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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许诺

_5 桐华 (当代)
昌意咽下满嘴苦涩,站了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低声说:“我不会寻他复仇,可我也没有办法祝福一个杀死大哥的人。蚩尤若死了,一了百了,若他没有死,我永世也不想见到他,你如果想和他在一起,就永不要来见我!”
阿珩手里捏着一窜冰葚子,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眼看着就要落下,可如今,母亲病弱,四哥良善,她已经不能再是那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女子了。
牙关紧咬,眼泪终是一颗没有落下,只是冰葚子被捏的粉碎,紫红的汁液从指间渗出,犹如鲜血,蜿蜒而流。
等眼中的泪意散去,阿珩站起,去探视母后。
寝殿内,母后正在沉睡,昌仆和茱萸都守在榻边,茱萸的头发依旧乱七八糟,阿珩说:“我来陪着母亲,你们去休息吧。”
“那也好,你有事时叫我们。”昌仆拖着茱萸走到殿外,坐在凤凰树下,拿出一把若木梳子,一边为茱萸梳头,一边低声交谈。
“你在大哥身边多久了?”
“不知道,只知道很久很久,比我知道的还久。”
“怎么会比你知道的还久?”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人族的女子因为丈夫死了,要上吊自尽,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少昊打趣我,说我是烂心朽木,当然不懂得伤心,心痛的滋味,我不停地追问,他才告诉我,我本来是一株枯朽的茱萸,生机将绝,可因为他和殿下一个玩笑,殿下就把我放在怀里,而我竟然借着殿下的灵气有了灵识,后来还修成了人形,那不就是在我知道之前就已经跟着殿下了吗?”
“你见过二哥云泽吗?”
“我没有见过他,但我知道他。那时候我还是一截木头,只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我听着云泽一点点长大,又听着他···他死了。我在大殿下的怀里,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他的难过,就很想安慰他,可是我一动也不能动,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来、后来···我一着急,突然有一天就变成了人,当时大殿下正在睡觉,我突然出现在他的榻上,还把大殿下给吓了一跳,吓得大殿下直接从榻上跳到了地上,脸色都青了,大殿下胆子可真小···”茱萸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若水族的祖先是神木若木,对木妖化人还比了解,昌仆迟疑着问:“你当时是不是没有衣服?”
“衣服?哦···后来殿下就把自己的衣服借给我穿了。”
昌仆看茱萸一派天真,那句“大哥可不是因为害怕才跳下榻”终是没有出口,想到一贯冷漠的大哥竟然也会“被吓得跳起来”,嘴角忍不住透出了一丝笑意,笑意还没有完全散开,已全变成了心酸,“那你后来就一直跟着大哥了?”
茱萸扁着嘴,沮丧起来,“唉!我虽然能说、能动了,,却笨的要死,殿下很是厌烦,几次都要把我轰走。”
“那你怎么能留下来的呢?大哥一旦做了决定可很难改变。”
“我不知道,那时我的灵力不稳,只要一紧张就会变回木头,每次他一赶我走,我就会变回木头。殿下气得警告我,如果我再变回木头,就一把火烧了我,我很想听他的话,不惹他生气,不变木头,所以,我就很努力很努力,只有一半身子变回了木头,没想到殿下更生气了,说你还不如全部变成木头····”
阿珩听到他们的谈话,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窗户,侧耳凝听,只盼着茱萸再多说一些,她的大哥,一直守护在她身后的大哥,她却从没有真正了解过。
那么漫长的几百年啊,她急急忙忙地好奇着外面的世界,为什么从来没有关心一下身边的大哥呢?是不是因为亲情得来的太容易,,她才从没有想过会失去?为什么只有在失去后,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爱大哥呢?
自冰月自尽后,诺奈就终日抱着酒坛子,昏醉不醒。
炎帝榆罔惨死的消息传到高辛,惊醒了宿醉的诺奈。他连夜赶往神农,可到了神农山下,到处戒严,他又不方便表明身份去见云桑,正无计可使的时候,忽然想起当年自己私下约见蚩尤,蚩尤让他在草凹岭等候,后来他才知道草凹岭被前代炎帝列为禁地,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所以也没有侍卫守护。
诺奈琢磨着也许能从草凹岭找到一条通往小月顶的小路,于是悄悄潜入两人草凹岭。
山崖顶端的茅屋仍在,隐隐透出一点亮光。诺奈心中一喜快步上前,从窗户外看进去,只见沐槿身披麻衣,手中举着一颗东海夜明珠,一边走动,一边仔细凝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手从榻上、案上轻轻抚过,脸颊上泪痕斑斑,眼中柔情无限。
沐槿坐到榻上,拿起一件蚩尤的旧衣,贴在脸旁,忍不住失声痛哭。“蚩尤,你究竟是死是生?为什么我派人找遍了大荒都不找不到你的下落?即使你真死了,也让我看一眼你的尸骨啊。”
诺奈心下凄凉,根据他听闻的消息,神农、轩辕,甚至高辛都在寻找蚩尤,找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蚩尤只怕已死,他冰冷的尸骨可能感知沐槿脸上滚烫的泪?
诺奈在外面站了半响,沐槿一直捧着蚩尤的衣服低声哭泣。他轻轻敲了下窗户,“死者已矣,生者节哀。”
沐槿霍然抬头,见是他,柳眉倒竖,“你个负心贼还敢来神农山?我这就杀了你为云桑姐姐出口恶气!”一道七彩霞练飞出窗户,缠到诺奈脖子上,诺奈不言不动,脸色渐渐发青。
眼见诺奈就要昏死,沐槿手一扬,霞练飞回,恼恨地问:“为什么不还手?难道你真是跑来送死的?那你也应该去云桑姐姐面前求死,你辜负的是云桑,不是我!”
诺奈行礼,“求王姬设法让我与云桑见一面,不管生死,都听云桑处置。”
“你早干嘛去了?你以为云桑姐姐如今还有精力理会你吗?”
诺奈默不作声,眼神却是说不出的哀伤,绵绵不绝,比起出声请求,更有一种难言的力量。
沐槿狠狠瞪了诺奈一眼,“我带你走一趟吧。”云桑在她面前一直是最坚强的大家,从不表露丝毫软弱,可她知道云桑心里很苦,也许这个负心汉能给云桑一点点慰藉。
小月顶上,夜风袭来,吹得林木发出呜呜咽咽的萧索悲鸣。
毛竹屋内,几截正在开花的影木(注:影木,《拾遗记》中记载的植物,白天一叶百影,晚上花朵可以发光,犹如星星。)挂在屋梁上,每朵花都发出幽幽寒光,犹如漫天繁星,照亮着屋子中央摆着一具棺材,棺内躺着一个身穿帝王华服的尸体,却没有头颅。
云桑头戴荆钗,穿着麻衣,跪坐在席子上,在影木的寒光下雕刻着一块建木,五官已经略具形状,看上去很像榆罔。
她听到脚步声,停止了雕琢,看向门外。
沐槿领着一个男子悄悄过来,男子身材干瘦,神情哀伤,却难掩五官的清逸,正是与云桑曾有婚约的诺奈。
沐槿对诺奈低声说:“云桑姐姐就在屋内,我在外面守着。如果有人来,我就大声说话,你赶紧躲避。”
“多谢四王姬。”
诺奈迎着云桑的目光,走进了屋内,千言万语涌到了嘴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桑对他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笑着点了点头,“请坐。”
诺奈跪坐了下来,云桑凝视着榆罔的头像,“你来得正好,眼睛和鼻子这里我总雕不好,你的手艺冠绝天下,能帮我一下吗?”
