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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许诺

_6 桐华 (当代)
  蚩尤又说:“当年,我们歃血为盟时你也在场,他们不负我,我岂能负他们?你真以为你的几个水泡就能拦住我?我就是爬也要爬回去!”逍遥扭着尾巴,索性朝远处游去,从小被蚩尤吓到大,早就软硬不吃了。
  “哦,对了!突然想起来我当时把你的爪子也抓来滴了两滴血,你难道想做一只背信弃义的北冥鲲?”
  逍遥转过身子,一双鱼眼瞪得老大它是看着好玩才凑热闹,不算!
  蚩尤笑着点点头,“不管!你滴血了,你喝了,就是真的!”
  逍遥呼哧呼哧地吐出一串串水泡,默默地盘算着,盘算了一会儿,扭动尾巴。
  蚩尤明白逍遥的意思是他的身体至少要再休息一段日子。
  逍遥沉到水底,再不浮起。
  蚩尤知道逍遥决心已定,只能抓紧时间把伤养好。
  神思正要入定,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逍遥,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过了好半晌,逍遥都没回答,估计是算不清楚,对它们而言,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蚩尤只能换一种问话的方式,“你去大荒最北面的山上帮我摘一根桃枝回来。快点去,这很重要!”
  逍遥权当是玩,破水而出,化作大鹏,须臾就消失不见,半晌后,它叼着一根才打花骨朵的桃枝回来。
  北边天寒,桃花都开始打花骨朵了,那中原的桃花应该正在盛开,他竟然一睡就睡了一年。
  蚩尤脸色凝重,对逍遥说:“逍遥,放开我,我要回去见阿珩。”
  逍遥静静地瞪着他,你还要不要命?
  “放开我!”
  逍遥呼哧呼哧地瞪着他,仍然不动。
  蚩尤也不再多言,咬破舌尖,逼出心头血,不惜耗损寿命来换取力量,冲破了逍遥的束缚。逍遥气得一边扑扇翅膀,一边冲蚩尤尖叫:我不带你回去,你挣开了束缚也是枉然!
  蚩尤摇摇晃晃地浮在水面上,一言不发地割开手腕,把逍遥刚才折来的桃枝浸润在鲜血中,再用被鲜血染红的桃枝编成一只飞鸟,将舌尖最纯的心头精血喷到桃枝上,用百年的寿命把桃枝变作了一只飞鸟。
  逍遥停止了叫嚷,惊骇地看着蚩尤,他忘记这个男人的不管不顾、任意妄为了。
  蚩尤坐到飞鸟背上,对逍遥笑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我和阿珩约好了,桃花树下不见不散,今生我已经失约两次,此世绝不会再有第三次。”
  飞鸟载着蚩尤向着南方飞去。
  逍遥愣愣地看着,直到蚩尤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才突然反应过来,立即追上去。
  蚩尤看到它也不惊奇,只是微微-笑,跃到它背上,“有劳!”
  逍遥带着蚩尤飞回中原。
  远远地,就看到漫天漫地的大水,汹涌着奔向泽州,蚩尤神色凝重,忽而听到熟悉的悲鸣声,未等蚩尤发话,逍遥就循音而去。
  阿獙明明不善于游泳,却徘徊在水上,好似在寻找着什么,一次又一次扎猛子冲进水里,憋不住时浮出来,哀鸣着深吸几口气,立即又奋不顾身地冲进水里。
  能让阿獙这么伤心,只有阿珩和烈阳,蚩尤心急如焚,“阿獙,阿珩在哪里?”
  阿獙愣愣看了他一瞬,似在鉴别他是谁,等确定后,咬着蚩尤的衣服,眼泪哗哗地掉。
  水底的漩涡就像是一条巨蟒,牵扯着阿珩向着最黑暗的深渊坠去。
  阿珩紧护在腹前的双手越来越无力,她已经再没有一丝力气,又一个更大的漩涡再次袭来。
  她绝望地哭泣,愤怒地祈求,却没有任何办法,在一片黑暗中,只悲伤地感觉到要毁灭天地的力量把她压向了生命的尽头。
  身体随着漩涡飞速地旋转,坠向水底,最后的生息渐渐地被恐怖的水流吞噬,她不怕死,可是孩子……蚩尤,蚩尤,蚩尤,你在哪里?
  蚩尤……蚩尤……
  突然,-道红色身影若闪电一般落入漩涡的中心,抱住了阿珩,黑白夹杂的长发飞舞开,就像是两道屏障,挡住了水流。巨浪滔天,令日月失色,可像恶魔-般肆虐的洪水竟然在蚩尤身前畏惧地让步,绕道而行。
  已经来不及带阿珩上去,蚩尤低头吻住了阿珩,将新鲜的空气渡入阿珩口内。
  阿珩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蚩尤面色青白,看着她微微而笑。阿獙站在鱼身的逍遥背上,咧着嘴不停地笑,逍遥却好像十分生气,鱼眼不停地翻。
  四周仍旧是翻滚激荡的洪水,可在他的怀抱内,却风平浪静、波澜不起。
  “我在做梦吗?”
  蚩尤用额头贴住她的脸,“不是。”
  阿珩泪珠滚滚而落,虚弱地说:“我一直在叫你,一直在叫你,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蚩尤低声说:“忘记了吗?桃花树下,不见不散,我说过永无第三次,怎么会不来呢?”
  阿珩又是笑,又是哭,“可惜不是在桃花树下。”
  蚩尤笑道:“等我收拾了这洪水,就带你去看桃花。”蚩尤说着话,向水面升去。
  阿珩双手放在腹部,往蚩尤怀里缩了缩,她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用尽了,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是疲惫,而此时是那么安心,不管外面有多大的风浪,她都可以暂时躲在他怀里。
  应龙奉黄帝之命,切断了泽州的水源——获泽河。他以为这只是像以前一样的一个攻城之计。
  当听到进攻的号角,他和轩辕休将±兵集结到高地,准备向泽州发起进攻,夷彭却命他们按兵不动。
  应龙虽然觉得事情怪异,仍安静地原地待命。
  泽州城安静地伫立在干涸的获泽河河道旁,从远处看,能看到一闪一闪的光亮,那是铠甲在太阳映照下的反光,只有这时才会意识到那里戒备森严:
  此时,泽州城的士兵都面色严肃,刚才吹响的号角意味着他们再不投降,轩辕族就要开始全力进攻。
  风伯穿着一身简单的紧身骑装,外面披着一袭黑色的斗篷,他从列队的士兵中走过,整个泽州城没有一丝声音,只有他的脚步声。他走到城楼上,说道:“轩辕族的兵力是我们的五倍,你们若想离开,我很理解,可以现在就走。”
  风伯等了一会儿,没有一个人离开。
  他笑着说:“兄弟们,那就让我们死战到底!为了蚩尤!”
  “为了蚩尤!”
