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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梁《荣宝斋》

_22 都梁 (当代)
  “得,汪掌柜的,谢谢您啦,这银子……”庄虎臣说着从大褂里往外掏。
  “取的时候再说吧。”
  送走了庄虎臣,汪兆铭把纸袋递给了黄复生,黄复生抽出底版,借着煤油灯的光亮看着:“兆铭,咱们这照相馆还真做出名声来啦,说实话,若不是因为革命,我还真想把这个照相馆正式经营下去。”
  汪兆铭笑道:“算了吧,你这种挣一个花两个的人,不出半年就得把照相馆做垮了。”
  黄复生放下底版:“还说我呢,你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我听邻居说,守真照相馆的那个汪掌柜的,哪儿像个买卖人,分明就是个甩手掌柜的,成天晃悠,没见他干什么正经事。”
  陈璧君皱起了眉头:“兆铭,这可不是件好事,你们这两位男士头上没辫子,一口的南方口音,本来就引人注目,再让人看出来做生意也是外行的话,那朝廷的鹰犬该上门了。”
  汪兆铭摇摇头:“没这么严重,不等他们找上门来,我已经把事干完了。复生啊,我看今天夜里借着洗相片,咱们就把炸弹组装起来如何?”
  “没问题,喻培伦明天就到了,现在就干吧。”黄复生站起身,向暗室走去。
  汪兆铭沉吟着:“培伦来了就好了,他可是炸弹专家,咱们有了他就会如虎添翼。”
  那天夜里,守真照相馆内的灯几乎是亮了通宵。
  张幼林半靠在床上翻报纸,何佳碧把小璐哄着了,轻轻地把他放进了小床里。
  小璐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何佳碧婚后多年设有生育,在张李氏的提议下,他们过继了堂哥张继林的儿子,何佳碧对他非常疼爱,视如己出,但作为一个女人,不能生育,这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
  何佳碧给小璐盖好了被子,忧心忡忡地说道:“幼林,继林哥病了,这些日子一直吃不下东西。”
  张幼林抬起头:“请大夫看了吗?”
  “嫂子说,吃了一阵子汤药,不大管用,你抽工夫过去看看。”
  “他从同文馆毕业以后进了总理衙门,这些年朝廷的对外事务也没什么大起大落,按说是个享福的地方,他怎么倒病了呢?”张幼林皱起了眉头。
  何佳碧上了床:“人吃五谷杂粮,身子骨儿难免出毛病,跟当什么差好像没多大关系。你看人家继林哥,人虽死性,可有个正经差事干着,你好歹也是洋学堂里出来的,整天就这么晃来晃去的,铺子里的事儿也不真上心,实在没办法才跟着张罗张罗,唉!”
  张幼林放下报纸:“又来了,我不是早就说过吗?人各有志,我喜欢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人这一辈子很快就过去,劳神费力的地方多了,发愁的事儿也有的是,你看着我整天晃晃悠悠,可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吗?”
  何佳碧避开了他的目光,酸溜溜地说道: “哼!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想着潘小姐。”
  “佳碧,你无缘无故瞎吃哪门子醋啊?潘小姐是查理先生的学生,论起来我算她同门师兄,你怎么想到那上去了?”
  “那天请她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潘小姐喜欢你。”
  张幼林有些火了:“你凭什么这样说?”
  “凭我是个女人,我能感觉到,她的心里有一团火,这把火早晚会烧起来。”
  张幼林克制住自己:“佳碧,别胡思乱想。”
  “我知道,你喜欢洋派的女人,你和潘小姐谈得来。”何佳碧的眼圈红了。
  “谈得来就一定要有事吗?佳碧,你现在怎么越来越……”
  何佳碧打断了他:“我说吧,你看,你已经开始嫌弃我了,我怎么了?越来越讨厌了,是不是?”
  “我可没这个意思,是你自己在没事儿找事儿。”
  “幼林,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已经是个黄脸婆了,更何况……这么多年我也没能为你生个孩子,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把潘小姐娶过来,我不会阻拦的,只要你高兴,我怎么都行。”何佳碧的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张幼林的火终于被逼出来了,他大声吼道:“越说越没边儿了,何佳碧,你给我闭嘴!”
