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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婚姻》

_6 痴梦人(当代)
  夏小星知道要立刻打消他的猜测。自从想离婚以后,她和欧雨声说话的方式就很奇怪,所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就说了这样一句话:“别想多了,和你没关系,是别人的孩子。”她想说的是,这是给别人的孩子买的衣服,她并没有怀孕。
  但她的话说的实在太有问题,就看见欧雨声的脸瞬间变了颜色,眼睛陡然睁大,然后就有支离破碎的东西,仿佛是痛楚,在他的眼里分崩离析了。
  夏小星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话让他产生了误会,她赶紧跟一句:“我是说,这是给别人的孩子买的衣服,和你我没关系。”她还是绕着弯在说。
  欧雨声停了几秒,声音很轻:“就是说,你没怀孕,是不是这个意思?”
  夏小星皱起眉,微微抬高了一点声音:“不是一直都在避孕吗?怎么可能怀孕!”  她话说完,欧雨声就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她走了过来,站到她面前,他突然就伸手把她紧紧的搂在了怀里,似乎他从没这样用力的抱过她。
  夏小星只觉得背上一紧,胸口贴住他,就有点呼吸困难。她刚想出声,欧雨声已俯下了脸来猝然吻住了她,一霎那,一种末日般激烈的吻吞噬了她。好像欧雨声在战栗,她听见他浅促的呼吸混乱的响在她耳畔,似乎他在用这样的方式驱逐着一种恐惧。
  许久他才放开她的唇,却依然低头俯视着她,夏小星微微喘息着看向他,见他眼里燃烧着一种炙热,凝视她良久,欧雨声才低沉着嗓音说:“你是我老婆,你别忘了。”
  短短的几秒,刚刚的他,在地狱里穿梭了一回,那一刻,他体会到了失去的痛苦,竟然这样的疼,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感觉到了恐惧。
  放开夏小星,他似乎恢复了正常,“你今天到哪去了?早上你就出了门。”仿佛很随意的,他问着。
  夏小星还是用看不懂的眼神在看他,即使欧雨声热吻了她,她还是摸不透他的心。
  “去看一个住院的同学,下午到A大去转了一下。”她回答着,只能这样说吧。
欧雨声凝视着她,眼神幽深莫测,夏小星使劲的看着,可她就算把他的眼睛望穿,也猜不着他脑中究竟在想什么。
  她从自己的房里出来,还是去了厨房给母亲帮忙,欧雨声什么话也没说,看着她走出了房间。
  晚饭的气氛很温馨,欧雨声和岳母一问一答着,从天气,说到那些要多吃,可以防止血管硬化,那些要少吃,不会得糖尿病,仿佛是最合格的女婿。夏小星从来不知道他这样会讨大人喜欢,在母亲的面前,他宛如一个邻家男孩,没有了一毫一厘的冷峻霸气。
 徐淑云又以为他是来接女儿的,对着女儿就说:“吃完饭你跟雨声走吧,明天再回来。”明天下午是律师约的探望夏文强的时间,女儿肯定得回来。
  夏小星张了下嘴,不知该怎么对母亲说,欧雨声替她解了围:“我那里是个宿舍,常有朋友在那过夜,小星去了不自在。我在这边的蓝天小区买了个房子,正在装修,估计要不了一个月就可以完工,到时我来接小星回家。”
  夏小星一愣,抬起头看他,见欧雨声正凝望着她,在看她的反应。
  徐淑云已在惊喜的问:“蓝天小区?是不是那个很有名的高档小区?听说它的房价很贵。”
 欧雨声对着岳母微微一笑:“就是那里,妈,到时你也可以来住。”
  徐淑云满脸的笑容:“我会去看看的。”
  夏小星望着欧雨声,他把目光从岳母身上收回,又转向了她,两人对视着,谁也不向对方说话。
  饭后欧雨声就要离开,他在桌边和岳母告了辞,站着对夏小星说:“小星,你下楼送我一下。”
  夏小星正拿着筷子在碗里戳着,低着头不想看他,听他这样说,就抬起了头。
  欧雨声正望着她。
  徐淑云抢过女儿的筷子:“还愣着干什么?去送送雨声。”
 夏小星跟着欧雨声来到楼下,八点多,天已黑透,只有几米外淡朦的路灯和楼上人家窗户里的光亮。
  她站在路边,身旁就是那辆崭新的MINI,扬起脸她问欧雨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欧雨声不理她的话,看一眼MINI,才望向她:“出门为什么不开车?还去挤公汽!”
  夏小星提高嗓门:“我没钱买汽油!”
  “我不是给你卡上打了钱的吗?”
  “我不要!”她说着。
  欧雨声低头看着她,不说话。
  她又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用不着这样做,我会照顾你的面子,暂时不提离婚的事,所以你用不着这样虚情假意的,我不习惯!还会不知所措!”
  昏昏黄黄的灯光下,就见欧雨声脸上瞬间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眸子像深潭一样,暗潮翻涌,却又无处可去。
 良久,他才说:“你觉得我是在做戏?”
  夏小星说着:“要不然是什么?”那么久他都不爱她,未必在她终于给他自由的时候,他倒不想要了。
  这是小说里的剧情,她不相信。
  学不会说
  欧雨声一把拉住她的手,牵着她就向他的车走去。他的车没有停在道旁,而是停在一处专门的停车空地上,那里离开道路,比较僻静。
  夏小星挣了两下,没有挣脱。
  欧雨声其实也偏瘦,个子很高,宽肩,浑身肌肉匀称,两条腿又细又长,并没有壮硕的胸肌或臂肌,但他与生俱来的男人骨骼,赋予了他天生强大的力量,所以每次在他不想松手的时候,夏小星都脱离不了他的掌控。
  就这样被他拖到了车前。
  他按了下遥控钥匙,拉开后车门,就把夏小星推了进去,自己随着坐了进来,顺手就把车门一带。
  车厢里暗朦朦的,下午就停在这里的车,经过了夕晒,这时虽已降了温,但也异常的闷人。两人就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互相对视着,看不太清对方的眼神,只见熠熠的两点星光,空气像被凝住了,呼吸声都不闻,隔着车窗和几十米距离,外面的一扇扇窗户,那些黄黄暖暖的光,恍如隔世,这般遥远。
  许久,欧雨声才说:“我用的着对你演戏吗?”
