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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梁《荣宝斋》

_38 都梁 (当代)
  小璐点头:“有,怎么了?”
  “我们收到不少关于他的检举信,说他日伪时期参与过一些迫害同胞的事。”
  “基本属实,他在日伪时期表现的确不怎么样,为了帮助井上村光搞古玩字画,连我父亲都受过他的威胁,不过……老朱,这好像不是你们保密局该管的事儿吧?”
  “怎么不是?在沦陷区出现的汉奸和日谍都归我们处置,这条原则,到现在也没变。”朱子华掏出了笔记本,“你详细谈谈。”
  和朱子华分手后,张小璐火速赶回家中,将政府要改换币制的消息告诉了父亲,张幼林立即差人去找王仁山。
  没过多久,王仁山擦着脸上的汗进来:“东家,什么事儿这么急?”
  “仁山,你可来了,还记得前些日子咱们议论过的事儿吗?应验了。”
  王仁山一愣:“伪币要作废了?怎么个兑换法儿?”
  张幼林伸出指头比画了一下:“1法币兑伪中储券200,真是黑到家了,当年鬼子再黑也不过是军用票1比法币10.4,你说说,好不容易把咱自个儿的政府盼回来,怎么比鬼子还黑心?”
  王仁山惊呆了,半响才回过神来:“天哪,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下儿可麻烦了!”
  “赶紧动手,找中央银行的薛圭任,别耽误。”
  “我这就去。”王仁山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张家。
  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主任薛劲东正津津有味地在庆乐园里欣赏李万春的《大树将军》,王仁山不由分说,硬把他拉了出来。薛劲东颇为不满:“王经理,这是怎么说的?我听戏听得正上瘾,有什么事儿咱不能听完了再说吗?”
  王仁山拱手:“薛先生,这事儿您无论如何得帮忙,您放心,孝敬您的那点儿意思我今儿晚上就叫人直接送到府上,今儿个实在是失礼,改日谢罪,专给您定李老板的包场,您多包涵,多包涵!”
  “咱可就这一回啊,下不为例。”
  “那是,那是,就这么说定了。”
  薛劲东的姨太太也从戏园子里跟出来,她抱怨着:“有事儿白天行里头说去,大晚上的,弄得人家戏都听不全!”
  “太太,对不住,失礼,失礼……”王仁山一个劲儿赔不是。
  离开庆乐园,王仁山又马不停蹄地去找汇理银行的经理曹鸣盛,这位老兄可是真难找,王仁山打听到他的住处已经将近午夜了。曹鸣盛从上海调到北平,没有带家眷,他住在饭店里。
  王仁山急匆匆地往饭店的大堂里走,在门口,不小心被地毯边绊了个趔趄,门童赶紧伸手扶住他:“先生,您小心点儿。
  王仁山没理会门童,他直奔前台:“给我查汇理银行的曹经理住在哪间房。”
  “请您稍等……哦,曹经理在3011虏间,请问您贵姓,我先给曹经理打个电话……”
  不等前台接待生给曹经理拨电话,王仁山转身就走。
  “喂,先生,没有曹经理的允许您不能上去……”
  王仁山哪里理会这些,他三步并做两步地奔上楼梯。找到3011房,王仁山急速地敲门:“曹经理,曹经理……”里面半晌没人言语,王仁山几乎是砸门了。
  隔壁房间的外国人探出头来,不满地用英语说道:“先生,请您安静。”
  楼层的服务生也过来了:“先生,请您轻点儿。”
  王仁山塞给服务生一张纸币,继续砸门。门终于开了,一个涂脂抹粉、衣冠不整的妓女堵在门口,没好气地问:“干吗呀?你砸什么门?找谁呀?”
  王仁山气急败坏,他一把将妓女从门里揪出来,妓女转身抓住王仁山:“你干吗?他还没给钱呢,想白玩是怎么着?”
  曹鸣盛从门里探出半截身子:“嘿,怎么回事?”
  王仁山甩开妓女,掏出一沓钞票扔过去:“够了吧?赶紧走!”
