……但是,活下去,总有那么……一天你会明了人世间的悲喜,你会品尝到眼泪的滋味……”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白惨惨的阳光劈了一头一脸,却冷得叫人发抖。
墨尘吃力地拍打杨筝身上的火,而那火焰烧得无声无息,阴阴惨惨,象一头青色的兽,一点一点啃尽他的骨,吸干他的血。任墨尘怎么用劲,也无济于事。
“生平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杨筝对天长叹。
何时这仙人不屑一顾的情感也汇成了灾,酿成了罪,夜夜刻骨铭心,夜夜魂牵梦萦。
抬手,杨筝轻轻地拂过墨尘的脸,蓝色幽火中的微笑如风,如月,淡无痕:“墨尘,若有一天你长大了,千万不要象我一样,明知相思苦,还是苦相思……”
手,未滑落之前已燃成飞灰,墨尘握不及。
人,在浅笑未逝时已焚尽,点点青灰,连同等不到的,刻骨相思,都一并淡去无痕。
杨筝死了。杨筝的一切均化为灰烬,遗落红尘。
“啊————”墨尘的嘶叫生生敲碎了山谷的宁静,悲伤,悲愤,悲痛……人生的七情六欲,墨尘最先学会的是这么一个“悲”字。
悲而无泪。
他,竟无法为杨筝流下一滴眼泪,干涩的眼眶无论他怎样哭叫,都没有人类晶莹的液体淌下。难道这就是妖和人的区别么?这就是他还未学会的情感么?
“杨筝真的死了?”
她依旧笑意盈盈,从不远处飘然而来。
恨——
抬头望见那个美艳如花的女子,墨尘学会的第二种感情是“恨”。
咬牙切齿的恨,刻骨铭心的恨,她浅笑的样子,她杀害杨筝时的残忍,他将永生难忘。
“看来他真的死了。”她审视了雪上的青灰,松了口气似的。“不过还是把他的魂带走的好,免得以后又生事端。”
她纤手轻晃,灰烬中浮起翡翠色的一点青光,带着轻灵而又清澄的莹火,落到了她掌心。
杨筝的魂,那是杨筝的魂啊……
墨尘不顾一切扑了上去,想借着最后一点力抢回他的魂,却被她宽大的衣袖狠狠扫了出去,十指抓扯之下只撕下了她小小的一片衣袖。
“小家伙,你急什么,很快你就可以下去陪他了。不过在这之前,你还要承受被打回原形的痛苦罢了。”
她轻蔑地看着他,象望着一条垂死的狗,甚至比狗还不如。
而后,她挥挥衣袖,飞掠而起。
杨筝,杨筝,把杨筝还我……
墨尘拼尽全力追了上去,奔跑着,重重地摔倒,又再次爬起,再次追上去……
四肢在奔跑中剧烈地颤抖,胸口却痛得不能呼吸,他知道,自己要变回原形了……
渐渐地,十指收缩,四肢着地,他褪去了他帮他穿上的那身衣裳,终于变回原来的模样。
身体似乎轻松了许多,但心却沉重得如同被千斤的大石所压一般。
他无法让自己停下,由白天至黑夜,这只疯狂的兽在雪地上奔驰,不停嘶叫着:杨筝,杨筝,杨筝……
“他还小,还没有体会过做人的悲喜。就这么死了的话,太可惜了……”
“总有那么……一天你会明了人世间的悲喜,你会品尝到眼泪的滋味……”
“墨尘,若有一天你长大了,千万不要象我一样,明知相思苦,还是苦相思……”
化为兽的时候,耳边竟无时无刻响彻着杨筝温柔的声音,一直以来,杨筝希望给他的,希望教会他的,是人的一切。所以,他用了自己的命去交换。
若上天真的怜我,再给我一次生存于这世上的机会,那么,我要做一个人,一个人上之人。而这一生,我要尝尽人生的悲喜,看遍红尘的繁华,这一生,我要还给杨筝,一滴眼泪……
力尽倒地的墨尘,在昏迷前对天起誓。
第五话 青帝织锦
“他死了?那后来呢?”潋的追问敲醒了墨尘的沉思。
“后来……我就到下界找他了。” 回眸,轻笑,绝色的容颜宁静清雅,波澜不起,“因为,我欠了杨筝一样东西。”
“什么?”
