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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莲

_11 引煜(当代)
  门外一人身姿高大,却甚是疲倦,脸上带著些奔波过多的风尘仆仆,看到白予灏,放松地呼了口气。
  “李忆!”白予灏低叫。
  李忆笑笑,谨慎的目光在眸中一闪而过,白予灏分明看懂了他的意思,便对那小二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好了,这是我多年未见的友人,麻烦小二哥了。”说著掏了锭银子递给他,示意他下去。
  那小二笑眯眯地接了银子,道了声谢谢公子,便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白予灏急忙拉著李忆进去,左右看了两看,才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李忆!你怎麽来了!?”白予灏关上房门,劈头便问,想了想,又忽然焦急起来,拉著他袖子的手,有些微微颤抖:“难、难道是赢冽……出事了?”
  李忆摇摇头,安慰道:“白大人不要担心,将军那里没什麽问题。”
  白予灏明显地松了口气,思索一番,又觉得不对:“既然没事,你怎麽来了?”
  李忆笑笑,在桌子边坐下,道:“来的不光是我,身後十万的兵力,已经秘密地被隐藏起来了,现在就躲在暗处。将军派我们来,是要帮白大人。“说著顿了顿,他喝了口茶,又不禁埋怨道:“不过白大人,你都选的是什麽路啊?我们怎麽追都看不见你的影子,本来以为早就能追上你,结果才拖到了这个时候。”
  “什麽!”白予灏先是一惊,暗恼他疏忽大意,明明自己那里顾及不暇,却还派人来帮自己,想到这,又不由心中一暖,嘴上却不由自主地骂道:“他这真是胡闹!那映碧就盘踞在南方,这麽一大帮兵力撤走,他怎能应付?”
  李忆挑挑眉:“白大人,你若是心中欢喜就笑出来,干嘛摆著这样一幅又想笑又想骂的神情?将军好心为你著想,还讨了你的一番骂,真是不值。”
  白予灏虽然高兴赢冽担心自己,但又免不了替他担心,左右寻思一番,急急地在房中踱了两步,突然停下来,道:“不行!李忆!你现在立马带兵回去!我怕他那里有危险,他身子不好,士兵又太少,我还是不能放心。”
  李忆憋笑了一下,站起来拍拍他的肩,道:“白大人你太神经质了!将军早已想好了这些,军队调动的事只有我和将军知道,不会有问题的。”
  白予灏拧眉犹豫道:“可是……”
  李忆继续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咙道:“将军那边一直没有什麽消息,该是没什麽问题才是,只是我们都到了这里……这城门,总是要破一破,看看皇上,究竟怎麽样了才好吧……”他忽然凝重起来,表情上有一闪而过的痛楚,但却又像在极力忍耐,不想被人看穿一般。
  白予灏才想起来,这李忆,也曾是皇上身边的人,说不定比他自己,更要担心皇上。
  想到这里,白予灏也不禁心下一软,想了想,才道:“好。你通知那十万士兵,今天晚上,我们便要破城而入!”
  “是!”李忆神色一凛,垂首回道。
  黑云压顶,阴沈的天色渐渐暗下,狂风骤起,这清冽寒冷的风中,似乎有什麽东西,缓缓散开,悄悄隆起,沈重的云彩向著南边飘去,明明是同一片土地,而南北两极,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也许,现在的白予灏,想也不会想到,君赢冽那里,是怎样的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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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TAT~天好冷啊……好不容易能爬上来一次……
  鲜网的抽抽~我真无语了……泪
  醉莲 第六十章
  “将军!”一名带血士兵冲帐进来。
  君赢冽抬眼看了看,随即又覆了下去,冷冽的脸上即没什麽表情,也没说话,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态。
  “将军!”那士兵抿了抿唇,忽然露出一副悲痛欲绝的神色,见君赢冽并不说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君赢冽依旧在地图上勾画著什麽,闻言,只是神色微动,说不清是怎样一种表情,又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般,沈静淡漠地出奇。
  “情况怎麽样?”君赢冽放下毛笔,眼睛却一直看著地图,轻描淡写地问道。
  那士兵浑身带血,整个身体像在血水中滚过一般,平日梳理的整齐的发髻也胡乱地散在鬓边,显然是经过一场恶战。而垂下的几缕发丝上还滴著血红的颜色,滴滴答答的,有些粘腻和骇人的血腥。
  那士兵的表情十分痛心疾首,後来又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又变成一种愤然无比的样子,血红的牙齿咬著下唇干裂灰暗的肌肤,稳了稳情绪,才敢颤抖著声音开口:“禀报将军,映碧贼人大举进攻,人数庞大,我军……我军……”那士兵咬破了下唇,抖了抖,忽然再也说不下去。
  君赢冽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沈默半响,十分镇定地开口:“我军还剩多少?”
  “八万士兵……现在……不到四万……”那士兵眼眶憋得通红,说到这里,声音颤抖的也不再像话。
  君赢冽心下一震,只觉一阵怒气滔天涌起,随著他的情绪,随之而来的是下腹一阵一阵的绞痛,他微微拧眉,过了片刻,便镇定下来。
  “映碧的情况怎麽样?”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君赢冽行军多年,知道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回将军……映碧大军来势汹汹,二十万大军……我军已经顽强抵抗,奈何人数众多,伤亡……”
  君赢冽突然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继续,只是仍旧低低垂著脑袋,长长的发帘在他光洁的额头处映出一圈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也让人猜不出想法。
  “将军……”那士兵一句话梗在喉咙,张了张嘴,却怎麽也说不出话来。
  他常年跟随君赢冽打仗,虽然官阶不高,却也跟将军说过几句话,将军脸上的表情,从来冷冽倨傲,从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数年以来,这神袛一般的表情就像他们有力的盾牌利剑,不论战事如何凶险危急,只要看到这样的表情,他们都认定,此战必赢无疑。
  可是今日这样子,虽然将军一直低著头,却不知为什麽,他从他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一种浓厚的悲伤与深沈的痛苦,绵长厚重,让人不自觉得随著他呼吸沈重。
  那士兵渐渐低下头来,不再说话。
  君赢冽低低覆著眼帘,半响都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想著什麽。
  映碧的攻击,突如其来,在白予灏与李忆走的第二天,调兵二十万,迅速展开攻势。谁也没有料到,在这大学冰封的紧张时刻,本来不善冬战的映碧人,会像疯了一般,集中兵力地大举进攻。这时机太过凑巧,凑巧得让人无法忽视,君赢冽知道,这其中,必定出现了内贼。内贼是谁,他心中已略略有了计较,却并不说破,凭那个人的身份,有胆潜藏到这里,居然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出消息,不得不说,君赢冽是佩服他的。
  那士兵犹豫半响,嘴唇动了动,迟疑道:“将军……唯今之计……是否派人给李大人送信,让他带兵前来搭救……”
  君赢冽眼神动了动,却道:“不必,战事凶险,我们撑不到那个时候。二十万对四万,是什麽样的概念,你更该比本将军清楚。”
  “那……”士兵想了想,也确实是这麽回事,从阳城都京都来回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大致算算,就算李大人现在已经知晓消息,任凭如何昼夜不休,赶到这里,也许只剩下白骨森森,一堆尸骨罢了。
  那士兵忽然头皮发麻,再也不敢想下去。
  君赢冽站起来,一把抄起桌上的佩剑,缓缓眯起眼睛,冷道:“你先出去!告诉剩余的四万将士,有人愿做降兵的,让他们尽管去做,一律逐出军籍。若是能撑下去的,好好给我顶著,我君赢冽的士兵,既然要做,就决不能临阵退缩!”