  夏小星蓦地觉得伤心:“是,你用不着,用不着为我做任何事,是我活该,非要嫁给你,你没有错。你以后还是像原来那样好了,不用刻意装出对我很好的样子,那样你累,我也很累。”
  她话刚说完,欧雨声就倾身扑向她,把她按在了椅背上:“我不是装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两人离着咫尺的距离,昏暗中眼睛对着眼睛,夏小星说着:“……我看不出来。”她看不懂他,当然看不出来。
  欧雨声低头吻住她,手绕到她脑后,固定住了不让她逃离,嘴带着灼热的温度,吮噬着她。直到夏小星几乎不能呼吸,忍不住用手推拒他,他才放开她。
  低低的喘息着,欧雨声用耳语一样的声音说着:“这也是装的吗?”夏小星也微喘着,不说话,他又说,“我以前有这样吻过你吗?”
  夏小星声音有点变调:“……有,你每次在床上也这样亲我。”
  欧雨声依然低沉着嗓音:“那和这一样吗?”她声音里有了点赌气:“一样!”
  欧雨声抬手托住她的下巴:“我那是想要你,现在我没想要你,我只想亲你,这样,也一样吗?”
  夏小星伸出双手想推开他,身体就挣扎起来,说话声音也大了:“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小星!”欧雨声喊着她,还是按着她。
  她身体动弹不了,只能大声的回一句:“你别这样叫我!你还是像原来一样,叫我夏小星!”
  “小星!”欧雨声又叫她一声,她不再挣扎,睁大双眼看着他,一片昏暗中,欧雨声凝视她良久,终于轻轻的说了一句:“对不起!你原谅我……行不行?”
  他还是不会说“我爱你”,也许是情未到真正稠浓的不可化解的地步,可也许,他就是宇宙里的那一种男人,一辈子只会用行动说爱,却永远也学不会用嘴去表达。
  夏小星许久不吭声,过了好一会,才说:“你什么意思?……你在对我演电影还是在演话剧?”
  “小星!”欧雨声叫着她。
  窄小的车厢里,四目相望,远处昏蒙的灯光照进来,一点淡淡的影子,可以分辨出眉眼,视线却看不真切。
  好久,夏小星才说:“难道你想告诉我,你开始喜欢我了?”欧雨声不说话,她又说,“不说话是不是表示默认了?”
  欧雨声依然不作声。
  她挣扎一下,把他推开一点:“欧雨声,不要说我不相信你,就算我相信了,你觉得我会怎么做?马上投入你怀抱,屁颠屁颠的跟你回去做老婆?我做不到了,我告诉你!我的心态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已经说服自己不去爱你了,我也把最难过的时候熬过来了,现在的夏小星,已经凤凰涅槃了,她可以没有你,你知不知道?!”她的声音变了调。
  欧雨声俯过脸去吻住了她,夏小星挣扎着把脸扭开:“你不要动不动就来亲我,你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让你亲。”
  可是欧雨声的体力又占了上风,他一只手搂住她,把她紧拥在怀里,另一只手捏住她下颚不管不顾的就亲了下去,含住她唇舌细细的揉弄了一番他才放开她:“那我现在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夏小星被他搞得心有点乱,好一会才重回状态:“结婚三年,我一点收益都没有,你已经被ST了,我正准备把你处理掉。”
  欧雨声笑了:“我被ST了,但还没有退市,我还有机会摘掉帽子,是不是要我来追你?”
  夏小星说:“不知道!”
  欧雨声把她又往怀里收了一下:“是不是摘了帽子就回去给我做老婆?”
  夏小星不作声,欧雨声低头看向她:“那能不能告诉我,要到什么程度才可以摘掉这个ST帽子?”
  她过了会儿才说:“让我感觉到你真的在喜欢我。”
  “现在感觉不到吗?”
  “嗯。”
  “要到怎么样你才能感觉得到?”
  夏小星停了一停,才轻声回答:“不知道。”
  她撒了谎,其实她知道,只要像叶枫那样,她就能感觉到他在爱她了。
  欧雨声走了,终于对她说了对不起,默认了喜欢她,带着笑容走的。临走之前摇下车窗对她说:“我们重新开始,你忘掉原来的我。”那一刻,她听到了他的真心。她明白对欧雨声来说,这已经非常不易了。
  只是感觉不够。
  也许是她太贪心,以前没有的时候都能不顾一切去爱他,现在有了,反倒用了降温的态度去看他。是想要的更多,还是三年的冷漠积成了寒冰让她变得冷静她也不太清楚,她只是觉得,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回到他身边。
  虽然她很想,但是不能,她想看的更清楚。也许潜意识里,她还在拿他和叶枫做对比,现在,不知为什么,叶枫的每一次呼唤,每一次凝睇几乎都能让她落泪,他究竟是用了多少深情在爱她,她无法去测量。
  心底里,她是不是也在期盼欧雨声能爱自己到那种程度。
  人性真是贪婪的,三个月前欧雨声一个温和的眼神都能让她瞬间幸福,而现在,他默认了喜欢她,她却不觉得满足。
  一夜睡得不好,做各种各样的梦,有欧雨声的,说带她去看新家,也有叶枫的,站在A大环山路的金色碎阳下叫她“小星”。
  她竟然难受。她给了叶枫太多缠住她的机会,终于让他走进了她的梦里。
  起床已过了八点,洗了脸刷了牙,她又给叶枫打了个电话。现在她已能熟练的拨他的号码了。电话没有打通,说:“你拨的电话已关机。”
  她看着电话愣神,母亲在客厅喊她吃早餐。饭桌上母亲说家里该做清洁了,地板两三天没拖了,又说太阳很好,可以洗洗床单晒晒被子。
  她忙了一上午,做家务真的比上班还累,但也很好,她没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欧雨声中午打电话来,说来了个外地客户,晚上不能过来吃晚饭了,电话里嘱咐她出门自己开车,不要去挤公汽,她答应了他。
  两点她在去市郊的公路上与律师会合,身上带着一包衣服。她还是搭公汽来的。上了律师的车,车直奔城郊的看守所而去,父亲,正在那里等着她。
  埋个地雷
  夏小星没有见到父亲。
  在看守所戒备森严的门旁,律师向武警出示了证件以后,说她是当事人的女儿,她经过有关部门的同意,带她来给父亲送点御寒的衣服。
  盘查他们的武警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就说律师可以进去,但她不能。理由很简单,因为当事人是未决犯,在法院判决之前,是不允许和家属见面的。
  在这种严肃的不能有笑容的场合,说了一,就绝对不能二的。
  她和律师走到几米远的地方,律师抱歉的向她解释,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常识,所以她跟检察院和法院都沟通过,“他们都默许了的,但看守所是检察院、法院、和武警三家管辖的地方,武警这一关还是通不过……”她表示着无能为力的遗憾。
  夏小星见她说的真诚,宽慰着她:“没关系,谢谢你有这份心。”
  律师脸上依然布满歉意:“衣服我帮你带进去,你有什么话要我替你转达吗?”