“——眼泪。我的一滴眼泪。”红尘俗世中那双眼眸虽染上了风尘,却不改当年的清澈和执着。
“可笑,墨尘啊墨尘,我还以为你是如何超凡脱俗的人呢。没想到你也和一般的凡人无异。”
“那是因为你还不懂……”墨尘自顾自地笑了,“其实,我最想做的就是一个凡人,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凡人。我的愿望仅此而已……”
“凡人?我想你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了。”清冷月色下的容颜一笑倾城,转瞬又恢复秋霜似的冷。“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织锦在哪?”
“织锦?天帝之师,一人之下,众仙之上的青帝织锦?”墨尘真的有些诧异。
“是的……我记得你见过他。”
深邃的眸子如水波,泛开一波波浅淡的笑意。“是啊,我曾经在天翔祭上见过他一面。”那个温文尔雅的君子,那朵长于天界土壤的旷古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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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翔祭,天界上仙每三千年一次的盛会。
小雪初晴。
灵霄殿前,千枝万树绯滟点点,繁华绝艳胜似红尘一梦。琼玉枝头,每一朵,每一瓣都是孤高而清丽,隐隐透着绝迹于人世的傲气。
暗香浮动,五瓣的香脉贯穿了天庭略寒的气,洋溢于有人无人之处,似乎连花上的残雪也被熏染上似有若无的幽香。
众仙云集,他在一片白衣羽冠中遗世而孤立。
玄衣,墨发,白玉的发簪松松地挽起黛色流泉,如雪如月的容颜下,那一双眼,顾盼之间,瞳深似海,冷丽得让人在刹那间失了魂,丢了魄,犹不自知。
杨墨尘,以狐辰王的身份登上灵霄殿时,已是他得道成仙的第一千七百年。
回首前尘,恍若隔世,那无数个日日夜夜在眼角眉头轻巧地走过,不带走什么,也没有在他年轻的容颜上刻下岁月的印痕。
然而,千尺沉潭,即便平滑如镜,还是在偶尔风过水涟漪时,让人窥见埋藏深处的沧桑。
逐渐老去的那颗心,在无数个月朗星坠的夜晚,藏在清高的身躯下辗转,呻吟。夜夜责问他为何忘了,忘了那个动听得好似雪落红尘的名字。
修仙的路子一步步走过来,身后拖曳的是记忆惨淡的影子。
往事皆不堪回首。
狐族修行有三道:天狐道,媚狐道和玄狐道。
墨尘选的是最后一个。
天狐道,靠吸取日月精气修行,五百年成精,一千年成仙。但之后的修行将停步不前。
媚狐道,用的是阴阳互补之术,修的为魅邪之道,五百年成精,而永世不能成仙。
而所谓的玄狐道,共分九层。每层是九百年,一共是八千一百年。修行玄狐道,对修行者的禁制极为苟刻,要无欲,无求,无思,无念。修行过程中,一丝一毫的心神动荡都会令修行前功尽弃。轻则功力全失,沦为废人;重则走火入魔,性命不保。
天狐道千年成仙,玄狐道却需万年才可得道。然玄狐道是王者之道,一经练成,便可随心所欲,于呼吸之间增进功力,修为一日千里。
记得有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杨筝将那只小小的黑狐抱在胸前,朗朗的月光下流淌过清澈的声音:“墨尘啊,你以后千万不要堕入魔道,不要贪幕一时之乐,而毁了毕生的修行。”
那时,他真的很小,还不懂什么叫贪欢慕色,什么是妖魔邪道,却将那番话铭记于心。日后夜夜想起,才知是如此的语重心长。
墨尘最后选的是玄狐道。绝情,绝欲,绝念的修行之道。
无数个无眠的夜,要将深植心中的思念连根拔起,让那温暖脆弱的角落沦为一片荒芜冷寂之地,让那个动听的名字再也无法于那片天地中弥漫出不息的白雪。
他知道,自己可以的,绝对可以做到的。
这个世上,如果连如此眷恋的人都可以让他从记忆中消失,那么还有什么是他无法办到的呢?