  “是!”那士兵领了命,神色严肃地跑了出去。
  君赢冽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身体一动,右手抓紧了桌上的剑柄,大跨步进了内帐。
  内帐的角落是个支架,亮银色的盔甲安安静静地挂在上面,天气虽然寒冷,却依然有丝丝微弱的光线透过大帐缝隙照射进来,清澈轻缓的阳光打在上面,亮银的颜色一瞬间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这就是它的本事,即便一点点希望与光亮,那一瞬间折射出的光芒,却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君赢冽怔了怔,过了片刻,抬起左手,轻轻触上。
  盔甲厚重,这身装束,想必他经过此生,却是再也穿不得。君赢冽静静站著,过了许久,突然覆下眼帘,不长的发帘耷在额边,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整个大帐出奇的安静,安静得有些沈重的压抑,静默片刻,他突然哼笑一声,这笑声依然倨傲冷冽,却十分短促低沈,隐隐的,不知透著一股怎样的悲哀与无力。
  戎马一生,倨傲一生,铁血一生,锋芒一生,君赢冽的一生,宠辱皆共,或赞扬或批判,可是这些,他早已全然不放在眼里。他这一生,皆因战争而荣,皆因战场而兴,可他现在的身子,肚腹浑圆,身体沈重,这一套猎猎生风的盔甲,他如何还能穿在身上!?
  君赢冽的眼瞳漆黑无比,却像冻结一般,锋芒冷厉,一种不可抑止的怒气悲愤,渐渐地浮在上面。过了片刻,也像是下定了什麽决心一般,君赢冽握著剑柄的右手,猛然收紧,紧得几乎连未出鞘的剑,都像染上了他的怒气般,轻轻震动。
  剑身撞击著剑鞘的声音,在这个出奇空旷的大帐内,铿铿悲鸣,经久不绝。
  这端的战场上,尸身血海,狂风呼啸,凄惨的喊叫与杀戮在这空旷的平野上响亮得近乎悲凉,像一只扶摇而上的凄厉苍鹰,干裂的喉咙中只能发出阵阵的嘶喊,悲惨孤绝,又像围困而不得解放的猛虎,咆哮声声,却无一例外都被猛烈的狂风吹散,虽然不甚清楚,却凄厉得让人发颤。
  二十万对上四万,悬殊如此之大,也许谁都知道结果,又或许,谁也不知道。以前以少胜多的战役不是没有。跟在君赢冽身後,恰恰相反,以少胜多的例子,反而很多。
  余下的四万士兵,竟没有一个,垂下头颅,去做映碧的降兵。
  经历过很多场战争,却远没有这场,来得惨烈悲壮。
  风异常的冷,吹著身上的血口,莫名地痛著,战场是有些乱,乱得出奇,不论是站著的人,还是已经躺在地下浑身冰凉的人,一切,都莫名地凌乱著,杂乱著,也许,连这些正在打打杀杀的将士心中,也是莫名地烦乱著噪乱著。
  不知道,这明天的太阳,会是怎样的颜色?
  惨尸骸骨,血流瓢橹,风声恸恸,在这一瞬间,生命脆弱而又软弱,修罗一般的地狱,遍布的是涂炭的血肉之躯,甚至有些已在敌人猎猎的马蹄之下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刀剑相交碰撞出声音,太阳光从它的缝隙中穿过,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血雨,杀戮,腥风,嘶喊,战场几乎让人忘记疲累。只是不断的挥下手中的大刀长剑,动作单一而又重复,只是一味的刺入,抽出,再刺入。闻著越来越习惯的血腥,神经也渐渐的麻木。
  君赢冽骑马出营的时候,头上阳光耀眼,闪闪烁烁,他抬手挡了挡。
  忽然一阵号角声响起,嘹亮悠长,低沈缓慢,却充满了力道划破苍穹。君赢冽抬了抬眼,他知道是谁。
  远处的紫衣人影摆了摆手,命所有人停下。
  君赢冽左手牵著马缰,右手垂在身侧紧握佩剑,徐徐有力的,缓慢沈重的,纵马上前。
  众人突然停了下来,手中的兵器垂在身侧,见他过来,不由自主的,全都让开了通路。
  君赢冽走了一段便不再上前,只是望著远处的人影,一如从前般的不可一世,过了半响,忽然轻蔑一笑道:“宁紫玉,你这是要做什麽?”
  宁紫玉神色一动,呆愣片刻,终於缓缓笑了:“王爷……你终於肯出来见我了?怎麽?王妃竟没跟在一边吗?”说罢还别有深意地挑挑眉,很显然,他已经知道白予灏带兵北上的消息。
  君赢冽处变不惊道:“映碧皇子果然个个不同反响,皇太子你心机深厚暂且不说,就连景皇子也如此心思细腻,来做内贼,果然没有失了才华。”
  宁紫玉先是一惊,似乎没想到他能一丝不差地说不出来,不过惊了片刻,随即便镇定下来:“呵呵……王爷果然厉害,竟连这个……也猜出来了?”
  君赢冽冷笑:“我是失察,没想到一个看马少年,竟也能造出这麽大事来。”
  宁紫玉浅笑如初:“只要王爷跟我走了,不是什麽都好了?没有战争,没有杀戮,而我映碧,还会想尽办法保你煜羡平安。”
  君赢冽眯了眯眼睛:“宁紫玉!你可有这个胆子!?”