诺奈接过刀子,想要雕刻,却发现因为终日酗酒,手竟然不再稳若磐石,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越是紧张,越是想要做好,越是抖个不停。
诺奈正又羞有愧,云桑握住了他的手,不知道是她源源传来的灵力,还是她手掌间的温柔坚定,他的手渐渐地不再颤抖,两个人一起把最难雕刻的眼睛和鼻子雕刻得栩栩如生,就好似榆罔复生,真的凝视着他们。
诺奈看向云桑,满面愧疚,“云桑·····”
“不要在酗酒了。”云桑温柔地看着他,眼睛内没有一丝责怪,有的只是理解和宽容。
诺奈鼻子发涩,“好!”
云桑微微而笑,“你的心意我已明白,神农如今的形势,不方便留客,你回去吧!”
“你呢?你怎么办?”
“我?我是神农的长王姬,神农国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云桑的肩膀很瘦弱,语气却异常的平稳坚定。
诺奈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跟我走!还记得凹凸馆里的水影吗?我不做诺奈,你不做云桑,我们不要身份,不要地位,什么都不要,就做我们自己!天下之大,总有一块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
云桑凝视着诺奈,眼中渐渐有了蒙蒙泪光,半响后,说道:“听说冰月悬尸自在城楼的消息后,我知道,你作为高辛羲和部的大将军诺奈,不可能再娶我这个异族的王姬了!可是,我以为那个设计出了水凹石凸的男儿会明白一切,能看见本心,迟早来找我。我等着他,日日夜夜地等着他,一直等着他来找我,来告诉我,‘诺奈不能娶云桑了,但我来了,你愿意放弃一切,背负骂名,跟我私奔吗?’我会紧紧抓住他的手,告诉他,‘让诺奈和云桑被世人咒骂唾弃去吧!’跟随着他去海角天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等得我眼里和心里长满了荒草,你却一直没有来!”
诺奈神色凄伤,他害怕一睁眼就看见冰月的尸体,害怕看见云桑的泪眼,所以他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地沉睡在酒坛子中,嫌一般的酒不够迷醉,甚至特意搜寻玉红草酒(注:玉红草,《尸子》中记载的植物,人食用后,要醉三百年,“昆仑之婿,玉红之草生焉,食其一实而醉,卧三百岁而后寤”。),来麻痹自己。直到榆罔的死讯传来,他才猛然惊醒。
他紧紧握着云桑的手,“云桑,我现在来了!”
云桑慢慢地抽出了手,凝视着榆罔的头像,一行珠泪从她的睫毛坠落,沿着脸颊缓缓滑下,“你来迟了!”
诺奈凄惘的神情中透出几分坚定,“我答应要为你再盖一个凹凸棺,只要水未枯、石未烂,永远都不会迟!”
“我现在是神农的长王姬云桑,神农百姓的依靠,我不可能跟一个背信弃义的高辛将军走。”
诺奈急切地说:“云桑,你忘记你发的毒誓了吗?不得再干预朝政,否则尸骨无存!”
云桑含笑看向诺奈,却不知道自己的眼角仍有清泪,迎着影木的寒光,犹如一颗颗珍珠,刺痛着诺奈的双眸,“将军回去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料理。”
诺奈凝视着云桑——这个他又敬又爱的女子,他的目光仍旧眷恋地不肯挪开,可他的心一清二楚,他再不可能拥有她,他的确来晚了!
“云桑,你不能····”
“请放心,我会保重自己,神农山上有我的父母弟妹,神农山下有我的子民,我不敢不保重自己。”云桑说完,再不看诺奈一眼,凝视着榆罔的头像,扬声叫道:“沐槿,护送将军下山。”
沐槿大步走来,直接拽起了诺奈,连推带拉地把他弄出了屋子,对他道:“王姬是什么性子,将军应该一清二楚,只要你伸出手,她就能放弃一切,跟随你去天涯海角。可是,她等了你无数个日日夜夜,你却懦弱地躲在酒坛子里,等得王姬心如死灰,你配不上云桑姐姐!如今···”沐槿眼中有了泪花,“你若真关心王姬,就永不要再来打扰她!”
诺奈摇摇晃晃地走下了神农山,漆黑夜色中,听到琴声徐徐而起:魂兮、魂兮、归来!
凄凉哀婉的琴音是云桑在为弟弟引路,希望失去头颅的弟弟能循着琴音找到自己的家,让心安歇。
诺奈恍恍惚惚地飞向高辛,却不知道再有谁肯为他弹奏一曲,指明他心所能安歇的方向、
回到府邸,诺奈走进屋中,看着已经落满灰尘的梧桐琴,这是他为云桑做的琴。
朝朝暮暮、晨晨昏昏,云桑曾无数次为他抚琴,似乎房间内仍有她的欢声笑语,廊下仍有她的衣香鬓影。
诺奈的手轻轻拨过琴弦,断断续续的清响,哀伤不成曲调。
几个侍者低着头走进来,手中捧着酒壶,诺奈嗅到酒香,随手拿起,刚刚凑到嘴边,突然想起云桑的话,立即用力把酒瓶扔向窗外。侍者们吓得全跪在地上,诺奈跌跌撞撞地把所有侍者手中的酒坛都砸向窗外,“把府里的酒全都砸了,全部砸了!”
侍者们连滚带爬地往外逃,少昊走进屋子,看到满地砸碎的酒坛,“你终于醒了。”
诺奈垂头而坐,“可是已经迟了!”
少昊做到他对面,看着诺奈的手指摩挲着梧桐琴上的两行小字——云映凹晶池,桑绿凸碧山。暗藏了“云桑”的名字,又描绘了他们初次相逢的场景,还用云映池、桑绿山表达了他对云桑的情意。
少昊一声长叹,“曾让我惊叹才华品性的诺奈哪里去了?”
诺奈无动于衷,有口无心地说:“诺奈辜负了殿下的期望。”
“你那么聪颖,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黄帝能那么容易暗杀榆罔?”
这句话终于吸引了诺奈的注意,他看向少昊,边思索边说:“黄帝亲手杀了榆罔,可以大振轩辕的士气,瓦解神农的斗志,可除非清楚知道榆罔身在何处,身边的侍卫力量,否则不值得亲自冒险去杀榆罔。”
“黄帝的性子谨慎小心,一旦行动,务必一击必中,只怕连榆罔御驾亲征都是黄帝一手策划,就是为了暗杀榆罔。”
诺奈的神色渐渐凝重,“神农国内有身居高位的内奸!”
少昊点点头,诺奈眼中有了担忧,云桑可知道?
“诺奈,我有一事想要托付给你,此事既有利于神农,也有利于高辛。”
“臣愚钝,想不到何事既有利于神农,也有利于高辛。”
“我本来认为凭神农的雄厚国力,黄帝和神农的战争要持续很多年,我有时间改革整治高辛。即使最终黄帝攻打神农,也要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我就可以从容应对黄帝。可没有想到黄帝里应外合。出此奇计,竟然一举瓦解了神农。黄帝若顺利灭了神农,下一个就是我们高辛,到那时,哀鸿遍野,我和宴龙、中容之间,高辛四部的争斗都会显得可笑荒谬。”
诺奈神情肃穆,眼中透出坚毅,“陛下不是榆罔,我们这些将士绝不会让轩辕大军踏进高辛!”
那个铁骨铮铮的男儿又回来了!少昊微笑着笑着点点头,“我需要时间,巩固帝位,改革高辛,训练军队!”
“怎么才能赢得时间?”
“只要黄帝一日不能征服神农,高辛就安全一日。”
诺奈心中渐渐明白,“高辛是轩辕的盟国,表面上当然不能帮助神农,但是暗中却可以帮助神农,神农的战斗力越强,对黄帝的杀伤力越大,对高辛就越有利。”
“对!这就是我说的既有利于神农,也有利于高辛的事情。”
诺奈知道少昊城府很深,这番话必有深意,他默默沉思了一瞬,跪在少昊面前,“不管陛下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不愿意!”
