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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莲

_12 引煜(当代)
  肖烜按紧他的肩膀:“白予灏……我没有骗你……”说著顿了顿,强行让他抬起头来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君赢冽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白予灏轻轻一震,忽然沈默下来。
  醉莲 第六十四章
  阳光和缓,柔软细致的金色,却再也驱散不了冬日的冷意。有些颤栗,有些彻骨,有些冰凉,有些追悔,却说不清是怎样的压抑与绝望,渐渐充满在这座不大的房间内。
  肖烜抿了抿唇,一瞬间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白小子……”
  白予灏静默著垂首而立,过了许久都不再动作,窗外灿烂缓淡的阳光轻洒下来,铺在他的身上,一瞬间有些刺眼。
  肖烜几乎睁不开眼睛,抬手挡了挡,叹了一声:“你别太伤心,人死不能复生……”
  白予灏轻轻动了动,却再也没有抬起头来,过了半响,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师傅……你莫骗我了……赢冽好好的,怎麽可能死……”
  肖烜神色忽然有些哀伤,过了片刻,唯有扣紧他的肩膀,柔声道:“师傅怎会骗你……你这麽大,师傅哪里骗你……”
  白予灏身体忽然颤了一下,脑袋却依然低低地垂著,过了片刻,轻轻挣了挣,抽开肖烜紧扣肩膀的手,後退了一步。
  肖烜立在远处,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白予灏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著他:“师傅你弄错了……师傅跋山涉水,想必是累了……”白予灏转过身来,抬起头来,眼眶有些微红。“出现什麽幻觉……那也是自然的……”
  “白予灏!”肖烜忽然怒了,上前一把就揪住他,厉声道:“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你的师傅!我说过的话,可有一丝不对之处?君赢冽死了!他死在我的眼前!我眼睁睁地看著他停止呼吸,清清楚楚地听到说的最後一句话,就是为了这句话,我才回来找你!”
  白予灏一下子闭住呼吸,站立不稳地退了两步,再抬头望著他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肖烜深吸了口气,笑容开始有些讽刺:“君赢冽说,此生此世,纠缠爱恨,光荣过,痛苦过,他够了,也明白了。他以为你是他的光明,可是他却错了。你可以是所有人的光明,却独独不是他的。他没有别的心愿,只愿来生来世,纵横天涯,而你……”肖烜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道:“却是永不相见。”
  白予灏脸色刷地惨白,嘴角有些发青的颤抖,脚下一软,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肖烜看著他有些冷漠,既不去扶他,也不再说话,过了半天,才淡淡道:“君赢冽死的时候,生下一子,取名衣想。现在由我带著。”
  白予灏张了张嘴,喉咙却苦涩得厉害,似乎想说什麽,挣扎许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肖烜看著他,却再不走近他:“我是你的师傅,本该一切向著你……”
  白予灏颤了一下,然後缓缓地低下头来,漆黑的发帘遮挡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见面庞,过了片刻,忽然一滴晶莹的什麽东西,滴嗒一声,滴在地上,溅出完美的形状。
  肖烜突然有些不忍,停了一停,轻叹道:“白小子,为师想问你……你对君赢冽……”
  白予灏摇摇头,平静了一会儿,才敢抬起头来,挣扎著声音问道:“师傅……他……真的……”白予灏揪紧眉宇,眼眶热意忽然更甚,他似乎已经控制不住,只是深吸了口气,终於再也说不下去。
  肖烜点了点头:“你走之後,映碧大军来袭,君赢冽生产的时候,身体重箭……”
  白予灏猛然看向他,忽然攥紧了双拳。
  肖烜覆下眼帘,神色忽然有些悲哀:“衣想生下的时候,君赢冽就已经不行了……你知道,男人生子,本来……就是有违伦常的……更何况他身边无人……能顺利生下婴儿……已属不易……”
  白予灏已经控制不住,喉咙里挣扎著发出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颤抖,又像是不甘,破破碎碎的,不甚清晰,却像绷断了神经,终於有些失态。
  肖烜走过去,看著他的眼睛,抿了抿唇,道:“後悔晚矣,世事难料,君赢冽该有此劫,你……最起码,还有你和他的儿子……”
  白予灏轻笑了一声,这笑声低沈悲哀,有些不甘的苦涩与心酸,幽沈灰暗,最後又徒然收回喉咙之中,尽显痛过之後的无力与苍白。
  “师傅……他在哪里?……”白予灏虚弱地笑了一下,开始抬头望著远处。
  肖烜暗下神色:“他不会想见你,白予灏……他生前就走错了,他死後……只希望能……”
  白予灏轻轻一震,然後深吸了口气:“……他恨我?”
  肖烜苦笑:“他有什麽资格恨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他纵使是个王爷,也不该干涉你太多……”
  白予灏轻闭下眼,摇摇头,睫毛轻颤:“他该恨我的……”
  “够了!”肖烜忍不住上前,抓紧他的衣领,吼道:“你既然做出了!现在还痛苦什麽!君赢冽死的时候,干脆利索,早已没有眷恋,你现在伤心痛苦,能挽回什麽!?他死了就是死了!你再痛苦他也活不过来了!”肖烜一口气说完,见他无动於衷,忍了半响,终於一拳揍在他的脸上,恶狠狠的。
  也许是用力过猛了,白予灏一屁股被他揍在地上,连续撞到了一连串的桌椅,好像随著他的心一起,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肖烜又一把将他提起来,怒道:“白予灏,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样事後後悔,做了就是做了,你後悔吗!?你对得起君赢冽吗!?”
  白予灏两手乖乖垂著,不挣扎,也不抵抗,只是将头偏向一边,闭著眼睛。
  “白予灏!你看著我!你伤心什麽!你後悔什麽!?你有资格吗!?告诉我!你有吗!?”