  宁紫玉哈哈大笑:“王爷,您好好看看,我这可是二十万士兵哪……你身为王爷,居然还如此疏忽地分兵北上,那留在这里的一干手下,岂不是要被你害死?如若今日他们全军覆灭,那最大的功臣,可就是你啊……”宁紫玉已有所指地咂了咂舌,颇为玩味地看著他,明显一副等待看好戏的神情。
  人群中顿时骚动起来。
  或有怒骂,或有叹息,或有挣扎,或有犹豫,君赢冽冷冷一笑,没有辩驳,只是锐利地看著宁紫玉,锋芒般的双眼中好似含著不屑,依然高高在上得不可一世。
  宁紫玉震动一下,皱起双眉,开始不耐烦起来:“怎麽样?王爷跟我走,你这剩下的士兵,我当然可以放他们一马。”
  君赢冽嗤了一声,道:“我的士兵,绝不会做降兵。”
  私语声渐渐停了下来,众人皆是一震,纷纷垂下头颅。
  宁紫玉拧眉:“王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君赢冽冷笑一声,双腿一夹马肚,调转马头,纵马向回走开几步。
  战场停息片刻,也不知是谁举起第一刀砍了下去,只听突然一生利剑入肉的声音,尖锐得刺耳,鲜血顿时喷薄在谁的脸上,是谁又大喊了一声,两军交战在一起。
  君赢冽退了开去,他的身体,再也负荷不了这打杀嘶喊的强烈运动,因为他知道,身体的某处,因为刚刚蹬马上马的动作,渐渐不对劲起来。
  肚子疼,却又不若平时一般的绞痛,像是压下一颗大石,挤破他的身体,带著他的肚腹,渐渐向下。
  君赢冽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是一种坠痛,痛得十分厉害,君赢冽咬著下唇,额头却已沁上了一层薄汗。
  战场渐渐进入白热化状态,眼看著我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君赢冽虽然心急,却已经自顾不暇,再也无心去管。
  腹部突然动了动,像有什麽转了个圈,接著身下开始渐渐潮湿,一点一点的,有些异样的感觉,开始窜上君赢冽的脊背。
  君赢冽行军多年,什麽伤没受过?大伤小伤,从来在他一笑置之中度过,也在别人的漠不关心中度过。可是这次的坠痛,却好像有一种极强的力量拉扯著他的腹部,简直要把体内器官生生拽出来一般。
  君赢冽喘息几下,眼前开始不模糊起来,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
  “呃……”君赢冽甩甩头,看著眼前渐渐不再清晰的景物,有些焦急,也有些惊慌。
  马缰松了,那马渐渐不受控制,向前小跑了两步。
  君赢冽隐约能感觉出来,虽然眼前有些模糊,手也一再努力地拉紧马缰,却控制不住地轻轻发颤。
  是什麽声音!?锋芒冷冽,破空而来。
  是什麽声音!?划破苍穹,翎羽震颤。
  君赢冽眯起眼睛,却看不清楚,只感觉有什麽东西冲著自己斜斜而来,内力强劲,电光火石之间,却已躲避不及。
  忽然右胸一痛,君赢冽闷哼一声,再低头一看,竟是一支箭羽,破胸而入。箭翎贯了强大的内力,就算没入身体,也微微震颤。
  这箭上似乎喂了什麽,君赢冽只感觉一阵晕眩,身体只轻晃两下,便眼前一黑,跌下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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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於要生包子了……跃跃欲试啊嘿嘿ie……
  话说= =大家有米有期待俺家可爱的想想出世捏??^^
  醉莲 第六十一章
  他与这个人并不熟,只来来回回在军营中见过几次而已,更没说过一句话。君赢冽该是恨他的,厌恶他的,甚至不屑他的,当然更该冷冰冰的扬起手,甩他一个巴掌。
  可是他却没有那个力气。
  下身异样的疼痛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清醒,有什麽力量几乎就要撑破他的身体,将他小腹处血肉相连的器官,一个接一个的生生拔除。
  胸膛上有一根断箭,长长的箭身已被折断,只从胸口露出一小段箭翎来,也许是搬动的时候有些碍事,来人已将穿透背部的那段拔掉,前边的这段,紧挨著心口,也许是顾虑自己的性命,没敢动它。
  君赢冽喘息两声,尝试著动了动肩膀,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疼得龇牙咧嘴,心中却隐隐松了口气,现在还有知觉,并没有麻木麻痒之感,想必那箭上,没喂什麽毒药,大概只是些迷魂神智的一般药物而已。
  君赢冽想了想,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心中却有一些纳闷,环视一周,眼前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洞口垂下茂密的枝叶,看起来十分隐蔽。
  “将军……”
  淡紫色的衣物,烦人厌恶的淡紫色,君赢冽皱了皱眉宇。
  面前的人低了低头,小心翼翼地唤他:“将军……”
  君赢冽不胜其烦,勉勉强强地转过头来,轻瞥他一眼,却又像是不想说话,双唇有些干裂的充血,也许是被咬得时间长了,一圈圈血淋淋的牙印,清清楚楚地映在上面。这麽狼狈的时候,君赢冽不是没有过。他行军多年,生生死死,莫不是在这刀口上生活,有时痛得疼了,伤得重了,他也是这样撑著,从来不让人知道。
  眼前的人清澈得透明,大而亮的眼睛黑白分明,浓密而卷翘的睫毛秀气地扇动著,声音小小的,委屈而後悔:“将军……我……”
  君赢冽嘲笑了一下,却再也没力气恶言相向,只得边喘边道:“……你……你倒是和你哥哥一样,心机深重……”
  宁景辰睫毛颤了颤,抿了抿唇,避开目光。
  君赢冽哼笑一声,闭上眼睛,双拳却紧紧攥起。
  他对他不是没有恨,这恨意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淹没了他的理智和神经,如果他还有力气,一定狠狠将他按在地下,为这生生冤死的八万将士,彻彻底底地做个了断。
  恨是恨,可君赢冽还有理智,他不敢问他战场的情况究竟怎样,他怕他一开口,自己就会控制不住。