少昊说:“以你的出身,这件事本不该交给你,可有勇气的少机变,有机变的少忠诚,有忠诚的少才能,思来想去只有你合适,只是需要你牺牲良多。”
诺奈说:“陛下知道我对云桑的情意,如果不是因为我是高辛的将军,陛下又对我恩重如山,我真想变成神农的将军,立即到战场上为云桑杀退轩辕。如今难得有一个机会,既能成全我对云桑的私情,又能尽我对国家的大义,不管什么牺牲我都心甘情愿。”
“这件事只能秘密进行,只有你知我知,纵使你能帮到云桑,她也不会知道你是诺奈。”
诺奈凄凉地笑了笑,“我明白,我的身份如果泄露,既是害了云桑,也是害了高辛。”
“不管牺牲什么,你都愿意?”
“纵死不悔!”
“那好,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继续酗酒,不分晨昏的大醉。第二件事···”少昊拿起了梧桐琴,“我要你在冰月悬尸的城楼下发酒疯,当众砸了这琴。”
诺奈愣住,看着琴,半响不语。
少昊冷冷地问:“你若酗酒砸琴,就会毁了云桑对你的最后一点情意,也就是让她彻底忘了你。这样的牺牲你也愿意吗?”
诺奈重重磕头,“臣愿意。”
八 思郎恨郎郎不知
  彤鱼氏大闹朝云殿后恶人先告状,向黄帝进言她在朝云殿内遭受了羞辱,黄帝派侍从把彤鱼氏的书信直接送到朝云殿。
  昌意看到信的内容,气得身子都在抖,拿着书信就想去父王面前把事情的黑白道个分明。阿珩拽住他,微笑着提笔,一条条回应着“罪名”,看似恭恭敬敬,却把罪名一一驳斥了回去。
  因为嫘祖病得很重,少昊说百善孝为先,特意允许阿珩留在朝云峰照顾嫘祖,这一住就是一年。不知不觉中,整个家都在由阿珩做主,从整饬朝云殿,安排母亲的日常起居,到应答黄帝的垂询,回复各地的文书,她做得从容不迫,有条不紊。
  从容微笑的阿珩令昌意又是悲伤,又是敬佩。
  昌仆看到昌意站在窗前半晌都一动没动.她走过去.顺着昌意的视线.看到桑林里,阿珩陪着嫘祖在散步。
  昌仆双手环抱住昌意的腰。脸贴在他背上,柔声问:“在想什么呢?”
  昌意头未回,双手放在了昌仆的手上,“我以前一直觉得阿珩像我,如今才明白,其实阿珩骨子里像大哥。”
  “嗯,小妹超乎我意料的坚强。”青阳被蚩尤杀死.蚩尤生死不明.要换成她只怕-个打击都受不了,阿珩却还能反过来照顾身边所有的人。
  昌意低声问:“我是不是个挺没用的哥哥?早知如今.我真应该把读书画画的时间都用来修炼。”
  昌仆心头酸涩,紧紧抱着昌意,“大哥和小妹这样的性子就像是利剑,看似锋芒夺目,却很容易伤到自己,你就是那个剑鞘,看似朴实无华,却能让利剑隐去锋芒,安心休息。小妹能这么坚强,是因为她知道她的四哥永远在她身后。”
  昌意眉头微微舒展,紧握住了昌仆的手。悲伤仍在心底,可他知道不管任何时候.当他软弱迷惘时,他的妻子都会抱住他。很多时候,男人的力量来自女人的支持。女人需要依靠男人,男人又何尝不需要依靠女人呢?
  昌仆看日过正午,笑说:“今日的阳光好,我们把几案放在桑树下。在外面用饭。”
  “好。”
  一切布置停当后.昌仆笑着叫道:“母后.小妹,吃饭了。”
  阿珩扶着母亲过来.闻到饭菜香,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头晕脚软,只想呕吐。
  嫘祖连忙扶住她,阿珩干呕了几下。怕母亲担心,笑着说:“没事,大概是因为昨儿太贪吃,把胃口搞坏了。”
  嫘祖神色一动,手掌贴到阿珩的腹部,笑起来,“真是个傻丫头,亏你还说懂医术,都已经快一年的身孕了还不自知。”
  昌意脸上的血色褪去,阿珩也面色发白,嫘祖因为太兴奋,没有察觉他们的异样,喜滋滋地说:“应该赶快通知少昊,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
  昌仆忙笑道:“母后,先吃饭吧,吃完饭后再想如何和少昊说,要不然少昊-激动想把妹妹立即接回去,母后只怕又舍不得。”
  阿珩恢复了镇定,“娘亲,我想自己亲口告诉少昊。”
  嫘祖笑道:“也是,我是高兴糊涂了。”
  吃完饭后,昌意给昌仆打了个眼色,昌仆寻了个借口,扶着嫘祖先离开了。
  昌意问阿珩:“你想怎么办?这可是蚩尤的孩子!”
  阿珩低着头不说话,太过意外。刚才又忙着应付母亲。一直没时间去仔细想。良久后.她抬起头。微微一笑,眼中满溢着喜悦激动,“四哥,你要做舅舅了。”
  昌意愣了-愣。不管他多么痛恨那个父亲,这个孩子都是阿珩的孩子。
  “是啊,我要做舅舅了。”昌意从心底笑了出来,现在才体会到母亲的开心,这个世上,只有生才能消泯死的阴霾。
  昌仆的笑声晌起,“既然你喜欢孩子,我们以后生一堆。”昌仆坐到昌意身旁,双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睛说,“如果有一堆孩子围着母后,不停地叫‘奶奶、奶奶’,母后一定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她拍了下手,对昌意宣布,“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赶紧生孩子,生一大堆,让整个朝云蜂都充满孩子的笑声。”
  阿珩想到她和蚩尤也许只有这一个孩子,压着心酸,笑道:“这样最好,一群兄弟姐妹一起长大才有意思。”
  昌仆连连点头,兴奋得好似她已经有了孩子。
  昌意笑斥:“尽胡说八道!老天给了神族绵长的寿命,却严格限制着神族的数量,神族产子并不容易,你们以为想要就能要?”
  昌仆笑眯眯地说:“我们俩从来没做过恶事,老天肯定会给我们很多孩子。”
  昌意正色对阿珩说:“这件事情,你还要想想怎么和少昊说,如果是个女儿,倒无所谓,如果是个男孩,可就是高辛的长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昌仆点头,“关系到王位,只怕少昊不能乱认孩子,可如果被人知道了孩子不是王族血脉,按照高辛的国律,孩子要被溺死,小妹即使能保全性命,也要被夺去封号,幽禁入冷宫。”
  昌意说:“绝不能让人知道是蚩尤的孩子,这几百年来,善名归了榆罔,恶名全被蚩尤担了,深恨蚩尤的人太多。”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一年前,神农还是中原霸主,如今世上却已再无神农,榆罔死,青阳亡,蚩尤生死不明……
  阿珩强笑了笑,说:“等回到高辛,我会和少昊商量此事,你们不用担心。”
  阿珩虽然放不下母亲和四哥,可毕竟在朝云峰住了太久,如今又有了孩子,必须回高辛。正打算要走,黄帝召她和昌意觐见。
  阿珩琢磨不透黄帝的意思,知道四哥性子老实,叮嘱昌意:“若父王问了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你就别说话,让我来回答。”
  位于轩辕城北端的上垣宫修建于轩辕立国之初,为了彰显一国威仪,宫殿虽然不大,可耗费的人力物力并不少。也许因为号黄帝,黄帝偏爱黄色,飞檐廊柱都以黄金装饰。阿珩和昌意到上垣宫时,正是日落时分,夕阳映照下,整座宫殿如有金光笼罩,摄人心神的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大殿内刚议完事,还有些散置的茶盅果碟,夕阳从窗户斜斜照入,金银打造的器皿茶具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殿堂最高处是一个鎏金雕龙的王座,黄帝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周身被层层的金色光芒包围,高大威严。
  昌意和阿珩跪下磕头,黄帝站起,对阿珩说:“你的身份不必对我行大礼。”
  阿珩道:“在这里,我只是您的女儿,不是高辛的王妃。”
  黄帝笑着叫他们过去坐。昌意和阿珩-左一右坐在了王座下摆放的坐榻上。
  黄帝问了一下嫘祖的身体,昌意仔细地一一回答。
  黄帝问:“青阳的伤势怎么样了?”