  何佳碧先是愣住了,随即伏在床上大哭起来。张幼林摇着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已经过了晌午,额尔庆尼独自在琉璃厂街上走着,庄虎臣从后面赶上来:“额大人,今儿个您怎么没坐车呀?”
  “心里烦,走道儿散散心。”额尔庆尼显得愁眉苦脸。
  庄虎臣小心翼翼地问:“您遇着什么烦心事儿了?要不然,跟我到铺子里坐坐?”
  “行啊。”
  额尔庆尼跟着庄虎臣来到了荣宝斋后院的休息室,刚一坐定,他就长叹一声:
  “唉!庄掌柜的,我跟您也算是老交情了,不怕您见笑,我这辈子有两样儿东西最割舍不下,一个是美食,另一个就是女人。我新娶的那六姨太,大把的银子刚给她花出去,给他们家置了房子置了地,您猜怎么着?她翻脸就不认人,几句话说不对付,拔腿就走,这还了得啦?”
  庄虎臣奉上茶来:“是得好好管管,找回来没有啊?”
  “正找呢,我在家里待着憋闷,出来走走,气死我了!”
  庄虎臣安慰着:“您呢,也别真生气,六姨太岁数小,您多让着她。额大人,最近官里头有什么要置办的吗?”
  额尔庆尼一拍脑袋:“嗨,您不提我还忘了,上书房的文房用品该进了,翰林们前天就嚷嚷没的用了,唉,都是这小狐狸精闹的”
  庄虎臣站起身:“您坐着,我这就让伙计送过去。”
  额尔庆尼在荣宝斋一直坐到了日头偏西,庄虎臣请他到鸿兴楼用过晚餐,这才悻悻地返回家中。他满以为这时候六姨太已经找回来了,正在家里等着给他认错,可没承想,进到新房里一看,里面还是空空如也,额尔庆尼立刻大吼起来:“人呢?”
  三郎赶紧跑着进来:“大人,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可是……”
  “你们这些饭桶,怎么连这点儿事儿都办不好?”额尔庆尼咆哮着,面色铁青。
  三郎耷拉下脑袋,没敢言语。
  额尔庆尼拍着桌子:“滚!找不到六姨太,就不要回来见我!”
  “是。”三郎退下了。
  遣走了三郎,额尔庆尼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在屋里转了半天磨,心里这口气怎么也消不下去,干脆又出去溜达了。额尔庆尼来到了大门口,此时已经是大半夜了,用人劝阻着:“大人,这大冷的天儿,您还是回屋去吧。”
  额尔庆尼摇着脑袋:“我心里憋闷,待不住。”用人打开大门,额尔庆尼漫无目的地向外走去。
  这当口,革命党的炸弹已经准备妥当,汪兆铭决定就在今夜去安装,明天一早引爆。寄真照相馆内,中国同盟会会员喻培伦和汪兆铭握手告别:“兆铭兄,我们先走一步。”黄复生提着皮箱站在他身后。
  “培伦、复生,你们千万小心!”汪兆铭叮嘱着。
  送走了他俩,陈璧君关上大门,拉着汪兆铭来到了卧室:“兆铭,明天……”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汪兆铭把她拥入怀中,轻声说道:“此行无论事成与否,都没有生还的希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就是要用行动击破各种对革命党领袖的不实之词,使同志们重新振作起来,把推翻朝廷的斗争进行到底。璧君,你记住,我虽将流血于银锭桥下或菜市街头,然犹张目以望革命军之入都门也!”汪兆铭激动起来。
  陈璧君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兆铭,今天是我们最后一个晚上了……我愿意把自己献给你。”
  汪兆铭一时性起,急忙去解陈璧君的旗袍,但片刻之后,他停住了手:“不,璧君,我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毁了你一生的幸福……”
  “兆铭,我是自愿的,我爱你!我不在乎形式,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举办婚礼。”
  汪兆铭镇定下来:“璧君,革命家生活无着落,生命无保证,结婚必然陷妻子于不幸之中,让自己所爱之人一生不幸,这是天大的罪过。我发过誓,革命不成功就不结婚!”他丢下陈璧君,独自走出了房间。
  就在陈璧君落泪悲伤的时候,额尔庆尼转悠到了银锭桥附近,他远远地看见有两个人跳下了银锭桥,这一奇怪的举动引起了他的注意,额尔庆尼站住了,自言自语:“嘿!大半夜的,到桥底下干吗去?”额尔庆尼转念一想:会不会是那小狐狸精和她相好的看见我躲起来了?不行,我得过去瞧瞧。就这样,额尔庆尼怀着一颗愤怒的心悄悄地接近了银锭桥。
  这是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银锭桥下,俩人正在紧张地忙碌着,喻培伦埋炸弹,黄复生在他身后拉着电线。
  额尔庆尼躲在暗处看了半天,缓缓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不是那小狐狸精。
  额尔庆尼转身刚要离开,又一琢磨:不对呀,怎么拉上电线了?这黑灯瞎火的,他们要干吗呢?该不是……得,赶紧的!额尔庆尼慌慌张张地跑了,黑暗中脚下被石头绊着了,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额尔庆尼没敢耽搁,立刻到巡警部报了警。
  额尔庆尼发出的响动引起了黄复生的注意,他低声对喻培伦说道:“不好,我们被人发现了。”
  喻培伦听罢站起身来,借着朦胧的月色,他仔细辨认着额尔庆尼远去的背影:“会是什么人呢?”