  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君赢冽粗喘两声,身下已有些麻痹,痛得几乎要失去知觉,有什麽黄色腥气的液体好像从股间溢出,湿润粘腻的感觉并不好受,君赢冽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宁景晨咬著下唇颤抖了一会儿,拿起手帕为君赢冽擦了擦胸口的鲜血,低低道:“将军……李忆他……不会原谅我了……”
  君赢冽嗤了一声,看著身旁的宁景晨,白皙清澈,明明还是一副孩子的样子,却早已有了不同於年龄的悲哀与绝望。君赢冽看了他一会儿,喘息著将头靠向了石壁。
  宁景晨双唇颤抖得厉害,擦著他血口的手也微微轻颤,过了一会儿,连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渐渐模糊起来。“将军……我若救了你,李忆他……能不能原谅我……”
  君赢冽愣了一下,想骂他痴心妄想,这句话却堵在胸口,怎麽也说不出来。
  宁景晨抖了一下,像是预料到这般结果,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继续帮他处理伤口。
  君赢冽很疼。疼得甚至有些神智模糊。疼痛会给人带来软弱,就像现在,对著这个明明年纪不大的敌方皇子,就算他做了内奸,害了多少无辜将士的性命,可看了他这一时的软弱与後悔,君赢冽心头一颤,突然再不忍心责备。
  这就是可恨的疼痛,疼痛会让他变得内心软弱,会让他变得同情弱小,会将他冰冷坚硬却安全无比的外壳无声无息地敲碎,会让他知痛知暖,知悲知喜。
  君赢冽恨透了这感觉。
  “王爷……”半响,宁景晨紧张地开口:“我偷偷将你偷了出来,皇兄依然在找你,他疯了,他错认了你,叶校尉走後,他偏执地疯了,所以将军……你好好小心,不能让他找到……”
  君赢冽忍著痛苦看他一眼:“我不信你是在帮我。”
  宁景晨愣了一愣,覆下眼帘,苦笑道:“我知道我害了你们……可是身不由己,就算不理解……也是应该的……”
  君赢冽恩了一声,闭上眼睛,靠在石壁上喘息。
  宁景晨坐在他的身边,猜想著他或许会想知道,犹豫了一会儿,低下头道:“刚刚的那箭……是我射的……”
  君赢冽点了点头,告诉他自己知道,然後便没有了下文。
  宁景晨怯怯的,有些小心翼翼的不安:“战场混乱,我射了将军一箭,上面淬著不伤及身体的迷药,将军……呃……身体有恙……”说著瞟了君赢冽高高耸起的肚子一眼,迅速覆下眼帘:“不能用别的……”
  君赢冽抬眼看他,有些冷冰冰的寒意。
  宁景晨苦笑,继续道:“战场混乱,我趁著皇兄不注意,将你偷运了出来。”
  君赢冽哼了一声,声音却已有些不稳,额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嘲笑道:“那还要多谢你了。”
  宁景晨年纪虽小,却已经听懂了这句话中的嘲讽之意,不由攥紧了双手,咬了咬唇,道:“皇兄疯了……战场剩下的人……都已经……”
  “别说了。”君赢冽冷冰冰地打断他,一直仰靠著石壁的脑袋也偏向一边,似乎不再感兴趣一般,只有浓重的疼痛包围著他,过了一会儿,他疼得几乎窒息,呼吸也愈渐粗重起来,後来缓缓地蜷起了拳头,朝著冰冷潮湿的石面,猝不及防的,重重地垂了一下。
  声音过大了,震得洞口,似乎有些晃动,惊起了无数飞鸟。
  宁景晨惊了一下,眼睫也随之一颤,抬眼望去,隐约能看见他手背上的血肉模糊,胸口顿时像压下了一块大石,沈甸甸的,有些呼吸困难。
  君赢冽忽然垂下肩膀,简直就像用光了全身力气一般,只有下身的疼痛清晰地叫嚣著要解放,要撕扯他的肉体,君赢冽冷笑了一声,就这麽坐著,也不再管那折磨要死的疼痛,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会好受一般。
  宁景晨却急了:“将军……您、您不要这样……你要是死了……李忆就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君赢冽轻轻一震,嘴里骂了一声,慢慢地转过头来,冷笑:“不愧是映碧皇室养出来的儿子,只要你不在乎的,都可以毫无顾忌地任他们死去,是不是?”君赢冽说得不轻不重,语气却轻蔑得出奇,眼神冰冷彻骨,就像透过他,已经看破了人性,看穿了冷暖般。
  宁景晨没法反驳,又不会医学之道,他本来就是深宫皇子,心性高傲自不必说,君赢冽处处冷嘲热讽,他忍受了这麽长时间,也不免有些不自在。
  他刷地站起来,呆了一会儿,见君赢冽的眼神越发轻蔑,便避开眼光,颤声道:“将军好好坐著,我出去找个大夫,将军身上的伤也不能拖,石洞阴寒,将军必是饿了,我去找些吃的来。”宁景晨像逃避似的,边说边匆匆向洞外走去。
  君赢冽哼了一声,眼神却开始迷离,手心也已掐出伤口。
  宁景晨走到洞口,停了一会儿,像想起什麽一般,回过头来叮嘱:“将军,你好好活著,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就真的没什麽希望了……”
  君赢冽努力调节著呼吸,身下的潮湿愈流愈多,浓浓的腥气开始笼罩他的全身,他终於渐渐的,开始感觉不对起来。
  宁景晨见他不理自己,叹了一声,也不知怎麽一跳,忽然不见了踪影。
  君赢冽见他离开,终於再也隐忍不住,重重地嗯哼一声,就已经泄露了全部的痛苦。
  隐约记得,生产日期……可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君赢冽模模糊糊地想,有些神游天外,其实他不恨宁景晨。为什麽恨呢?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帮助了他自己该帮的人和国家而已,他又有什麽错呢?君赢冽苦笑一下,就像白予灏……
  君赢冽心里突然疼了一下,也许是插了箭矢的原因,这痛苦越疼越大,渐渐覆盖了下体撕扯而窒息紧密的疼痛,君赢冽突然觉得,也许就这麽痛著也好,最起码,他还知道,自己是活著的。
  可笑而讽刺地活在世上,他身後的那些将士,却因为他的疏忽和大意,全军覆灭。
  君赢冽的身体发冷,冷得有些颤抖。