  “嘿,别让她走啊……”
  不容曹鸣盛说完,王仁山就把他往屋里推:“曹经理,我有急事儿,咱们得先谈谈……”王仁山随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这当口,荣宝斋里是灯火通明,云生带着伙计们连夜盘货,徐海报着数:“九紫一羊141支、双料写卷219、貂鼠须124、五紫五羊266支……”
  云生逐项核对:“141对、219、124对、266对……”
  报着报着,徐海停了下来:“我说大伙计,东家让咱们连夜倒腾东西,到底要干吗?经理连个面儿也不露,该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旁边的李山东答道:“老实干你的活儿,不该你知道的就别多嘴。”
  钱席才推开虚掩着的大门,探头进来:“哟,热火朝天的啊,这不年不节的,忙活什么呢?”
  “去,去,没你的事儿,老实回家看你的铺子吧。”李山东没好气地说道。
  “干活儿有气,跟我耍什么威风……”钱席才嘟囔着走了。
  徐海继续报数:“羽箭145、叶筋262、红毛339、鹤脚243……”
  云生看着账簿皱起眉头:“停,停,鹤脚的数儿不对,你重过一遍。”
  徐海把笔散开在柜台上,五个一堆地重新数起来:“一五,一十……”
  第二天早上,荣宝斋按时开门营业,不过,其他的伙计都没在,只有徐海一个人在整理柜台。王仁山满脸倦容地进来,诧异地看着徐海:“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呢?”
  徐海停下手里的活:“昨儿晚上大伙儿忙乎了大半宿儿,今儿天刚亮大伙计就带着他们在后院几清库。”
  “弄得怎么样了?”
  “门市上昨儿夜里就盘完了。”
  “门市上的货今儿先不卖了,你去拿笔,写张告示。”
  徐海取来笔墨,帮着王仁山在柜台上把纸镇好,忍不住地问:“经理,今儿咱铺子的门儿都开了,这不卖货……”
  “咱也是不得已,你去把大伙计叫来。”
  “哎。”徐海转身向铺子后门走去。
  “顺便把山东也叫过来。”王仁山又饶了一句。
  告示很快就写好了,云生、李山东也过来了,云生满头大汗,他匆匆抹了一把:“经理,您叫我?”
  王仁山把告示交给云生:“赶紧贴出去,今儿个不营业,接着清账、盘库。”
  李山东接连打着哈欠,他抄起一碗茶灌下去,王仁山转向了他:“山东,你去挨家儿催收货款,能收多少收多少,记住,把款子直接带回来,千万别送银行。”
  李山东略有迟疑:“都收吗?”
  “拣大户儿,挨个儿收,多说点儿好话,赶紧的。”
  “好嘞!”李山东找来账簿,拔腿就走。
  “徐海,你马上去趟火车站,买两张去蚌埠的车票,明儿个跟我去安徽进宣纸。”
  “我这就去。”徐海答应着,他不甘心,又试探着问,“经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王仁山摆摆手:“别问了,过两天就知道了,云生,你去趟银行,把荣宝斋名下的款项全提出来。”
  云生愣住了:“全提出来?没个说法儿就全提出来,银行……恐怕不会同意吧?”
  “我跟央行的薛主任和汇理的曹经理都打好招呼了,你去就行了。”把火烧眉毛的事情逐一安排下去,王仁山才坐下喘口气。
  荣宝斋的大门上赫然贴着“今日盘货,暂不营业”的告示,陈正科和其他铺子的伙计、行人都凑过来看,陈正科摇着头:“嘿,荣宝斋透着新鲜啊,大白天儿的盘货,买卖不做了?”
  “许是出事儿了吧?”隔壁铺子的赵伙计猜测着。
  李山东从里面出来:“老赵,您甭瞎猜,什么事儿也没有。”
  “瞎猜?琉璃厂横竖几十年,除了倒手的、倒闭的,就从来没有哪家儿铺子大白天的放着买卖不做,盘库,荣宝斋……”
  陈正科一愣:“该不会是要倒手吧?”
  赵伙计点头:“还真没准儿,怎么着,您还不趁机弄过来?”
  有人附和着:“对,陈掌柜的,这么好的机会可别放过……”
  “去,去,去,哪儿就轮上我了。”陈正科转身回了铺子。
  王仁山坐在椅子上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他慌忙起身拿起听筒,听罢脸色大变,赶紧叫车去了中央银行。
  云生站在央银门口焦急地张望着,王仁山坐着洋车从远处驶来,云生快步迎上去,王仁山边下车边焦急地问:“薛主任怎么变卦了呢?”