  所有人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
  风伯一边大声叫着,一边看向被阴影笼罩的角落:半明半暗的光影中,站着一个驼背的男子,脸上戴着一个银色面具,发着森冷寒光,和佝偻的身子形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让人一见就心生嫌恶害怕,不愿多看一眼。
  这个驼背面具男子就是让风伯敬重的雨师,他们齐心合力击退了一次又一次轩辕的进攻,守护着神农。
  风伯和雨师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了对方决定死战的信念。
  风伯微笑着趴到城头,望着轩辕族的士兵,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迟迟不发动进攻,难道他们不明白士气只能一鼓作气吗?随着时间的流逝,士气会慢慢消失。
  风伯看着干涸的获泽河道,又仔细看看轩辕族的方阵,觉得他们不可能放水攻城。如果放水,获泽河水袭来时,首先要淹死的是轩辕族士兵。
  几声脆响,天空中突然出现了无数条红色的小鱼,好似云霞一般令天空变得缤纷,两边的士兵都好奇地抬头望去。
  应龙身为水族,感觉敏锐,看向了天际,神色大变,对站在最高处的夷彭厉声嘶吼:“九殿下,您究竟想做什么?”
  夷彭笑而不答。应龙难以置信地明白了,在夷彭心中,应龙和他的军队属于青阳,夷彭不但想要除去青阳,还要除去一切支持青阳的人。
  风伯抬头看了眼在天空游弋的“鱼群”,隐隐听到了些什么,眯着眼睛,盯着天际,刹那之间,不敢相信的震惊,轩辕夷彭疯了吗?冒天下之大不韪,令生灵涂炭,还连自己的军队也要殉葬?
  他不确信地看向雨师,雨师简单却肯定地说:“夷彭疯了!”声音嘶哑,好似被烟火烧坏了嗓子。
  雷声隆隆,响彻大地,滔天洪水,肆虐而来,只看到一条银白的线,看似在缓慢地前进,可整个天地都泛着噬人的水光。
  走曾在哀嚎,飞禽在凄啼,洪水过处,一切生灵都在消失。
  风伯叹息,三河之水齐聚,近乎天劫,非人力所能扭转,他并不畏惧死亡,可他想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得这么憋屈。
  城楼上的士兵对风伯说:“您有御风之能,现在赶紧逃,洪水再快也追不上您。”
  风伯看向雨师,笑着说:“你修的是水灵,洪水再大,若想自保都没问题。”
  雨师凝视着洪水,淡淡说:“泽州城破,神农山不保。轩辕的军队要想接近神农山,只能从我尸体上踏过。”
  风伯拍了拍雨师的肩膀,对劝他逃走的士兵们说:“从第一天起,我就告诉过蚩尤,我对争权夺利没兴趣,我只是喜欢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感觉,跟着他,就像是跟着世间最强劲的龙卷风,没有任何约束,想往哪里刮就往哪里刮。你们见过风逃走吗?不管碰到什么,风只永远向前吹!”
  风伯大笑着,取下了披风,挑衅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滔天巨浪。雨师也拿出了自己的神器雨壶,脸上的面具发着冰冷的寒光。
  他们身后,所有的士兵都拔出了自己的兵器,一群亡命之徒嘻嘻哈哈地询问着彼此水性如何,相约待会儿比比谁的弄潮本事最大。
  即使要葬身漫天洪水,也仍要在浪尖上戏戏潮!
  轩辕族的士兵哭的哭、叫的叫,整个军阵都乱了。
  应龙的亲随劝应龙离开,应龙是龙身,水再大,他也能从容离去,可应龙只对所有下属说:“你们赶紧逃吧,能逃几个是几个。”
  亲随还想再劝,应龙挥挥手,走到最低处,把元神都提出,打算用全部灵力加生命去阻挡洪水。
  他知道自己阻挡不住,但是,至少死而无愧。
  夷彭和轩辕休带着自己的军队站在最高处,轩辕休心有不忍,实在看不下去,扭头看向了别处,夷彭却一直含笑欣赏着滔天洪水漫漫而来。
  漫天洪水,滔滔袭来,却在应龙的灵力阻挡前,暂时停住。
  可这是积蓄了一个月的三条大河的河水,应龙的灵力再高强,都有尽时,水却源源不绝。
  应龙被逼出了本体,一条青色的龙横卧在洪水前。
  洪水越聚越高,仍不能冲破应龙的阻挡。
  在惊天力量的挤迫下,应龙的龙鳞中涔出血来,龙血渐渐染红了鳞片,染红了河床。
  风伯站在城头,击节而叹:“好汉子!我若能战死在他手中,死而无憾!可恨!可恨!”
  “可恨什么?”风伯眼前一花,一个红色的身影飞落在城楼上。
  “蚩尤!”
  “大哥!”
  七嘴八舌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蚩尤赶忙对众人做了个“嘘”的手势,可已是晚了,阿珩睁开了眼睛,一看周围全是人,一双双眼睛贼亮贼亮地盯着她。她不禁脸色通红,挣扎着下了地。
  风伯重重打了蚩尤一拳,“这是嫂子吗?”
  蚩尤一手扶着阿珩,一手笑着回敬了风伯一拳,男儿心、兄弟情,纵别后天地变色,也一切尽在不言中。
  风伯指指雨师,“赤松子,外号雨师,是你失踪后我结拜的兄弟,我兄弟就是你兄弟。”男儿间的信任无需多言,一句话交待了一切。
  雨师外貌虽然丑陋怪异,言谈却彬彬有礼,和蚩尤行礼问候。
  风伯竖着拇指,指指远处,笑嘻嘻地对蚩尤说:“别告诉我,你眼巴巴地赶来送死,不过你……”他打量着蚩尤的身子,摇摇头,“好像就是来送死的。”
  洪水的浪头已经高得像一座山峰,随着“山峰”的增高,应龙的力量越来越弱,淡水的浪头在轻颤,众人都明白,只要浪头打下,随着整个“山峰”的倾倒,所有人会立即死无葬身之地。
  “山蜂”的抖动越来越剧烈。
  蚩尤急速地说:“水不能堵,只能因势诱导。这么大的水不可能调自远处,我一路过来时,看到获泽河、沁河和丹河的河床都已干涸,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把洪水一分为三,让它们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这并不能消解水患,可至少能让一些人活下来。风伯,你带人负责获泽河;雨师,你负责沁河;我来引导丹河。”
  几个灵力高的属下盯着越变越高的水峰,面色如土,喃喃说:“这不可能做到,搞不好会和那条妖龙一样,灵力枯竭后依旧葬身水底。”
  蚩尤朗声大笑,“若能轻易做到还有什么意思?凭一己之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大丈夫本色!”
  风伯把披风抖了几抖,披到身上,笑对蚩尤说:“我没问题,希望过一会儿还能看到你小子,别把自己喂了鱼。”
  风伯面上搀科打诨,心里却担忧蚩尤,可又明白其他人绝无能力面对这样的洪水,这不仅仅是灵力的问题,更是胆识和魄力。
  几人正要分头行动,大风袭来,只见狂风中,祝融、共工、后土依次而至。
  共工人未到,洪亮的声音已经传来,斩钉截铁地说:“我来引导丹河水。”除了善于操纵水灵的水神,大概再没有人敢如此自负。
  后土笑对蚩尤说:“雨师和风伯早有默契,让雨师去帮风伯。我和祝融来引导沁河。为防轩辕趁乱攻城,泽州城就拜托大将军守护了。”
  蚩尤愣了一愣,朗笑着拱拱手,“多谢三位。”
  祝融高傲地站在毕方岛上,面带嫌恶地说:“我不是帮你,我巴不得你赶紧死了!”