  白予灏睁了一下眼睛,绝望冰冷的悲伤一闪而过,过了半响,他沈重的呼吸一下,吃力道:“我没资格。师傅……我没……资格。”他低低说著,细密的睫羽一颤一颤,微微湿润的痕迹还挂在上面,肖烜手下一抖,松开力气。
  “也罢……”肖烜叹了口气,跨过他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我来此地,只想告诉你这件事……君赢冽的死讯……还要劳你通知了……”
  白予灏竭力张了张嘴,想说什麽,铺天盖地的绝望悲伤却压得他难以呼吸,过了半天,稳了稳情绪,才能哆哆嗦嗦地道:“师傅……他在哪里……我想见他,见见孩子……”
  肖烜回过头来,笑得却十分冰凉:“他不想见你……在他死後,你该彻底的放过他了……你的犹豫与纠缠,对他来说,才是那把致命的利剑。”
  白予灏轻轻一震,登时难以呼吸。
  肖烜讽刺地笑了,那笑容透过阳光,无比犀利,无比寒冷地射向白予灏,像是嘲笑,像是报应,像是终於如你所愿的讥讽,惹得他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
  肖烜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予灏静默著不动,颤抖了片刻,终於挣扎著站起来,走出门外。
  门外阳光恬淡,温暖和煦,美好的光线,润色万物,丝丝缕缕的,洒落大地。
  白予灏忽然捂起脸来,颤抖不安的手指泄露他微微凌乱的情绪,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终於缓过劲来,才哆哆嗦嗦地移开手指。
  时候不早,空气中起了一丝寒意,阳光也随著它的寒冷渐渐暗淡下来,慢慢的,转为血一般的红。
  情到离别时,夕阳终有尽。
  血一般的颜色覆盖了大地,枝叶尽飞散,划过白予灏的眼前,飘落在他的心底。
  “……王妃……”脚步轻轻,老管家手里拿著披风,为他披上。
  白予灏嗯了一声,转眼又看向别处,冬去春来,今年的迎春花开得特别早,散著些淡淡的香气,在血一般的夕阳之中,挣扎著怒放。
  挣扎著怒放的生命,越是生机勃勃,越是生意盎然,却不过一瞬,含恨凋谢。
  白予灏眼神忽然颤了一下,无数纠缠著的感情顿时倾泻而出,湮灭了他所有的心绪,只有满腔的悔恨和痛苦,在此刻,却清清晰晰地成了烙印。
  烙在心里,刻在骨里。
  此时此刻,却唯有那怒放的花瓣,轻轻颤抖著,在寒风中漫天飞散。
  白予灏看了一阵,忽然笑了。
  “赢冽……你看这王府的春花,开的可好?……”
  清淡的声音,极淡极缓,却支离破碎的,被寒风吹散。
  老管家欠了欠身:“王妃……”
  没有人回答,终於没有人再愿意回答他,徒有风声,徒有这冰冷彻骨的寒意,极为讽刺,也极为猖狂的,刮过他的耳边,渗入他的心底,嘲笑著他过往种种的犹豫与不绝。
  白予灏怔了怔,终於攥紧双拳,缓缓地闭上眼睛。
  风声孤寂,像悲歌寥落,凄凄哀哀,在他的耳边,经久不绝。
  浮生若梦,空有寂寞孤独,空有爱恨纠缠,却终不能……悲欢与共。
  醉莲 第六十五章
  “王妃,长路迢迢,路上,您还要小心。”
  白予灏轻轻点头,翻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落在马背上。
  送别已进行了一些时辰,老管家身後跟著一干下人,站在王府门前,好似还有一番说不完的话别,看著白予灏,欲言又止,再张开嘴,真的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却又突然不知该说些什麽。
  白予灏笑得很虚弱,却又强制镇定似的,忍了忍,才勉强安慰道:“管家无需担心,我去看一看,就会回来,时候不早……你们……也回去吧。”
  老管家嗯了一声,抬起头望著他,却依然站著不肯离去。
  白予灏勉力笑了一笑,然後拉起马缰,又细心安慰了一番,这才驾马而去。
  马蹄笃笃,时而沈重时而忧急地敲响在古朴冗长的青石道上,又是一次南下离京,这次的心情,比之以往,却是大大的不同。
  白予灏攥紧马缰,一手猛烈地挥著马鞭,感觉冷冽的寒风扑面而过,早已经说不清是怎样的心冷与绝望,身体近乎麻木,只有紧攥马缰的手指,似乎还有那麽一点温度,在寒冷的空气中,轻轻颤抖。
  不久之前,他收到李忆的来信。
  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白予灏看了,只觉翻天地覆,只是瞬间,便已头昏眼花,几乎不能站立。
  阳城破。
  浓黑不稳的字迹在苍白的信纸上刺眼得发痛,隐约还有些晕开的痕迹, 白予灏拿著信纸的手,在灿烂的阳光下,却是冰冷得彻骨,寒冷得心碎。
  收拾好东西,白予灏略略交代了一番,说不清是怎样的爱恨纠缠,心中却终是不甘。
  不甘心,他怎麽能够甘心?
  君赢冽何其强大何其倨傲,那神袛一般存在的男人,他不该……不该如此简单的,就如星子陨落一般,无声无息……
  白予灏疯狂地安慰自己,脸上强颜欢笑,心中却痛如刀绞,随著愈渐向下的马蹄,自己的心仿佛也摇摇欲坠地厉害。
  像一个镂空的希望,里面载满他无尽的痴想,无尽的癫狂,却终不敌马蹄阵阵,狠厉而又决绝地踏碎。
  “驾──”
  马蹄急促,一连几日不眠不休,白予灏有些倦怠,掩不住一身的风尘仆仆,神经却绷得十分紧张,阳城已近在眼前,大开的城门平静如初,一点也看不见破城之後的杀戮与血腥,白予灏吁了一声,驻马观望一番,心中不免有些期待和不安,却只是犹豫了一下,又一挥马鞭,掉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大军驻扎在阳城几米开外的空旷之地,像守护阳城的军事屏障一般,呈扇形将它一左一右地包围起来,因为离得不远的缘故,白予灏只行了一会儿,便远远的看见,李忆一身戎装立在门口,面色忧愁悲哀,不知在想著什麽。
  白予灏现在只恨不得上去好好盘问一番,哪里管得了他心情如何,待行得近了,白予灏忽然一动,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登时便立在了他的眼前。
  李忆显然被吓了一跳,不由後退了一步,待他看清,不禁讶道:“白……大人!?”
  白予灏轻点了下头,也顾不上休息,劈头便问:“将军呢!?你信上说阳城城破,这是怎麽一回事!?”