  白予灏没有错。是的,他哪里有错?君赢冽开始认真的想。他不过是第一时间去救了那个自己最在乎的人而已,凭著本能,凭著多年不得纾解的爱恨交织,果断的,离开了他而已。
  事情就这麽简单。
  他的过於执著也显得有些可笑。
  君赢冽突然觉得一切无足轻重起来,他本就是一个人,现在是,将来是,生活自由随意,这没什麽不好的。
  他眨了一下眼睛,眼眶有些热意。
  太疼了,他想。
  是他的身体,他的肚子,他的下体,他急欲挣扎而出的孩子,真的太疼了。
  他闭上眼睛。
  醉莲 第六十二章
  “呃……呼……”
  黑漆漆的山洞与世隔绝,周围怪石嶙峋,大自然形成一个天然密闭的环境,将一点点谨小慎微的痛呼扩大数倍传了开来。
  君赢冽已挣扎著捱到洞口,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沈重无力,一手撑在石壁上,一手拖著高高耸起的肚腹,走过的地方随著他的脚步流下些淡淡腥黄的不明液体,他没走两步,腿上就开始发颤,几乎支撑不住自己。
  “嗯哼……”体内又是一下踢动,君赢冽全身一颤,微微弯下身子,抱住肚腹,轻轻喘息。
  开始了……君赢冽心里隐约清楚,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麽,但他天性倨傲,自己孕子尚且羞於让人知道,更何况在人前生产?现在看来,宁景辰虽然不会加害自己,但他毕竟是映碧的皇子,身在其位,有些事,太难以捉摸,也太难以控制,君赢冽经历这麽多,宫廷之事也早已看清,人性这东西,永远比不过高高在上的地位与权力。
  有什麽开始下坠,或许因为是站著的缘故,君赢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肚子向下拉坠的力量,其中好像又被什麽硬生生地卡住,沈甸甸的,紧绷著他的神经,每挪动一步,几乎要费劲他全部的力量。
  几步一歇,君赢冽从没有这麽狼狈过,也从没有这麽无力过,额头上已经挂满了汗珠,胸口也隐隐作痛,血红的颜色还从那伤得颇重的地方汩汩流出,君赢冽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君赢冽心下一惊,好不容易稳住身体,随即一种异样的感情涌上,卡在喉咙里,说不出道不明,却禁不住让他心里发涩。
  靠著石壁粗喘几声,君赢冽疼得有些眼前模糊,身上的力气也几乎用尽,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让他内心恐慌,头上的几缕黑发也随著他低头喘气的动作垂落下来,湿漉漉的,贴在颊边。
  洞外的阳光晦暗,风还很大,君赢冽看著洞外的枝蔓晃动,不禁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越是疼痛,君赢冽反而越来越清晰,往事种种,走马观花一般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苦笑一下,这种时候,反而不知该去恨谁。
  “呃……”身下又是一阵窒息的疼痛,君赢冽弯腰抱著肚腹,再也直不起腰来。
  风开始大起来,呼啸著吹进洞内,发出呼呼冷冽的声音,这声音放大了数倍,在君赢冽耳边回响,君赢冽皱了皱眉,抱紧自己的身体。
  不知什麽时候,风越来越大,拍打著洞外的枝枝叶叶,似乎有雷声,轰轰隆隆地响彻天际。
  君赢冽歇了一会儿,续了续力气,挣扎著再站起来,向洞外挪去。
  力气好像随著身下的热液,它不再缓慢而宁静,突然变得急促汹涌起来,小腹处沈重的东西似乎又向下挤了一些,君赢冽一瞬间也好像听到了骨缝裂开的声音,他咬了咬牙,勉强定了定神,双手紧扶著墙壁,迈出一步。
  忽然腿下一软,君赢冽单腿跪倒在地,高高耸起的小腹猝不及防地被震动一下,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嘴角有些颤抖。
  风云开始变色,雷声渐大,天边轰隆一声,极致亮白的颜色一闪而过,将浓黑的天幕劈成两半。
  一瞬间划破天际的轰鸣,周围的一切开始显得苍白而又无力,洞外的枝蔓被狂风打的摇摇欲坠,生命如此脆弱,在大自然的面前,不过如一只蝼蚁,渺小而又无力。
  君赢冽忽然不想再动了。他用不上力气,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麽。他从来无所不能,好像世间万物都控制在他手中一般,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轰鸣过後,是收也收不住的雨势。
  大雨瓢泼一般刮下,沈重而密集的雨线斜打著吹进洞穴,君赢冽软在洞口,上半身仰靠在石壁上,全身几乎被冰冷的雨线打湿,只有高高耸起的肚腹,在寒冷而潮湿的空气里,一上一下,粗重而无力的喘息著。
  君赢冽偶尔才呼出几声闷哼,其余时间都是紧攥著双手发颤,安安静静的,也不再使劲挣扎著走向洞外,只是瘫软坐在那里,锋利的眉宇纠结,好像是等待著什麽一般。
  雨水很凉,也很重,哗哗不断地拍打在君赢冽的身上,君赢冽张著嘴巴喘息,激烈的雨水连续不断地拍打著进入他的口腔,却无法吞咽,又沿著他的唇边,缓缓溢出。
  “呃……”君赢冽忍不住痛呼了一声,扣紧了地面。
  风雨交加,雷声轰鸣,划破天空的闪电惊粟般地斜斜劈下,铺天盖地,泛著诡异至极的气息。不知过了多久,天气渐渐昏暗下来,雨势却仍不见停,反而越下越急。
  “这是怎麽回事!什麽鬼天气!哼!简直成心跟我闹别扭!”脚步有些急促,像是跑来避雨的行人,君赢冽忍住痛苦,还隐约听到他掸衣的声音。
  来人跑进洞穴,被躺在穴口的君赢冽绊了一下,忍不住回头怒道:“谁啊!?躺在这种地方,成心让人踩吗!?”
  君赢冽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那人摸黑靠近他:“你?……怎麽了?没事吧?”
  君赢冽疼得几乎晕厥,当然在没有力气应付他,偏偏他好像还很感兴趣,盯了自己良久,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轻轻咦了一声,突然郑重道:“你是君氏的後人?”