  风伯哈哈大笑,对雨师叫道:“走了!”话语声中,众人什么都没看见,只感觉两道风从身畔嗖一声刮过。
  千百年来,神农族的四大高手一直各自为政,争斗不休,在灭城之祸前,蚩尤、祝融、后土、共工第一次同心协力。天下间有什么能比看到自己民族的英雄齐心合力、慷慨应敌更激励士气?
  自从榆罔死后,日渐消失的自豪感再次充盈了神农人的胸间,所有士兵发出震天动地的叫声。
  应龙的整条龙躯都已经被鲜血浸透,龙头痛苦地昂起,无力地看着好似已经与天齐高的洪水。
  往事一幕幕纷沓而来。在那个金色的小池塘中,一条虚弱丑陋的半龙半蛇的怪物对所有的鱼宣布,迟早有一天,我会变成一条令所有水族都尊敬的龙!
  上千年的修行,无数次风雨交加中,雷电的焚烧中,用灭骨之痛渐渐褪去半个蛇身。
  所有的壮志、梦想……
  “呜——”
  悲伤的龙吟声中,应龙的龙头无力地倒下,水峰坍塌,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泼天大水却没有砸到应龙身上,一条巨大的青鱼挡在了他上方,漫天青色的水光被它的灵力逼得扭曲变形,原本凝聚在一起的水光变作了三道,向着三个方向而去。
  青色的鱼摇着尾巴和鱼鳍引导着水缓慢落下。
  轰轰——轰轰——
  青色的大鱼替应龙挡去最大一次冲击后,急速游走。水从应龙的身躯上轰然流过,仍很可怕,可应龙毕竟是龙,即使重伤,这样的水也伤害不到他。
  应龙用水族的语言,无声地道谢。青色的大鱼却理都不理他,身体变小了一些,像陀螺一样快速地旋转,一边旋转一边冲向前方,一道巨大的漩涡在他身体周围形成,卷动着水都随它而去,远离了泽州城。
  应龙微笑着闭上眼睛,任由水浪带着他重伤的身躯流向大海。在他的龙身前仍能趾高气扬的鱼大概只能是传说中的北冥神鲲。这种万年不见的家伙都出现了。这场水患应该能化解。
  因为祝融、共工、后土的刻意掩藏形迹,夷彭没有看到祝融、其工、后土他们,只是看到一条青色的大鱼突然出现,原本要毁灭整个泽州城的洪水竟然被三股强大的灵力牵引着,向三个方向流去,最后涌入了三条河道,虽然沿途也摧毁了无数良田屋舍,令荒野大水弥漫,可就像是三条被驯服的恶龙,即使作恶,也只是小打小闹。
  夷彭很是震怒失望,应变却非常迅速,立即命轩辕休带兵进攻。神农族即便设法引开了洪水,可全部的力量都放在了引水上,泽州城的防守应该正薄弱。
  当大军趁乱袭到泽州城下时,他们突然看到城楼上端坐着一个红袍男子。
  “蚩尤,是蚩尤!”
  轩辕族都知道,蚩尤打仗时,不开战则已,一旦开战就会十分残忍嗜杀。几乎不留活口。甚至很多人说他红袍的颜色格外耀眼夺目,是因为他喜欢用人的鲜血浸染自己的衣袍。听说蚩尤死时,轩辕的大将们都松了口气,可现在突然看到蚩尤像鬼魅一般出现在城楼上,都傻了眼。
  轩辕休惊慌地问夷彭:“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如今怎么办?”
  夷彭本来十分肯定此时的泽州城防守薄弱,可蚩尤在城头临风而立,一言不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让他犹疑不定。
  进攻?不进攻?
  蚩尤笑问:“你们到底打是不打?”
  夷彭对轩辕休说:“不如先退三十里,五哥觉得呢?”
  轩辕休忙道:“我也是这个想法。他们的粮草维持不了多久,‘迟早要投降,我们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夷彭嘴角微挑,看着蚩尤,阴沉地一笑。
  蚩尤看到轩辕族的士兵开始后退撤离,暗松了口气。其实他此时站立都困难,完全是咬着舌尖在强撑,就是一个最普通的神族将领都可以打倒他。
  躲在暗处的阿珩终于放下了心,她举目望去,泽州城外的荒野到处都是水,无数农田屋舍被摧毁。一场战争似乎不管怎么打,从某个角度来说都是输。
  共工带着神族士兵最先回来,果然不愧是水神,只有几个下属轻伤。
  一会儿后,祝融和后土也领着士兵回来,后土面色泛白,祝融十分狼狈,冠发凌乱,衣袍上绣着的烫金五色火焰都被淤泥模糊,士兵有两个重伤。看来不管神族的灵力再高,和自然孕化的相克之力争斗都不容易。
  紧随其后,风伯和雨师领着兵士说说笑笑地回来了,一群人因为灵力耗竭,走路都是歪歪扭扭,可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完全不像是刚从死地走了一圈的人。
  大劫化解,人人都十分兴奋,笑声不绝于耳。
  风伯挨着墙根,一屁股坐到地上,“总算可以休息一会儿了。我说,咱们要不要来点酒庆祝一下?”
  ……
  刹那间,喜悦的气氛荡然无存。没有一个人说话,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祝融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驾驭着毕方鸟离去了。
  共工想说点什么,又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几百年的争斗下来,他和蚩尤之间虽不如祝融和蚩尤的仇怨深,可也绝对不浅。他沉默地对蚩尤拱拱手,驾驭坐骑鳛鳛鱼离开了。
  风伯喃喃说:“当我什么都没说!”
  后土笑着对蚩尤、风伯和雨师客气地说:“轩辕的军队还在我营帐外徘徊,我也告辞了,酒就下次喝吧。”化蛇载着后土消失在云霄中。
  一直微笑不语,站得笔挺的蚩尤突然喷出一口血,直直向后栽去,昏死在地上,风伯赶紧大叫巫医。
  巫医查看了一下病情,神色惨变,哆嗦着说:“精气全无,元神溃乱,只怕、只怕……要准备后事了。”
  风伯呆住,魑魅魍魉一把抓住巫医,抡拳要打,“你说什么?”
  躲在暗处的阿珩再顾不上回避,快步而来,查探着蚩尤的身子。
  阿珩说:“他重伤在身,没有静心修养,反倒强行耗损精元,用寿命换取灵力,如今伤上加伤,很严重,再不及时救治,的确有生命之险。”
  风伯忙问:“蚩尤的修炼方法和我们都不同,我也不敢乱送灵气给他,有什么办法能帮上他吗?”
  阿珩想了想说:“你相信我吗?如果相信,把蚩尤交给我,我会治好他。”
  风伯不清楚阿珩的身份,但从蚩尤的言行中也约略感觉得到蚩尤爱的女子大有问题,否则以蚩尤任情不羁的性子,何至于这么多年一直苦苦压抑?