  “薛主任说,接到总行的通知,所有存款一律冻结。”
  “冻结?这么快就冻结了?”王仁山很是疑惑。
  “我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薛主任死活都不给。”
  洋车夫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您二位是不是别冻结我,咱先把车钱付了?”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云生赶紧掏钱。
  王仁山思索了片刻:“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找薛劲东。”
  薛劲东正在办公室里如醉如痴地练习甩水袖,嘴里还自打着锣鼓点:“戗,嚅嚅,戗戗,嚅嗝……”
  敲门声连续响了好半天,薛劲东才极不情愿地打开门:“嗨,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经理,进来吧。”
  “薛主任,好大的雅兴,您是真好这一出,明儿我一定给您包个堂会。”
  薛劲东坐到沙发上:“得,您别净拣好听的说了,咱来点儿实际的,这么说吧,我也有发愁的事儿,您也帮我解解愁,行不?”
  王仁山也坐下:“看您说的,您大权在握,还能有什么愁事儿?”
  “王经理,咱就甭打哈哈了,我可真佩服你们荣宝斋,消息灵通啊。”
  王仁山赔着笑脸:“薛主任,我什么都不知道,铺子里确实有事儿要应急,但分有辙我也不敢这么折腾。”
  薛劲东拿着官腔:“不是我为难你,总行今天一早儿就发了通知,所有商户的存款一律禁提,这我可不能违背。”
  “薛主任,天高皇帝远,什么总行不总行的,在北平中央银行您就是皇上,既然是皇上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王仁山凑近了薛劲东,“您一百个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王仁山伸出两个指头:“怎么样?”
  薛劲东想都没想就把王仁山的指头掰成三个。
  王仁山犹豫了一下:“成,就这么定了,晚上给您送到府上。”
  薛劲东摆手:“不用那么麻烦,咱省点事儿,你缺钱用我把它贷给你。”
  王仁山愣了片刻,随即苦笑着:“那……那我就谢谢啦。”
  李山东也不顺利,他在政府求爷爷告奶奶地转了一圈,一个大子儿也没要出来,眼瞧着已经快到晌午了,他不敢耽搁,饿着肚子又奔了司法局。在司法局的接待室里等了半天,魏东训才出来答复他:“回去请转告王经理,多多包涵,张局长说了,办公费用一到账,就先给荣宝斋划过去。”
  “办公费用到账得什么时候?您跟局长荐说说,先给点儿,有多少算多少。”李山东央求着。
  “不行不行,张局长一言九鼎,你回去吧,对不住了。”魏东训甩手了。
  李山东无奈,只好又去铁路局。傍晚,他疲惫地回到铺子,把一小包纸币推到王仁山面前。
  王仁山一看就火了:“一整天才要回这么一点儿?你怎么干的?”
  李山东撅着嘴:“哪家儿都说给,就是没现钱,我好说歹说才凑了这么点儿。”
  “唉!”王仁山长叹了口气,“赶紧吃饭去吧。”他转过身又吩咐云生:“你一会儿带人把铺子里的东西搬出七成儿到后库,从明儿个起,大宗的货咱暂时不卖,就说没现货,记住,千万别开单子,告诉客人货到了咱给送去。”
  “那咱开着铺子不卖东西……”云生有些犹豫。
  “不是不卖,是大宗的不能现卖,你听好了,凡是学生用的笔、墨,挂单的书画家用的东西,自都照常供应,同行要是有人来打听,就说前些日子铺子的货出得太快,眼下缺货,就这么办。另外,你明天一早儿就给供货商发电报订货,我们这次付全款,一旦货单确认马上把货款汇出,记住,三天之内一定汇出所有货款,结清货单。”
  “好,您放心吧。”云生刚要出去,王仁山又叫住了他,“车票买到了吗?”
  云生一拍脑袋:“哎哟,经理,我忘了跟您说了,徐海去车站只买回来一张加座儿车票,车站这两天根本没票。”
  “为什么?”王仁山感到诧异。
  “他问了,说是大部分客车都改成了军列,听说又要打仗了。”
  “打仗?谁跟谁打?”
  “政府跟共产党打呗。”
  王仁山听罢,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失态地吼道:“打仗,打仗,他妈的没完没了地打,刚踏实了几天,又来了!”
