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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尽头

_3 李永平 (当代)
第二部分 七月初三夜泊 桑高镇白骨墩红
——唉,无趣。
——中国人庆祝鬼月大节日,不过如此。
——烧纸钱。赛猪公。跳脱衣舞。
——款待从地狱跑出来的饿鬼们。
——可怜,这群猪,观赏完脱衣舞就被宰杀。
——我们回旅馆去吧。
——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明天得展开大河之旅的第二段行程。
——喂,汤米,你别只顾摸猪的屁股,走吧。
——天上的父啊!这十只公猪屁股光溜溜,没有卵蛋。
——笨蛋!他们是阉猪。
——割掉卵蛋才能养得那么肥呀。
——就像中国的太监。
——永,你说是吗?
大伙吃吃笑,瞅着我挤了挤眼睛,回头又端详起那群搽脂抹粉、嘟着嘴唇睁着小眼珠、长长一排趴拱在庙口神案上的白皮大猪公,互相又调笑一回,这才扬扬手,向猪公们道声拜拜,揝着酒瓶边走边啜,穿过舞台下那鬼影幢幢满街飘忽窜动的一堆堆人头,踏着月光,踩着哗喇哗喇一摊摊纸钱灰,在艾力克森兄弟率领之下,迎着河风望着月亮哼着歌,漫步走回五洲大旅社,洗个澡,早早上床睡觉。
一宵无话。
***
果真无话吗?如今回想,那一宵倘若啥事都没发生,我十五岁那年暑假之旅——尤其是我和克丝婷的关系——肯定又是另一番气象、另一种结局了。人生的机遇真难说。我就记得那晚回到旅馆,睡到半夜,我忽然做了个怪梦,梦见一对红发绿瞳男女,赤条条的只在胯凹子贴着小小一块黄布裆,打赤脚,踩着天鹅湖舞步,悄没声一前一后跑出后台来,在两盏探照灯血亮亮照射下,双双扭摆起臀子,舒展四肢,舞着舞着忽然就幻变成丛林沼泽中两条嬉春的白蟒蛇,互相交缠起来,窸窸窣窣厮厮磨磨,满场蠕动游走,好半天只管互相追逐挑逗奔逃挣扎缱绻。噗突噗突,舞台下只见千百颗人心红通通,随着那对舞者的呻吟,不住臌胀迸跳。舞台上打鼓郎揝着棒锤没命地敲打,咚咚咚,雨打芭蕉一阵紧似一阵。灯光蓦地大亮。鼓声停歇。那对舞者蹦的从地板上跳起身来,汗湫湫喘吁吁,一身精赤,互相搂抱着,啄啄亲了两个嘴,随即弯腰捡起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的两片湿答答小布裆,冁然一笑,遮住金毛绒绒的胯凹子,手牵手双双走到台前,喘着气,朝向观众一鞠躬,回身追逐着奔跑进了后台。那一刹那,丫头,我清清楚楚听见黑猫歌舞团节目主持人对着麦克风吹口气,轰隆,猛一声吆喝:“谢谢!万分感谢美国拉苏维加苏舞后和舞王,克莉丝汀娜?房龙小姐和克里苏多夫?房龙先生,兄妹俩连袂登台,为我们表演热情双人舞,中元佳节神人共乐!我,林春发,谨代表阴间众好兄弟们,向房氏兄妹深深三鞠躬。”我一听呆了呆,猛一咬牙,浑身打出了两个冷哆嗦,裤胯间热烘烘突然起了一波要命的痉挛,好像要迸出血来。伸手摸去,只觉得黏黏糊糊一片。我吓得赶紧翻身坐起,竖起耳朵凝神听了听,整幢旅馆黯沉沉无声无息,窗外一枚弦月,静悄悄。