  两人商议,先退到安全地带观察一下再说。没过多久,一队巡警向银锭桥包抄过来,他们只好快速撤离了。
  第二天,这件事就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潘文雅早就约好这天请黄复生为她拍照,然后由张幼林陪同游览京城的一些名胜古迹。当她如约来到守真照相馆的时候,张幼林已经提前在那里等候了。潘文雅带来好几套华丽的服饰,她不停地变换装束,摆出各种优美的姿势,黄复生抓住美妙的瞬间及时按下快门,俩人配合得相当默契,张幼林坐在沙发上欣赏着。快拍完的时候,汪兆铭从后门进来,俩人攀谈起来。
  “兆铭兄,你听说了没有?昨儿个夜里,警察在什刹海银锭桥下搜出炸弹来,好家伙,这些革命党可真够有胆儿的。”张幼林表面上说得轻松,其实心里还在犯嘀咕,他拿不准这是否就是眼前的这几个人所为。
  汪兆铭佯装不知:“哦,我还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
  “报上都登了,说是冲着摄政王来的,是朝廷内部的派系斗争。”
  “何以见得呢?”汪兆铭饶有兴味。
  “报上说,包炸药的报纸是洋文的,上面有伦敦的字样儿,涛贝勒和洵贝子刚从伦敦回来,有人怀疑是他们指使人干的,也有人怀疑是庆亲王想篡权……”
  张幼林还没说完,喻培伦手里拿着报纸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报上的最新消息,凶手已经抓到了!”
  “是什么人?”张幼林问。
  喻培伦摇头:“没细说。”
  潘文雅照完了,汪兆铭把他们送到铺子门口:“你们走好,张先生,欢迎你随时坐坐。”
  送走了潘文雅和张幼林,趁着铺子里没有顾客,几个人又凑在了一起。黄复生低着头,声音低沉,还在重复已经说过好几遍的那些话:“这件事的责任在我,我应该趁巡警没到时将炸弹和电线转移……”
  喻培伦打断了他:“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在有惊无险,没什么事了,大不了就是损失一些炸药和电线,你就别自责了。”
  “是啊,看来朝廷得出了错误判断,还抓到了什么凶手,等到他们搞清楚了,我们早安全撤走了!”汪兆铭显得颇为兴奋,停顿了片刻,他坚定地说道,“现在我决定,这个计划重新进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培伦,你马上准备去东京买炸药。”
  喻培伦站起身:“是!我明天就走。”
  “璧君已经去买车票了,她明天也动身,到南洋去筹款,我和复生留在这里,筹划下一次行动……”
  由于刺杀摄政王未遂事件,银锭桥一时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这里本来也是京城的一处著名景观,于是张幼林临时改变计划,带潘文雅去了什刹海。
  什刹海的前海与后海就像一个颀长的葫芦,在其蜂腰部有一座汉白玉的小石拱桥,因它形似元宝,故取名银锭桥。银锭桥始建于明代,别看桥体不大,却是什刹海景区的点睛之笔,站在桥上远眺西山更是堪称一绝。那时,人们站在京城内的任何一块平地上都看不到郊外的西山,唯独站在与地面等高的银锭桥上引颈西望,才可以领略到西山浮烟晴翠的绰约丰姿。这是因为,宽阔颀长的后海构成了一个扇面章形的视角,加上新街口一带没有高大的建筑,西山便呈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一览无余。