  她低头默了几秒,抬起头就对律师说:“你告诉我爸,就说孩子没了。”
  律师微微一诧异,显然这话太有冲击性,也太令人遐想,目光在夏小星脸上转了一圈,她随即识趣的就什么都不问,只说:“就这些?”
  夏小星点了下头:“嗯,就这些,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她坐在律师的车里等着她。
  下午两三点,秋阳高照。这里靠近城郊,不应该荒凉的,可这周围没有树,没有建筑,只有孤零零的一座高墙和通向前方道口的一条水泥马路。
  看不见人。
  孤零零的路两边种着些蔬菜,熟透的莴苣长的很高,一片片叶子在阳光下散着绿,还有一墩墩大白菜,饱满的菜帮裹在一两片黄叶里,看不见野草,也没有孤鸟飞过,可一样给人一种凄凄荒荒的感觉。
  如果身后是一个农家小院,眼前的景色定然是另一番境况,宁静的田园气息,阳光明媚的秋日午后,可是,不是的,现在她的身后,是一圈森然危耸的高压电墙和武警把守的铁门。
  她想父亲必定是后悔的,在那个被限制了自由的白墙里,他一定在悔恨晚年没有抑制住的贪欲。
  律师没有多久就出来了,因为在日头下烤着,虽然开着窗,车里还是有点窒闷。她打开了空调,调出一点小风,然后对夏小星说:“我把你的原话转述给了你父亲,你爸最后说,让你去他的书房,他在书桌抽屉里留了一样东西给你,你想怎么处理它,随你的意愿。”
  她顿了两秒,就点了下头,说了声:“辛苦你了。”
  女律师极有涵养,回答着她:“这是应该的。”并告诉她,她父亲的审判日期离的不远了,最多再有一个月,判决之后,就可以见面了。
  她再次道谢,说:“劳烦你费心了。”
  女律师看她一眼,精干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不要和我客气了,你老公在检察院和法院上下打点,所以今天我才带你来。这种明知不可为的事,我可是第一次做,也是想碰碰运气,果然还是行不通。你告诉他一声,我可是努力了,他最近把欧龙公司的法律事务委托给了我们律师事务所,我们主任笑了一天,说到年底要给我派个大红包,我还想好好谢谢他呢。”
  夏小星楞了一下神,这才知道原来今天此行,里面是有这个渊源的。
  回城还不到四点,律师说顺道送她到市委小区,车子在市区主干道上行驶着,一座座高高矮矮的楼房向后滑去,她和律师聊着天,一侧脸,就看见一座崭新的高楼,阳光下,玻璃幕墙耀眼的闪着光,熠熠的晃眼,就这样,“亚洲心脏病医院”几个红色的大字还是撞进了她的眼里。
  她扭头就对律师说:“前面路口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在这里下车。”
  律师减了车速:“这还没有到你家。”
  她说着:“我去看一个住院的朋友,他就在这家医院。”
  “噢,”律师应一声,就靠边停了车,“有事我再和你联系。”
  “好的。”
  她下了车,关上车门,隔着车窗和律师摇手道别。
  她要过马路,马路上车流滚滚。
  自从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出现,人类就再也无法摆脱它,它带给人们巨大的利益和便捷,可自它出现,也有无数的生命,殒闭在那滚滚的车轮底下。
  这是文明的代价,有利,必然有弊。可相对于进步而言,这点牺牲,人类接受了。
  车子实在太密集,夏小星这次也遵守了交通规则,她在斑马线上等绿灯亮了才过的马路。
  路过一家小小的铺面,不足两米的柜台上摆着各种红红绿绿的饮品,她问:“老板,有没有豆浆?”正在看着小电视的女孩回过脸:“有豆浆味的奶茶,你要吗?”
  她摇头:“不要奶茶,只要豆浆,你有吗?”
  那女孩答:“不是原味的,是速溶豆浆晶冲的,可不可以?”
  她犹豫了一下:“好吧,给我来两杯吧,是甜的还是咸的?”
  “都是甜的。”那女孩说道。
  她再没说话。
  提着两杯豆浆,她进入医院大楼,上电梯,出电梯,这回她才注意到,叶枫住院的楼层属于心脏外科区域,白天,下午四点多,这里的走道也出奇的安静,她从护士点走过,两个护士一个在配药,一个在伏案写记录,抬头看她一眼,都没有理她。
  她去向走廊深处的病房。
  门闭着,上方的小窗口只看见门后的过道和正对门的病房一角,她敲门,嘴里喊着“叶枫。”
  等了一小会儿,没有人应。
  她又敲,又叫他的名字,顺手就轻轻的推了下门,门应手开了五指宽的一条缝,依然没听到回答。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床上睡着一个人,听到她进来的声音,那人转过了头。
  不是叶枫,是个年纪比他大很多的男人,他看着她,问道:“你找谁?”
  夏小星愣住,呆了几秒,才说:“这个病房里原来的病人出院了吗?”说完她意识到,这个问题似乎应该去问护士。
  果然那人回答她:“你去问护士,我是今天才住进来的。”
  她出了病房就掏出了电话,按了叶枫的号码,把电话举到耳边,里面传出的依然不是“嘟”声,而是那个令人听着更想不停拨电话的女声:“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又拨一次,还是这个声音。
  放下电话,她在雪白刺亮弥漫着药水味的走道里立了一下,随即就快步的向护士点走去。两个护士正在聊天,她打断了她们:“麻烦问一下,六号病房原来的病人是不是出院了?”
  一个护士回过头:“几号病房?”
  她赶忙重复一遍:“六号病房,一个叫叶枫的病人。”
  “噢,他啊,走了。”那护士说完,扭头又继续说话去了。
  她在护士点前半开放的隔断边站了会儿,终于在两个护士絮絮叨叨的谈话声中去向了电梯。
  出了医院门她就抱着电话给叶枫发短信,六个字,叶枫,你出院了?按了发送键,她停了一下,又发了一条,你手机怎么总是关机?