  阿珩道:“伤得非常重,一直昏迷不醒,如果不是少昊正好在,大哥只怕已经……”
  黄帝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叫你们来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情。你们应该也听闻了最近的战事。”
  昌意说:“一直是胜利的捷报。”
  黄帝道:“这只是表象,神农国虽然已经四分五裂,可民众多念故国之情,并不肯轻易投降,投降的只是一小部分,剩下的才是最大的威胁。如今他们心惊胆战,不敢正面抵抗,但只要我们失败一次,就会激起那些刁民的顽抗之心,到时候星星之火,足可燎原。所以,如今的策略,一面是战场上,但凡顽抗者,我们绝不手软,该杀的杀,该斩的斩;另一面则要厚待神农故民,让所有神农子民明白只是换了-个国号,他们依旧可以安居乐业。”
  阿珩赞道:“恩威并施,父王英明。”
  黄帝道:“对神农的诸侯而言,一切承诺都是口说无凭,最好的做法就是让他们看到轩辕族和神农族血脉相融、休戚相关。”
  昌意问:“父王的意思是想轩辕和神农联姻?父王想要哪位弟弟去求婚?”
  黄帝重重叹了口气,“不仅仅是普通的联姻,这桩联姻和王位息息相关。”
  昌意和阿珩对视一眼,问:“为什么?”
  “我们是要神农的所有国土和百姓,为了显示我们的诚意。提亲的王子必须是未来王位的继承者,否则凭什么神农归顺?另一个原因是被情势所遇,不得不如此。神农百姓占了大荒几乎一半的人口,神农族是大荒内最大的神族,再加上世代和神农族联姻的神族,谁若娶了神农族的王姬就代表着他会获得这些百姓和神族的全力支持。这些神农遗民在投降后,不管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保命,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和他们联姻的轩辕王子推到王座上,只有这样,流着神农血脉的孩子才能在将来继承王位,才能长久地保证神农族的利益。”
  阿珩低声问:“父王真愿意将来让有神农血脉的孩子登基吗?”
  黄帝苦笑,“我不愿意又能如何?武力的征服永远都只能是暂时,即使我想做暴君,我能杀光所有神农子民吗?只怕还没等杀光他们,轩辕就已经国破了。如果这是唯一的方法,两族血脉交融,轩辕才能安稳地执掌天下,那我也只能接受!当然,这只是眼前的权宜之计,青阳不会只有一个妃子,如果神农将来无所作为,那天下自然没有他们的份!”
  阿珩对父亲又是惧又是敬,他的眼界不仅仅是眼前的胜利,他的心胸早已经看到千年之后。
  黄帝的视线从昌意脸上扫到了阿珩脸上,“正因为联姻和王位息息相关,朝中为了联姻的事已经吵了几天,一派认为应该由这一年来战功最显著的夷彭求娶;一派则坚持认为派青阳去求婚才是轩辕族最大的诚意。你们应该能代表青阳的意思,你们告诉我,我究竟该选青阳还是夷彭?”
  昌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看着妹妹。阿珩低头沉默了一瞬,仰头看着黄帝,朗声说道:“请父王派大哥去求亲。”
  黄帝说:“为什么?不要跟我说青阳的丰功伟绩,我今天已经听了一天了,实在不想再听。”
  阿珩神色哀伤,声音却铿锵有力,隐隐有杀伐之气,“原因和轩辕族联姻神农族一样,大哥只能这样,不仅仅是为了得到,还因为攸关生死,如果父王派夷彭去求婚,那么女儿现在就告诉父王,从此以后父王就完全失去了青阳的助力!也就是失去我和四哥!”
  黄帝神色骤冷,盯着阿珩,似在质问阿珩,你敢威胁我?昌意紧张得气都不敢喘,阿珩却只是平静又悲伤地看着黄帝。
  一瞬后,黄帝大笑着点头,眼中竟然是激赏,“好,不愧是我的女儿!你们要永远记住,轩辕族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民族,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去抢!”
  昌意和阿珩同时下跪,“谢父王。”
  黄帝问:“青阳的身体还要多久才能康复?”
  阿珩说:“若要灵力完全恢复至少还需要一两百年的时间,不过成婚并不需要打斗,等伤势稳定后,也许大哥能暂时出关一段时间。”
  “那就可以了,昌意先代兄长去神农求婚,婚期再另行安排。”
  阿珩问:“不知道是神农族的哪位女子?”
  “你问得正好,我正想听听你的意见。榆罔没有子女,上代炎帝有三个女儿,一个义女,两个早亡,如今只剩云桑和沐槿,最能代表神农的当然是长王姬云桑,不过……”
  “不过什么?父王是顾忌她和诺奈曾有过婚约吗?”
  “我们轩辕可没高辛那么多莫名其妙的礼教,别说只是婚约,就是云桑已经嫁过人,只要她身上流着炎帝的血脉,我们轩辕都照娶!”
  “那父王顾忌什么?”
  “我担忧的是云桑,她不是个容易控制的女子,我私心里倒是想要沐槿,但沐槿毕竟只是义女,所以还是向云桑求婚吧!”
  阿珩喃喃说:“万一、万一……云桑不愿意呢?”
  黄帝冷哼,“不管过去的神农多么强大,现在它是战败一方,战场上的死尸早让他们心惊胆寒,他们早就迫不及待地想用联姻换取和平。”
  阿珩不敢再多言,“女儿明白了。”
  昌意和阿珩行礼告退后,同乘云辇回轩辕山。昌意问道:“这样做可以吗?都没和少昊商量一下。”
  “如果大哥不娶,就是夷彭娶,这是生死的选择,少昊比你我都理智果决,肯定会同意。何况……”阿珩抓住昌意的手,重重地说,“少昊就是青阳,他就是我们的大哥。”
  昌意点点头,“我记住了。”
  到了轩辕山脚下,恰好碰到也要上山的夷彭。论长幼,应该夷彭给昌意让路,可论官职,则应该昌意给夷彭让路。两边驾车的侍者各不相让,都想先行,吵得不可开交。
  昌意觉得这是争无谓之气,掀开车帘,想命侍卫让一让,阿珩按住昌意的胳膊,摇摇头。这并不是意气之争,而是一种态度,今日一让事小,却会令跟着他们的侍卫心冷,他们都肯为了主公不惜以下犯上,主公自己却不肯捍卫自己的威严,那他们日后岂会多事?
  眼看着侍卫们就要动手,夷彭方下车喝斥道:“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一边喝退众侍卫,一边走了过来。
  昌意实在难以和害死大哥的凶手交谈,勉勉强强地和夷彭说了几句话,就装作欣赏风景看着窗外,阿珩倒是和夷彭谈笑风生,还恭喜他荣升大将军。
  夷彭看看四周,见宫女侍卫都不在跟前,低声道:“最近抓了不少神农的俘虏,这些人为了保命什么话都敢说,给王妃提个醒,要小心了。”
  “哦?都说了什么?”