  李忆脸色忽然苍白一下,覆又低下头来,支支吾吾道:“白大人……”
  白予灏看著他的神色,心中忽然痛了一下,有什麽破碎的声音瞬间传入脑海,白予灏摇了摇头,把这种强烈的不安驱逐出脑海,他停了一会儿,忽然紧紧握上李忆的胳膊,吞了吞口水,有些颤抖地问:“李忆……告诉我……”他停了一下,颤抖地嘴唇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牙关打颤,透露著强烈的不安与绝望。
  李忆脸色变了数遍,最後化为一声叹息:“我领兵前来的时候……八万大军全灭……阳城破,将军……下落不明……”
  白予灏轻轻一震,然後又猛然反应过来什麽似的,轻斥他:“你莫要胡说!阳城好好的,根本就没有破城的血腥杀戮,你说城破,我又怎能相信,将军他也定是好好的……”
  “白大人……”李忆闭了闭眼,一瞬间强烈的痛苦悲愤一闪而过,几经风霜的隐忍与压抑,终於在那一瞬间,破碎般的透出一丝软弱。
  “我来的时候……阳城确实破了,将军下落不明,现在的阳城……”李忆咬咬牙,无比愤怒地闭上眼睛:“是由映碧的宁景辰在打理……”
  白予灏只觉一阵晕眩,脚下一软,支撑不住地踉跄两步。
  “白大人!”李忆连忙过去扶他。
  白予灏轻闭下眼,强自镇定,过了半天才问道:“……可有出去找他……”
  李忆咬了咬下唇:“出去找了……只有一处洞穴,有可疑的血迹……”
  白予灏颤抖著抓住他,稳了稳呼吸,才能勉强地开口:“什麽洞穴……他在那儿?还是说……有他的……”
  白予灏没有勇气说出“尸体”二字。
  只是呼吸僵在一瞬间,就已经受不住了。
  李忆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垂下眼帘,没再说下去。
  这是一座极其阴暗的石洞,洞外枝叶凌乱,疏疏散散地垂落下来,洞内有些隐隐的血迹,模模糊糊,却已经干涸了,染在冰冷无比的石块上,有种铭心刻骨的痛楚。
  白予灏站在洞内,环视一周,走到那一大滩血迹前蹲下身来,头垂得低低的,开始默不作声。
  李忆随著他进来,也站在他的身後,久久不语。
  石洞不大,也许是太过隐蔽的原因,所以即使是在白天,也始终没有阳光直射进来。石洞也很静,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甚至飞花鸟语,也在这死寂一般的地方,久久的,失了生息。
  血色淡了。
  淡得却让人生疼。
  李忆在石洞中发现了曾经熟悉的东西,那是一支被折断的箭失,锋利的箭头上还凝固著血迹,黑得刺眼的箭身上,赫然印著映碧“景”字的字样。
  李忆捡了起来,一瞬间明白了什麽,手指有些颤抖。
  白予灏站起来,背对著他笑了一声,仰天道:“师傅说的……原来都是真的……”
  李忆震了一下,没有说话。
  “生产的时候,他身体重箭,也确实……”白予灏摇了摇头,语气暗淡下来,带著些诡异地平静:“他重箭生产,要是一般人……”
  “白大人!”李忆惊慌地打断他:“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没事的!”
  白予灏轻轻一震,回过头来,冲他虚弱地笑了一下。
  李忆低下头来,抿了抿唇,再也没有说话。
  从那以後,李忆开始繁忙起来,白予灏也开始繁忙起来,两人再也不经常碰面,像是刻意躲避什麽一般,即使见了面,也不过寒暄两句,却绝口不再提那日山洞的事。
  山洞的断箭被人保存起来。
  李忆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会这麽认为,只是当他再去那个洞穴的时候,石洞中干涸的血迹已然不再,好像故意被人抹去一般,还有那只已成废物的断箭,也奇异的,再也找不到了。
  李忆并没将它放在心上,现在阳城犹在他人之手,宁景辰坐镇阳城,李忆没有时间再想别的,每天除了忧愁苦闷之外,也不可抑制的,渐渐担上了推也推不开的责任。
  这责任压得他越来越透不过来气体,几乎要窒息一般。
  白予灏一直不见人影,整日也不知在忙什麽,天天抱著鸽子放来放去,然後就一直望著天边,像是微微地期待什麽。
  鸽子本是信使,李忆也隐隐知道,他似乎是给人送了信,却一直得不到答复。
  白予灏表现得很平静,自从第一天有些失态以来,以後的几天,都一直很安静,很正常,该诊病的时候诊病,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笑的时候也会大笑,甚至有时候笑出眼泪,也只是极为豪爽地一扬手,咕咚咕咚地灌下一大碗酒,直至人事不省。
  李忆不怕他不正常。只是怕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白予灏从没有失态过,可是现在,他没有一天不失态过。
  酒是好酒,佳酿沈香,却是禁不起这麽喝的。
  “白大人!你喝了不少了!不要再喝了!”李忆强硬夺过他的酒碗,浓郁芳香的酒水溅了出来,洒在他蓝衣如天的袍子上。
  白予灏似乎是醉了。
  不,他是真的醉了,连眼神都如此停滞,这样的表情,若不是醉了,还能是什麽?
  李忆叹了一声,扶他起来,准备送他回帐。
  白予灏突然挣扎起来,一把将他推到地上,也许是用力过猛,脚下还跟著不稳地晃了两晃。
  李忆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袍子。
  白予灏哈哈地笑他的狼狈,笑得蹲在地上,随手又拍开一坛老酒,十分豪爽地灌了下去。
  一旁的士兵开始起哄:“王妃好酒量!喝啊喝啊!”
  白予灏果真就一口不停地尽数灌了下去。
  当时谁都愣了。
  “白大人……我扶你回去……”李忆嘴里有点苦涩。
  白予灏猛地擦了擦嘴,嘿嘿地笑了两声,脚下不稳地晃了两下,手中地坛子顿时掉在地上,啪地一声,支离破碎。
  月光清幽,高洁而动人的月光下,那汩汩流出的陈酒,依然芳香浓郁,依然酒香醉人。
  白予灏愣了一愣,静默半响,低头去捡。
  李忆阻止他:“白大人,没关系,剩下的……让他们来收拾吧……”
  白予灏笑著摆摆手,脚下却仍然虚晃得厉害,显然是醉得不清,一低头,忽然有些头重脚轻,再加上脚下虚浮,“扑通”一声,摔得不轻。
  锋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额头,清晰而凝重的伤口渗出血水,他却不自知,哈哈大笑了一声,自顾自地重新站起,任浓稠血腥的液体缓缓流下,沿著蜿蜒的痕迹,染红了他的睫毛。
  眼前全是血红的颜色,白予灏却更开心了。
  李忆眼眶有些湿热,拉了拉他,道:“白大人,回去了。”
  白予灏随意地抹了抹,直到手上全是血红的颜色,才默默地凝著眼神发呆,过了一会儿,居然凄凄哀哀地笑了。
  “白大人……”
  “多好看呢……”白予灏喃喃的:“他生孩子的时候……满满的一定都是这种颜色……”
  “白大人……你醉了……”
  “李忆……你说,他生孩子的时候……该是多麽多麽的红,那颜色哗哗地从他身体流出来,他一定找了很久……却总是找不到我……”白予灏笑了,笑得声音很大,好像说著什麽特别好笑的事情一般,笑著笑著,就不自觉地流出眼泪。
  李忆不知道该怎麽接下去。
  白予灏兴致很好地又拿来一坛,掀起盖子,又咕咚咕咚地灌下几口:“真好喝的酒,真好喝……”说著咂了砸嘴,居然有些苦咸的味道。
  白予灏不信,不甘心,又灌了几口:“奇怪……”他打了一个酒嗝,眼神迷离:“奇怪……这什麽酒……这麽苦这麽咸……”
  李忆道:“白大人……你哭了,泪滴入酒……自该是苦涩的味道……”
  “哭?”白予灏猛然站起来,脚下不稳地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站稳,又指著他的鼻子大骂:“胡说!我怎麽会哭?我哭什麽!?他给我生了儿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我……”
  白予灏尽情地笑骂他,冰冷的眼泪流进嘴里,却真的是苦涩的味道。
  白予灏怔住了,呆呆地不动。
  李忆垂下眼帘,低低道:“白大人……你醉了…… 该休息了……”
  过了好半响,白予灏终於嗯了一声,反复笑著说我是真的醉了,这才被人架著,跌跌撞撞地送回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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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感谢所有亲亲的鼓励和支持,我会继续加油的!