  收起电话她去乘车,又要过马路,日头下她觉得有点渴,一路走就一路喝了一杯豆浆。人工豆浆甜的发腻,她想起叶枫昨天说到咸豆浆时的那个表情,孩子气似的馋嘴模样,好像就在眼前。
  电话打不通,她就联系不到叶枫了,她只知道他的手机号码。
  她只能等着他什么时候又毫无预兆的在她面前冒出来,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他看见了她的短信,就会给她打电话,然后用拖着尾音的腔调,叫着她。
  “小星……”
  回到家,母亲双眼就望住她,她知道一定会让母亲失望,果然一说没有见到父亲,徐淑云就转身进了厨房。她跟进去,叫了一声“妈”,徐淑云没有回头,顿了片刻,才说:“你去歇一会吧,我来做饭。”
  她在厨房门口站着,见母亲始终埋着头在水槽边摘菜,心里明白母亲大约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站在房里,她想着律师的话,就去向了书房。
  书房还堆着她从自己家搬来的东西,她绕过它们来到父亲的书桌前。书桌很大,暗红色的桌面,有着透明的琥珀光泽,复古式造型,抽屉就有七个,左右各三个,当中还有一个。多归多,好在各个抽屉井井有条,她原先就看过,今天有目的的又翻一次,并没有发现什么父亲留给她的东西。
  但父亲既然这样说了,那肯定是有这个东西存在的。她把当中的抽屉整个的端了出来,俯下头,她向空了的抽屉深处望去,终于找到了父亲留给她的东西。
  一份房产证。
  装在一个牛皮大信封里,用透明粘胶纸贴在抽屉底层。
  是那个女人住的房屋的产权证书,户主写的却是她的名字,夏小星。
  她记起来,父亲有一次是要过她的身份证,当时含混不清的没有细说理由,她也没有多问,就给了他。父亲为什么要写她的名字,而不写那个女人的名字?他明明是替那个女人买的房子。
  抬起头,她脑子转了两圈,隐隐约约有点想通了。
  昨天和叶枫去找那个女人的情景浮现在她的眼前,那个没什么教养的粗鲁壮硕男人,叶枫连着叮咛她两次不要独自去找他们,或许,父亲也知道有这个男人的存在。
  在房产证上写女儿的名字,那是因为父亲知道,假使这个女人真的为他生了孩子,即使女儿知道了,看在孩子的份上,女儿也不会把这个女人赶走。那么今天,孩子没有了,父亲给她这份房产证是为了什么?
  律师转达父亲的话是,你想怎么处理,随你的意愿。
  那套房子估计值五十万左右,父亲是想让她收回,去还上缴了的赃款的债吗?
  似乎就是这个意思,父亲知道他的亏空,是女儿帮他填补的吧。
  前因后果
  夏小星把房产证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放在了一个不会被母亲看见的地方。母亲刚刚恢复了平静,近期她不想再勾起她的伤心。那个女人的事,她准备过几天再告诉母亲,也许那个孩子没有了,站在母亲的角度,会觉得宽慰一些。
  拿起手机,她翻了一下,那个女人的电话号码,她记得上次好像储存了的。找到了。
  问题是怎么跟她开口,她和那个男人,会甘愿从那个房子里搬出来吗?如果把那房子卖了,她倒是能够早点偿还许青兰和叶枫的债务了,虽然只能偿还一半,但她的压力却可以减轻许多。她还是不想用欧雨声的钱,她说不清理由,也许,是因为她始终不能产生真正做欧雨声妻子的感觉,可也许,是因为她还在犹豫要不要重回他身边。
  这一次,看不见足够的爱,她是没有勇气回头的。
  叶枫没有给她打电话,她觉得奇怪,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叶枫怎么可能看见了她的短信而不给她来电呢?除非他出了了。可这也不对啊,就算他出了了,叶枫也会从了外给她来电话的,对这一点,她确信无疑。
  那就只剩了一种假设,那就是叶枫没有看见她的短信。
  是什么状况导致了这种情况的发生?手机丢了还是匆忙出了换了手机号?她脑中冒出许多种猜测,如果真是这样,她想臭骂他一顿。她第一次感觉自己有点在挂念他了,他却渺无音讯了。
  隐隐的,她心里有些些不舒服,并且不自觉的开始等待叶枫的电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等待,被压入了心底,又因为被埋了起来,她反倒好几次做梦都梦见了他,每次在梦里,他都在叫她“小星……”醒过来之后,想起叶枫的次数,仿佛就比以前多了一些。
  她的生活步入了常规。
  经历了一系列动荡,从失去家,夫妻分居,到萌生离婚的念头,再到欧雨声反过来追她,现在,似乎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
  她向欧雨声的一些安排妥协了,因为十年难以更改的爱。
  她答应他不出去乱找工作,就在童氏广告公司做兼职。看见她重新回来,整个广告公司欢天喜地,童颜对她说了好几声“谢谢”,小安更是喜的不行,说有钱追女朋友了,还当场拍胸保证,三个月之内教会她几款最常用的广告制作软件。
  大部分时间她还是搭公汽上下班,欧雨声给她买的车,她隔几天开一回,也是怕搁置的太久,会攒了太多的灰。
  几个星期一晃而过,这天她从广告公司出来,就见街上下着点小雨。那雨细如银丝,落地无声,只是把那柏油路面打湿了,可空气却变得阴冷,她站在公车站牌下等车,身后是几株极高大的法了梧桐,一点小风吹过,三两片黄叶飘落,她握一握有点冰冷的手,才意识到真的入冬了。
  叶枫依然没有电话。
  回到家看见桌上已摆了好几道菜。欧雨声现在有空就会过来吃晚饭,一点都不惧怕傍晚五六点的塞车,徐淑云的腿脚已经好利索了,所以每天做好了饭菜预备着女婿来吃。
  夏小星洗了手来到厨房,看见母亲还在炒菜,就说:“妈,你还在做,他不一定来的。”
  徐淑云一脸的笃定:“雨声昨天没有来,今天肯定会来,你把碗筷拿出去。”她无奈的看着母亲,只好拿起碗筷,刚摆好,就听见楼道门铃响了起来。
  她听着他的上楼脚步声,一步一步,和从前一样的稳健干脆,只是那时的欧雨声,仿佛是气定神闲的,而现在,听着却像是有一分急切。
  她打开了门。
  欧雨声进门就摸一下她的头,她侧着脑袋挌开他的手:“洗手去!”欧雨声舒展着眉头看向她,面容看似沉峻,眼里却尽是惬意。
  三人坐下来吃饭。
  饭桌上欧雨声告诉岳母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只是要散散气味,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搬进去住了。徐淑云很高兴,喊着他吃鱼。
  他夹了一小块鱼肉,接着就吃蔬菜去了。夏小星喜欢吃鱼,吃了鱼肚鱼头,看半条鱼尾剩在盘里,就搛了起来。欧雨声看见了,伸过筷子就把鱼尾从她碗里夹了过来,然后向盘子里的另一条鲫鱼示意了一下:“你吃那条,尾巴留给我。”
  徐淑云闻言抬起头:“雨声怎么学你爸爸,也专门挑鲫鱼尾巴吃。”她本是笑着说的,但无意中提到夏文强,脸就僵了一僵。
  欧雨声抬手把另一条鱼尾也夹到了自己碗里,仿佛没注意到岳母的表情:“鱼是靠尾巴来提供动力的,鱼尾肉是最鲜美的,会吃的人才吃它。”说完就低头对付那两条鱼尾去了。
  夏小星看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夹着鱼头啃了起来。她买菜,是从来不买鲫鱼的,因为刺太多,只有在父母这,她才会吃到鲫鱼,可一般也只吃鱼头和鱼肚,尾巴,向来是父亲的任务。
  欧雨声后来一直在忙乎两条鱼尾,一根一根的剔刺,基本没吃其他的菜。
  饭后两人还是出来散步,这一个月以来,一直是这样。
  零星的几丝微雨,几乎感觉不到,只是在路灯黄橙的光晕里,偶尔可以看见有银芒滑过。空气很潮湿,有浓浓的雨气。
  小区里楼房密集,道路不宽敞,停的车又多,倒不如外面修整的像步行街一样的人行道来的通畅,因此这里的人,都到街上去散步。
  欧雨声牵住她的一只手,拉着她慢慢的向北门外走去。
  一边走,欧雨声一边问着她:“你几时跟我回家?房子都搞好了,哪天带你去看一下。”
  夏小星不作声。
  欧雨声站住,扯住了她:“你准备什么时候结束我的单身生活?”