偌大的镇甸只听见镇外荒山中呜噗——呜噗——呜噗——声声猿啼,穿透过层层丛林夜雾,不断传送到镇心上,报丧似的。我披衣起床,蹑手蹑脚走到克丝婷房门口,把耳朵贴到钥匙孔上倾听,却没半点声息。敲门,没回应。整层楼三十间客房悄没人声,就连一丝鼾息也听不见。想来,我那群旅伴昨晚灌了一肚子啤酒,吃了几盅潮州药膳,晚上困不着,这会儿结伙出门夜游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旅馆,跟群鬼作伴。这起红毛男女,深更半夜有啥搞头,莫非想到镇外石头寨上饮茶赏月,凭吊伊班战士——和克丝婷的祖先——两百年前遗留在碉堡下荒烟蔓草中的一摊摊白骨?心念一动,我换上衣服,摸黑推门走出五洲大旅社。
第二部分 七月初三夜泊 桑高镇白骨墩红
冷月一钩,水白白,悬挂在白骨墩红毛城头那片漆黑的婆罗洲夜空中,摇篮似的月弧里,摇啊荡,躺着一颗星星,像个好奇的娃儿,笑嘻嘻探着头,只顾骨碌着他那两只调皮的大眼瞳,眨巴,眨巴,瞅望镇心那座空荡荡兀自闪烁着七彩花灯的舞台。
曲终人散后的桑高镇,在这子夜时分,仿佛又被丛林中的达勇巫师施展出一桩魔法。丫头你瞧,他手揝一只雄赳赳五花大公鸡,嘴里念念有词,猛一声叱喝,挥刀往鸡脖子上割去,只见一蓬血喷出来,热腾腾泼洒到天空,咄!人头滚滚,刚才还挺热闹的镇甸登时又变回一座死城。只不过两三个时辰以前,向晚时,成群达雅克人扶老携幼,迎着满天火似彩霞走出长屋,盛装来到镇上逛庙会、看神猪、观赏歌舞表演,这会儿忽然消失无踪,全都遁回大河两岸的黑森林。镇心只剩下一条冷冷清清的长街,哗喇喇满地纸钱飞舞。街上,幽灵也似三两条人影徘徊踯躅,无声无息。月光中只见一群伊班老浪人,两腮刺青,一身伛偻,怀里搂着个空酒瓶,脚下窸窣窸窣拖着长长一条月影子,四处飘忽流窜,檐下钻进钻出,争相捡食唐人店家舍弃的祭品,那供奉在五味碗中,放置在太阳下曝晒一整天,早已馊掉的鸡、鸭、鱼和猪肉……空窿空窿,大河之水一涛涛,卷起半夜从上游石头山呼啸而下的狂风,砰地,绽放出一簇簇水花,不断从乱石崖下河湾中溅泼上来,好似一场赤道暴雨,一阵紧似一阵,洒落在丛林边缘这个孤零零的河港。
风声水声中,我听见有一群人引吭高歌:
新婚那天夜晚
我和我的爱相拥床上
海军拉夫队来到床前呼喝:
起床,起床,小伙子
跟随我们搭乘战舰前往
荷兰那低低的地
面对你的敌人
可荷兰是个寒冷的国度
虽然遍地是金钱
多得像春天开放的郁金香
但我还没来得及攒够钱
我的爱就已从我身边被偷走
留下我独个儿流浪在
荷兰那低、低的地
我将为我的爱建造一艘华丽的船
我要让它名扬四海
我雇用二十四个强壮的水手
将她囚禁在大海上
水手们喝酒,嬉闹,打架
其中几个将奉命前往
荷兰那低、低的地
面对可怕的敌人
女儿啊,你为何
镇日愁眉深锁,衣带渐宽
多少王孙公子达官贵人
争相拜倒你石榴裙下
至死、至死、至死
我都不会再穿嫁衣裳
自从荷兰那低、低的地
将我和我的爱分离
我的手腕不再戴手镯
我的头发不再碰梳子
壁炉的火光和窗台的烛光
都不能消融我内心深沉的绝望
至死、至死、至死
我都不会再穿嫁衣裳
自从荷兰那低——低——低——的地
将我和我的爱分离!