  抱抱
  醉莲 第六十六章
  白予灏生活很单调,白天放完鸽子发呆,晚上抱著酒坛耍酒疯,日复一日,就好像什麽都不曾发生过,他依然每天规规矩矩地做好饭送进大帐,到了该收拾的时间,他也会放下一切琐事,急急忙忙地跑进去收拾一顿,来来回回,足够他忙活好几个时辰。
  送进去的饭菜自然没有人动。
  白予灏总是会笑著抱怨说,赢冽是在和他闹脾气,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就一定没事了。他反复地安慰自己,反复地跑去跟每个人解释,反复地问著别人怎麽做君赢冽就不会再和他生气了。
  只有他像疯了般,只有他不肯接受现实。
  李忆给他送过去丧服的时候,还被他红著眼眶挥到了地上,怒骂连连,像被惹毛了的野兽,咬牙切齿。
  从此,他真的与世隔绝了。不再踏出大帐一步,也不再出现在人前一步。
  李忆别无办法,自然而然地准备著一切。
  葬礼举办的很简单却也很悲怆。
  众人都穿上了白得刺眼的丧服,来到曾经大胜的峡谷深处,形式上地吊唁了一下,山风猎猎地吹著苍白的衣角,所有的人都那麽庄重那麽严肃地抿著唇角,只是满满地白站在那里,就好像一下子压迫住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缝隙。
  逝者尸骨无存,随著时间的流逝已渐渐腐烂,峡谷的寒风很大,吹得有些让人睁不开眼睛,周围安静得出奇,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寒风撩起的衣摆,翻飞著苍白脆弱的颜色,猎猎作响。
  低头默哀的时候,悬崖高处,静静地走来一人。
  那人穿著苍白刺眼的袍子,漆黑的长发凌乱地在眼前飞舞,挡住了他原本清澈隽丽的容貌。他一步一步地向这里走来,脚下踩著厚重柔软的尘沙,一脚深,一脚浅,随著一路行来,烙下了清晰的印记。
  沈默了很长时间,白色的旗帜在狂风中舞出了极好看的弧度,映在那水晶般蔚蓝的天空中,美丽得厉害,也悲怆得厉害。
  那人走到峡谷边缘,漆黑的靴子上覆著薄薄的黄沙,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如破土而出的大树,沈默著呼吸,静默著观望,许久之後,都不再动作。
  吊唁了一些时辰,也许是觉得够了,李忆又站出来说了些什麽,带领众人跪下。
  跪拜的时间很长,站在高处的男人只看到一个一个弯弯地躬下身子,他们漆黑的头颅上,无一例外地系著白色细长的带子,张牙舞爪地在风中乱拂。
  他突然觉得眼睛很痛,刺痛得有些苦涩,一会儿眼前又渐渐模糊起来。
  男人低下头,长长的黑发被吹得凌乱不堪,挡在他的脸前,让人看不清表情。
  许久之後,峡谷深处终於有了动静,李忆红著眼睛叫众人起来,又咬著嘴唇说了几句什麽,风很大,被吹得断断续续的,众人听著听著,眼眶却都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哭什麽!?将军英雄一世,他的士兵,绝不能有软弱之人!”李忆眼眶通红地大叫,声音跟著身体,在风中轻颤。
  “阳城还在贼人手里,我李忆拼死一生,也要帮将军挽救回来!”李忆有些激动,甚至说话都带著些浓重的鼻音,雪白的带子狂乱地在他头上飞舞,缠著他漆黑的发丝,更显得刺眼突兀起来。
  众人沈默著,也许更是无言的支持著,李忆最後还是没有说什麽,只是抖了抖嘴唇,眼眶处奇异地泛著红,闭了闭眼,似乎再也说不下去。
  庄严,肃穆,悲怆,心伤,似乎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葬礼,葬礼进行了一个上午,等到再次率军回营的时候,那高高的峡谷之上,早已空无一人,唯有风过无痕,静静的,就像是谁都没有来过一般。
  李忆愣了愣,眼光不自觉地瞥向那处,出神了一下。
  白予灏失魂落魄地走回大帐,身上还穿著吊唁用的雪白衣袍,宽大的袖袍被吹进一些尘沙,抖一抖,都扑扑簌簌地落到地上。
  他的头上也同样系著样式简单而苍白的带子,长长的带子斜耷下来,落在他的耳边,和漆黑如墨的长发混在一起。
  白予灏脚步踉跄地坐进一把椅子中,像失了全身力气一般,手抚著额头,额前的长发尽数垂落下来,盖在他的手背上,挡住了他此刻的表情,似乎也一并掩埋了他的所有的心伤,所有的悲痛。
  他就这麽呆了一会儿,默默的,很久都不再动作,过了片刻,帐外渐渐传来连接不断的脚步声,虽然沈重,却也有些乱哄哄的,白予灏动了一动,终於从手掌中抬起头来。
  李忆这时正好进来,手中捧著一只鸽子,见他也是穿著这麽一身白色的丧服,不由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又开口:“白大人……”
  白予灏轻闭下眼睛,眼眶泛著些不自然地红色,瞥开头去,淡淡地嗯了一声。
  李忆走近,犹豫了一番,将手中的鸽子递了出去:“白大人……刚才回来的时候,它就在栅栏上等著,看样子……似乎是等很久了……”
  白予灏微微侧目,本来表情极淡,见是一只鸽子,突然又惊慌起来,连忙伸手去接,又不小心打破了桌上的茶盏。
  李忆失笑道:“该是一只信鸽,脚上绑著信笺,我猜想大人最近一直放鸽子,该是大人的……”
  白予灏甚至没有听他说话,只是手忙脚乱地将那信笺解了下来,还未拆开去读,拿著信纸的手,就已经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李忆不禁有些奇怪,心中唏嘘不已。
  白予灏深呼了口气,停了一停,才有力气打开信纸。
  信上是不长的几个字,墨迹崭新,只简简单单地写了一个地址,写信的人看来十分懒惰,又不愿写长了,寥寥几笔,却让白予灏轻轻一震,指尖开始不停地颤抖,几乎就要拿不住那薄薄的信纸。
  白予灏只觉眼眶一热,有什麽湿润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刺痛了他的眼睛。
  李忆看他忍得辛苦,体贴道:“白大人……若是心里难受,就不要硬憋著……”
  白予灏闭上眼睛,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才又颤抖著拿著信又读了一遍,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小心读著,读完之後,又端端正正地折了几折,这才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
  李忆隐约听他念到“苗疆”的字眼,又不好意思发问。过了半天,才道:“怎麽?白大人要出去?”