  “经理,您消消气儿,东家……还等着您呢。”云生小心翼翼地提醒。
  王仁山来到张家,张幼林得知只买到了一张车票,就劝他不要去了,由云生代劳。
  王仁山摇摇头:“不成,这事儿还是我亲自去保险。”
  张幼林叹道:“唉,现在的情景除了趸货之外也确实别无他法。”
  “投机趸货非经商正道,但情势所逼,也只好偶一为之,以解燃眉啦。”王仁山无可奈何。
  “可惜呀,荣宝斋只有文房四宝,要是经营粮、盐、糖、棉,这下儿就发喽。”
  “东家,我求您的事儿……”王仁山显得有些不安。
  张幼林掏出几张存单递给他:“这是汇理和花旗银行的,我的老底儿全在这儿了,你看着用吧。”
  王仁山接过存单,泪水夺眶而出,他走到佛像前“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大慈大悲的佛菩萨,请您保佑荣宝斋,让我们渡过这一劫,将来,我给您塑金身……”
  清晨,朱子华走进保密局北平站二组的办公室,特工郑天勇站起身:“组长,您早。”
  “宋怀仁的事查清楚了吗?”
  郑天勇点点头:“查清楚了,宋怀仁在日本人占领期间为虎作伥,参与过不少协助占领军迫害中国人的事,不过,按照他所犯的罪行,还不至于是死罪,因为他手上还没有人命,属于罪行较轻的。”
  “司法局为什么没有惩办了他?”
  “我从侧面了解到,司法局的张局长迷恋收藏古董,宋怀仁在日伪时期为日本人收集过字画儿,据说都是珍品,目前这些字画儿下落不明;还有一种说法,日本人投降以后,宋怀仁为荣宝斋从嘉禾商社的日本商人手里又低价把这些字画儿收回来了,张局长是不是为了这批东西在做什么交易?”
  朱子华皱起了眉头:“有这种事儿?嘉禾商社是井上村光手下的一个特务组织,这批字画儿应该算是敌产。”
  “我也这么想,长官,接收日本特务组织的敌产,轮到谁也轮不到司法局啊?按照对口接收,这批敌产也该由我们保密局接收。”
  朱子华“啪”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长官的意思是……”
  “先把宋怀仁抓起来再说,记住!抓人时不要太张扬,最好神不知鬼不觉,不然司法局又要和咱们闹了。”
  郑天勇立正:“是!”
  郑天勇和助手贾福很快就摸清了宋怀仁的出行规律,第三天早上,保密局的汽车停在了宋怀仁家胡同口外的路边,郑天勇和贾福坐在汽车里注视着宋怀仁家的大门,突然,郑天勇碰碰贾福的胳膊:“注意,那老小子出来了,准备!”
  宋怀仁似乎是刚吃完早饭,他用牙签剔着牙,迈出门槛,下了台阶,慢腾腾地从胡同里出来,沿着街道走过来。郑天勇和贾福下了汽车,宋怀仁毫无察觉地走到汽车旁,贾福突然用手枪顶住他的后腰:“别动,动就打死你!”
  还没等宋怀仁反应过来,郑天勇一把将他的脖子勒住,推进了汽车,贾福也回到驾驶室,汽车一阵风似的开走了。
第二十九章
  不久,国民党政府财政部出台了《伪中央储蓄银行钞票收换办法》,将法币与伪中储券的兑换率定为1:200,全国一片哗然。
  “看报啦,看报啦,法币换伪钞一块顶二百块,政府空前大掠夺,百姓的日子没法儿过了啊,看报,看报……”报童大声吆喝着拐进琉璃厂,逛街的人们立即争相购买,不一会儿就有人捶胸顿足:“完啦,这下儿完啦……”还有的人破口大骂:“什么他妈的狗屁政府,纯粹是流氓!”反应快的拔腿就跑:“快回去买粮食,要涨价啦……”街上一片混乱。
  报童卖到慧远阁的门口,陈正科从铺子里出来买了一份,他看着看着,眼前一黑,歪在了台阶上。钱席才赶紧奔出来,使劲掐他的人中:“掌柜的,掌柜的您怎么啦?掌柜的……”伙计们七手八脚地把陈正科抬了进去。
  这一强盗掠夺式的收换办法致使百姓资产大幅贬值,此后不久,仅北平就有数千家商户因此而破产、倒闭。
  张幼林有日子没到荣宝斋去了,那天,他闲来无事,从鸟市回来,顺便到铺子里逛一圈。来到琉璃厂,只见街上一片萧条,很多家铺子都没开门,再往前走,发现慧远阁的伙计们正在往马车上装东西,钱席才扶着陈正科从里面慢慢地走出来。
  张幼林诧异地走过去:“陈掌柜的,您这是?”