  君赢冽轻轻一震,睁开眼睛看他。
  男人成熟而英俊,显然年纪已经不轻,一双眼睛深沈似海,尤其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眸攸地深沈,黑漆漆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君赢冽皱眉:“你……”
  男人冷笑一声,忽然执起他的手腕,却不由愣了一下,然後神色阴沈道:“你倒是厉害,好好的身体也能叫你搞成这样,君氏的王爷,真不是吃素的。”
  君赢冽自然知道他在讽刺他,却也无力跟他辩驳,只有抽回手腕,不再理他的冷嘲热讽。
  男人忽然叹了一声,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将他拖回洞内。
  “……我不会害你。”过了半天,男人说了一句。
  “……呃……”君赢冽仰著脖子喘息了一声。
  男人将他安置好,摸了摸他的额头,探查了他胸口的伤势,开始解他的衣服。
  君赢冽身体一震,冷冰冰地瞪著他。
  男人却笑了一下,道:“你大可放心,我养了白小子那麽些年,就算你是君氏的人,也该救你。”
  君赢冽疼得轻颤了一下。“你……”
  男人笃定道:“君赢冽,煜羡皇朝的广安王爷。在这里遇见,真是幸会。”
  君赢冽拧了拧眉,嘴中又疼得泻了一声,牙关微微打颤。
  男人不紧不慢地解著他的衣衫,语气却有些谨慎:“我发现得太晚,孩子要出来,却让你憋了太久,现在生下来,不知是死胎还是活胎,不论怎麽样,你先要做好心里准备。”
  君赢冽静默了许久,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你胸口的伤是怎麽回事?被谁伤了?不过还好没有毒,但是拖得太久,流血过多……”男人还在徐徐不断地问来问去,也不管君赢冽理不理他,极其耐心地吊著他的神智。
  君赢冽眼前有些模糊,也许真的是失血过多的原因,身体的无力感愈发加重,略微动了动,四肢却像钉死在地上一般,怎样也抬不起来。
  男人也开始皱紧眉头,颇感棘手。
  君赢冽冷汗涔涔,任他上下摆弄,眼神却十分冰冷:“你……原来就是那无须圣人……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这麽年轻……”
  肖烜停了一下,再抬起眼看他,已是不耐:“君赢冽,我好心救你,你伤势极重,别再多话。”
  君赢冽果然不再说话,猛然咬紧了下唇,也许是强烈的疼痛所致,脸色越发得苍白。
  肖烜将他的一身湿衣全扒下来,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他盖上,冷道:“你倒是大胆,伤口流血不止,即将临盆,也敢弄得全身湿透,怎麽?白小子又做了什麽刺激你的事了吗?”肖烜挑了下眉,搓了搓手,压上他的肚腹,轻轻一按。
  “……呃……”君赢冽倒抽了口气,猛然扣紧地面。
  “你……你干什麽……”
  肖烜神色也有些凝重,闻言,抬了抬眼,解释道:“你右胸伤口太深,我不能帮你拔除,当务之急,是要你首先生下孩子,否则,胎儿憋死腹中,你也就是一尸两命。”
  君赢冽撇开头去,声音有些粗重:“不用了……”
  肖烜拧眉不语,手下却并不停止,揉了揉他的肚腹,又按了一下。
  君赢冽身体一震,猛然咬紧下唇,深深的,几乎要咬出血来。
  肖烜却并不理他,自顾自地开始帮他推揉肚腹,过了半响,淡淡道:“我自然不知道白小子做了些什麽,也无意维护他,可是肚子里的生命却是无辜的,你就算要报复,也不应该泄愤在他的身上。”
  君赢冽喘了口气,热热的气体形成白白的薄雾,飘在他的眼前,顿时有些模糊。
  “白小子的心思,我这个做师傅的,自然是知道。”肖烜一边帮他推腹一边道:“他纵然不对,可是君赢冽,你肚子里的孩子,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肖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你是他的父亲,可却要死在你的手下。”
  君赢冽双腿颤抖,可能是肚腹上的力气过於大了,他似乎有些承受不住,全身都开始发颤,脸上也有些苍白,黑发一缕一缕地粘在颊边,嘴唇哆嗦得厉害。
  肖烜见他没什麽大的反应,自然也知道他承受力强,现在时间紧迫,再也没有时间为他一点一点的轻揉肚腹,羊水渐流,胎儿却没有一丝下移的迹象,胸口上的鲜血也还在汩汩不断地向外流出,这两样加起来,即使他号称神医,也不由有些头疼。
  “君赢冽,跟著我的节奏呼吸。”肖烜沈声命令他。
  “……呃……”君赢冽喘了一下,嘴唇却被咬破了,鲜红的血流出来,鲜豔刺目得可怕。
  肖烜恼羞成怒:“君赢冽!你真要杀死你的孩子!现在除了你,还有谁能救他!?没有时间了你知不知道!?胎儿不肯移位,你若是不再配合,就是我,也无法救他出来!”肖烜又向下推了一下,肚腹渐硬,有些微微的发僵,他也渐渐著急起来。
  君赢冽粗重的喘息著,眼睛却轻闭了一下,有什麽热乎乎的液体,刺得他眼眶发疼。
  肖烜停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沈默片刻,又重新按上他的腹部,向下推揉起来。
  君赢冽开始张著嘴大口呼吸,开始不由自主地配合著他的动作呼吸,开始努力地配合著他的命令使力松力,一切,好像渐渐顺利起来。
  肖烜口中安慰,心里却十分明白。孩子其实早就该下来,他之前如此乱闹,即便生下来了,能否成活,也是一个未知数。
  “君赢冽,你用力。“肖烜头上冒出细汗。
  君赢冽有些体力不支,眼前也渐渐黑暗起来,冒出无数无数的影子,他只觉脑袋乱哄哄的,身体开始渐渐发烫,只有下身下意识地使力松力,效果却微乎其微。
  肖烜摸了摸他的额头,重重地皱了一下眉,用手拍打他的脸颊:“醒醒!君赢冽!你发烧了!意识清醒一些!”
  君赢冽睁了睁眼,有些模糊。
  肖烜别无办法,只得又重重地按了一下,以激醒他的神智。
  果然,君赢冽疼得啊了一声,眼前又渐渐清晰起来。
  “用力!君赢冽!”
  君赢冽闭了闭眼,忽然拉上他的胳膊,狠狠攥住:“是不是……没时间了?……”
  肖烜愣了一下,垂下眼帘:“不要想别的,你好好用力,一定生得下来。”
  君赢冽苦笑:“可是……这麽长时间……我都感觉不到他动……”
  肖烜眼神暗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神医,你要相信我。”
  君赢冽笑了一下,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没再多话。
  “君赢冽,你用力些,胎儿不动,这不是好现象,只要他开始移动,我就能让他顺利生下。”
  君赢冽嗯了一声,脸上已湿得透彻,就连睫毛上也覆上了层层的水汽,神情却依旧淡淡的,隐隐还夹杂著以前锋利冷冽的味道。
  君赢冽开始用力,似乎是在挣扎著用力,他的整个身体都紧紧绷了起来,像撑到极限的满月之弓,用到极致,绷到顶点,又猛然弹了回去。
  肖烜很高兴。他当然高兴,因为腹中的孩子,终於开始有意识的,渐渐下滑。
  “君赢冽,孩子开始下滑了,这很好,你再用力些。”
  君赢冽点了点头,又开始用力,然而他的身体毕竟流血过多,过了一会儿,孩子只有向下移动了一点儿,渐渐的,却停了下来。
  肖烜擦了擦汗,神情虽然有些焦急,却并不说破:“就快好了!你休息一下,攒点力气。”
  君赢冽喘了口气道:“继续。”
  “还继续什麽?不休息一下,你怎麽能有力气?”
  君赢冽扶了扶头,轻描淡写道:“我头有些昏,撑不了多久。”
  肖烜看了看他的伤口,那里依旧留著小汩血液,徐徐的,细细的,简直像蜿蜒的毒蛇,舔舐著他的生命。
  肖烜看不下去了。
  “好。我会加重些力气。要是疼,你也要忍著点。”
  君赢冽闭著眼嗯了一声。
  生产又开始继续。
  几个时辰过後,胎儿又下移了一些,已经顺利地入了产道,这让肖烜颇为兴奋,可是在这以後,不论君赢冽怎样用力,胎儿却像是睡死了一般,根本不再动作。肖烜虽然心急,却只能安慰他:“快好了,只差最後一点……”
  “可是这最後一点,我却怎麽也办不到……”
  肖烜抿了抿唇:“你不能放弃,我好像看到他的头发了……”
  君赢冽自然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便淡淡地道了声继续,挣扎著半撑起身体,还未稳住,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怎麽了?”肖烜执起他的手腕。
  “你流血太多了……”
  “没关系。”君赢冽固执地喘息:“我有力气了。快点……”
  肖烜不知他是真是假,只得狐疑地向下看去,君赢冽眼神闪烁一下,抬起右手,极轻极缓的,握住胸前的断箭。
  倒钩的箭头连著血肉,“噗嗤”一声,被拔出来。
  君赢冽闷哼一声,因为疼痛,下体一阵紧缩。
  “君赢冽!你不要命了!”