  潘文雅扶着银锭桥的栏杆极目远眺,张幼林介绍道:“银锭观山是燕京十六景之一,明代的史籍里就有明确的记载,乾隆皇帝还专门写过一首诗来赞颂:‘银屏重叠湛虚明,朗朗峰头对帝京,万壑精光迎晓日,千林琼屑映朝晴。”
  眼下正是初春时节,树木还是光秃秃的,潘文雅有些遗憾:“这里到了夏天一定更好看。”
  “说对了,每到夏天,特别是雨过天晴的时候,碧空如洗,那时的西山郁郁葱葱、层峦叠嶂,别有一种韵味。”
  微风夹杂着烤肉的香味飘然而至,潘文雅嗅了嗅鼻子,马上表示她肚子饿了,张幼林一笑,带着她信步走下银锭桥,进了距银锭桥仅数十步之隔的烤肉季饭庄。
  俩人在靠窗子的桌旁坐定,潘文雅惊讶地问:“京城也兴吃烤肉?”
  张幼林给她斟上茶:“当然,烤肉最早是由蒙古人带人京城的,开始是在露天烧烤,野味十足,在炙条下燃着松木,炙条上翻烤着鲜嫩的羊肉,松烟的香味与羊肉的香味混在一起,四处飘散,让人食欲大增。”张幼林颇为神往:“那时的人们一手执壶抿酒,一手啖肉,夏秋之间还可以观赏银锭桥畔的荷花,大有‘炙味香飘清清烟’的美韵和意境……后来这种烤肉的吃法就移到了店内,这家饭庄也算是京城的名店了,从咸丰年间开始经营,烤肉的原料特别讲究,要先经过加味腌煨,这样烤熟后才含浆滑美、香淳味厚,而且不腻不膻,肯定让你大饱口福……”
  堂倌端上烤肉和芫爆散丹、扒肉条、它似蜜、红烧牛尾等几样清真菜品,潘文雅对肉类美食一直情有独钟,她一一品尝,赞不绝口。席间,潘文雅问道:“摄政王的家就在这附近吗?”
  张幼林指了指西边的一座府邸:“就是那儿,摄政王的家醇王府,在康熙爷的时候是大学士纳兰明珠的相府。”
  潘文雅思索了片刻:“这么说,纳兰性德就出生在那里了?”
  张幼林点头:“不错,那里不但出了纳兰性德这么一个大词家,纳兰明珠之后,成了乾隆爷的第十一个儿子、成亲王的王府。”
  “成亲王是谁?没听说过。”
  “成亲王永瑆是当时的一代书法名家。”
  潘文雅有些遗憾:“可惜,我对书法不太了解。”
  游玩了一番过后,张幼林送潘文雅回到了她的住所。张幼林把用荣宝斋的包装纸精心包裹的汪兆铭的文章还给潘文雅:“汪先生的文章我拜读了,他在做着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令人钦佩啊。”
  “你干吗拍照的时候不给我?”潘文雅颇感意外。
  “这是绝密的东西,照相馆里人太杂,你千万收好。”
  “晚上我就还给璧君。”潘文雅把文章放进了随身携带的手包里。
  “谋刺摄政王的凶手抓到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要不然,我还真以为是汪先生他们干的。”
  张幼林和潘文雅道过别,他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又转过身:“汪先生在同盟会里是个重要人物,朝廷出十万两银子悬赏他的人头,他在日本不是更安全吗?跑到朝廷眼皮底下干什么来了?”
  潘文雅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这事不光张幼林感到蹊跷,很快,巡警厅也注意起了琉璃厂守真照相馆的这位汪掌柜。
第十八章
  张幼林一大早又来到了堂哥家,张继林躺在床上,见他进来,挣扎着想坐起来,张幼林赶紧快走几步扶住他:“哥,你好点儿吗?”