  “他们说王妃和蚩尤有私情,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像是真的一样,还说就在阪泉大战前,蚩尤和你仍在外私会,我怕父王生气,什么也没敢说。不过,高辛礼仪最是森严,这事要是传到高辛,只怕就算是流言,也得闹翻天。”
  阿珩不知不觉中把手放到了腹部,面上倒还是笑着,“竟然有这样的事情?蚩尤重伤了大哥,我恨他都来不及。”
  夷彭笑道:“神农和轩辕都在四处找他,可都一年了,还没有任何消息,看来蚩尤已经死了,说不定尸骨早都被野兽吃干净了,王妃的仇也就算是报了。”
  阿珩的心猛地抽痛,胃里一阵翻腾,根本连压制都来不及,就翻江倒海地呕吐出来,全吐在了夷彭衣袍上。
  夷彭急急后退,一旁的宫女们花容失色,忙又是水壶又是帕子地围过来。
  夷彭嫌恶地蹙着眉,任由宫女忙活。
  阿珩趴在车窗上,还在低头干呕,昌意急忙拿出准备好的酸梅,让阿珩含在嘴里压一压。
  阿珩吐得头晕脚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夷彭对昌意道:“王妃身子不舒服,四哥先行吧。”
  等昌意的车舆走远了,夷彭方上路,隐隐地总觉得有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漏过了,可仔细去想,又想不出来是什么。
  到指月殿时,一只蓝鹊落到夷彭的肩头,把一枚玉简吐到他手里,他笑读着玉简中的消息。
  黄帝已经择定青阳与神农联姻!
  夷彭笑容骤失,把玉简捏得粉碎,蓝鹊被他的杀气吓得尖叫着逃进了山林。
  山巅的八角亭中,母亲呆呆地坐着,毫无生气,像个没有血肉的泥人。自从三哥死后,母亲就是这样,几天清醒,几天糊涂,清醒时一心筹谋着要杀了嫘祖,糊涂时喜欢坐在山巅等三哥回家,怎么劝都没有用。
  夷彭向母亲走去,一个老嬷嬷迎上来行礼问道:“有个以前服侍过娘娘的侍女来求见,当年因为私情,本该被杖毙,娘娘开恩,不仅没责罚,反而悄悄安排,让她顺利出嫁。她近日跟着夫婿回到轩辕城,听闻娘娘抱恙,惦记着娘娘以前爱吃她腌制的家乡小菜,所以特意送了来。让她回去,可她一直念叨着娘娘当年的恩情,想当面叩拜娘娘,已经等了半日。”
  夷彭温和地道:“难为她有心,宣她进来,见一面吧。”
  夷彭回避在一旁,不一会儿,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提着一个腌菜坛子进来,一见彤鱼氏就跪倒,彤鱼氏却压根儿不认识她,只是怔怔地盯着她的肚子。
  妇人知道宫里规矩严,看到彤鱼氏的样子,心下难受,却什么都不敢多说,把腌菜奉给侍女后,就磕头告退了。
  她刚站起,彤鱼氏忽然问:“孩子闹得厉害吗?”不等她回答,又自言自语地说,“我那会儿闹得可厉害了,总是吐。城北杜家腌制的酸梅很好,含一颗在嘴里,能缓解恶心,你也买一些吧,记住,可不能不吃饭,千万别饿着了孩子。”
  妇人怔怔地点头,嬷嬷做手势,示意她赶紧离开。
  站在远处,留意倾听着的一片愣了愣,惊喜地大笑起来。阿珩有身孕了?这个孩子只怕不会是少昊的,让嫘祖一家全死的方法终于送上门了!
  夷彭对侍从吩咐:“送那妇人出去,重重赏赐她。”
  他一边愉快地笑着,一边取过侍女手里的披风,快步走进山亭,搭到母亲肩头,“娘,我们进屋去。”
  “挥儿呢?他怎么还不回家?我好久没见他了。”
  “他跟着父王忙事情呢,这几日回不来,你不是教导我们要努力吗?三哥越忙表明父王越重视他啊!”
  “对,对,你们要争气,一定不要让朝云峰上那个贱人的儿子得逞。”彤鱼氏心满意足地笑了。
  夷彭一边替母亲拢着披风,一边微笑着承诺:“不会让他们得逞,娘刚才已经告诉我方法了。”
  阿珩和昌仆陪母在桑林内散步,朱萸一会儿过来晃一圈,问她什么事,她又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
  没过多久,就又看到她的鹅黄衫在树林间鬼鬼祟祟地闪过。嫘祖笑起来,对阿珩说:“我看这丫头的眼睛尽往你身上扫,肯定是有话和你说,你去看看吧!”
  阿珩笑着应是,去找朱萸,“你找我什么事?”
  朱萸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王姬,你知道大殿下手下有专门负责打探搜集各种消息的人吗?”
  “大哥没和我说过,不过,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有。”
  “殿下这次出征前曾叮嘱过我,他不在的时候,如果有什么事,就让我汇报给你。”
  阿珩心口涨痛,沉默了一瞬,问道:“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吗?”
  朱萸点头,“很奇怪,夷彭一直在派人查探你和蚩尤,他还重金从神农族请了一个精通医术的巫师回来,据说那个巫医最擅长诊断孕妇。”
  阿珩神色大变,冷汗涔涔而下。
  朱萸忙问:“王姬,你怎么了?”
  阿珩定了定心神,对朱萸嘱咐:“这些事情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我知道。”
  阿珩默默沉思,看情形夷彭肯定是怀疑她怀了蚩尤的孩子,那么夷彭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件事情变做利器来杀人呢?
  “朱萸,你能帮我找几味草药吗?”
  朱萸笑着说:“别的事情我干不好,找草药绝不会有问题,不管多稀罕的草药,我都一定可以帮你寻到。”
  阿珩凑在朱萸耳边,低声把草药的名字报出,朱萸的神色越来越惊异,不过她跟在青阳身边久了,已经习惯不提问,只做事。
  阿珩吩咐完朱萸,让阿獙和烈阳陪着朱萸去寻草药。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云霄间,阿珩脸上的镇静消失了,只有浓重的哀愁。
  她拔下髻上的驻颜花。
  花色依旧,可那个赠花的男子呢?
  整整一年了,不管神农、轩辕,还是高辛,都在寻访他的下落,可全无蚩尤的消息。人人都说他已死,连少昊也这么认为,她却一直不相信,但烈阳、阿獙帮她找遍了每一个可能的地方,都没有发现一丝蚩尤的踪迹。
  也许,只是她不敢面对,所以一厢情愿地选择了不相信。
  她举起驻颜花,低声问:“你究竟在哪里?知不知道我们有孩子了?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寂寂无言。
  两行珠泪沿着阿珩的脸颊静静滑下,滴落在桃花上,令绯红的桃花更添几分娇艳。
  黄帝向朝臣正式公布,派昌意代青阳去向神农族求亲。
  昌意本以为夷彭会激烈反对,不想他不但没有反对,反而积极配合,为求亲出谋划策,并主动请缨,愿意陪昌意同去,为昌意助一臂之力。
  黄帝考虑到如今形势复杂,昌意不善应变,的确应该派一个机智多变的人帮助昌意,可夷彭?黄帝并不相信他的诚意。
  黄帝正迟疑不决,夷彭奏道:“父王,儿臣觉得最好能请小妹也随行,小妹身份金贵,在看重血脉地位的神农族眼中,小妹前往比我们说什么都显得更有诚意。”
  黄帝沉吟不语,阿珩的确是个好人选,她虽是轩辕族的王姬。却有一个中立的身份,某些轩辕族不方便做的事情可以由她做,有阿珩在,也不怕夷彭捣鬼。
  昌意急急反对,“小妹在朝云峰是为了照顾母后,已经收拾好行囊,这两日就要回高辛,不方便陪我去神农。”看黄帝的神色不以为然。昌意情急间又说,“小妹近日身体不太舒服,不适合舟车劳顿。”
  夷彭急得简直要跺脚,大叫道:“小妹身体不舒服?怎么没传召医师呢?这若传回高辛,人家不会说四哥不细致,只会说轩辕太失礼。父王,命医师替小妹看下身子吧!”