  陈正科有些失态:“1比200啊,这不是明抢吗?好不容易剩下的这点儿家底儿一下子愣就打了水漂儿啦,这叫什么狗屁政府?简直就是明抢豪夺,强盗啊,就是一帮强盗!”
  “您别急,先稳稳,再想办法。”张幼林安慰着。
  “大东家,我比不得您的荣宝斋,我现在是没钱、没货、没权,什么都没有,还能有什么办法?您行啊,政府里有人通风报信儿,我是什么?今儿个就是给政府磕响头也救不了慧远阁,我他妈真想……”
  钱席才打断了他:“掌柜的,您上车吧,再不走,债主来了就麻烦啦。”
  陈正科上了马车:“走吧,走吧,走了清净,一了百了……”
  张幼林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钱席才把慧远阁的大门锁上,叹着气:“唉,完啦!”
  王仁山隔着窗户看到了张幼林,他招呼伙计们排成两队,站好了等着东家。
  张幼林迈进门槛,觉得挺新鲜:“哟,今儿怎么了?”
  王仁山高声喊道:“鞠躬——”
  伙计们和王仁山一起给张幼林鞠躬。
  张幼林倾尽所有,帮助王仁山在法币兑换前将资金全部用于储货,最大限度地减少了荣宝斋的损失,王仁山怀着感激之情和伙计们表达对东家的敬意。
  纸里包不住火,张乃光的办公桌上展开着两幅一模一样的《西陵圣母帖》,他大发雷霆:“娘的,骗到老子头上来了,好大的胆子!”
  魏东训皱着眉头:“到底是谁在骗您呢?”
  张乃光又看了看:“奶奶的,老子看着都他妈一样!”
  “荣宝斋的宋怀仁要拿字画儿保命,他要是敢拿假的糊弄您,这不是找死吗?”
  张乃光想了想:“不是宋怀仁,那就是天津的贺锦堂,反正跑不出这俩人去。”
  “宋怀仁那天跟我提过,《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是他们东家祖传的宝贝,哪是真哪是假,张先生应该最明白,您请他鉴定不就得了?”魏东训提出了建议。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张乃光有些犹豫,“《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以前是张家的宝贝,要是请张幼林来鉴定,他会不会夺我之爱呀?”
  “局长放心,以张先生的人品,绝不会另有他想。”
  “那就好,你去安排吧。”
  几天之后,魏东训到荣宝斋去接张幼林,王仁山乘机提起结账的事,魏东训很不以为然:“王经理,你荣宝斋把市政府各部门的文房用品都包了,可着全北平再也找不出第二家南纸铺有荣宝斋做的生意大,司法局的这点儿欠款还致于追得这么紧?”
  “魏先生,您不知道,跟政府来往的买卖全是赊账,现在的票子眼瞧着一天比一天毛,账再不收回来恐怕就成一堆废纸了,我求您了,魏先生,回去跟张局长说说,起码儿也得把去年的欠账清了。”他冲魏东训连连拱手,“拜托,拜托了!”
  魏东训看了一眼张幼林:“您也别光指着我,干吗放着现成的东家不用?局长正好请张先生帮忙,何不顺便催催账?”
  王仁山苦笑着:“这种事儿请东家出面儿不大合适,还是劳您大驾吧,得,我这儿给您行礼了。”
  魏东训赶紧扶住王仁山:“别,王经理,咱们是老交情了,我呢,也别让您为难,一会儿跟局长提提,不过,提归提,成不成我也没谱儿。”
  张幼林开口了:“仁山,没什么磨不开的,我去说,咱也别净打肿脸充胖子,铺子都快开不下去了,就是孔圣人,今儿也得为五斗米折腰。”
  魏东训接过话说:“您肯出面儿,这事儿就好办了,得,王经理,我们走了。”
  到张乃光的办公室,张乃光热情地从里间迎出来:“哎哟,大东家,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张局长,咱再不见面儿,以后恐怕是没机会喽。”张幼林深情严肃。
  张乃光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怎么讲?您老这是来的哪一出啊?”