  张继林脸色蜡黄,气若游丝,眼巴巴地看着他:“幼林,我这病好不了了吧?”
  “别这么想,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得多养些日子。”张幼林安慰着。
  “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你们谁也不告诉我,你嫂子背着我净流眼泪,你也三天两头儿的过来,我呢,心里猜个八九不离十……”
  张继林还没说完,张山林进来了:“幼林来啦,你说继林这算怎么回事儿?药也没少吃,就是不见好,人还一天比一天瘦,要不然你托人给找找,咱换个大夫,继林可不能砸在庸医手里。”
  “爸,这不是换大夫的事儿。”张继林嗔怪着。
  张幼林站起身:“叔儿,您别急,我再打听打听。”
  “他病成这样儿,我能不急吗?”张山林叹着气,“唉!我这心里跟揣着兔子似的,没着儿没落儿的。”
  眼瞧着堂哥一天不如一天,张幼林心急如焚。离开堂哥家,他急急忙忙来到荣宝斋,刚一进门,庄虎臣就问:“你哥的病怎么样了?”
  张幼林满面愁容:“还是不见好,听说太医院里的范太医有一手治我哥那病的绝活儿,您有办法请到范太医吗?”
  庄虎臣想了想:“我得找找人。”
  “您尽快,我怕找哥……撑不住。”张幼林神色黯然。
  “好吧,只要范太医在京城,咱花多少银子也得把他请来,铺子你先照应着,我这就去。”
  庄虎臣还没离开,一名巡警走进来:“谁是庄虎臣?”  !
  庄虎臣赶紧迎上去:“我是,怎么着?”
  “跟我走一趟。”巡警面无表情。  。
  庄虎臣和张幼林都是一愣,片刻,庄虎臣说道:“幼林,我去去就来。”
  巡警带着庄虎臣走了,望着他们的背影,张幼林忧心重重,心想,巡警找上门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巡警带着庄虎臣直接来到南城巡警厅王警长的办公室,只见王警长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汪兆铭的文章,旁边是荣宝斋的包装纸。王警长倒是挺客气:“庄掌柜的,请坐吧。”
  庄虎臣忐忑不安地坐下。
  “您不用紧张,请您过来是问点儿小事儿。”王警长拿起桌子上的包装纸,“这个是荣宝斋的吧?”
  庄虎臣点头:“是。”
  王警长又拿起汪兆铭的文章:“那这个呢?”
  站在一旁的巡警把文章递给庄虎臣,庄虎臣仔细看了看:“没见过,这不是荣宝斋印的。”说着,站起身把文章还给了王警长。
  王警长用他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注视着庄虎臣:“没见过?可用的是荣宝斋的包装纸。”
  庄虎臣回答得十分坦然:“荣宝斋的包装纸还不好找?您这巡警厅使的文房用品就是从我们荣宝斋进的,万一有人把包装纸留下,包上炸弹放到您桌子上,您能说是荣宝斋要害您吗?”
  王警长缓和了语气:“您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庄掌柜的,您跟守真照相馆那几个人熟吗?”