  肖烜惊慌失措地为他堵住伤口。
  君赢冽嘴唇抖了抖:“快点……要出来了……”
  肖烜向下看去,果然一个小小的脑袋被挤压出来,心下不由一喜,伸手一带,拽著那连著脐带的婴儿,拖出体外。
  哇地一声,孩子哭了。
  肖烜很兴奋,极为利索地包好孩子,刚想回头报个喜讯,只听“碰”地一声,君赢冽临死般地倒在血泊中,脸色惨白,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声息。
  胸口的鲜血汹涌,刺痛了肖烜的眼睛。
  “君赢冽!”肖烜大叫了一声。
  然而没有人再回答他。
  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骤然一道闪电,轰地一声,划破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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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小冽冽就虐到这里,明天就是很久未曾登场的小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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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莲 第六十三章
  事情的进行,比白予灏预想得还要顺利。
  那日,他和李忆率领十万精兵破城而入,十万精兵犹如猛虎,敌军却好像失了主心骨,战斗力不再,不过片刻,便缉拿下寻欢作乐的敌军大将,将他牢牢捆绑之後,押到他的面前。
  白予灏耐著性子问他:“煜羡皇宫现在已成空城一座,皇上皇後都被关到哪里去了!?”
  说是大将,那将领看著也不像是什麽骨气之人,明明身形高大,却颤颤巍巍地缩成一团,生怕他们吃了他一般。
  白予灏用剑指著他的脖子:“皇上皇後消失不见,到底怎麽样了!?”
  那将领抱著头蹲在地上,只看了他一眼,慌忙低下,哆哆嗦嗦道:“刘元帅带著小皇子去了广袤,我,我等在此守候……”
  白予灏收了剑,命令其他人在一旁看著,叫了李忆,走出房外。
  广袤,顾名思义。乃是京都西边的一处偏远草原,因为占地面积广大,视野开阔,而由此得名。广袤虽然空旷,但土地却十分贫瘠,因此长久以来,一直被人视为荒瘠之地。
  白予灏不敢怠慢,命令李忆整顿好京中状况,立即带了二万精兵,飞奔而至。
  广袤的战况在他的意料之中。
  死了很多人,战场是一片血腥一片腐烂,白予灏虽然心急,但还是仔仔细细地一遍一遍翻看了脚下的尸体,极为冷静地看了一番又一番。
  白予灏是个大夫,看过死人无数,救过活人也无数,生生死死,在他的眼里,极为平淡。他自然担心皇上,心里也十分的焦急难耐,可是走到这一步,只是要是个医者,都不该惊慌失措。
  用了一下午的时间,直到夕阳渐渐尽退的时候,白予灏终於发现了他要找的人。
  为情所困。白予灏知道他也为情所困。
  夕阳西下,血一般的颜色打在他的身上,白予灏抿了抿唇,只觉时过境迁,该放下的,终究还是要放下。
  然而时间却不容他多想,小皇子还小,躺在繈褓里呜呜哇哇地哭个不停。皇上昏迷不醒,白予灏仔细检查了一番,终於松了口气,命人将他送了回去。
  之後的几天,还是很忙碌。
  白予灏曾好几次想返回军营,但现在朝政不稳,皇上又一直陷入昏迷,一直想离开,却又脱不得身。以前好好的皇宫早已荒凉的不像话,逃的逃,散的散,就算找个人来打理,也是十分难的。
  白予灏深知这样的情况,纵然归心似箭,也不得不留下来,一直默默处理著大事小事。几天下来,皇宫终於有了一丝起色,先是慢慢的宫侍回拢,以前慌乱而逃的下人们,或许是见情势终於稳定,也就慢慢的,又重新进了皇宫。
  首先伺候的人有了,白予灏也就轻松不少。但皇上仍然陷在昏迷之中,朝廷刚刚覆国,大事小事莫不还需要他的定夺,白予灏知道,当务之急,便是让他安安全全地醒来。
  忙碌之中,白予灏却日日夜夜牵挂著一件事。
  这日,白予灏找到了李忆。
  李忆依旧憔悴,下巴上甚至还有些青青的胡渣,看见白予灏,也只是勉力地笑了一下,微微的表示了客气。
  白予灏知道他有心事,却不好说破,便略略嘘寒问暖了一番,最後叹了一声,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李忆本是暗卫,注定在皇宫的权力地位中沈沈浮浮,阴差阳错,最终被推上历史的滚滚红尘之中,白予灏不知道,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这样的李忆,该受到什麽样的对待。
  李忆笑了一下,点点头:“白大人费心了,我不辛苦,煜羡皇朝有此磨难,我身为煜羡子民,自然该尽一份心力。”
  说是煜羡子民,可煜羡户籍的名册中,却没有李忆的名字。
  白予灏知道他料想到了这些,也便随著他笑了一笑,淡然地转移话题:“李忆,你我来了已有些时日,现在王朝初步安定,皇上却还未清醒,我担心阳城那边的情况,所以……”
  李忆垂下眼帘。
  白予灏咳了一声,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了一笑道:“李忆,皇宫不宜久留,我现在脱不开身,你带兵回去找到将军,保护好他,这便是你最後一次任务。”
  李忆身体震动一下,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白大人……”
  白予灏道:“你不用担心,我好好与赢冽说说,让你脱离皇宫,想必不是难事。”
  李忆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舍,可他却忽然跪了下来,白予灏知道,至少他是激动的。
  “白大人……”李忆的声音平静低沈,却有些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白予灏愣了一下,连忙将他拉了起来:“你这是干什麽?你不用求我,我会帮你说话,可是赢冽那边……你要照顾好了,绝对不能让他有一丝闪失。”
  李忆重重地咽了一下,跪了半响,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白予灏又略略跟他寒暄了一番,大致意思便是让他照顾好赢冽,接近中午的时候,又忽然想起了什麽,拿起笔开始刷刷地写信,也不知写了些什麽,最後用红泥封起来的时候,居然有厚厚的一沓。