  风伯有些犹疑不定,一直沉默不语的雨师嘶哑着声音说:“你是蚩尤选择的女人,我相信你。”风伯看雨师向他点点头,想到蚩尤现在危在旦夕,也立即说:“我相信你。”
  “那就把蚩尤交给我,等他再回来时。灵力会比现在更高!”阿珩抱起蚩尤,叫来阿獙和逍遥,对他俩低声说:“去九黎。”
  九黎的山上都是怒放的红色桃花,云蒸霞蔚,肆意热烈,比朝霞更绚烂,比晚霞更妖娆。
  白色的祭台伫立在桃花海中,古老沧桑,肃穆庄严。
  桃花林内,微风拂面,落英缤纷,祭台四周的兽骨风铃叮叮当当,时弱时强,时断时续地响着。阿珩抱着蚩尤,沿着白色的石阶快步走上祭台,把蚩尤放到祭台中央。逍遥和阿獙自觉回避到桃花林,去戏耍休憩。
  天色黑沉,距离日出还有三个多时辰。
  阿珩枕着蚩尤的胳膊,躺在他身畔,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此时切切实实地感受着他的气息,一年来的焦灼不安、担忧挂虑才真正平复。
  他们俩自从相见,一直没有机会说话,没见他之前,有很多话,见了他之后,反倒发现无话可说。
  阿珩依偎在蚩尤怀里,闭上眼睛,静静地睡着。
  东方的天空渐渐透出一线鱼肚白,太阳就要升起了。
  厚厚的云积在天与地的交界处,太阳在努力挣扎着冲破一切阻碍,让光明照向大地,使万物得以生长。
  阿珩坐了起来,专注地凝望着太阳,好似能感受到它的努力和挣扎,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云海翻腾起涌,波澜壮阔,却无法再束缚住光明。
  太阳最后用力一跃,冲开了一切黑暗,整个天际光芒绽放。
  阿珩丝毫不回避刺眼的光芒,定定地看着太阳,手紧紧地握着蚩尤的手。也许黑暗之后仍是黑暗,可只要坚持,无数个黑暗的尽头会不会有一线光明呢?
  蚩尤缓缓睁开了眼睛,身周霞光潋滟,繁花似锦,可这一切的美丽绚烂都比不上——她握着他的手,坐在他的身边。
  他由衷地笑了,喃喃低语:“阿珩,我们又回家了。”
  阿珩手指放在他唇上,摇摇头,示意他别说话。她低头凝视着他,没有一句言语,眉梢眼角的情意却将一切都说明了,丝丝缕缕,缠绵入骨。阿珩的灵力带着太阳的力量缓缓流入蚩尤的身体,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在舒展,眼睛渐渐闭上,他的神识沉入温暖的黑暗,被厚厚地包裹起来,就好似化作了一颗种子,只等有一块肥沃的土地,就可以再次发芽,茁壮成长。
  蚩尤的伤势稳定了,阿珩却痛得身子直打哆嗦,她的两只胳膊连着肩膀都被灼伤,有的地方火红,有的地方焦黑。好似被烈火焚烧过。
  阿珩忍着疼痛抱起蚩尤,走进桃花林,逍遥落到她面前。
  阿珩道:“蚩尤上次的伤非常重,若没有一个比归墟灵气更充盈的地方锁住他的灵体,他只怕已经魂飞魄散,我想了很久,也许只有传说中的圣地北冥,是你救了他吗?”
  逍遥昂着头,得意地叫了一声。
  “你与他之间,他肯定不会向你道谢,不过我要谢谢你。”阿珩把蚩尤交给逍遥,对逍遥行礼,“他为了来见我,耗损了太多精元,若不赶紧调理,后患无穷,随时有可能灵毁体崩。如今天下诸事纷争,以他的性格,只怕不会静心养伤,我强行把他的灵识封住,麻烦你带他去北冥,等他再次醒来时,身体就会真正康复,灵力也会因祸得福,更上一层。”
  逍遥抓起蚩尤,展翅而起,飞向天际。阿獙歪头看着高空,长长地嘶鸣。
  阿珩站在桃花树下,仰头目送着他们,直到再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依旧痴痴而望。
  半晌后转头,看到阿獙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她,似乎在问,明年桃花盛开时,是不是就又能和蚩尤、逍遥一起玩了?
  阿珩心酸难耐,眼泪冲到了眼眶,阿獙并不明白黄帝和炎帝的战争改变了整个大荒的命运,更不懂得青阳的死已经把她和蚩尤隔绝在了天堑两侧,大江可以船为渡,高山可以鸟为骑,亲人的尸骨,何以跨越?
  桃花纷纷扬扬地落着,拂在她的脸颊、肩头,过往的一切栩栩如生地从她眼前掠过。去年的今日,她还兴冲冲地布置着他们的家,憧憬着长相厮守。
  没想到,家仍在,缘已断。
  从此之后,年年桃花盛开时,他们却永不会再相逢于桃花树下。
  阿珩泪落如雨,咬破食指,以血为墨,在桃树干上写道:“承恩殿上情难绝,桃花树下诺空许,永诀别,毋相念。”   
十 多情自古空余恨
  昌意等了一夜都不见阿珩,正急得六神无主,看到阿珩归来,他心中一松,略带责备地说:“跑到哪里去了?一直在等你。”
  阿珩低头未语,夷彭笑着走过来,“对了,不知道四哥听说没有,蚩尤没有死。”
  昌意震惊地问阿珩:“真的?”
  夷彭说:“昨日很多人都看到蚩尤站在泽州城头,小妹昨日不是去泽州了吗?难道没见到蚩尤?”
  昌意盯着阿珩,眼中满是悲伤,一瞬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阿珩盯了夷彭一眼,去追昌意。
  “四哥,四哥……”
  昌意面无表情,充耳不闻,直走进屋中,转身就要关门,阿珩强推着门,挤了进去。昌意坐在案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阿珩赔着笑,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昌意都不吭声。
  “四哥,你说句话。”
  昌意只是沉默,没有一句责骂,阿珩却觉得比利剑剜心更痛,从小到大,昌意对她百依百顺,不管她做了什么,闯了多大的祸,昌意都只是带着几分无奈,笑着说“谁叫你是我妹妹呢”。
  阿珩摇着昌意的手臂,含泪哀求:“四哥,你打我骂我都成,别不理我,如今我只有你-个哥哥了。”
  昌意语声哽咽,“我却一个哥哥都没有了,你不要忘了大哥是怎么死的!”
  阿珩身子剧颤了一下,低声说:“我不会忘记。”
  “你昨日夜里到哪里去了?”
  阿珩神色哀伤,一言不发。
  昌意一字一顿地说:“阿珩,我永不会原谅蚩尤!”
  阿珩深埋着头,“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和他说清楚,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昌意怒气渐去,心头却越发悲伤。他并不想逼迫小妹,可是他也真的无法接受小妹和杀死了大哥的蚩尤在一起。
  半夏轻叩了叩窗,“王姬。”
  阿珩打起精神,拉开窗户,“什么事?”
  半夏附在阿珩耳畔低声说了几句,阿珩点点头,回身对昌意说:“四哥,你带着烈阳去找夷彭,帮我拖住他,我出去办点事情。”
  昌意看阿珩神色凝重,又知道半夏是大哥亲手训练的人,立即站起,“你去吧,夷彭交给我和烈阳。”
  阿珩跟着半夏出了驿馆,行到密林中,一位素衣女子正躲在暗处等候,竟然是多日以来没有一点消息的云桑。
  阿珩心细,看到云桑双手的手腕上有被勒过的红痕,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谁胆大包天,竟然敢锁缚你?”