  夏小星仰起脸望向他:“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像谈恋爱一样,我们正好补一课。”
  欧雨声的眸子深深的看向她:“每天把我骗出来,哄着我和你在街上逛,不敢和我关在一个房间里,这也叫好吗?我可是你的合法丈夫,和你同床共枕三年了。”
  “你是ST,帽子还没摘掉呢!”夏小星甩开他,独自向前走去,欧雨声站着,望着她的背影,隔了几秒,几步追上来,又拉住了她的手。
  两人再不说话,沿着街慢慢晃着,气氛看似和谐,但脚步却并不一致。欧雨声只是紧紧的攥着她的手,他知道绝不能放开,可他也找不到该从哪突破,这不是攻克软件,他一点都不擅长,从小到大,都是女人来爱他,今天爱上自己的老婆,他却对着她束手无策了。
  想起几个月前的夏小星,他竟有了不真实的感觉,那个哄着他讨好着他的夏小星,真的是眼前这个夏小星吗?为什么他那么晚才醒过来,究竟怎么做,他才能重新找回那个夏小星?
  他是如此的想念她。
  即使他想否认,也否认不了了!
  两人慢悠悠荡到小超市门前,又被那个卖花的小女孩拦住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欧雨声一边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红色的钞票递给她,一边接过玫瑰问着她:“你记不记得是第几次卖花给我了?”
  那女孩不好意思的看他一眼:“哥哥,你真大方,我记住你了,下次不会再找你了。”可立即,她又恢复了卖花的圆滑老练样子,“哥哥你长的真帅,你女朋友也长的好漂亮。”
  夏小星终于忍无可忍了:“谁要你拍马屁!你下次再过来,我立马叫城管来抓你,你信不信?!”
  那女孩抓着钱,转身就跑的不见了人影,欧雨声扭头看向她:“干吗发这么大火?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城管有空管她吗?”
  夏小星对着他就嚷:“你是猪啊!一次一次的上当,这花才值几块钱啊?你就一百一百的给,有这个钱,你去捐给希望工程好了,那还可以留个名!”
  “欧龙公司年年都有捐。”欧雨声随口回答着。
  夏小星横他一眼,转身向前走,欧雨声伸手拉住她:“花!”就把玫瑰递到她眼前。
  她劈手夺过,又要迈步,手却被欧雨声拽住:“前几次你都默不作声的看着我买花,今天怎么就发火了?”
  她抽了两下手,没抽出来:“她要是每次都找你,你是不是每次都要买下去?”
  欧雨声笑:“不会的,你没看见她刚才的表情,她也会不好意思的。”
  夏小星翻了他个白眼:“你干吗不还价?她要一百你就给她一百。”叶枫那时说,玫瑰代表爱情,爱情是不能还价的。欧雨声又是为了什么?
  她望着他。
  欧雨声抬起手掐了下她的脸,橘黄的灯光下,他的眸子里映了些斑驳,说出的声音很轻:“你值这个价,她要的再多,我都会给。”
  夏小星望着他愣了几秒,然后说了一句:“你就是钱多烧的!”说完挣脱他手就向前走,欧雨声长臂一伸,抓住她手腕把她扯回到自己身边,两人四目相望,对视了片刻才顺着人行道继续往前走。
  似乎雨密了一点,远近的灯光都带了雾气,幸好梧桐的叶子还没落光,他们走在树下,并不觉得有雨。时间流逝的缓慢了,周围的人声车声也变得有点遥远,一种情愫在他们之间渐渐的萌生,直到一个声音突兀的打断了他们。
  几米外有个人叫住了他们:“哥,这种天还来散步啊,也不怕淋着雨。”是欧岚岚,她身边还立着一个人,很秀气,很文静,她两眼望着欧雨声,脸上是遮掩不住的黯然和失落。
  吴娟。
  就像那个卖花的小女孩一样,夏小星这个月也是第三次在这条街上碰见她了。第一次,是十天前,她相信那是偶然,但在一个礼拜之内,又连续两次碰到,她就不觉得是偶然了。
  欧雨声还是牵着她的手,回答着欧岚岚:“你们也来散步?”目光就向吴娟瞟了一下。
  吴娟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我陪娟子来买点化妆品。”欧岚岚说着,就向夏小星点头打了个招呼。
  “噢,那你们去吧,我们走了。”欧雨声显然是想快点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拉着她的手,就加大了步伐。
  越过了三四盏路灯,五六棵梧桐,欧岚岚在后面追了上来:“哥!”她喊着。
  两人回过头。
  欧岚岚站到他们面前,瞄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犹豫了一下,才说:“娟子说有话要对你说,她让你过去和她谈几分钟……”她眼睛看向夏小星,似乎在等她表态。
  欧雨声没说话,只是抬眼望向远处。
  一二十米外的灯光下,吴娟低着头,脚在地上划着,用背影对着他们。
  夏小星抽回自己的手,望着欧雨声。
  欧雨声抿住唇站了好一会,才向她转过脸:“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几分钟就回。”眼睛就望住她。
  夏小星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欧雨声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又说一遍:“我几分钟就回,在这等我!”说完才迈着长腿向吴娟快步走去。
  夏小星望着他颀长的身影一步步走远,咬住了唇。
  欧岚岚没有离去,还是站在她面前。
  “对不起!”她史无前例的向她道着歉,“他们俩有些话必须说清楚……娟子太犟,只有我哥亲自去说她可能才会清醒,我不是在拆你的台……”
  夏小星截断了她的话:“你没做错,是我拆散了他们。”
  欧岚岚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微微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至少今天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停了一下,好像在考虑该怎么说,“我哥对你好像挺上心的,龙辉也说我哥喜欢你,以前我那种态度,希望你别记在心上。”
  夏小星眼睛看向别处:“无所谓。”她是真的无所谓,欧岚岚态度的转变,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变化。