  庄虎臣赶紧摆手:“没来往,人家是留洋回来的,干的又不是一档子买卖,顶多见面儿打个招呼。”
  “噢,是这样。”王警长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今天请您过来,是想告诉您,荣宝斋是琉璃厂的老铺子了,庄掌柜也是奉公守法之人,现在革命党活动猖獗,您要是在身边儿发现了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可要及时报告给我们。”
  “一定,一定!”庄虎臣如释重负。
  从巡警厅里出来,庄虎臣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几天前的那一幕不禁又浮现在眼前。
  那是陈小姐回南洋的前一天,庄虎臣正在铺子里给云生讲胡开文的墨,汪兆铭走进来:“庄掌柜,我给您退银子来了。”
  “什么银子?”庄虎臣迷惑不解。
  “刚才,陈小姐从您这里买的文房用品,您多找了十两。”
  “是我经手的事儿,不可能。”庄虎臣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在琉璃厂这几十年,他还真没在钱上出过差错。
  汪兆铭把银票放在柜台上:“您再算算。”
  庄虎臣翻开账簿又算了一遍,不禁神色大变:“汪掌柜的,真谢谢您了,我……看花了眼。”
  “不必客气,您的银子理应还给您。”汪兆铭又掏出一张单子,“陈小姐还想再带些荣宝斋的诗笺、毛笔送朋友,拜托您给准备出来,我一个小时以后来取。”
  “您就别跑了,备好了我让伙计给您送过去。”庄虎臣把汪兆铭送到门口,再次道了谢。
  “汪掌柜的可真是好人啊!”云生感叹着。
  庄虎臣心里有数,十两银子够他们全家过上一个月的,他嘴里念叨着:“后怕呀,这要是落到别人手里,十两银子可就打水漂了。”
  “和这样的人做街坊,晚上睡觉都踏实。”
  “踏实吗?”庄虎臣看了云生一眼,没再言语。
  前面就是太医馆了,庄虎臣打定主意,只要汪掌柜他们没干什么出格儿的事,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额尔庆尼是个闲不住的人,刚把六姨太休了,马上就要再娶一个,请庄虎臣喝喜酒的喜帖已经送到了荣宝斋。庄虎臣心想,他倒麻利,也真不嫌麻烦。庄虎臣这些日子忙得很,但额大人的事是不能怠慢的,为了中午这顿酒席,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打算先把手里的事情料理完了,再踏踏实实地赴宴。
  庄虎臣打开荣宝斋后院的侧门进来,闻到一股糊味儿,抬头一看,只见从隔壁守真照相馆的院子里冒出烟来。“不好,着火了!”庄虎臣大叫起来,“着火了,快来救火呀……”
  听到喊声,伙计们慌慌张张地从铺子后门冲出来,庄虎臣赶紧让他们拿着救火的家伙到隔壁去叫门,众人七手八脚,把燃着的物品扑灭了。
  汪兆铭感激地握着庄虎臣的手:“庄掌柜,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发现的早,损失就大了。”
  “嗨,街里街坊的,干吗这么客气呀,不过,往后称们这些年轻人千万得小心,烟头儿是再也不能随便扔了。”
  汪兆铭点头:“我知道,您那边全是易燃物品,我们一定多加注意!”
  众人散去,黄复生心有余悸,他擦着脸上滚落的汗滴说道:“幸亏没有炸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复生,这火烧得有些怪呀。”汪兆铭皱着眉头。
  “也可能是我不注意,出去小解的时候把烟头扔在了易燃物旁,我以后注意就是了。”黄复生没有在意。
  由于失了火,用于拍照的布景被烧坏了一角,临时凑合又不像样子,汪兆铭只好雇人重新整修内部,也顺便装点一下门面。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是朝廷的圈套,巡警局的密探借此机会混入守真照相馆内,找到了证据,几天之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汪兆铭和黄复生逮捕了。
  庄虎臣昨儿晚上回了趟家,今儿早上刚一拐进琉璃厂,就听见卖报小男孩的沿街叫卖声:“看报了,看报了,在守真照相馆抓到了革命党,看报了,刺杀摄政王的革命党,在守真照相馆被抓到了……”庄虎臣一愣,快步走上前买了一份,站在街边就看上了,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守真照相馆的大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周围挤得水泄不通。“劳驾,让我过去,您劳驾……”庄虎臣费力地穿过人群,迈上荣宝斋的台阶。到了门口,他站住了,侧着头向守真照相馆张望,嘴里不禁发出一声长叹:“唉!汪掌柜的,你这是何苦啊?”
  庄虎臣进到铺子里,张喜儿、王仁山、云生正凑在一块儿议论隔壁的事,张喜儿问道:“掌柜的,您都知道了吗?”
  庄虎臣挥了挥手里的报纸:“这上头都登出来了。”
  张喜儿摇着头:“瞧着汪掌柜他们文绉绉的,哪儿像刺客呀。”
  “人不可貌相。”庄虎臣坐下。
  云生奉上茶来:“掌柜的,他们是怎么被巡警发现的?”