我独个儿迎着河风,站在那呼飗呼飗空洞洞回响不停的镇心,竖起耳朵,好久好久听得出神了。荷兰那低——低——低的地!克丝婷姑妈带领她那群朋友在唱她家乡的歌。冷月清光下,流水声中,只听见她那一声声哀唤怨叹和那一句句誓言,乘着风,不住盘旋在满镇甸飞绕的灰烬中,半夜听来无比凄楚,啜泣似的哽噎缠绵,在那一群红毛男女嘶哑的和声伴送下,鬼魅般,反复不断地从镇尾石头寨下飘荡过来,钻入我的耳鼓。我怔怔听了三遍,想起我和她,就只我们姑侄两个,在房龙农庄橡胶林中相处两天的光景:驾驶吉普车四处乱闯,手忙脚乱宰杀大公鸡,烛光下坐在回廊上共进晚餐,饭后结伴到河里洗澡……可这趟大河之旅,不知什么缘故,打一开始她就没理睬过我,正眼也不曾看我半眼……这会儿孤单单伫立在桑高镇街上,心里思盼着克丝婷,耳边听着她的歌,心一酸,我不由自主地抬起脚跟,痴痴呆呆,中了蛊似的一路追蹑着歌声,沿着长街一路走下去,跫跫,踩着一地流窜的月影,寻找我的好姑妈,还有她那群半夜不睡觉结伙出门夜游的朋友。
第二部分 七月初三夜泊 桑高镇白骨墩红
夜黑风高,晃啊荡一盏斗大的金黄油纸灯笼,巍巍悬挂在镇心大庙山门口,迎着风,倏明倏灭,朝向镇外红毛城头的月亮,在这更深人静时分,兀自招摇那鬼画符也似、狰狰狞狞漆写在灯笼上的十二个朱笔字:太乙救苦天尊,召引四方孤魂。山门内黑洞洞檀烟缭绕,只见十来条人影,手拈一束香,圆睁着两只枯黑眼塘子,一群鬼卒似的悄没声四下跳蹿跪拜;神殿上一龛烛火闪烁,幽红幽红,泼血般,映照龛中端坐的那位白脸白须笑眯眯不知什么神道。偌大一座青石板广场,清冷冷不见人迹,满地月影子呜呜咽咽,随风飘忽摇曳。那十头肥墩墩、披红挂彩好似一群新郎倌、匍匐守候在庙口等待花轿的白猪公,这会儿早已撤走,想是送进屠场去了。臭烘烘,神案上只留下一坨屎和十来滩腥黄尿。
镇口,河水滔滔自管奔流不息。
新婚那天夜晚
我和我的爱相拥床上
月下衣袂飘飘,长街蓦地出现一行人影,好像一群戴月赶路的僵尸,蹦蹬蹦蹬,跂着脚昂着头,顶着那凌晨时分婆罗洲丛林蓊蓊渤渤漫天蒸腾起的瘴雾,举起手中的啤酒瓶,一路挥舞戏耍,仰天引吭高歌,朝向镇尾那座白骨墩上的荒凉城寨,醉醺醺一纵队鱼贯行去。
雾里只见一把发丝火红红,马鬃似的飞荡在队伍前头,风泼泼,猎猎价响。
——喂,克丝婷,姑姑,等我啊。
我站在镇心,望着那渐行渐远转眼就要隐没在岚雾深处的队伍,扯起嗓门厉声呼叫。
克丝婷终于回过头来,跂脚一望,怔了怔,伸手拨开她那满头满脸飞的赤发丝,凝起眼瞳子,瞅着我。月下,她那张终年暴露在赤道日头下给晒成了铜棕色的脸庞,霎时间变得水样苍白,腮帮上几十粒小雀斑映着月光,眨亮眨亮。我拔起脚跟没命地追上前。她一个劲朝向我挥手,张开嘴巴,风中不知嘶喊着什么,好像是叫我别跟啦,赶快回旅馆睡觉去吧,明儿得大早起床,展开卡布雅斯河之旅第二段航程,前往丛林中第一座长屋……我不听,只顾奔跑,踢起满街焦黑的纸钱灰,踩着那一地闪忽飘窜的月影,喘咻咻追到了镇尾。