  云桑淡淡说:“夷彭想阻止青阳和我联姻,后土恰好也想阻止,夷彭告诉后土只要能幽禁我十日,他就能让黄帝改变主意,后土就把我锁住。昨日趁着他急急忙忙地出去,我才趁机逃掉,后来听说他是去帮蚩尤退水,这些年他和蚩尤为了兵权争得十分凶狠,没想到他竟然会不计前嫌地去救蚩尤,所幸他小事糊涂,大节倒是没失。”
  阿珩问道:“夷彭阻挠联姻,是深恨我们,可后土为什么要帮着夷彭?”
  云桑对轩辕水淹泽州心头有恨,冷冷地讥讽:“你是怕后土投靠夷彭,与你为敌吗?后土一直念着你少时的相护之恩,又讨厌夷彭的阴毒,绝不会与夷彭为伍,这一次他们只是互相利用。”
  “我、我……那后土他……”
  “你毕竟是轩辕族的王姬,这是我们神农族内的事,你就不必多问了。”
  阿珩心中涌起了悲伤,战争早已经将一切都撕碎,连她与云桑之间的情谊也不能幸免。
  云桑看到阿珩的神情,想起旧日情分,心头也涌起悲伤,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挑高兴的事情讲,缓和一下气氛,“蚩尤还活着,恭喜妹妹。”
  阿珩自然理解云桑的心意,打起精神,笑了笑,“也恭喜姐姐。”
  云桑笑着点点头,“沐槿还真是个小丫头,听说蚩尤还活着,立即跑去了泽州,却没见到蚩尤,气鼓鼓地给我传信说一个妖女带走了重伤的蚩尤,要我给她增派人手,遍查妖女。”云桑叹气,“估计你早有所觉,沐槿对蚩尤痴心一片,蚩尤却丝毫不领情。她还不知道蚩尤和你的事,如果日后有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不怕你怪罪她,反倒担心蚩尤,你让蚩尤多多包涵。”
  阿珩低声说:“我和蚩尤不可能在一起,从此后,我是我,他是他。”
  云桑沉默了,这场战争把天下和他们的命运都改变了,一瞬后,她问:“蚩尤如今在哪里?他的伤势需要多久才能好?”
  “我拜托逍遥带他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以他的怪异功法,也许三五年就能全好。”
  云桑沉思了好久,说道:“你立即召集神农诸侯齐聚紫金顶,我要当众宣布同意嫁给青阳。”
  “你真考虑好了?”
  “黄帝的大军仍在泽州城外,如果换成你,现在的情形下难道能拒绝黄帝吗?你和我都明白,黄帝让青阳娶我,不过是为了更容易收服神农各族,我答应嫁给青阳,不过是换取一段暂时的和平,为蚩尤争取时间。”
  阿珩沉默了一瞬说:“我立即请四哥召集神农各诸侯。”
  “告诉黄帝,我虽然答应了婚事,可我还要再为榆罔服丧几年,请他尊重神农的礼节。”
  “好!”
  阿珩和云桑到达紫金顶时,看到昌意和神农的诸侯国主们已经都在了。
  云桑冷哼一声,说道:“前段日子,这些人三请四邀都请不到,如今轩辕一声号令,他们就全到了。我们好不容易打了一次胜仗,他们反倒越发奴颜婢膝,生怕黄帝迁怒于他们。”
  阿珩低着头说:“我是高辛的王妃,这是轩辕和神农的事情,我就不进去了。”
  云桑点点头,径自走向大殿。
  满殿的人闻声回头,看到云桑穿着一袭素裙,站在殿门口,风仪玉立,英迈出群。
  被她的容光所摄,众人不自禁地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云桑忽然就想起来小时候,她第一次闯进这个大殿时的情形。她指着摆放王座的玉台问父王:“为什么侍卫不许我上去玩?”
  父王说:“因为站到那里的人要背负起天下所有人的喜怒哀乐,你还太小,背不动。”
  “那等我长大了,背得动时就可以站在那里了吗?”
  父王轻弹了下她的鼻头,微笑着说:“最好永远不要有那一天。”
  云桑神情肃穆,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大殿,莲步轻移间,香曳轻绡,风动罗带,满室生香。
  从一个个呆杵着的男子身边走过,一直走到了玉台前,她看着空荡荡的王座,却好像看到父王就坐在王座上,微笑地凝视着她,直到今日,她才看明白了父王眼里的沉痛。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抬脚走上了玉台,微笑着盈盈转身——
  “王姬!”后土在殿外大叫,身影从半空飞跃而下,直扑殿门而来。
  云桑居离临下地看着众人,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后土的叫声,朗声宣布:“我,神农云桑愿意嫁予轩辕青阳为妃。”
  整个大殿爆发出欢天喜地的庆贺声,淹没了后土情真意切的叫声。
  一句话,就沧海桑田、芳华凋零。
  后士的身子硬生生地停在了大殿中央,面如死灰,直勾勾地盯着云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能守住神农山?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能保护神农百姓?为什么你不肯让我给你-份安宁?
  云桑微笑地看着他,眼神坚毅,我是神农的长王姬,这是我的责任!我有我该做的事情,你也有你该做的事情!
  欢笑声,恭喜声,晃动的人影,殿宇金碧辉煌,明珠光华奕奕……
  后土艰难地转身,拖着僵硬的身子,一步一步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出了殿堂。
  他的坐骑化蛇就等在一旁,他却视而不见,只是沿着台阶,迈着僵硬的步子,向山下走去。
  随着蜿蜒而下的台阶,他的身影一点点变矮,一点点变小,渐渐消失。
  云桑站在高高的玉阶上,凝望着殿外,面带微笑,背脊挺得笔直。
  昌意和阿珩回到轩辕城后,闻讯赶来道喜的朝臣挤得水泄不通。昌意与他们一一寒暄,大家簇拥着昌意边笑边走,十分热闹,夷彭的身影则显得孤零零的,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因为泽州大水的事,黄帝不悦,众人也都忙着疏远夷彭。就在前段日子,因为夷彭战功显赫,黄帝频频嘉奖,朝臣们还都是事事以他为重,不过转眼间,一切荣耀都好似成了过去。
  阿珩悄悄地观察着他,夷彭很快就察觉到,看向阿珩,冷冷一笑,眼中尽是讥嘲不屑。
  阿珩心中发寒,她和夷彭都知道,黄帝看似严厉地斥责了夷彭,可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伤害到夷彭的处罚,一切还只是开始!