  庄虎臣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报上说,汪掌柜的是中了朝廷的计了,巡警在银锭桥下发现炸弹以后,立马儿就明白是革命党干的,朝廷怕革命党跑了,有意向报社放出风儿来,说这是朝廷内部争权夺利,还说凶手已经逮着了。”
  “巡警怎么就查到汪掌柜他们就是行刺的革命党呢?”王仁山皱着眉头问。
  庄虎臣赞赏地看着他:“这话问到点儿上了,巡警是干什么的?从银锭桥底下取出炸弹,懂行的一瞧就瞧出来了,炸弹里的炸药是外国造,可有几颗铁钉是咱们这儿的,就这么着,顺藤摸瓜,可着北京城的铜铁铺子查了个六够,骡马市儿大街的鸿太永铁铺认出那几颗铁钉是他们做的,订货人就是守真照相馆的掌柜汪兆铭。”
  “巡警可真够能个儿的!”云生感叹着。
  庄虎臣继续说道:“巡警找到了线索,可也没轻举妄动,你们还记得,前些日子守真照相馆着了火以后装点门面吧?雇的人里头儿就混进了巡警厅的密探。”
  王仁山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看见那人了,还心说:这工匠干活儿怎么心不在焉的?闹了半天敢情是密探。掌柜的,他都查着什么了?”
  “搞暗杀的机密文件呀,证据确凿了,巡警厅这才把汪掌柜他们抓走。”
  “原来革命党就在咱们隔壁,这回可真开了眼了!”云生还沉浸在其中,庄虎臣站起身:“得了,就说到这儿吧,你们该干吗干吗去。”
  伙计们散去,开始各忙各的,庄虎臣也来到后院北屋,他定了定神,这些日子悬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上午,何佳碧正在卧室里整理衣物,用人进来,小心翼翼地问:“太太,老爷呢?”
  “刚出去。”
  用人犹豫着:“出去了……”
  “有事儿吗?”何佳碧抬起头。
  “有人找老爷。”
  何佳碧没在意,继续整理衣物:“谁呀?”
  “不认识,是个洋派儿的小姐,打扮得跟花蝴蝶儿似的。”
  何佳碧立刻停了手,脸上露出了不悦:“你让她进来啦?”
  “客厅里等着呢,我没敢告诉老太太,要不然……您去见见?”
  何佳碧走进客厅,只见潘文雅泪流满面,她迷惑不解:“潘小姐这是怎么了?”
  “何大姐,汪兆铭、黄复生他们被巡警抓起来了。”潘文雅站起来,哽咽着回答。
  这时,张幼林手里拿着报纸迈进门槛:“我知道了。”
  潘文雅转过身,泪眼蒙胧地望着他:“张先生,求你帮忙救他们,据我所知,他们京城里没有别的熟人了。”
  “先别急,慢慢想办法。”张幼林安慰着。
  “潘小姐你坐。”何佳碧又招呼用人,“沏壶好茶来。”
  三人一起商议了很久,何佳碧留潘文雅吃过晚饭,才把她送走。
  这一晚上,张幼林一直眉头紧锁,直到将近午夜,躺在床上还在沉思。何佳碧给他掖了掖被角,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可不好办,刺杀摄政王可不是银子能摆平的事儿。”
  “是啊,朝廷已经宣布准备立宪,据说法部将按照文明国家的办法开庭审理这个案子,所以不会像戊戌六君子那样匆匆就斩首结案,这就有时间想办法。”
  何佳碧看着他:“幼林,我说句话,也许你不爱听,这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儿,忙儿没帮上不说,连你也搭进去,你跟汪兆铭非亲非故的,值当的吗?”
  张幼林坐起来:“这事儿我仔细想过,值当!汪兆铭他们是在用个人的流血牺牲换来整个社会的进步和大多数人的幸福,这里面也包括你、我;虽然我没有他们那样的勇气,但是,我钦佩他们那种献身精神。佳碧,你放心,我会权衡利弊,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帮助他们。”
  谋刺摄政王的案子很快就开庭审理了,由于此案非同小可,民政部尚书、肃亲王善耆亲自担任了主审官,张幼林、潘文雅、赵翰博等关注此案的各界人士都早早地坐在旁听席上等待旁听,巡警厅还特别加强了警力,以防发生意外。
  狱卒把汪兆铭和黄复生带上来,善耆问汪兆铭:“姓名。”
  “汪兆铭,别号精卫。”汪兆铭神色坦然。
  “对,的犯罪事实有异议吗?”
  汪兆铭高昂着头,大声说道:“对我的行为没有异议,但是,我不承认它是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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