  黄帝点点头,正要下旨。
  “多谢九哥关心,不过不用了,前几日胃有些不舒服,今天已经好了。”阿珩从殿外姗姗走入,向黄帝行礼,“父王,让我陪四哥去神农吧,我和云桑有几分交情,若有什么事情,也方便私下商量。”
  黄帝准了阿珩的要求,命他们三个收拾妥当后立即出发。
  在他们要退出大殿时,黄帝盯着夷彭道:“事关轩辕国运,一切都按我的部署进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出了差错。我拿你和昌意一起重重责办。”
  夷彭朗声应道:“是!”
  回到朝云峰后,昌意埋怨阿珩,“你明知道自己怀孕了,怎么还非要跟着去神农?”
  阿珩不想告诉四哥夷彭已经知道她有身孕,目前正在步步试探,即使四哥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让他更担心。阿珩说:“我只是怀孕,又不是生病。这事看似是联姻,实则却是王位之争,夷彭绝不是去帮我们,我和你同去,彼此有个照应。”
  “我明白,可惜我没有大哥那么能干,否则也不用你这么操心。”
  阿珩靠在昌意肩头,“傻四哥,若没有你,我连心都不知道该放哪里。”
  昌意揽着阿珩,头靠在阿珩头上,微微而笑。
  第二日,昌意、阿珩和夷彭一同前往神农山。同一时间,轩辕休和应龙依照黄帝的命令率轩辕大军继续向东推进。
  榆罔死后,在黄帝连战连胜的事实面前,那些本以为可以自立为王的诸侯们开始害怕,再加上看到已经投降轩辕的人都受到礼遇和厚待,他们也不免开始考虑是否应该投降。毕竟在死亡的威胁下,没有几个人可以视死如归。
  在几个德高望重的国主联系下,各个属国齐聚神农山,共同商讨如何应对轩辕族,究竟是战是和。
  共工苦口婆心地想要说服大家,如今不是神农族打不过轩辕族,而是神农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只要大家联合起来,把轩辕族打败还是很有可能的。
  大家纷纷点头,认为共工说得很有道理。
  共工大喜,激动地请求大家联合推举-个领袖,歃血为盟,起誓一切都听从他的命令,只有这样才能与黄帝相抗衡。
  各个诸侯国主沉默了下来,有入甚至出言讥讽共工,“说了半天什么全心全意为了神农,原来不过是你想称王”。一人出声,众国主纷纷附合,连前代炎帝点评的“共工只是猛将,不是帅才”都拿出来讲,唯恐有人推举共工。
  共工伤痛攻心,昂藏七尺的汉子气得眼泪都差点要落下来。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祝融不来参加这个会议,因为祝融早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嘴脸。
  共工对天起誓:“我共工若有半丝称王夺权的心就让我天雷焚体,不得好死!神农列祖列宗在上,我已尽力!若他日国土尽失,共工唯有以身殉国!”说完,他一甩袖,大踏步而去。
  众人被他气势所慑,半晌都不作声。
  好一会儿后,才有人说:“轩辕的大军就要到神农山了,我们还是赶紧商量一下怎么办好。”
  所有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可还是每个人都只惦记着自己的安危利益,唯恐别人占了便宜,自己吃了亏。
  云桑默默听着他们的争辩,细细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情变化,沐槿在一旁气得脸色发青,几次要跳出来破口大骂都被云桑制止。后土神色清冷,静静站在云桑和沐槿身侧,犹如一个守护的武士。
  突然,一个宫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禀奏:“轩辕大军已经到了泽州城外六十里!”
  吵嚷不休的诸侯国主们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泽州是轵邑最后的屏障,泽州若是城破,轩辕族可以长驱直入轵邑,这就意味着——神农国马上就要被轩辕族从大荒的地图上彻底抹去。
  不管多卑劣的小人,都不免有了国破之痛,伤己之哀。
  在一片悲伤恐惧的静默声中,侍卫进来通报,轩辕昌意求见。
  众人彼此相视,流露着紧张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云桑从容地下令:“请!”
  昌意当先而行,夷彭和阿珩尾随在后,若论风度仪态,昌意是轩辕族所有王子中最出众的,他谈吐谦逊,举止温雅,丝毫没有战胜国的骄傲,又熟悉神农礼仪,很快就博得了在场众人的好感。
  后土问道:“王子远道而来应该不只是为了与我们寒暄,请问所为何事?”
  昌意视线扫了一圈坐在各处的诸侯国主,“我是奉父王之命,代我大哥轩辕青阳向神农族求亲,父王说唯有浓于水的血脉相联才能化解战事,让天下太平。”
  各路诸侯压着声音交头接耳,大殿内一片嗡嗡声,早已经暗中投靠了黄帝的人此时开始发挥作用,装作深明大义的样子,低声说青阳可是未来的黄帝,若神农族的女子成为王后,那就代表着有神农族血脉的王子将来会是这个天下的主人。在众人的低声议论中,一些本觉得投降会对不起神农先祖的入也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昌意微笑着等大家议论了半晌后,才又问:“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在场年纪最长的君子国的国主问道:“不知道青阳殿下想求娶哪位女子?”
  大家刚才还很亲密地议论,此时一听此言,关系到切身利益,立即拉开了距离,彼此戒备地相视。
  昌意道:“父王说,青阳是轩辕长子,威重天下,青阳的正妃自然也要身份尊贵,德容兼备,所以派我代兄长来向长王姬求婚。”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云桑,第一次意见一致,没有任何人反对,后土却突地站了起来,高声说:“绝对不行!”
  大殿内一下子就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吵着嚷着。
  后土冷笑着摇摇头,“一群目光短浅的乌合之众!”对云桑和沐槿道,“王姬,我护送你们回小月顶。”沐槿立即扶起云桑,向外走去。
  一群人想阻拦,后土的手缓缓抬起,掌间笼起一团扭动着的黄沙,犹如择人而噬的猛兽,声若寒冰,“你们想挡我的路?”
  后土姿容秀美,体态文弱,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嘲笑,但是当他几百年前几乎要了祝融的性命时,众人才惊觉这个姿柔面美的身体中藏着一副比蛇蝎更阴狠的心肠。
  大殿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后土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殿内诸人都是坐拥一方的诸侯,却开始害怕地后退。
  后土带着云桑和沐槿从一群人中快步穿过,消失在殿外。
  大殿内诸人面面相觑,他们机关算尽,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云桑会不愿意。
  好半晌后,周饶国的国主才对昌意说:“王子请先去歇息一下,事情太突然,女儿家一时不好意思,等我们去劝劝长王姬,她就明白了。”
  昌意心内长叹了口气,带着夷彭和阿珩离去。
  因为阿珩他们是客,并不能真正进入神农山的腹地,只能住在神农山最外围的山峰。
  深夜,阿珩独自一人坐在山巅,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小月顶,阿獙趴在她身边,也是望着小月顶发呆。烈阳性冷心更冷,觉得无趣,变回鸟身,把两只乌鸦赶跑,霸占了人家静心搭建的巢穴,呼呼大睡。
  云桑乘着九色鹿从山林中走来,阿獙温驯地趴着,烈阳正呼呼大睡。禽兽感觉灵敏,嗅出了阿獙体内的异样,九色鹿畏惧地徘徊,迟迟不敢接近阿珩。
  阿珩低声对阿獙说:“你去别处玩一会儿。”头未回地向后扔了一个小石子,打在树梢间的鸟巢上,烈阳翻了个白眼,气恼地飞出鸟巢。
  九色鹿这才敢走过来,云桑从鹿背上跳下,“好奇怪,以前我的坐骑并不害怕阿獙,怎么如今吓得连靠近都不敢了。”
  阿珩在云桑面前不再掩饰,急切地问:“你可有蚩尤的消息?”