  白予灏点点头,站起来,吩咐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好好守著这里……”说著抬头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李忆……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不要孤注一掷。”
  李忆轻轻一震,没有说话。
  白予灏垂下眼帘,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了一些东西,东西不多,无非是一把长剑和一些瓶瓶罐罐而已。收拾好了,白予灏也招呼了一声,当日就骑马离开了。
  苗疆地处偏南,气候湿润,常年栖息著毒蛇虫怪,倒是研究毒物药人的一座圣地。
  苗疆血人离幽名满天下,银发紫瞳,性格孤僻冷漠,身边常伴一只银色雪貂,懒懒的,蜷在他白皙幽雅的脖颈处。
  离幽性格古怪,不怒不笑,却独独对药人蛊毒十分热衷,相传他年轻时候其实与一般人无异,黑发黑瞳,後来也不知中了什麽蛊毒,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离幽杀人从来不问原因,从来随性而为,只当试验药性,後来凭空多出一女,名唤离月,此女虽然脾气倔强,但性子又不乏女子该有的天真烂漫,因此深得离幽宠爱。
  前些时日,离月公主被送入煜羡王朝和亲,这本是美事一桩,女孩大了迟早要嫁人的,离幽对此,虽然不甚同意,但也没多加阻拦。过了几天,突然不知道又接到了什麽消息,离幽怒气冲冲,对著下人们冷言冷语一番,还顺手毒死了几个看著不顺眼的,然後就蒸汽一样的人间蒸发了。
  消失了一阵,离幽平安归来,顺手还捞回来了多日不见的离月公主。
  小公主满腔委屈,扁著小嘴怨来怨去,整日不是摔瓶子就是摔碗,显然心情不好,每每被离幽一呵,却都怕怕地不再多嘴。
  本来是跟情人私奔,哪知道这家夥也不是什麽好东西,看见自己的父王,吓得腿都软了,差点没尿了裤子。哼!小公主甩袖一挥,桌上的花花瓶瓶也别想安生,顿时劈里啪啦地摔个粉碎。
  小丫鬟听见声音,立即敲了敲门:“公主?”
  离月扁了扁嘴,好似还不解气,突然打开房门,将小仆吓了一跳。
  “哎呀……”小丫鬟拍拍胸口,长抒了口气:“公主你要吓死我……”说完又惊魂未定地长拍了两下。
  “你个死丫头!本公主心情不好!”离月撒泼一般地骂,抱胸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气鼓鼓的,小脸涨得通红。
  “月儿……你这是怎麽了?”有人在身後轻拍她的肩膀。
  离月恼怒地一拨拉:“烦著呢!谁都别理我!”
  “哦?”男人挑了挑眉,呵呵地笑了几声,走到她的跟前。
  “肖叔叔!”离月受惊般的弹跳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在离月的心中,这位肖叔叔是父王请来的贵客,父王待他犹如兄弟,她从来未见父王如此紧张过一个人,即便脸上依然冷淡冷漠,甚至恶言相向,可是父王心里的紧张,她却是实实在能感受出来的。
  肖烜眼神黯了一下,随即笑问道:“这是怎麽了?那样的人,还值得你生气?”
  离月扁嘴:“不是啦!我早就不生那个人的气了,没意思,我是气父王!”
  “你父王?他是关心你,才将你带回来的。”肖烜微笑著道。
  离月拉住他的袖子,轻摇:“其实我就是不想和父王在一起啦,冷冰冰的,谁都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小公主抽泣两声,可怜兮兮的。
  “你跟我说你爱那个男人,我才费尽心机地帮你逃跑的。”肖烜不满。
  离月挠挠头,吐吐舌头道:“只有您才肯帮我啦,别人看见我,早躲的远远的了,其实我也只是想跟父王反抗一下啦……并没有爱那个人的意思……”
  肖烜佯装生气地不理她。
  “嘿嘿……”离月讨好地为他捏背,捏到他尾椎的地方,他忽然“嘶”了一声,好像忍著剧烈的疼痛一般,眉都皱到了一起。
  离月吓得连忙松了手。
  肖烜不以为意地笑笑:“没什麽,旧伤罢了……”
  离月嗯了一声,不敢在胡乱接近他,只是将他扶起来道:“我不气了不气了,您也快点回去休息,吓死我了……”
  肖烜失笑,摸了摸她的头,索性道:“那好,我回去看看,你别生气了。”
  离月嗯嗯地直点头,乖巧地将他送了回去。
  然後接下来,又是她一个人了。
  小公主漫无目的的转悠,一会儿赏花,一会儿看湖,一会儿跳东墙,一会儿又翻西墙。
  总之是怎麽也闲不下来。
  众人皆叹,这样的性格,偶尔玩玩私奔的事,娱乐娱乐大众也不奇怪……
  阳光很好,离月一个人也玩得颇为尽心,身上出了一身的汗,走著走著,就不自觉地来到自家的冰窟室。
  冰窟室是父王修建的,用来保存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奇珍衣草,怪花珍兽,平日离月因为害怕,是打死也不会去的,今日却忽然来了兴致,犹豫一番,便抬脚迈了进去。
  通往冰窟有一个长长的石梯,阳光被隔绝起来,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离月小心翼翼地迈著步子,心里禁不住有些紧张。
  终於下了最後一个石梯,离月眨眨眼,好奇地看著被冰块冻住的奇异珍草,心里也忍不住兴奋起来。
  她是跟著离幽长大的孩子,虽然性格可爱洒脱,却还是遗传到了一点点父亲的骄傲和喜好,对著有些丑陋无比的虫子毒蛇,她也只是刚开始怕了一下,後来反而越看越喜欢。
  不自觉地越走越向里,冷气也越来越强,离月缩了缩脖子,觉得冷的不行了,刚想回去,忽然一个什麽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冰窟虽然照不进阳光,但整块整块的冰石还是散放著晶莹剔透的色彩,倒也不至於黑暗得厉害,离月隐约看见冰窟深处摆放著什麽,长长的,黑黑的,居然不像普通冰块的形状。
  她心里好奇,以为终於发现了父王的宝贝,顿时欢欣雀跃,小跑著奔向那里。
  那是一座冰床,表面盖了一层黑黑的布,黑布下面像是盖著什麽东西,突起奇怪的形状。
  离月微微皱眉,脚下却不再迟疑,伸手过去,掀开一角。