  黄帝重重嘉奖了昌意。等一切礼节完毕,殿内只剩下他们一家时,黄帝对阿珩说:“本想让你再陪陪你母后,可你已经住了一年,少昊派使臣来接你回去,我也不好强留。再者,青阳还在归墟闭关疗伤,你早点回高辛,对他也有个照应。”
  阿珩向黄帝磕头辞行,“是该回去了,这次住这么久,少昊已经是特意破例。”
  黄帝把阿珩扶起,温和地说:“你和少昊也是磨难重重,成婚不久就出了虞渊的事情,你刚好,青阳又出了事,如今总算一切都太平了,你也应该好好陪陪少昊,早点生个孩子,要不然我想帮你争取后位,都力不从心。”
  阿珩温顺地说:“父王说的是。”
  黄帝叹道:“你这丫头如今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以为我是冲着高辛的王位去的。我是精通权谋的一国之君,可珩儿,我也是你的父亲,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黄帝轻抚了下阿珩的头,“五神山上还住着另一个俊帝,少昊的王位坐得并不稳当,他必须寻求高辛国内各族的支持,纳妃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你不会是他唯一的女人,真有什么事情,父王也是鞭长莫及,只有孩子才会给你长久的依靠。”
  阿珩默不作声,唇角紧抿,透着倔犟。黄帝凝视着她,突然之间觉得很是疲惫,挥挥手说:“你赶紧去朝云峰吧,再陪陪你母亲,让她……”黄帝沉默着,迟迟没有把话说完,他自己并未察觉到时间流逝,阿珩却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黄帝回过神来,说道:“劝她爱惜一些自己的身子。”
  “是!”阿珩俯身磕头,安静地退出了大殿。
  第二日清晨,阿珩辞别母亲和哥哥,返回高辛。
  到五神山的承恩宫时已是日暮时分,来迎接她的宫侍禀奏:“陛下还在议事,让王妃先行用膳,不必等他。”
  阿珩点点头,直接回了寝宫。
  一路行来,雕梁画栋鳞次栉比,亭台楼阁参差错落,古柏虬柯幽森繁茂,奇花异草馥郁芬芳,更有竹径荷渠通入另一洞天。承恩宫是阿珩见过的最美的宫殿,世人都下意识地认为住在这座宫殿的人必定生活得奢华有趣,可阿珩怀疑少昊根本不知道这座宫殿内究竟有些什么,他的生活只是在寝宫和正殿之间往返交替。
  阿珩用过饭,梳洗过后,少昊仍没有回来。她一个人呆着无聊,就乘着月色还好,去外面随便走走。
  也未辨路,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一处熟悉的园子——漪清园,这是俊帝最喜欢的园子。大概因为少昊从来不来,也没有妃嫔前来游玩,宫人们有些偷懒,草木都长得过于茂盛,连小径都覆盖了。
  阿珩沿着蜿蜒曲折的河水缓步而行,月夜下,河岸对面的竹林郁郁葱葱。微风袭来,竹枝摇曳,姿影婆娑,阿珩不禁想,那个曾在河畔枕着青石读书的翩翩公子在做什么?如果他还住在这个宫殿里,在这样的夜晚,一定会携一管洞箫,踏着月色,行吟于水边竹下。
  “在想什么?从我走进这个园子就看你站在这里发呆。”少昊一身白衫,踏着月色而来,恰停在河岸边的青石旁。他身后是随风轻动的婆娑竹影,绿竹猗猗,层层如箦,衬得他风姿清雅,与那人十分相似。
  阿珩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少昊的问题。
  寂静的夜色中,流水潺潺,竹林簧簧,交织在一起,犹如一首乐曲。
  少昊低头看着溪水中随波而动的月影,眼神有些恍惚,“忽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听一听流水的声音。”
  阿珩侧身坐到岸边的青石上,“关于神农和轩辕联姻,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擅做了决定。”
  少昊道:“你做的很对。黄帝想要收服神农,必须刚柔并济,联姻势在必行,不是青阳,就是夷彭,不是生,就是死,既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我们就只能走了。”
  阿珩说:“父王说你现在的处境很艰难,最好通过册封妃嫔,分化、拉拢各个家族,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少昊盯了眼阿珩,眼眸低垂,淡淡道:“身为帝王,不要再妄谈私情。我父王一生温柔多情,任凭常曦氏姐妹把持后宫,连朝堂上也被后宫影响。黄帝一世英明,偏偏在处理彤鱼氏和你母后的事情上优柔寡断,以致后宫之争差点变成天下之祸。有这么多的前车之鉴,我哪里还敢对女子动情?”
  阿珩看着少昊,他口口声声说着不要妄谈私情,却从登基到现在不顾帝位未稳,就是不肯纳妃,并不是只有温柔多情才是妄动私情,有时候,冷漠也是一种私情。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我帮你登上王位,你帮助我离开,如今的情形,我不可能离开,能不能换个条件?”
  少昊心头一跳,稳了稳心神,才问道:“什么条件?”
  阿珩说:“我有身孕了。”
  少昊沉默着,看不出他内心的变化。
  阿珩说:“我知道要求你把孩子视若己出很强人所难,我只是想请你给他你的姓氏,让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我会写下血书,说明他的身世,保证他绝不会染指帝位……”
  少昊道:“他就是与我骨血相连的孩子,我说了’从今而后,我就是青阳‘。”
  阿珩眼内泪花滚滚,朝少昊下跪,“谢谢。”身子却发软,直往地上滑去,少昊忙抱住了她,探她的脉息,吃惊地问:“你的脉象怎么这么乱?我这就传召医师?”
  阿珩勉强地笑了笑,“别忘记我是谁的徒弟,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吃了些药……”她附在少昊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少昊立即问:“会有生命危险吗?”
  阿珩笑,“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冒着生命危险?不会有事的,你不必操心这个,你只要陪我演好戏就成。”
  少昊抱起她,送她回到寝宫,亲眼看着侍女安顿她歇下,刚要转身离去,阿珩抓住他的衣袖,拿眼瞅着他。
  他反应过来,对一旁候着的侍女们吩咐:“今日我就歇在这边了。”
  侍女们相视一眼,服侍少昊宽衣洗漱后,笑着退了出去。
  黑暗中,阿珩和少昊并肩躺在榻上,各怀心事。
  阿珩白日里吃的药药性发作,虽然疲惫,可总是睡不着。
  少昊翻了个身,侧身躺着,把手放到阿珩的额头,水灵特有的柔和力量徐徐进入阿珩体内,阿珩顿时觉得烦躁的心安宁了许多,睡意也涌了上来。
  “谢谢。”
  少昊问:“蚩尤知道孩子的事情吗?”
  阿珩已经快要睡着,迷迷糊糊地说:“不知道。”
  “那你打算告诉他吗?”
  没有声音,阿珩已经沉沉睡着,少昊的手仍在她额头放着,好一会儿后,他才缩回了手。
  少昊轻轻翻了个身,背对阿珩躺着。
  窗外的月光想是十分皎洁,隔着松绿的窗屉子,依旧若水银一般流泻进来,映得地上泛着一层幽暗不明的荧荧绿光。窗外的葱茏树影随风轻动,地上的光就如水波一般时明时暗地荡漾起来。他想起了他们成婚后,第一次开诚布公,定下盟约时,也是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那一夜,他也是一夜无眠。
  如果时光能倒流,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的选择会是什么?
  “是王子妃,还是你的妻子?”