  云桑神情黯然地摇摇头,坐到阿珩身畔,“已经一年了,沐槿派人寻遍了大荒,都没有找到他。我不相信蚩尤会死,可以蚩尤的性子,只要他还有半口气在,肯定不会坐视神农变成这样。”
  阿珩双手放在腹部,眼中泪花滚滚,视线飘向隐在山岚雾霭中的小月顶。
  就在那里,她打开心门,第一次承认自己喜欢蚩尤,与蚩尤约定年年岁岁桃花树下相见。马上就又是一年桃花盛开时,蚩尤,难道你又要失约?你可是在九黎的桃花树下对我许诺,再不会有第三次!
  云桑低声说:“这里只有我,你若想哭就哭吧!”
  阿珩摇摇头,“蚩尤答应过我世间只有我能取他性命。他不会死!”
  事已至此,阿珩竟然还痴人说梦,云桑眼中尽是同情。阿珩打起精神,问:“你对我父王提议的联姻如何看?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想办法。”
  云桑张口想说什么,但如今不是以前了,她知道一切和阿珩无关,可阿珩毕竟是轩辕的王姬,她们之间有国恨族仇,很多话她不能再告诉阿珩。云桑微笑着说:“青阳的正妃很有可能会母仪天下,天下有几个女子能拒绝青阳的求婚?”
  “你和诺奈……”
  云桑面色森寒,“我认识的诺奈早已经死了!如今的诺奈只是一个终日抱着酒坛子、没有心的皮囊!”
  阿珩不敢吭声,诺奈终日酗酒,又四处寻找玉红草一类令神智昏迷的药草,长期服用下来,对药成瘾,如今已是个废人。阿珩曾求少昊去劝劝诺奈,少昊带她一起去见诺奈,可诺奈竟然先大骂少昊,后又跪在阿珩面前,痛哭流涕地求阿珩给他一些药草,缓缓他的药瘾。
  云桑面色缓和了一点,“两族联姻,事关重大,好妹妹,你帮我争取点时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好!”
  后土驾驭坐骑化蛇寻来,看到云桑,方松了口气,“王姬突然消失,我和沐槿都担心有什么事。”
  云桑道:“我只是心中烦闷,来找妹妹聊一聊。”
  后土对阿珩行礼,眼神依旧是真挚的,态度却疏离了很多。阿珩在他心中依旧是妭姐姐,可她也是侵略神农、杀死了榆罔的轩辕族的王姬。后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只能把自己藏在客气疏远的壳子里。
  阿珩心下黯然,只能微笑着说:“将军,请起。”同样的客气,同样的疏远。
  云桑召来九色鹿,“我们走了。”
  阿珩依依不舍,却不能出言挽留,榆罔的死亡让她总是不敢正视云桑的眼睛。她悲哀地明白她与云桑之间已经再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
  对于黄帝联姻的提议,神农族迟迟没有给轩辕族答复,阿珩私下和云桑联系,也没有得到云桑的回复,看来神农族内部有变。昌意向黄帝上书请求再宽裕一些时间,却不知道夷彭给黄帝的消息是什么,黄帝十分不悦,写信给阿珩如果再没有结果,就让夷彭负责处理此事。
  黄帝为了逼泽州投降,下令切断泽州水源,泽州城主却依旧固守城池,绝不出城迎战,只时不时放放冷箭,偷袭和暗杀层出不穷,搞得轩辕士兵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黄帝动怒,下令如果泽州城再不投降,就开始全面攻城。
  阿珩问烈阳:“让你去泽州查探,情形如何?”
  烈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等着看攻城吧!泽州虽没有阪城的地势险要,但因为是神农都城的北门户,城池设计非常坚固,易守难攻。”
  昌意问:“难道不能令泽州城主投降?父王最擅长攻克人心,不战而屈人之兵,他肯定有办法。”
  烈阳阴阴地一笑,“榆罔性子虽柔和,人却不笨,很清楚泽州的重要性,泽州城主是蚩尤一手训练提拔的人,真名不清楚,只听说他善于控风,所以人称风伯。”烈阳跃起,身轻如叶,坐在细细的树梢头,一边荡悠着枝条,一边幸灾乐祸地说:“蚩尤是个无赖,训练出的一帮手下也都是无赖,打起仗来什么下流无耻的手段都用,不过,迄今为止还没听说蚩尤的人投降过,一个都没有!”
  昌意哑然,又问:“那如果打起来,轩辕能很快取胜吗?”
  烈阳摇摇头,笑嘻嘻地说:“风伯的实力不可低估!风伯半年前还结拜了一个兄弟,据说来自”四世家“中的赤水氏,一身控雨的本领出神入化,被叫做雨师,他还十分擅长锻造兵器。风伯加雨师,轩辕即使打下泽州,也会死伤惨重。”
  昌意无奈地看向阿珩,阿珩说:“神农族那边肯定是夷彭在捣鬼,如果神农族同意联姻,泽州的战事自然可以暂时化解,如今的当务之忽是查清楚夷彭究竟在捣什么鬼,趁着夷彭这会儿在泽州,我去神农山查探一下。”
  昌意立即说:“我去!你如今……还是要仔细点身子。”
  阿珩说:“那也好。”
  昌意带着下属匆匆去了,阿珩抬头看着烈阳,烈阳扭过了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阿珩温言软语地央求:“四哥身边的人都是若水族的高手,不怕单打独斗,可这帮若水汉子心眼实,夷彭却是个耍阴招的家伙,还得你去盯着点。”
  烈阳碧绿的眼珠子翻了翻,“你什么意思?在骂我是耍阴招的鸟吗?”
  阿珩赔着笑,频频作揖。烈阳狠狠瞪了她一眼,化作白鸟,飞走了。
  阿珩走进屋内,刚坐下,一只鹦鹉从窗户飞入,落在阿珩面前,口吐人言:“要见蚩尤,到泽州来。”
  阿珩猛地站起,一时间头晕目眩。
  鹦鹉傻傻地用爪子抓抓头,又重复了一遍,“要见蚩尤,到泽州来。”
  泽州关系着神农都城轵邑和神农山的安危,只要蚩尤还有一口气在,他绝不会让泽州城破,难道蚩尤如今真在泽州?
  阿珩一咬牙,总是要去看个分明,叫上阿獙,飞向泽州。
  快到泽州时,阿珩听到了轩辕族召唤士兵集结的号角,她脸色大变。竟然已经开始准备攻城!这究竟是父王的命令还是夷彭的擅作主张?
  突然,阿珩听到泽州城的西北边传来熟悉的笛声,是蚩尤所作的《天问》,在九黎的男儿中广泛流传。
  笛音忽强忽弱,就好似-个受伤的人在勉力吹奏,阿珩听了一会儿后,命阿獙顺着笛音飞去。
  在笛音飘忽不定的指引下,阿珩一直往西北飞,飞过泽州城,飞过重重低矮的丘陵,终于,在一片潮湿的洼地中看到了一个红衣男子,他披散着头发,站在沼泽中央,握笛而奏。
  风从旷野刮来,发出呜呜的哭泣声,男子黑发飞扬,红袍飞舞。听到阿獙的叫声,他抬起了头,望向天空,温柔地笑了,剑眉入鬓,容颜有着病态的苍白,正是蚩尤。
  阿珩走向了他,蚩尤伸出手,想要拥她入怀,阿珩却厉声问:“你究竟是谁?”