蹦蹬蹦蹬,一伙男女披星戴月,耸着脖子上一丛丛金黄、银白或姹紫嫣红搅成一窝的蓬鬈毛发,头也不回,只顾挥着酒瓶啜着酒,载歌载舞,忽然一转身,倏地钻进石头寨下那好大一座木瓜园,鬼魅般,转眼又消失在漫天迷雾里。月色溟蒙,天空一下子沉黯下来。我睁大眼睛,只看得见克丝婷肩上那一把赤发鬃,雾中乍现乍隐,好像一蓬野火,悄没声四下流荡飘甩。恍惚中我还看见她身上那件鼓着风撩啊撩,逗着我,忽开忽阖,往后成了我一辈子梦魇的鹅黄晨褛。她就站在木瓜园口,跂着脚,一径回过头来急切地望着我,拼命摇着双手。鬼哭般那一声声荷兰低——低——低的地,幽幽噎噎时断时续,穿透过层层大雾,挟带着男女嬉笑声,不住从那果实累累鬼影幢幢的木瓜园中飘忽传来。
——赶快回去,永,听姑妈的话。
——克丝婷等我!姑姑,姑姑,别抛弃我!
心一急,我拔起脚来边跑边呼喊,没头没脑只顾朝向木瓜园追过去,眼见便要追上了。
月亮沉落。
漫天漆黑中我顿时丧失方向感,断头公鸡样,瞎摸乱跑了几圈,慌慌闯进红毛城下茅草窝里,脚一沉,膝头软了,整个人登时陷身在那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流沙中,挣扎老半天,好不容易才撑起膝头,挺直腰杆,使劲揉揉眼皮四下望去,只见周遭萧萧蔌蔌尽是一簇簇迎风摇曳的茅草,一群山魈也似,风中影影绰绰张牙舞爪。心一凉,我赶紧回头寻找来时路,边找边呼唤克丝婷姑妈。无声无息,那一汪有半人高的婆罗洲野茅草早已四下围拢起来,密匝匝,黏合在一块,把我的足迹全都湮没了。举头眺望,只见东方天际冒出曙光,映着大河口一钩残月,灰灰苍苍,洒照在红毛城头那座荒颓的瞭望塔上。呜——噗!呜——噗!丛林深处响起一头母猿的啼鸣。天快要破晓啦。果然,在那母猿呜噗呜噗凄厉绵长的召唤之下,死寂的丛林沉睡了一夜,终于苏醒,霎时只听得猿啼声四下绽响,此落彼起,不多久就听到青天一声霹雳,蓦地千头、万头婆罗洲人猿,男女老幼一齐扯起嗓门争相呐喊起来,满林子噪闹,呜噗呜噗呜噗。晨雾大起。我被囚困在迷城似的茅草窝中,东兜西转四处乱走,一脚高一脚低,喀喇喀喇踩着那根根散落地上早已风化的白骨。风萧瑟。我试图捕捉克丝婷的歌,但那声声荷兰低——低——低的地,宛如游丝般时断时续忽东忽西,捉摸不住,只把我逗弄得满头大汗,团团转不停。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眼一花,我依稀看见一袭水红纱笼,湿答答,撑着一头散乱的枯黄发丝,没声没息,自顾自散步似的徜徉在茅草丛间。风中幽幽传出两三声叹息,刀似的,割破黑青青的天。接着我就听见一阵啜泣。那个刚生下孩子的女人,英玛?阿依曼,开始唱那首我在坤甸房龙庄园上,好几回听过的民答那峨摇篮曲:
第二部分 七月初三夜泊 桑高镇白骨墩红
英玛?伊萨——嗳——伊萨
曼巴哟?瓦喀兮?帕盖矣
我想也不想,拔起脚来就追着歌声,鬼赶似的慌慌急急跑出白骨窝,哭喊着,跟随那条水红身影,穿过一簇又一簇鬼影般的茅草,循声觅去,不多久终于又听到哗喇哗喇河水声,找到了石头寨下的木瓜园。抬头一眺望。曙光熹微,红毛城花岗岩墙上,两排来复枪射击口洞亮洞亮,映着朝霞,只见一蕊蕊血迹斑斓,好似几十只妖魔眼睛炯炯瞪视我,一瞬不瞬。蓦地里云开日出,飕地一瓢金光照面洒泼过来。我揉揉眼睛,跂着脚伸长脖子往木瓜园深处凝望过去,晨曦中,看见几十株木瓜树结实累累,那满树悬垂的一瓠子一瓠子黄澄澄熟透了的果实底下,芳草如茵露水萋萋,三十个男女光裸着身子,一窝儿缠绻交叠在草地上,汗潸潸喘吁吁。那大河波浪般汹涌起伏的白肉堆里,只见一把发丝,红亮亮,一蓬野火似的,不住飞荡窜动在血滟滟的婆罗洲朝霞中。
啊,永
自从荷兰那低、低的地
将我和我的爱分离
至死、至死……
天破晓,残月下只见满园子鬼影幢幢,窸窣窸窣耸动。晓色迷蒙,球球瓜果间早已聚集着几百双枯黑眸子,一眨不眨,悄没声环伺在草地四周,眼窝里一瞳瞳鬼火闪烁,好久,只顾呆呆瞅望木瓜树下举行的这一场怪诞的祭典。膝头一软,我当场蹲下来,伸出两只手爪,发狂似的刨着地,活像一只发情的土拨鼠。刨累了,我便蜷缩起身子,把脸埋藏入克丝婷抛弃在地上的那件鹅黄晨褛中,没命地吸着嗅着,呼天抢地,把昨晚吃下的饭菜一毂辘呕吐出来,嘴里只管哀哀诅咒克丝婷,我的好姑妈。也不知过了多久,瓜叶间影子一闪,那条水红纱笼悄悄隐没入树林中,不见了。巴巴喀喃兮帕盖矣/英玛?伊萨——嗳——伊萨/沙贡卡德兮笛的曼巴哟……黎明时分满园子郁郁蒸蒸弥漫起的瘴气中,瞧,那群男女迷失心窍似的兀自缠绕在一起,哼哟唉唷交媾不停,雾影迷离,恍如昨夜我做的那场怪梦,梦中那对房龙兄妹,赤条条地互相追逐戏耍,两只白蛇样,厮厮磨磨蠕蠕蜷蜷满场子游走奔逃。两下里追着,挑逗着,只见那女的不住扭摆臀子,摇甩腰肢上那一把火样赤发鬃,将那男的逗得团团转咻咻喘。忽然,她煞住脚步,伸出手爪,倏地扯下了胯间系着的那块小黄布裆,笑吟吟对着满场看客,只一挥,好似达勇巫师变戏法,看哪,两只皎白的胴体登时幻化成三十条花白大蟒蛇,蠕蠕翻滚嬉戏,缱绻成一团,在这破晓时分,天迷蒙,鬼月群鬼环绕注视下,没命似的只顾交缠在桑高镇河湾上、红毛城下那一窝荒草白骨中……
天终于大亮,一轮红日蹦涌出丛林。卡布雅斯河里的无数水族蛰伏了一夜,这会儿全都苏醒,霎时,河上众声喧哗,啁啾啄嘬澎澎湃湃,在这盛夏时节,丫头,你听哪,仿佛婆罗洲这条千里大河中骤然爆发了一场山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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