  “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
  阿珩清脆娇俏的声音似乎仍响在耳畔,可是他已经不能再回答一遍。
  因为云桑答应了青阳的求婚,黄帝停止了进攻神农,轩辕和神农的战争暂时中止。少昊利用这个时机,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
  在看似和平的背后,一场更大的风云正在悄悄酝酿,可眼下毕竟是难得的安宁。
  六个月后,阿珩接到昌意的信,昌仆有了身孕。昌意在信中高兴地说,自从知道昌仆有了身孕,母亲精神大长,身体好了许多,又是养蚕又是织布,忙着给小孩做各种衣服。
  阿珩捧着信微笑。
  又过了六个月,少昊对百官宣布阿珩有了身孕,消息传到轩辕国,黄帝立即派使者呆着各种贵重的药草来看望阿珩,随使者而来的还有一个巫医。
  巫医请求少昊允许他为阿珩诊看一下身体,少昊还没有说什么,高辛的宫廷医师不高兴起来,觉得巫医是质疑他们的能力,羞辱整个高辛的医术。
  使者忙赔着笑说:“实在是黄帝和王后娘娘挂念女儿,巫医只是看看王妃,方便回去向黄帝、娘娘禀告,让黄帝和娘娘放心。”
  宫廷医师还想讽嘲,少昊笑着调解:“转述你们的诊断总是隔着一层,就让巫医亲自看一看,方便回复黄帝的询问,王妃离家万里,让父母少担忧也算是尽孝。”
  宫廷医师气鼓鼓地不再说话。
  巫医第一次把完脉息,神情困惑,眉梢眼角都是不安,坐于一旁的少昊忙问道:“怎么了?”
  巫医擦着额头的汗,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只是还需要再看一次。”
  几个宫廷医师轻蔑地笑着。巫医在众目睽睽下,又仔细诊断了一遍,良久后,他不得不承认他的诊断结果和高辛宫廷医师的诊断结果一致,阿珩已有六个月身孕,丈人小孩都很健康,只是血气略微不足,并无大碍,仔细调养就可。
  明明是个好消息,巫医却难掩失望,强打着精神应付完少昊的问话,匆匆告退。
  两年多后,昌仆顺利诞下一个男孩,黄帝赐名颛顼(ZhuanXu)。
  黄帝再次派使者来高辛,看望阿珩,这一次使者带来了两个懂得医术的老嬷嬷,说是奉黄帝之命,来照顾阿珩。阿珩知道又是夷彭在暗中捣鬼,不过正好借此证明一切,所以大大方方地由着两个嬷嬷跟进跟出。
  第二年的四月,在一众医师的照顾下,阿珩分娩,生下了孩子。
  孩子十分健康,阿珩却在生产过程中九死一生。如果不是有少昊灵力结成的阵法和归墟水玉护住阿珩的心神,阿珩只怕都熬不到孩子生下来。两个嬷嬷生怕承担责任,吓得碰都不敢碰阿珩,只在旁边傻站着,亲眼看到孩子出生后,立即逃出了寝宫。
  少昊听到孩子的哭音,匆匆跑进来。
  阿珩全身都被汗水浸透,神志不清,少昊握着她的手,将灵力送入她体内。
  阿珩恢复了几分意识,喃喃说:“孩子,孩子!”
  少昊立即高声叫侍女,侍女忙把刚洗干净身子的孩子抱到少昊面前,喜滋滋地说:“恭喜陛下,是个王姬。”
  少昊把孩子抱在了怀里,说也奇怪,本来正在哭泣的孩子竟然立即安静了,乌溜溜的黑眼珠盯着少昊,粉嘟嘟的小嘴一咧竟然笑了。少昊笑把孩子抱给阿珩看,“是个女孩。”
  阿珩强撑着睁开眼睛,细细看着孩子五官,她拿出驻颜花,咬破中指,把鲜血涂抹在花朵上,驻颜花变作了一朵小指甲盖般大小的桃花,因为沾染了阿珩的鲜血越发娇艳晶莹,好似刚从枝头摘下一般。
  少昊着急地说:“你想做什么?你已经耗损了太多灵气,不要再……”
  阿珩把指甲盖般大小的桃花放在孩子的眉心,整朵桃花变得如烙铁一般通红,孩子被烫得大哭起来。
  阿珩用中指压着桃花,把花朵往里推,孩子痛得脸色青紫,哭得声嘶力竭。阿珩满脸又是泪又是汗,身子摇摇欲坠,却仍咬着牙,强撑着一口气,把驻颜花缓缓推入了孩子的额头中。
  “给我一滴你的心头血,帮我封印住、封印住……”阿珩身子一软,晕厥了过去。
  少昊忙一手握住阿珩的手,把灵力送入阿珩体内,一边咬破左手中指,把最精纯的心头血逼出,滴在孩子额头上的桃花形伤口中,桃花印痕开始快速愈合,孩子已经痛得哭不出来,只是张着小嘴,嘶嘶地吸气。
  少昊把仍带着血的中指放入孩子嘴里,孩子自发地吮吸着。他喂了她一滴心头血,孩子的脸色才慢慢恢复,她的小手握着少昊的手指,眉眼弯弯,又在笑。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看上去只是一个桃花形状的浅浅胎记。
  少昊逗着孩子,低声说:“希望你一辈子都像现在一样笑颜常开,这样才不辜负你母亲用性命来护你平安。”
  对神族而言,产子是极耗费灵力的事情,灵力稍低的女子几乎要用命换命,这也就是为什么神族寿命虽长,人口却一直稀少。阿珩用药物将孩子强行留于体内,迟迟不生,逆天而行,对身体伤害非常大,幸亏她精通药理,少昊又灵力高强,在一旁护持,她才躲过死劫。
  虽然保往了性命,可自从生产后,阿珩身子遭受重创,一直昏迷不醒。少昊每日夜里都会把阿珩带到汤谷,用汤谷水浸泡她的身体。不管再忙,少昊都亲力亲为地照顾阿珩,从不假手他人,只有侍女半夏帮着擦拭身体,或者换换衣衫。
  少昊给孩子起名小夭,小夭一出生,母亲就昏迷不醒,少昊对女儿关怀备至,日日带在身边,以至宫廷内外都知道少昊心疼长王姬。一年多后,小夭已经开始牙牙学语,阿珩才渐渐苏醒。
  少昊进寝殿时,阿珩正靠在榻上逗着小夭玩。
  小夭手中握着一个银铃在玩耍,一看到少昊,就笑了,张开双臂要抱抱,手舞足蹈地挥舞着藕节般的白嫩手臂,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少昊抱起她,她搂着少昊脖子咯咯地笑,笑声悦耳,令人忘忧。
  少昊也不禁满面笑意,对阿珩说:“当日你昏迷不醒,宗伯来问孩子的名字,我忽然想起我还是个打铁匠时。曾听当地人唱过的民歌,别的歌词都忘记了,就记得最开始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随口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唤作小夭。宗伯来催问了好几次孩子的大名,你若精神好,就想-个吧。”
  阿珩一边逗着小夭,一边思索,过了-会儿说道:“叫玖瑶吧!”
  少昊问:“九夭?九黎的九,桃之夭夭的夭?”