  “啊啊啊──”离月手下一抖,脸色瞬间刷白,被吓得蹬蹬倒退几步,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黑色的长布随著她的动作缓缓掉落,幽暗泛著蓝光的冰床上躺著一人,却像是早已没了呼吸一般,虽然紧闭著眼睛,却依然眉角锋利,冷冽倨傲。
  醉莲 第六十七章
  白予灏吁了一声,收紧马缰,驻马观望。
  眼前便是苗疆地界,树木开始渐渐高大茂密起来,周围泛著湿润毒障的气息,空气渐渐不再清澈干净,反而慢慢的,笼罩上一层阴沈的颜色。
  白予灏眯了眯眼,心中略略盘算一番。前面毒蛇孽气,骑马前行,反而太费时间。这烈马虽然世上罕见,也确实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宝马,然而对付这些毒蛇障气,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了。
  白予灏翻下马背,轻拍了一下,那烈马居然好像听懂意思一般,晃了晃马尾,再嚼了几口草,便马头一调,小跑著离开了。
  白予灏轻抒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粒什麽,直接吞入腹中。
  苗疆的地界,也不知被离幽做了什麽手脚,偏偏仅这一域,环绕毒气障雾,脚下密草丛生,爬行诸多毒虫毒蛇,嘶嘶地叫著,白予灏一步一步踩著上面,每一步都不得不谨慎应付,小心翼翼地用长剑挑开高及膝盖的草丛,反复查看脚下有没有什麽爬来扭去的虫子之後,才敢落下第二脚。
  众所周知,离幽性格孤僻,偏偏对这些毒虫毒草爱护有加,尤其是身彩斑斓的毒蛇,更是他的大爱,如果有求与他,又不小心碰到了他不该碰的宝贝,那也到简单,一命偿一命,你既然来了,从今往後,即便尸骨无存,也再也别想踏出苗疆一步。
  不是药人,便是做这些蛊虫的养分,离幽要人命的方式很简单,却也很残酷。
  白予灏此次有求於他,所以更是小心谨慎,即使被那些东西咬上几口,他也绝对,绝对不能做出任何反抗。
  苗疆地域不大,白予灏虽然没有了座骑,但他心中焦急,虽然不得不分心对付脚下的毒蛇毒虫,动作也十分利索迅速,因此不多时刻,经过了那密草丛生的危险丛林之後,渐渐的,视野越走越开阔。
  丛林深处是一所白色的宫殿,建筑华丽,结构颇有苗寨风情,屋檐呈八角形状翘起,边边角角上还挂著银白绚亮的小风铃,微风轻送,传来一阵叮铃叮铃的声音,俏皮至极,也华丽至极。
  宫殿外围外是一片绚烂花海,几个身著白衣的小姑娘穿梭其中,像是宫廷侍婢的样子,相貌无不貌美瑰丽,温暖和煦的太阳光直射下来,灿烂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白予灏站在此处,忽然眼前一阵晕眩,他心中一凛,猛然用剑撑地,才不至於狼狈跌倒。
  别人不知道,可他行医多年,医术也早已不亚於肖烜半分,这花花草草里搞了什麽名堂,难道他还能不知道?白予灏轻笑,嘴角颇有些讽刺的味道,但抵不过眼前毒性剧烈,还是伸手掏出一粒药丸,仰头服下。
  花是毒花,越是豔冠绝丽,其毒性也就越大,身在其中,往往被毒得不知不觉,等到终於觉得不对劲之时,也早已无药可解。
  白予灏身为医者,身体对於毒物的反应,自然就比一般人更敏感一些,好在他及早吃了药,身体虽然必不可免地有些轻微的异样,但好在还不致命,头脑也十分清晰,这离幽的宫殿,无论如何,今日也要去看上一看。
  白予灏定了定心神,握紧手中的长剑,才提步上去。
  “白大人吗?……”白予灏走到一半,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白予灏眯了眯眼睛:“你是……”
  小宫婢咯咯笑了一笑,虽然年纪不大,但气质中已有江湖中人十二分的成稳与老练,盘云髻简简单单地挽在发顶,三千青丝低垂,竟是说不尽的媚态与豔丽。
  “白大人多心了……主上已恭候大人多时……特派我来迎接.”
  白予灏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低低道了句姑娘带路,便跟在她身後进去。
  离幽的宫殿并不难找,只是这宫殿中毒气之强,却是白予灏始料未及的,他走了一阵,只觉步伐越加沈重,但身前少女步伐轻盈,谈笑间轻松至极,丝毫没有中毒之後的一分弱态,这不禁让白予灏汗颜。
  少女见他眉间紧锁,好像刚才反应过来似的,低低地啊了一声,连忙从袖中掏出一粒东西:“主上说一见面就要给你的,我刚才忘了,这殿中毒气不比寻常,即便是千年灵药也不能化解一二,白公子你能坚持到现在,也属不易了。”少女低眉浅笑,言语中十分歉意,态度客客气气,周旋灵活。
  白予灏笑了笑,接过就吞入腹中。
  少女歉意笑道:“这样,我们就走吧,主上性子不好,等的时候长了,说不定要发火的。”
  白予灏暗自调息了一下,这药入口即化,不过片刻功夫,果真经脉通畅,气体通透,浑身轻松起来。
  “白公子,这药可抵毒气十天,若是时候到了,找我来讨便是。”
  白予灏略略应了声,心中十分焦急,早已没有了心情与她周旋,那少女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也只是客气地笑了一笑,不再说话,穿过无数曲曲折折的旁厅,带他走进正殿。
  正殿被一袭珠帘隔断,带紫色的珠子长垂及地,白予灏隐约看见珠帘之後坐著一人,银发紫瞳,美目低垂,柔顺地银发长长的披在身侧,十分慵懒地斜倚在座椅之中,一手逗弄著肩上的雪貂,百无聊赖。
  “主上,人带到了。”少女即使隔著帘子也十分恭敬。
  离幽抬眼看了一眼,随即又覆下眼帘,淡淡道:“让他过来,你下去吧。”
  少女道了声是,与白予灏对视一眼,这才匆匆离去。
  白予灏犹豫一番,撩帘而入,却不施礼,定定地看著他。
  哪知离幽却没有理他的心思,依然一手逗弄著他脖间的雪貂,亮银色的头发亮闪闪的,晃得人眼睛生疼。
  半响,白予灏有些著急了。
  “离……主上……”
  离幽抬眼看他,手上却不停,爱抚著肩膀上那只半睡半醒的雪貂,轻笑道:“多日不见,你倒是长大了……”
  白予灏一震,立刻明白过来。
  银发紫瞳,在他幼年的记忆中,仅有一人。
  离幽站起来,缓缓走下玄白色的楼梯,来到他身前,又反复打量了一番,笑道:“听说你现在医术了得,连肖烜都比不上,听说还做了宫中的御医,为那狗皇帝卖命?”