功成名就。
一万年后的今天,他御封狐辰王。
他傲然立于众仙云集的灵霄殿上,一身夺目的冷丽光华。
他冷眼回望,来路白雪茫茫。
绝了情,断了欲,灭了念,葬了思。该忘的,都忘了,不该忘的,也忘了。
他,是千万年来修成玄狐道的第一人。
他是狐辰王——杨,墨尘。
灵霄殿上,他本应恣意欢愉,尽舒心中快意,然而他没有。他沉静如水,他优雅如莲。他静静地望着曾经追逐过的繁华,眼里一片寂寞而阑珊。
天翔祭也不过如此。
此时,他真的有些意兴阑珊。
忽然间,身旁不知那位仙人传出一声低叹。“那便是青帝织锦啊!”
霎时,万籁俱寂,空气中原本流动的若有若无的梅香,被一股莫名的幽雅之气压了下来。胜似芙蓉的清丽,梅的孤冷,菊的高傲。少了几分牡丹的贵气,多了一分兰的娴静和悠远。
让一切有香之物皆无味的绝顶香气——王者之香。
众仙皆回望,他依稀望见,千重梅林深处,有人缓缓行来,淡青色的身影,翩翩欲飞的衣袂,伴着沉香四溢。
难道???
墨尘心中一凛。
千枝万树的绯滟,红尘梦醒的繁华,都难及他花间清浅悠远地一笑。足以令梅花失尽孤冷,令芙蓉褪尽清丽颜色,令菊挫了那高洁冷傲的性情。
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么一个人能够让自恃高越的天界仙花惭愧得惨无颜色,羞得无地自容。
青帝——织锦。司花之天神。
我以为……
墨尘的眼波越过众仙的阻隔,在触及那天人的容颜时,倏地黯淡了下来。不是他……虽然也是一身青衣,也是这般优雅端丽的容姿,但是,不是他……
微笑,颔首。
青帝仿佛在冥冥中察觉了他微妙的心情,报以温和尔雅的一笑。
微笑的刹那,眼前的人和梦里那张容颜重叠了起来。
很像……当他微笑的时候,很像他……
墨尘正想大步上前,却看见青帝身后走出另一个天人。白衣及地,发似流泉。高挑俊秀的身姿,脸上覆了个白银的面具。虽看不见容颜,却觉得那面具下的视线,犀利如剑,其寒若冰,开阖间自有一番不言而喻的威仪。
之前与青帝微笑行礼,谈笑风生的仙人都纷纷束手回避,似是震摄于那人的气势。
墨尘倒也没有回避,反而起了好奇之心。远远注视着梅林中的二人。
这边厢,青帝望望四周因好友到来而噤若寒蝉的仙人,不由叹了口气:“莲啊,你不要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好端端地戴什么面具啊,吓坏那些上仙了。”
“哼。”白衣天人不置可否,冷冽生威的面具下传出低沉悦耳的声音:“理那些无聊人等作什?”
“呵呵……对了,那边一身玄衣,气质高华的那位便是狐辰王么?”
“是的。阿织你莫与他目光相对,他的眼睛有摄魂夺魄之能,妖异非常。”白衣天人一闪身,挡在了青帝身前。
“不要紧,狐辰王殿下好漂亮的一双眼啊。红尘三界,我未曾见过如此倾城绝色的眸子。”赞叹之余,青帝附在他耳边低低笑道:“看来,你在天界的封号要易主了。”
“什么封号?御水帝君?九玄龙帝?”
“不是,不是……是那个‘天界第一美人’的称号啊。”青帝自己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荒唐!哪个该死的家伙说的?阿织,你在开玩笑吧。一点都不好笑!”白衣天人恼怒非常。
“我像说笑的人么?天界众仙都这么传啊,都传到天帝的耳朵里了。”青帝好容易才忍住笑,装出一份正正经经的模样。
“该杀!!!”
“不要动怒,天翔祭上发脾气好不吉利。”虽说作弄童年好友是这位性格温和的青帝私人的爱好,但过分了就不好玩了。看到他气得发抖的样子,青帝赶忙转移话题:“听说这位狐辰王是水茗的意中人?”
“妹妹年幼无知,被他的魅瞳所迷,终日朝思暮想,茶饭不思。让母后很是担心。”龙帝认为:有些人天生就是让人讨厌的,像这位狐辰王便是让他极不爽的人物,第一眼看去便很不顺眼。
那双眼睛美则美矣,却太肆无忌惮了。若有所思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和青帝身上,让人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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