  蚩尤笑起来,“竟然能一眼看破!你和蚩尤肯定是世上最亲密的情人,我究竟哪里出了错?”
  阿珩抬起手,手掌隐隐发光,蚩尤笑道:“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武的好,让孩子多活一刻是一刻。”
  阿珩脸色变了一变,蚩尤说:“这是我的孩子吧?”
  阿珩一掌挥了过去,蚩尤急急闪避,却仍没有完全躲开,衣袍被灼焦。
  “据我所知,轩辕王姬修的是木灵,这可不是木灵的法术,你缠绵病榻的两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珩寒声道:“我不愿杀人,不过,这次我不能饶你了,你一身本事不弱,就是不该跟着夷彭。”
  蚩尤啧啧而笑,“我本想怜香惜玉,奈何你不领情,那我只能要你的命了。”他说着话,向天空弹起一个火球,火球在天上炸开,变成了无数条红色的鱼儿。
  远处的天际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好似春雷一般响在天地间。一瞬后,就看到两北边,有一条银白的线像银蛇一般扭动着飞过来。
  阿珩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那是被截断的获泽河水,原来父王断泽州的水源不仅仅是打击士气,还是为了攻城。
  她忙叫阿獙,想要逃走。
  蚩尤笑着说:“夷彭是个很小心谨慎的孩子,这可不只是获泽河的水,还有沁河和丹河全部的水,不是水攻泽州,而是水淹泽州。”
  阿珩的眼睛满是惊恐,“你们疯了!会遭天谴的!”
  蚩尤大笑,阿獙驮着阿珩正要飞走,蚩尤发出低沉的哼唱,挡在阿獙面前,阿獙竟然对他十分畏惧,不敢正面迎敌,几次想从侧面逃走都没有成功。
  阿珩不解,频频催促阿獙,阿獙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体内的魔性被逼出,终于克服了天性的畏惧。
  他朝蚩尤一声怒吼,蚩尤满面惊讶,被他逼退,阿獙扇动翅膀飞起。
  蚩尤望着他们的身后,张开了双臂,轻声叹息:“晚了!”
  与天齐高的大水以雷霆之势,轰隆一下就把阿獙和阿珩拍进了水里,阿珩和阿獙被洪水冲散。
  水是生命之源,可当这生命之源化作了吞噬生命的怪物时,也是天地间最无可阻挡的力量。无论阿珩动用多少灵力都被无穷无尽的水吸收掉,连一丝缝隙都打不开。
  阿珩的身子紧紧蜷起,努力地保护着孩子。
  可到处都是水,源源不绝,汹涌不断,她分不清方向,几次想分开水,却被更多的水打回水底。
  她的力量越来越弱,只能把剩下的力量全部向腹部集中,保住孩子。
  最危急关头,一切都不再重要,眼前全是他的身影。
  蚩尤,你究竟在哪里?你答应过我要保护我,可你究竟在哪里?
  阿珩被水底的漩涡卷得神智晕眩,水流狠狠击打在阿珩的腹部,阿珩感觉到了孩子不安地踢动。这是第一次胎动,本来应该充满生的惊喜,可是现在阿珩只有对死亡的恐惧和悲伤。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蚩尤,你可是他的父亲啊!难道你不是这个世间应该永远保护他的人?
  她咬着舌尖,用鲜血和疼痛维持着自己的清醒,让残存的灵力汇聚在腹部。
  蚩尤,你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要让我独自承受一切?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不在?
  阿珩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孩子已经十二个月了,他已经有了知觉,似乎也感受到危机的来临,正在拼命地踢她,想要她救他,可是她……她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她的身体变得不像是她自己的,僵硬麻木,一动不能动,只能看着激流翻涌着打向自己。
  蚩尤……蚩尤……
  阿珩心底渐渐绝望,眼前渐渐漆黑,耳边却似乎听到了孩子的哭泣声,眼泪一串又一串从眼角流出,落在冰冷无情的水中,没有一丝痕迹。
  蚩尤,我恨你!   
九 山盟犹在,情缘难续
  在大荒的传说中有五个圣地。日出之地汤谷、日落之地虞渊、万水之眼归墟、玉灵汇聚的玉山——这四个圣地虽然常人难得一见,不过即使凶险如虞渊也有人见过,但传说中天地尽头有两个叫做北冥和南冥的地方,却谁都没有见过,只知道传说中它们被叫作南北合一南北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明明一个在最南边,一个在最北边,却说南北合一。
  因为无人到过,大荒人几乎已不相信北冥和南冥(注:《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的存在,但有一种叫做鲲的神兽就来自北冥,它本是鱼身,却生而就可化鸟,鸟身被叫做大鹏,传说一振翅就有九万里。鲲是不向龙称臣的鱼、不向凤低头的鸟,生于北冥,死归南冥。
  因为鲲的存在,人们才还记得天地间有一个叫做南北冥的圣地。
  从大荒一直向北,会到达荒无人烟的北地,这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不管走多久,依旧是冰雪,纵使神力最高强的神族也飞不出这样无尽的冰雪。
  在寒冷的尽头,有一个浑然天成的大池,就是北冥。
  逍遥把被五灵摧毁了身体、几乎气绝的蚩尤丢进了北冥的水中。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一种本能,遇到危险了,受伤了,就回家。
  蚩尤的身体漂浮在北冥中,不死也不生,逍遥怎么逗他,他都没有知觉,逍遥也就不理会他了,自由自在地在北冥中遨游。北冥太大了,连它都从没有游到过尽头,偶尔它会好奇大荒的尽头是风雪,风雪的尽头是北冥,那么北冥的尽头是哪里?也许只有它到死的那天才能知道。
  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后,蚩尤突然睁开了眼睛,逍遥绕着他快乐地游着,蚩尤想碰它,却发现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
  他感觉自己在水里,可这水又不像是水,更像是一种蓝色的血液。洋溢着生命的澎湃力量。
  蚩尤自证天道,虽没有任何理论的功法,却有一种与天地自然相融的悟性,所以他一边放松身体,放弃“我”,与北冥相融,一边笑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北冥?你出生的地方?”
  逍遥甩了甩尾巴,一道水箭打在蚩尤脸上,似乎在不满地抱怨,如果不是为了救你,我才不会带你这个脏家伙回家里。
  蚩尤呵呵而笑,笑着笑着,昏死前的记忆闪电般地回到了脑海里。
  榆罔死了!
  黄帝杀死了榆罔!
  他一怒之下杀死了黄帝!
  阿珩她……她想必已经知道了消息,她可还好?
  蚩尤无声叹息,闭上了眼睛,模糊碎裂的画面在眼前断断续续地闪过。
  他好像看到了两个黄帝,好像听到了阿珩的惊叫,在漫天华光中阿珩向着他飞来,脸上神情悲痛欲绝……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蚩尤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要起来,逍遥不满地用尾巴甩打他的脸。
  蚩尤说:“我要回去。”
  逍遥张开嘴,吐出了无数水泡,看似一碰就碎,却把蚩尤的四肢牢牢固定在水面。蚩尤无论如何用力都挣不开水泡。他知道这是逍遥的地盘,逍遥在这里就是老大。
  蚩尤武的行不通,只能来文的,“逍遥,如果我杀了黄帝,阿珩如今肯定很伤心。我必须去陪着她,如果我没杀死黄帝,我的兄弟们肯定正在和黄帝打仗,我不能让他们孤身作战。”
  逍遥在水里一边游,一边吐着气泡玩,压根儿不理蚩尤。他可不是阿獙那个傻子,总是被蚩尤哄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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