  谈话陷入僵局,短暂的静默之后,欧岚岚重新挑起了话题:“你大概不清楚我哥当初答应和你结婚的真正原因吧。”
  夏小星扭头望过来,她接着说,“其实是为了我爸爸。”她自嘲的笑了一下,“以前我那样对你,按理来说应该是没有资格的。我爸的工程公司那时候资金周转不灵,没有银行贷款工程就做不下去,破产还好说,问题是欠了几百个工人将近半年的工资,正好又碰在风口上,报纸上天天在登恶意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报道。我爸那时候连家都不敢回,每天东躲西藏的,我爷爷急的中了风,一下就躺在了医院里,我哥这才答应和你结婚的。可我爷爷还是被我爸爸害死了,所以我哥到现在都不愿叫我爸一声叔。”
  夏小星记起来,她和欧雨声的婚期是因为他爷爷的去世推迟了几个月的。
  “你和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她问着欧岚岚。
  前因后果2
  昏昏茫茫的路灯下,欧岚岚脸上没有了昔日的尖锐。
  “我说这些,没什么恶意,你不要误会,我真正想说的是,娟子这样做,你不要太介意。”
  见夏小星依然面无表情,她顿了一下:“她从小就喜欢我哥,我哥出了,她哭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把我哥等回来,终于感动了他,两人刚确定关系,我家就出了这样的事,我哥就和你结婚了……所以我一直对她有内疚的感觉,心里是希望你和我哥最后过不下去,我哥再回到她身边……”
  夏小星语调冷淡的插了一句:“是不是现在这样让你失望了?”
  欧岚岚并不在意她话中带刺,只是说着自己的:“龙辉已经说了我了,他最了解我哥……以前那样对你,真的很抱歉,其实反过来想一想,你要不是真心喜欢我哥,又怎么会那样做呢?你和娟子一样,都是一个傻瓜。所以希望你谅解她今天的行为,她是太冲动了,当着你的面这样做,我劝不住她,才想着干脆让我哥去说清楚算了,我真的没有恶意,你相信我。”
  这是三年来夏小星第一次见欧岚岚这样客气的带着点真诚对她说话,但她并没有动容,就像一直被寒冷的冬风吹着,早已被冰的麻木,即使那风停了,失了温的身体却依然不会觉得温暖一样,她心里没什么感觉。
  她没有介意吴娟过分,当初是她拆散了他们,她也没有生欧岚岚的气,她一贯的尖酸刻薄仿佛也是情有可原的,她只是在想她自己,当年一身孤勇的夏小星,真的太一厢情愿,也太幼稚了。
  她和欧岚岚告辞,说自己先走了,欧岚岚怔了一下,似乎想留住她:“我哥不是让你等他的吗?”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欧雨声很醒目,她看不见吴娟,她被欧雨声遮住了,她只看见欧雨声。
  他背对她站立着,雾蒙蒙晕黄的一片光里,他穿着黑色短大衣,领子立着,灰色西裤裹着长腿,那样高挑的身材和显眼的气度,人来人往的街头,她夏小星,只需抬眼就可以锁定他。
  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嫁给他吧。
  她对欧岚岚说着:“我先走,他会来找我的。”就转身离开了。
  欧雨声并没像她想得那样很快就找过来,谈话时间早就超出了他说的几分钟,她走出了上百米,他也没有追过来。夏小星没有回头看,也没有站着等他,路过一家内衣店,她拐了进去。
  是家女士内衣店,面积大约有三四十平方米,收银台在最里面靠着墙,左右两面从高到低挂满了胸罩内裤和背心,店中央还竖着立了两排货架,架上展示的是各种颜色和质地的睡衣。她走到货架末端转弯处站住,脸朝着门,拿起一套睡衣看着。
  货架和人差不多高,正好把她遮住。
  过了片刻,她就看见欧雨声匆匆的从玻璃门外走了过去,几分钟以后,他又匆匆的回了过来。她站着没动,看着他高大的身影从眼前快速的掠过,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没有接,按了关机。
  小店里还是很热闹,这里挨近市中心,周围又是大片住宅区,因此临近九点,店里还有四五个年轻女人在挑内衣,一个在还价,还有两个拿着胸衣在比划着,她回过身,发觉一个营业员正盯着她。
  她一动不动的拿着套睡衣站了太长时间,那个营业员已经看了她好一会了。
  她最后掏钱买了两条打折的丝绸内裤,似乎也是值得的。
  从内衣店出来,她没有从北门回家,小区太大,东南西北都有出入口,她走了西门。
  一点濛濛的细雨,空气冷丝丝的,又湿又重。
  靠近自家那幢楼的时候,她在拐角处的阴影里站住了,她看见欧雨声急匆匆的从楼道里出来又向着北门的方向走去。
  她看着他绕过楼不见了才回家。
  用钥匙打开家门,徐淑云从房里走了出来:“你在楼下碰到雨声没有?他找你去了。”她低头换鞋,含混的应了一声,徐淑云又问:“他回去了?”
  她嗯唔着,就问母亲:“妈,有没有热水?我要洗脸洗脚。”徐淑云转身向厨房走去:“我给你烧,马上就好。”
  洗完走出卫生间,她刚进到自己房里,就听见客厅传来门铃声,母亲在接对讲电话,放下电话,就在大声喊她:“小星,你刚才没碰见雨声啊?”
  她没回答,在床边站着,不到一分钟,客厅有人进门,随即,她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欧雨声走了进来。
  他微微喘着气,胸口不明显的起伏着,喉结还在滚动,脸上淋了点细雨,有点淡淡的湿润,朗眉紧蹙着,面色很冷峻,望着她的眼里,还有一丝来不及消褪的着急和焦虑。
  两个人对视着,欧雨声走向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他问着。
  她面无表情的回答:“手机没电了。”
  欧雨声一下把她扑在了床上,重重的压住她,捉住她的两只手腕俯视了她几秒就吻了下来,他唇上还带着屋外的寒冷,凉凉的包裹住她,只是没一会,就灼热了起来。
  欧雨声含着她的唇舌,不放过她任何一个柔软的地方,极尽的唇齿纠缠间,夏小星仿佛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和不安,抬起头,欧雨声的呼吸轻暖的拂着她的脸,他低声说:“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不接我电话,故意让我来回找你,是不是?”