  李忆也惊讶了一下,最後还是笑笑地伸手接过。
  “麻烦了。”白予灏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只是轻轻微微的一闪而过,并没有什麽太多的表情。
  李忆呆了一下,最後拿著信封,告了声辞,大跨步地离开了。
  白予灏很温和,也很体贴。李忆边走边想。
  他是个医者。温和睿智,沈静温吞,就像浅浅流过的河流,极缓极慢,没有大风大浪,没有此起彼伏,心胸开阔地仿佛能包容一切。
  这种沈静却缓慢的幸福,却是李忆即使伸长了胳膊也够不到的东西。
  说实话,李忆有些羡慕他们。
  君赢冽是把剑。凌厉冰封,锋芒毕露,是闪耀而刺眼的存在。而白予灏,就应该是包容他的河流,能将他所有的戾气冷冽融化解冻,温柔清澈,冥冥之中,也仿佛就是他的救赎。
  平静缓慢,安定幸福,对於他这样的人来说,是怎样求而不得的珍宝?李忆想。
  李忆低头走著,也沈默著,渐渐消失在白予灏的视线里。
  白予灏送走了李忆,转身回到屋内,下人已准备好了午饭,他正吃著一半,忽然听人匆匆来报,说是皇上时时梦呓,似乎有转醒的迹象,他想也不想,立即放下碗筷,拎上药箱,跟随那人来到皇宫。
  皇上确实有转醒的迹象,这是白予灏反反复复观察之後得到的结果。
  阳光缓淡,却并不刺眼,淡淡的透过窗户的薄纸打在他的脸上。他的整个侧脸,都被这静谧而庄重的颜色涂了一层细细的金。白予灏站在窗边,望著他,却没有动作。
  白予灏恍惚记得,上一次面对的时候,自己的心里,满满的塞得都是眼前这个男人。
  时过境迁,自己对他的心事,也在这静谧的时间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面红耳赤,不再心跳如鼓,不再欣喜若狂,白予灏十分平静地看著这个男人,听著他梦中反反复复叫著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心中反而有股淡淡的欣慰。
  然而白予灏却还是关心他的。
  关心他的身体,关心他的心情,当然也关心他的孩子。白予灏靠著窗户笑了一下,暖暖的阳光洒下,十分平静。
  许多许多年的爱恨,在这一刻,白予灏也终於释然了。他的心里,已经被一个倔强却冷漠,强大却孤独的影子塞得满满的,只要想到他,白予灏就觉得,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有些悸动,有些甜蜜,有些疼惜,当然更有怦然心动。
  离别这麽久,白予灏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他。
  “……呃……”
  床上的人似乎已经醒了,白予灏正了正色,走了过去。
  “皇上……”
  君赢逝呻吟一声,迷迷糊糊地睁眼。
  白予灏松了口气,因为不眠不休的缘故,脸色却有些憔悴。
  君赢逝扶了扶头,再使劲地睁了睁眼睛,待看清眼前的白予灏,像是有些惊喜,忽然一把抓住:“白予灏!”
  白予灏被他吓了一跳,然後又嗯了一声,体贴著扶他坐起。
  “怎麽突然回来了?四弟呢……他在哪里……?”
  白予灏覆下眼帘,心里突然有些说不清的酸涩。
  他回来了,却留下了他一人在那里。
  那人大腹便便,性子极倔,又天生倨傲冷冽,即使不怒不笑,也从来都是锐利冷酷,常常让人不寒而栗。
  他想赢冽。很想,很想。这份心意从君赢逝一转醒就开始了,以前君赢逝的状况一直让他忧心,现在他终於醒了,那他的心里也就放下了一块大石,然而思念君赢冽的心事,却越发的重了。
  甚至会觉得有些残缺,有些空虚。他也不禁有些失落。
  见君赢逝身体疲惫,他也不禁开口安慰:“皇上无须担心,映碧退兵,签下百年友好条约,我煜羡大国,再无後顾之忧……”
  他相信凭赢冽的本事,这一句话,不过是不久之後的事。
  白予灏心里跳了一下,抿了抿唇,觉得越发的空虚了。
  之後白予灏便去取药,将熬好的药汁倒进碗里,心里却模模糊糊地想著君赢冽的影子,猝不及防,又被洒出来的药汁烫了一下。
  白予灏皱皱眉头,心中暗骂了一声,端药回到君赢逝寝宫。
  从皇宫回来,白予灏走在路上,不禁更加身心疲惫。
  一则是他思念君赢冽所致,平日总在一起倒不显什麽,可这次分开这些时日,日思夜想,白予灏心里也空落落的厉害。
  二是刚刚被问道了他师傅。他的师傅,也就是消失已久的无须圣人,在他十几岁就弃山而逃,整日云游野外,他在哪里,自己真的不知道。
  忧心的事情一旦放下,白予灏整个人便松懈下来。皇上一旦醒了,那就真的没有自己什麽事了,但是他咄咄逼人地问自己师傅的下落,却是他怎麽也办不到的。
  他不知怎麽踱回了王府,王府的管家急切地迎上来,连忙道:“王妃……有人找……”
  白予灏皱了皱眉,也没去在意,径自回房换了身衣服,喝了口茶,见管家还在罗罗嗦唆地叮嘱过来嘱咐过去,便起身去接见那贵客。
  正厅里站著一个男人,那人高大伟岸,肩膀极宽,一身青色的衣袍,干净朴素,头上戴著斗笠,斗笠上垂下一两层朦胧的黑纱,隐隐约约的,让人看不清面容。
  白予灏走近了,感觉似曾相识。
  “你……”
  男人撩开面纱,对他微微一笑。
  “师傅!?”白予灏想也想不到。
  肖烜敲了他一记。
  “白小子,还记得我!?”
  “师父!皇上现在正在满全国的找你!走走走,徒儿这就带你去见他!”白予灏过去拉他。
  肖烜微微挣开,犹豫了一番,抬起头来,表情有些奇怪:“白小子……师傅这次来……是有些事,要告诉你……“肖烜眼神闪躲了一下,微微透著些不自然。
  白予灏觉得有些蹊跷,不禁皱起眉宇。
  “师傅你这是干什麽你?皇上正找你呢?有什麽事一会儿再说?”
  肖烜想了想,按上他的肩膀,忽然凝重道:“白予灏……”
  肖烜从未叫过白予灏的名讳,然而这一刻,却看著他的眼睛,有些悲痛地叫了。
  白予灏沈下表情,一种危险战栗的电流迅速划过心间,他拧起眉宇,一瞬间有些不详的预感。
  “师傅……”白予灏干干笑了一声,手忙脚乱地隐藏什麽。
  肖烜深呼了一口气,好像这才有勇气说下去:“白予灏……你听我说,君赢冽……死了。”
  白予灏身体一颤,片刻之後,勉力笑道:“师傅你开什麽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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