  “荣宝斋要是倒闭了,我就得跳楼了,哪儿还有什么东家?”
  张乃光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您是跟谁赌气吧?荣宝斋这么大的铺子镇着琉璃厂半条街,哪儿能说倒就倒啊。”
  “刚才王经理还在催欠款呢。”魏东训适时地插上一句。
  “就这点儿事儿啊?张先生,对不住,对不住!魏秘书,你通知财务部,这两天就把欠款划过去。张先生,小事一桩,您放心当您的东家,有我在,就是前门楼子倒了,荣宝斋也不能倒。”张乃光豪气冲天。
  张幼林作揖:“那我替王经理谢谢了,您老兄一句话的事儿,王经理愣是憋了仨月没敢提,权重如山啊。”
  张乃光笑着:“这点儿事儿都把您给惊动了,我还能不给面子?”
  “要说面子大,还得说您,一个电话,得,我就得坐在司法局的沙发上听您调遣。”
  “不敢当,您别怪罪,今天请您来是公事儿私事儿都有,这公事儿还就得在这儿说。”
  “不管公、私,有事儿您直说,哎,看您这喜兴劲儿,准是又得着什么宝贝了吧?”
  “还真让您说中了,我淘换到了怀素的《西陵圣母帖》,他妈的,一下儿来了两幅,我这点儿道行您知道,不辨真伪,今儿得诸您给掌掌眼。”
  “《西陵圣母帖》?不可能。”张幼林摇着头。
  “您看看再说。”张乃光从保险柜里拿出两幅《西陵圣母帖》,展开。
  张幼林扫了一眼:“都是赝品。”
  “您仔细瞧瞧?”张乃光生怕张幼林看走了眼。
  “甭看,没错儿。”张幼林十拿九稳。
  “都是。”
  张乃光急得满头大汗,他手忙脚乱地又拿出《柳鹆图》,展开放在桌子上:“张先生,这幅呢?您应该也很熟悉,请您也给掌掌眼。”
  张幼林不假思索:“也是仿作。”
  张乃光气急败坏:“娘的,骗到老子头上了!”他狠狠地把烟蒂扔在地上。过了半晌,张乃光缓过劲儿来,开口问道:“张先生,我听说,《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以前是在您手里,怎么出了赝品?”
  “当时为了糊弄日本人,不得已才找人仿的,仿作到了井上村光手里,至于是怎么流传出去的,这我就不清楚了,您是从哪儿淘换来的?”
  反正是赝品,从哪儿淘换来的都他妈一样,等老子腾出工夫再来收拾他们,不过,张乃光从张幼林的话里还听出了另外的东西,他清了清嗓子:“这么说,真迹还在您府上?”
  张幼林俯身看画,没搭腔。
  张乃光进一步问道:“能否借来一饱眼福?”
  “仿得还真是不错。”张幼林答非所问。
  张幼林看完了画,抬起头,张乃光面露凶相,他盯着张幼林:“不知好歹,老子非得给他点儿厉害看看!”
  张幼林假装没听懂:“张局长,您可别价,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的?玩儿古玩字画儿,看走眼是常有的事儿,吃一堑,长一智吧。”
  片刻,张乃光换了口吻,他微笑着:“张先生,《柳鹆图》和《西陵圣母帖》我是真喜欢,我也知道,这是您家传的镇宅之宝,不过,万一有那么一天,您要出手,可一定先想着我呀?”
  “没的说,就凭咱们这些年的交情,不想着谁也得想着您哪。”张幼林敷衍着。
  朱子华临时处理了一件其他的案子,宋怀仁被晒了好些日子才提审。那天深夜,他被带迸一间放着各式刑具、阴森可怖的地下室,隔壁还不时传来杀猪般的号叫声,宋怀仁被吓得浑身哆嗦,冷汗一个劲儿地顺着脖颈子往下流,就差尿裤子了。
  朱子华坐在阴影里,他一见宋怀仁这副熊样儿就没情绪了,于是长话短说:“宋怀仁,我不喜欢啰嗦,问你什么如实回答,免得皮肉受苦,明白吗?”
  宋怀仁战战兢兢:“长官,我明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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