  夏小星抿着唇不说话。
  “以后别再这样玩我了!”欧雨声从喉咙深处发出低语,说完,又吻住了她。
  夏小星几乎不能呼吸。
  离开她的唇,欧雨声的眼里燃着两簇火苗,仿佛幽亮的火烛,他把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在她腰上抚了两把,就直接到了她胸前,夏小星挣了一下,被他用力压住了。紧盯着她乌黑的眸子,欧雨声揉捏着她的丰盈,五指不停地使着力,最后用掌心包着她的柔软,指端就捏住她的敏感搓动着,夏小星扭了起来,嘴里轻喊着:“不要!……你放开我!”
  欧雨声不理会她,压住她,继续动作着,望着她的眼睛愈来愈热烈,她还在低喊着:“不要!……”似乎他最终管住了自己,俯下脸又堵着她嘴亲了一下,然后用低到只能他们两人听到的耳语说道:“我最多再等你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接你回我们俩的家!”
  他语气忽的一变,隐藏了一个多月的欧雨声的霸道本性又显山露水:“你给我听好了,夏小星!是你要嫁给我的,所以你别想从我手里逃跑,我欧雨声不会再放开你了!”
  欧雨声最后还是松开了她,临走之前,他把短大衣的下摆撩开了给她看了一下,说道:“看见没有?它忍得很辛苦,也许下次就忍不住了,你要是再敢这样玩我,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他用暧昧的眼光看着她,嘴边一丝揶揄,“那种滋味,你很熟悉吧!”
  夏小星对他翻着白眼,欧雨声似笑非笑的离开了她的房间。
  这样一闹,两人一个月以来的柏拉图关系似乎近了一步,但夏小星仍在犹豫,究竟在彷徨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童氏广告为欧龙公司打造的第一波广告宣传攻势在全了的各大媒体、网络、电视上拉开了序幕,紧接而上的,就是街边的广告铺陈。夏小星现在只要出门,就能在街上的广告牌上或是公车车身上看见欧龙公司的大名。
  这一天下午她像往常一样来到广告公司,小安在手把手的教她广告软件的学习,她已经掌握了Photoshop动画的基本操作技能,小安夸她学的快,开始教她MAYA了。
  她刚在电脑前坐下,童颜就推开了策划室的门。
  “小星,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原来是给她业务提成,欧龙公司的前期广告应付款分两次到账了,按比例,她可以拿到两万块钱的报酬。
  她看着推到她面前的鼓鼓的信封,童颜在说着:“这是你应得的,不论是谁跑下这个业务都会有这笔钱,你老公没有额外多付钱给我,我只是在兑现对下属的约定。”
  她什么话都没说,拿起钱,只说了两个字:“谢谢。”她没那么矫情,既然是该得的,童氏广告公司也确实受益匪浅,她没有理由因为欧雨声,就不要这笔钱。
  下班后她没有回家,而是在公司楼下给许青兰打了个电话,邀她出来吃晚饭。许青兰一向干脆的人,今天不知为什么,有点推三阻四的。
  她火了,对着电话吼了一声:“你给我滚出来!没有你,未必陈凯会饿死!”
  挂了电话她去了附近的银行,在自动取款机里提了一万块钱。这是她近三个月来攒下的钱。现在她很节省,把童氏广告的八百元底薪作为一个月的零用开销,吃饭用的是母亲的钱,她的工资几乎全部攒了起来。童颜曾说要给她加薪,她拒绝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事很少,基本都在学习,她对童颜说,你加薪,我就走,童颜就再没提起这事。
  拿着钱她去了党校附近的一家自助餐厅等许青兰。
  几个月前她常来这,甚至把它当中午的食堂,那样她就不用吃真正食堂的饭菜了。
  这里的自助餐是42元一个人,属于中低价位,却每每有鲜艳的海蟹上盘,虽然那些海蟹无一不被分解的支离破碎,但在内陆城市,它也算是不错的海鲜了。因此她常来吃,只是最近三个月从来没来过。
  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她等着许青兰,远远的看见她的身影在街边出现,她起身迎向门。
  门前有三步台阶,她伸出手去搀自己的好友。
  手触到许青兰的手腕,她立即缩了一下,她顿时察觉到有异:“你手怎么了?”她问道。
  许青兰不自然的笑了一下:“没什么,搬东西的时候拧了一下。”说着就提脚迈向台阶,她赶紧搀住她胳膊,没去碰她的手腕。
  两人面对面坐下,她又问许青兰:“严不严重?伤的是右手,你能不能拿筷子?”
  许青兰对她笑笑:“没事,可以握筷子,动作慢点而已。”
  冬天的傍晚五六点,餐厅已点了灯,她们餐桌的上方就有一盏明亮的射灯,光打在许青兰的脸上,夏小星突然发现她额上像是有一块青紫。
  她立即探过身去仔细瞧。是一块青紫,有半个鸡蛋大。
  许青兰躲着,不想让她看,夏小星坐直了身子,问她:“怎么回事?”
  “不小心磕了一下。”许青兰说着,还牵着嘴角想笑,只是半个笑像哭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夏小星板起了脸。她的好友从来都把自己伪装的很好,永远开朗自信的阳光面孔,见了她总是嘻嘻哈哈的,今天却连笑都笑不出来。
  许青兰顿了几秒,又想给她一个笑,只是又没成功:“小星……真的没什么……”
  “你给我说实话!”她厉声说着。
  许青兰望着她不再说话。
  “是不是陈凯干的?”