  白予灏听得头皮发麻,心中虽然有些恼怒,但因有求於他,也不好恶言相向。
  离幽嘴巴很毒,狂傲自负,孤僻阴冷,这些年来,这些缺点,倒是一个都没有变过。白予灏心中回忆,小时候离幽便常常来羽旖山,不是给他下毒,就是给他师傅下毒,常常闹的鸡犬不宁,师傅一气之下,竟弃山而逃,从此以後,离幽便再也不曾踏入过羽旖山一步了。
  白予灏正回忆著,只听离幽又冷冷地道:“你来的也正好,有件东西,我还不得不交给你。”
  白予灏心下一震,忙抬起头来看他,紧张得嘴唇哆嗦。
  离幽哼笑一声,覆下眼帘,又逗了一会儿脖间的雪貂,不紧不慢道:“肖烜留下,剩下的东西,我一个都不要,你该拿走的,一个都不要给我剩。”
  白予灏胸口一窒,正要说什麽,忽听一阵蹬蹬蹬地脚步传来,人还未到,声就已先到了。
  “父王!父王!我有事要问你!”
  离幽一瞬间露出头疼的神色,这神色中又不乏宠溺,转过身去,语气已有些不耐:“做什麽?莽莽撞撞的!”
  离幽声音不大,只是轻描淡写般的,欢快的少女却一下住了嘴,甚至连脚步也刻意按压下去,低头顺眼般的慢慢踱来。
  白予灏看著眼前的少女,白衣华丽,如出水并蒂之莲,清秀出尘,又掩不住一派天真烂漫,离幽将她保护的太好,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离月撞入离幽的怀抱,撒了一阵子娇,好奇地抬头看去,却眼神一怔,不禁呆住了。
  白予灏被她盯著,干咳了一声,也有些不自然。
  离幽顺著她的眼神看去,了然地挑挑眉,拍拍她的头道:“月儿,你来找我干什麽?恩?”
  离月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回过神来,脸蛋刷地一下就红了。“父王……”离月呐呐的,俨然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小脸低低的垂著,不太爱敢说话的样子。
  离幽了然地咳了一声,揶揄她道:“怎麽?不是有事给父王说吗?”
  离月哼哼吃吃地说了半天,眼角光顾著瞄著某人,早把想问的事情忘得光的了,脑袋里乱如浆糊,心肝蹦蹦直跳,早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离幽不满地挑挑眉,将离月打发回去,看了白予灏一会儿,爽直道:“不瞒你说,小女看上你了。”
  白予灏心里咯!一声,连忙拒绝:“实不相瞒,我心中已有所属,公主厚爱,实在难以……”
  离幽眯起眼睛,虽然谈不上咬牙切齿,但显然是生气了:“白予灏,你不要不识抬举。”
  “谢公主抬爱……”白予灏低垂著眼睛,一字一顿道:“心中已有至爱,公主的心意,白某怕是要辜负了……”
  离幽拧眉不悦,阴测测地望著他,然後又突然想起来什麽一般,嘲讽般的笑了:“白予灏,你说什麽心中至爱?哼,你来的目的,我一清二楚,君赢冽死了,谁都救不回他,你莫要不知好歹。”
  白予灏轻轻一震,闭上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他……果真在这里……”
  离幽也不回答,只是深不可测地望著他,半天没有动静,肩上的雪貂顿时没了主人的逗弄,好似有些不耐,在他肩膀上一左一右地走来走去,长而华丽的尾巴扫著他的脖颈,怕失宠似的,吱吱叫著,有些惊慌。
  离幽突然哼笑一声,安抚性地拍了拍肩上的雪貂,垂下眼帘,然後就不再说话。
  白予灏闭住呼吸,紧张的压抑顿时压迫住了他的胸腔,一上一下,一呼一吸,呼吸间的颤抖和无助,都无比清晰地放大在他的耳边。
  “他……”
  离幽慵懒地打断他:“白予灏,你不要想了,死人一个,你要来有什麽用?”
  白予灏心下一颤,双手不由收紧,语气转为萧索:“不论怎样……我一定要见他。”
  离幽笑了笑,却十分冷漠,银白色的长发垂在他的身侧,冰冷骇人的神情传进他淡紫色妖冶的瞳孔,有几分深入骨髓的毒意。
  “可惜……”离幽勾勾唇角,颇为讽刺地笑了:“我已经不打算让你见了。肖烜背著我给你写信的事情我已知道,其实这也没什麽,但是……”离幽笑著说:“我生气了……白予灏,你和你师傅一样,真有本事惹怒我。”
  他拍了拍双手,好似有些不耐烦,转身就要走出正殿,却被白予灏一把拦了下来。
  “离幽,把他还我。”白予灏一字一顿的。
  离幽挑挑眉,没有说话。
  “还我!把他还我!”白予灏见他一副玩味神情,心里怒气更炽,双手不自觉地捏得咯咯作响,猛地揪起他的衣领,贴著他的面颊,咬牙切齿道。
  离幽没有料到他胆子如此之大,措不及防之下,被他狠狠揍了一拳,打在下颚上。
  “白予灏!你要死!”离幽被他打的倒退两步,紫色瞳孔悠然便深,眸中阴云滚滚,压制著深不可测的怒气。
  白予灏望著他,攥紧拳头:“带我去见他。”
  离幽眼神一凛,道了句不知好歹,正要出手,却冷不防地冒出一人,挡在他的身前,将他拦下。
  “离幽!你住手!”
  离幽眯起眼睛:“肖烜,你敢拦我!?”