  “不是,是这两个字。”阿珩在榻上一笔一画写给少昊看:玖瑶。
  玖瑶三岁时,少昊昭告天下,册封玖瑶为长王姬,享食邑四百。虽然是个女孩,但因为是高辛国君的第一个孩子,庆典十分盛大,-连庆祝三日。
  第一日,举行祭祀天地的仪式,为玖瑶祈福。
  第二日,承恩宫内举行王室家宴,高辛族内百人云集,满堂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中容提着酒壶,踉踉跄跄地走到少昊面前,当着众入的面,借着酒意装疯卖傻地说:“玖瑶是长女,可直到现在,父王都没有见过她。朝中私下里传闻父王并非自愿搬到琪园,这几年,我们兄弟都没有见过父王,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父王也未出席,难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大殿内霎时间安静下来,胆小的吓得头都不敢抬,而少昊的二十几个弟弟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阿珩骇然,她实没想到少昊和其他兄弟之间的矛盾已经如此激烈,中容竟然不惜当众撕破脸,以下犯上,不过他此举也算毒辣异常。高辛王族今日皆在此,如果少昊一个应对不当,落实了逼宫退位、幽禁父王的罪名,只怕即使他靠着兵力强霸住王位,也会众叛亲离,人心全散。
  少昊面不改色,笑道:“父王是因病避居琪园,不见你们只是为了清心修养,谁和你说父王今日不会来?只不过因为身体虚弱,来得晚一些而已,你若不信,待会儿可以当面询问父王。”
  少昊说着话,几位宫侍抬着一方软榻进来,前代俊帝靠坐于软榻上。  
  大殿内的人呼啦啦全都激动地站了起来,中容他们更是神情激昂,眼中含泪。
  宫侍把软榻放到少昊旁边,众人全部跪倒,却不知道该称呼什么,只能磕了三个头。
  俊帝微笑着对众人抬了抬手,“都起来吧!”言谈举止依旧是当年的翩翩公子,只是满头白发,容颜苍老。
  中容跪爬到俊帝榻前,声音哽咽:“父王,二哥和母后都被幽禁于五神山下,这真的是您的旨意吗?”
  “是我下的旨意,宴龙背着我替换宫内侍卫,意图监视我的起居,罪大恶极。”
  中容泣道:“二哥对父王绝无不良企图,他只是太害怕……”中容瞟了眼少昊,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俊帝说:“你下去吧,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要谈这些不高兴的事情。”
  中容不肯走,两个侍卫来拖,中容紧紧抓住俊帝的衣袍,“父王,你真的是因病逊位给少昊吗?你告诉大家,今日我们所有兄弟都在这里!”
  他这句直白却犀利的问话令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阿珩紧张得全身僵硬,只要-句话,少昊就会成为千古罪人,所做的一切都会付诸流水。
  俊帝厉声说:“到底谁在背后不安好心地中伤我们父子关系?当日不但宫廷医师会诊过,你们也都各自举荐了民间的知名医者来为我看过病,我实在难以处理国事,才逊位少昊,难道你们觉得自己比少昊更有才华?”
  俊帝的视线从二十多个儿子的脸上一一扫过,他们一个个都跪了下来。
  中容大吼:“我不信!父王,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您亲口对母后说过你想把王位传给……”
  少昊盯了一眼侍卫,中容的手犹自紧拽着俊帝的衣袍不放,却硬是被几个侍卫用蛮力扯开,拖出了大殿。
  中容的哭喊声仍从殿外隐隐约约地传来,殿内的人屏息静气,一声不吭。
  阿珩见气氛紧张,低声吩咐半夏,“快去把玖瑶抱出来。”
  侍女把玖瑶抱到俊帝面前,玖瑶正沉沉酣睡,俊帝低头看了半晌,手指轻轻滑过孩子的脸,眼中神色很是怜爱,众人都讨好地说:“长得很像爷爷呢!”
  俊帝抬头对少昊说:“好似昨日宫女才把你抱到我身前,恭喜我得了个儿子,都说长得像我,那么一点点大,惹人心疼怜爱,我欢喜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连抱着你都怕伤到你,可竟然……已经这么久了,全都变了!”
  所有人都笑起来,只有阿珩笑不出。
  俊帝神色倦怠,挥挥手让侍女把孩子抱下去,对宫人吩咐:“我累了,回琪园。”
  众人忙跪下恭送。
  少昊牵着阿珩的手送到了殿外,阿珩盯着少昊,难怪他一意孤行、不惜铺张浪费地要为小夭欢庆生日,这大概才是他为孩子举办盛大庆典的真正用意。
  第三日,天下百姓同庆,他们会点燃自己亲手做的花灯,把灯放入河流,祝福高辛的大王姬健康平安地长大,也祈祷她为高辛带来幸福安宁。
  阿珩亲手做了一个莲花灯,把为女儿祈求平安如意的心愿全部融入了莲花灯中。
  夜色降临时,少昊和阿珩走到城楼上,城下已经聚集了无数百姓,都等着看王妃为王姬做的灯。
  少昊微笑着说:“今日我和你们-样,只是一个希望女儿平安长大的父亲,谢谢你们来为我的女儿一同祈福。”
  高辛百姓高声欢呼。
  阿珩将冰绡做的花灯放在手掌上,少昊将花灯点燃,随着灯光越变越亮,就好似一朵蓝色的莲花在阿珩掌间盈盈绽放,映照着一对璧人,令人几觉不是世间是仙境。
  少昊弯身抱起了小夭,往城楼边走去,阿珩小心翼翼地捧着莲花灯,走在他身侧。
  蚩尤站在人群中,仰头望着城楼。
  漆黑的夜色中,从城楼下望上去,看不清楚他们一家三口的样子,只看见一条蓝色的莲花盛放在半空,朦胧的蓝光中,他们的身影穿过雕梁画栋,男子丰神俊朗,女子温柔婉约,再加上一个在父亲怀里不安分地动着的小影子,显得十分美丽温馨。
  高辛的百姓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直到蓝光越去越远,他们一家三口消失在玉宇琼楼中,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开。
  蚩尤却依旧站立未动,似不相信刚才看见的一幕。可是,刚才少昊点燃灯的一瞬,在刹那的明亮中,他清楚地看到了阿珩眼角眉梢的温柔深情。
  蚩尤昨日才苏醒,醒来时,他躺在北冥水中,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只觉神清气爽,四肢百骸蕴满力量,他竟然因祸得福,神力大进。他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在他沉睡前,阿珩紧握着他的手,温柔地凝视着他。
  蚩尤忍不住大笑,跃到逍遥背上,对逍遥近乎炫耀地说:“我要回家了!你家虽大,可只有你一个,我家虽小,可有阿珩!”
  一路疾驰,天高地阔,山水带笑。
  当看到九黎山上漫天遍地的桃花时,他觉得眼热心烫,竟然都等不及逍遥落地,直接飞跃而下,冲入桃林。
  “阿珩,阿珩!我回来了!我回家了!”
  竹楼冷清清,碧螺帘子断裂得参差不齐,天青纱上都是鸟的粪便,菜园里荒草蔓生,若不是还有青石垒起的埂,根本看不出是个菜园。竹篱笆疏于打理,已经倒塌了一大半,红色的蔷薇花长得乱七八糟,连门前的路都堵死了。
  只有檐下的风铃,还在叮当叮当作响,声音哀凄荒凉。
  蚩尤怔怔看着他的“家”,心神慌乱,他究竟沉睡了多久?阿珩出事了吗?
  他飞奔向桃花树,满树桃花,朵朵盛开。可桃花树下空无一人,只有一行血红的字迹:
  承恩殿,那是少昊所居的宫殿,天下最华美的宫殿。
  “我不信!”蚩尤一掌挥出,桃花树连根而起,他跃上逍遥,赶往高辛。
  一路而来,到处都是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人人都议论着少昊为女儿举行盛大的生辰庆典。
  蚩尤高兴地松了口气,少昊已经又纳妃了,抓着个人问:“少昊娶的是哪族女子?”
  “轩辕族啊!”对方的眼神奇怪,如看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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