  许青兰咬住了唇,半天才说:“他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没站稳……”她牵一下嘴,“你也知道我右腿比左腿短两公分……”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什么?”夏小星脸色严峻的像带着霜。
  “没什么,就是争了几句……”
  “是不是因为钱?”陈凯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早在他们两谈恋爱时每次买盒饭都是由许青兰掏钱那会就知道了。
  “小星,你别想多了……”许青兰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是不是因为借给我的十万块钱?”她追问着。
  许青兰顿了半天:“……那是我赚的钱,我自己支配,他管不着。”
  “我只问你是不是因为这十万块钱?!”夏小星抬高了嗓门,旁边两张餐桌旁坐着的人都看向了她们。
  许青兰脸色一黯,轻声说着:“你小声点。”在夏小星犀利的目光逼视下,她低下了头,“他们单位集资建房,所以问我要钱……”
  说着,她又抬起头,眼里有了点泪光:“他只是推了我一下……他没有打我……小星你不要误会。”
  夏小星紧紧的咬住唇,说不出话。
  她把包里的三万块钱还给了许青兰,从餐厅出来,她把许青兰送到了几十米外的公汽站。她们之间用不着顾及面子,都是靠工资吃饭的人,没有那么多的闲钱去搭的士。
  公车开了过来,她看着自己的好友蹒跚着上了车。
  车上没有空座位,许青兰抓着一根铁杆站着,隔着车窗玻璃和她挥手告别。
  她对着她在微笑。
  车子缓缓驰走了,夏小星眼里涌起一层泪水。
  隔了许久,看旁边几个路人都盯着她在看,她才发觉自己身上一直有手机铃声在响。
  她掏出电话,是欧雨声。
  他问着:“你在哪?怎么没回家吃饭?”
  她走出两步稍稍离开公车站牌,然后才开口:“欧雨声,你手上有没有现钱?”银行已经关了门,自动取款机不可能一下拿出那么多钱,可她现在想马上把许青兰的钱都还给她,她一分钟也不想等。
  电话那端微微一顿,接着就听欧雨声说:“要多少?”
  “七万。”
  “现在就要?”
  她回答:“嗯,现在就要,越快越好。”
  电话里传来欧雨声的声音:“你等一下,我打一个电话。”
  原来是你
  夏小星在党校的传达室里等着欧雨声,这里距离她送走许青兰的公汽站不到一百米,她每天上下班就穿行在公汽和这一百米之间。
  传达室守门的是个六十来岁的孤寡老头,也姓夏,都叫他夏师傅,因为同姓,平日里对她格外亲切些,听她说等人,就陪她坐着,也不多言语,却像有事做了的样子。
  她望着窗外。
  这个世上原就有各种各样孤独的人,有的是身体的孤独,一眼就可以看见,譬如夏师傅;可更多的,大约是心灵的孤独,譬如独自爱着的叶枫和吴娟,又譬如明知是错却偏要去达成的她和许青兰。
  每一种孤独,只有深陷其中的人自己方能体会。
  她想起叶枫,一直到现在都渺无音讯,他怎么能这样做?假使她现在要还的是他的钱,她不会从此就找不到他吧。
  这种假设令她难受。
  她有两分钟酸楚的感觉。
  欧雨声黑色的奥迪停在了党校门口,她站起来和夏师傅告别,老头只憨笑着点了下头,她心里竟然生出点歉意,如果能够,她愿意再陪他多坐一会。
  她向欧雨声的车走去,他欠过身来,帮她推开了车门。
  至今欧雨声开着的,也仅是一辆五六十万的奥迪,虽然他生性强势,却一贯不好张扬,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糊涂如她,才会一直没有察觉他早已身价不菲了。
  待她坐好,欧雨声就将车向前滑行了二三十米,贴着路边的两棵树停住了。
  占了人行道,但好在是晚上,不会像白天那般碍眼。
  转过脸,他说:“在这等一会,我正叫人送钱过来。”就望着她。
  夏小星对着他“嗯”了一声,就低下了头。有些事,三言两语也能说个大概,可她现在,却不想说,也没心情说。
  欧雨声盯着她看了几秒,伸过手来抬起她脸让她目光看向他,两人默默的对视片刻,欧雨声宽慰她:“只要是钱能解决的,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要着急。”他的推理很简单,夏小星突然要钱,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笑了一下,想说“谢谢”,又觉得太生分,终究没有开出口来。
  最终,夏小星还是用了欧雨声的钱。
  欧雨声收回捏着她下颚的手,拿起电话拨号码,她看着窗外,听见他在说:“你到哪了?……噢,好,我在文化局党校前面一点。”
  放下电话,他牵过她的手握住:“我的人马上就到。”她又微笑着“嗯”了一声。欧雨声的手宽大又干爽,掌心温暖,熨帖着她,或许她该庆幸,这个时候,她还能有他。
  二十来分钟以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人行道外,一个三十出头的中等个子男人从车里下来向着他们走来,欧雨声推开了车门。
  那人来在门旁,递给欧雨声一个蓝色的小帆布包:“七万,欧总你点一下。”
  欧雨声接过包,抬头对他笑一下:“不用了,辛苦你了,明天我给你补张条子。”
  那人点了一下头,向着夏小星看了一眼就退开了。
  欧雨声关上车门,扭头问她:“现在去哪?”
  她回答:“书苑路,去许青兰家。”
  许青兰在一所不太有名的二级学院里当老师,明明是学历史的,现在却连礼仪、法律常识什么的都要教,上次还在对她抱怨,一周三十多个课时把她的嗓子都喊哑了。
  她从没说过自己天生残疾的腿每周要站几十个小时有多吃力,可夏小星知道,即使这样,她还常常去一些半公半私的职业学院里代课,那十万块钱,就是她这样慢慢攒起来的。
  欧雨声的车停在了一幢有点年代的宿舍楼下,在论资排辈的学院里,年轻点的老师大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夏小星提着钱,向着那个黑洞洞的楼梯口走去,这种宿舍,楼下是没有防盗门的。
  一楼没有路灯,到了二楼,声控灯才亮了。
  她敲左边的门。
  开门的是许青兰,看见她吃了一惊,愣了两秒,脸上立即闪过一丝不安,就问:“小星,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回答她的话,看向她的身后。
  陈凯从里屋里走了出来。朴实端正的一张脸,蕴着稳重和成熟,似乎看不出年少时生活艰辛的影子了,无论怎么看,陈凯都像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
  可就是有这样的一类人,他们心底不坏,只是小气,有点锱铢必较,常常把既得利益放在首位,也许造成这种性格的原因是由于从小吃了太多的苦,说来仿佛也是情有可原的,可往往在为人处事的时候,他们就少了那么一份人情味。
  陈凯就属于这种人。他不坏,他只是心眼小,把钱看的太重要。
  夏小星抬脚向屋里走,许青兰侧身让开,她越过她径自向几步外的餐桌走去,陈凯就在餐桌旁。她没有理他,低下头打开蓝色帆布包,把七万块钱一沓一沓的掏了出来。
  把钱整齐的摆好,她才抬起头对陈凯说话:“许青兰的钱都在这了,谢谢她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你要不要点一下?”陈凯抿着唇,脸上有一抹尴尬。她转身向外走去,许青兰伸出左手拉住她胳膊:“小星……”叫了她一声,却没有说出话来。
  她看着好友额上的那块青紫,轻声的说了三个字:“对不起!”就缓缓推开她手走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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