  白予灏眼神滞了一下,顿时慌了:“师傅……”
  肖烜望向他,想说什麽,却又迅速覆下眼帘,过了半响,忽然叹了一声:“你……真想见他?……”
  白予灏心中猛地一抽,咬住下唇,稳了稳气息,才有力气开口:“师傅,求你,带我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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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乃们……看到了礼物留言……感动……好耐你们……
  醉莲 第六十八章
  “见到怎麽样,见不到又怎麽样?他已经是尸身一具,早已了无牵挂,你现在才来,又算什麽呢?”肖烜说这话时淡淡的,以前千般疼宠的表情已尽数退去,看著白予灏的眼睛,越发疏离起来。
  白予灏一时被噎得哑口无言,铺天盖地的悔恨顿时倾泻而来,几乎要挤破他绷得紧紧的神经,他被说的无法回答,无法反驳,只得站在那里,撑著剑,勉强呼吸。
  肖烜叹了一声,淡淡道:“世间本是如此,很多事情,都会不尽如人意,君赢冽不在了,你前途辉煌,正是要飞黄腾达之时,这时候放开,也好。”肖烜说完便闭上眼睛,脸颊有些淡淡的疲倦,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很多,只是依旧站在离幽身前,状似无心地隔开他二人,十年如一日,一颗心,终究是向著自家徒弟的。
  白予灏指尖有些颤抖,似乎连那把轻如蝉翼的长剑都再也握不住,冰冷锋利的剑气似乎也穿透那厚重的剑鞘,嚣张而锋利的,刺痛自己的全身。
  “师傅……”白予灏叫他,怯生生的,似乎连那麽一点微弱的希望与紧张,都跟著这个男人的动作,微微滴发著颤。
  肖烜好像想起了以前的事,看著白予灏的眼神也十分复杂,有关爱,有憎恨,有失望,也有悲伤。这样的表情让白予灏忽然紧张起来,颤巍巍的,不敢在看他的眼睛。
  离幽站在他的身後,笑得有些讽刺:“肖烜,你还管君家的事情做什麽?当初你被逐出皇谱的时候,他们管过你了?”
  离幽轻易地揭开他的伤疤,轻易地破坏他的人生,一如当年,恶狠狠的,带著猎物捕获後的欣喜与得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地端详著他。
  肖烜低头不语,攥紧的拳头却开始微微发抖,兀自隐忍了半响,才渐渐安静下来。
  白予灏也惊讶了一下,随即便安静下来。
  於是一切,就有了最完美与最合理的解释。
  肖烜是自己的师傅,但多年之前,也许跟君氏皇族有著千丝万缕的关系,白予灏猜想,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麽事,後来师傅才被残忍无情地逐出皇谱。
  这麽一想,白予灏心中越发的不是滋味起来,眼神左右乱瞟,却再也不敢看肖烜的。所以因为君赢冽的死,肖烜会口出骂言,会打他揍他,会对他失望透顶,会对他冷漠疏离。
  白予灏忽然明白了。
  可这明明白白的事却如一桶冷水,泼得他浑身发凉。
  至亲之人都无法救他,那还有谁能救他?!连身为医中圣人的肖烜都无法救他,那……还有谁能救他?
  白予灏闭上眼睛,满是苦涩的味道。
  现在强撑他的,也只有那样一种力量。
  一种誓死般的,非要见到君赢冽的力量。
  肖烜抬起头来看他,声音含著不可察觉的痛楚,酸酸涩涩的,渗透到人的心中:“君赢冽死了……事後才如此执著,你觉得……这样有用吗?……”肖烜闭了闭眼睛,强烈的热意刺痛著他的眼眶,停了一会儿,他才再次睁开。
  白予灏轻轻一震,一口气似乎都闭在胸口,憋得脸孔发红,心口处也难受得厉害。
  “师傅……我……”白予灏攥著掌心,微微出了些汗,连长剑都握不住的滑腻。
  肖烜看著他,许久都没有表情,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就这麽怔怔地打量他,过了许久,才微微的叹了一声:“罢了……我真是不该,一时心软,给你写了那样一封信……”
  白予灏还在挣扎:“师傅……我要见……”
  “住嘴!”离幽愤愤地打断他,从身後揽上肖烜的肩膀拍了拍,斜瞥著他道:“这是我的地方,你一个姓白的在这里撒什麽野?”
  “可是……”
  “可是什麽?”离幽只气愤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种慵懒冷漠的神情,连眼都不待抬的,冰冷得接近麻木。
  “你想见,我就非要让你见?白予灏,你也太天真了吧?”离幽轻笑了一声,道:“离月喜欢你,光是为了她,那个什麽君赢冽,让我杀一百次的都不够。”
  白予灏轻易地便被他挑起怒气,憋了一阵,终於再也隐忍不住,指著他的鼻子大骂:“离幽!你住嘴!赢冽被你这般侮辱,你还是不是人!?”
  离幽微微挑眉,显然也是怒了,从骨子里散发出强大冰冷的寒气,虽然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手腕一转,分明是要用毒杀人的招式。
  肖烜一看就明白了,连忙用手按住他,嘴上却没说什麽。
  “我侮辱君赢冽?”离幽冷冷的:“你说的真好笑,你不爱他都可以强要了他的身体,跟你比起来,我的这点侮辱,又算什麽?”
  离幽冷言冷语,却犀利得可怕,仿如一把利剑,冰冷而决绝,寒冷而刺骨的,穿透白予灏的心脏。
  白予灏毫无反击的余地,登时便站不稳了,脸色苍白的可怕,手中紧握的长剑,也终於“!当”一声,掉在地上。
  白予灏登时醒神,忙哆哆嗦嗦地低头去捡,却颤抖著,再也抓不住那把细长的剑柄。
  如此反复,他试了一次又一次,终究拿不起来,反而手指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离幽邪恶地笑著,猖狂而霸,高高在上的俯视他,嘴角极为讽刺的翘起,完全一副看掂量猎物的神情,隐隐的,满眼的不屑和嘲讽。
  白予灏却抖得越来越厉害,一直在重复著低头捡剑的姿势,“!当!当”的声音冰凉而残酷的响彻在空旷的大殿内,他使劲地按住自己不断发抖的手指,几乎用尽力气,几乎咬破牙关,却手软的,再也拿不起来任何东西。
  “怎麽?我说中了?”离幽咂咂舌:“不过话说回来,君赢冽堂堂军神,却甘愿委身於你,也是他贱,这并不怪你。”
  白予灏忽然停下动作,过了数秒,慢慢抬起头来,咬牙道:“离幽, 你说什麽?”
  离幽觉得很好玩似的,挑挑眉:“怎麽?”
  白予灏忽然就猛扑过去,疯了一般,毫无章法的,他甚至忘了自己还会武功,还会用内力保护自己,只是不知轻重,对著那个出言不逊的人,猛兽一般的张开利爪,恶狠狠的,用尽全身力气,一拳就揍了上去。
  离幽猝不及防,过大的冲力让他脚跟不稳,一时也惊呆了被他打倒在地。
  白予灏顺势就扑上去,用胳膊使劲压住他,双眼布满疯狂的血丝,拳头上青筋突突直跳,攥得咯咯作响,对著他修长挺拔的身体,飞快迅速的,又是几拳,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离幽被揍得耳朵嗡嗡直响,这时也终於反应过来,他从来没被人打过,更被人如此狼狈不堪的按在地上,顿时脸便黑了,气得也开始颤抖。
  肩上的小雪貂也不知什麽时候窜到地上,著急地吱吱叫著,来回左右地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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