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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婚姻》

痴梦人(当代)
  错位婚姻
  作者:痴梦人
  旧式婚姻
  夏小星半夜醒来的时候,看见床上多了一个人,欧雨声背对着她,悄无声息的睡着,中间,和她隔着几乎两尺的距离。
  他几时回来的,她竟一点没察觉。
  她愣了半晌,因为今天不是欧雨声回家的日子,明天才是。
  欧雨声并不是天天回家。现在的这个住房,是夏小星父母送她的嫁妆,靠近市中心;而欧雨声上班的地方,是在江那边的光谷开发区,离这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一周有四天住那边,在那里,欧雨声有自己的房子。
  今天他却毫无预兆的回来了,最近两个星期,他好几次这样了。
  觉得头有点疼,夏小星才想到是不是过敏药吃多了,本来应该吃一片的,临睡前,不知为什么,就吃了两片。大多数的过敏药,都会让人嗜睡,她不否认那一刻的自己,有把过敏药当安眠药吃的念头。
  她是过敏性体质,特别敏感。昨天刮了入秋的第一场大风,黄的绿的叶子凌空乱舞,气温骤然降了七八度,傍晚的时候,她的脚上和手背上就起了许多纽扣似的痒包。
  此刻,隆起的痒包消失了,可副作用也来了,两粒过敏药,到底厉害些。
  她静静的望着欧雨声,屋里黑漆漆的,就窗帘底下隐约的一线亮光,他紧靠床边侧卧着,那背影,像及几年前她旅游时从火车车窗里看见的夜幕下的祁连山,起伏绵延,仿佛近在眼前,就在窗外,可其实,是遥遥不可及的。
  她悄悄的爬了起来。
  今晚的月亮,大约很好。不会惊扰到欧雨声,即使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也离她十分的遥远。有时候在他身上,她总能深刻的彻悟到咫尺天涯的真正含义。
  摸着衣橱,墙壁,她蹑手蹑脚的来到客厅。站在落地窗前,她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拉开了窗帘,伴着“嘶”的一声轻响,水一般的月光,顿时倾了一地板。
  玻璃门外是清晰的夜色,她竟不害怕这一刻的午夜三点。
  她一直胆小。源于小时候看的一个故事,说有个小女孩,半夜起床去拉窗帘,结果在窗外看见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在直直的望着她。从此她就怕了晚上去开窗帘。那个故事,她始终没看完,至今也不知道那个小女孩究竟怎么样了。
  披了件衣服,她梭开阳台门站着吸烟。月色皎洁,昨天的第一场秋风,把这个城市上空的污浊空气都吹走了,一片清辉里,她看得见自己手上那一缕袅袅向上的青烟。
  夏小星没有烟瘾,抽烟一向都是闹着玩,结婚以后,知道欧雨声讨厌她身上有烟味,三年来,她更是颗烟不沾。可是,最近她却抽上了。
  原因,是从知道父亲被纪委专案组宣布“双规”,并连夜隔离审查开始的。
  夏文强,C市主管城建开发的副市长,因为贪污受贿金额巨大,被检察机关依法批准逮捕。
  结婚那会她就感觉到父亲有问题,凭他和母亲的工资,怎么可能送她市中心繁华地段价值不菲的房子做嫁妆,后来又送了她一台车,但想着父亲仕途正好,她也就懒得去管。
  像每个被父母庇荫着的孩子一样,夏小星是在蜜罐中长大的。她不觉得自己是高干子女,除了中央的,地方上的,她都不认为是高干。可她承认自己运气不错,摊上了个好爸爸。这个好爸爸,给了她一份收入稳定不用每天准点坐班的好工作,还给了她一个她心仪的男人。
  父亲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甚至在她为了欧雨声一个暑假茶饭不思的情况之下,当场就对她拍胸保证:“爸爸一定会让他娶你,你欧叔叔是爸爸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叔叔手里有两个工程也等着爸爸签字,他家不会不卖我这个老脸的。”
  虽然后来她知道,她公公是为了一个迫在眉睫的升迁,欧雨声的叔叔是为了拿到道路扩建工程和银行贷款才联合起来逼着欧雨声答应了这门亲事,但她也没觉得他家里人是趋炎附势的。
  不过是一件类似于旧时候的包办婚姻而已,她对自己说,若是倒退一百年,男婚女嫁不都这样的吗?几千年来,炎黄子孙就是这样繁衍的。
  况且,欧雨声也丝毫不卖她的帐。
  他是签了合同才和她结婚的。不光是婚前财产合同,还包括婚后的,合同里白纸黑字写着,婚后生活费各付一半,双方财产自理,互不干涉,五年内不要孩子,甚至细到男方一周回家几天,其余时间女方无权过问等云云。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五年后,倘若男方提出离婚,女方不得找各种理由推诿或拒绝。当时看见这行字,夏小星眉毛直跳,欧雨声冷冷的望着她,不等她开口,就说,不答应,那五年也甭谈。
  那时候是六月,离她第一次见他已过了七年,窗外阳光热烈,她却无故的感到一股阴风。
  所以,他们的婚姻,是有条件的期限婚姻。简直就像韩剧《浪漫满屋》的翻版,只不过那里的Rain和宋慧乔是假结婚,而她和欧雨声,是在合同期内真结婚。用欧雨声的话说,是他把自己五年的青春,卖给了她。甚至他用了更恶毒的比喻,说他和她的关系,好比鸭和嫖客,而这种关系,是只讲价格的,所以他提前警告她,不要指望他对她有感情。
  现在回想,她都觉得那时的自己真是着了魔,以为凭着自己的姿色和手段,只要把欧雨声绑在身边,要不了多久,他终会臣服的。
  可是,三年过去了,这个男人依然对她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她甚至搞不清楚他究竟在干什么,只知道他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搞投资,具体投资什么,她不能问,也无权问,因为,合同中明确规定,婚后不得干涉对方的工作,双方个人所得与配偶无关。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偷偷摸摸找人调查他,或者某一天,她发了神经亲自包个车跟踪他。可终究没做出来。
  夏小星,从小被父母宠坏了,固然有时候是自私极端的,可骨子里,她依然是那个胆小怕鬼,不敢半夜开窗帘的小女孩。
  她怕欧雨声发现了之后,会更加的嫌弃自己。
  连抽了两根烟,她觉得支气管呛得难受,躲到厨房捂着嘴咳了几声,她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喉回到客厅。
  月色依然如水,可也依旧冰凉,夏小星还是夏小星,只是这房子,再住不得了。向黑洞洞的卧室看去,只见一团黑,什么也没有,明明那里躺着她最爱的男人,可她就是看不到他,一直是她在自唱自爱,这场起因于她的现代版旧式婚姻,大约会随着父亲的轰然倒台,这房子的消失,更快的走向分崩离析。
  裹着毛巾被,夏小星在沙发上缩做一团。
  迷迷糊糊的睡着,早上,她被铁门关上的声音吵醒。缓缓地坐起身,客厅里只有她,耳内清晰的传来越去越远的下楼声,她扭头看向玄关,那里只剩了一双拖鞋,欧雨声,上班去了。
  她身上多了一条空调被。
  夏小星双手攥着被子,恍惚的坐着,过了几秒,才像突然醒了过来,跳起来就跑向厨房。
  厨房窗户正对着马路,她跑到的时候,欧雨声的车刚刚滑过去,她看见了一个车尾,和车尾后一闪一闪的转向灯。她总是看着他的背影,不论何时,何地。
  脚底冰冷,仿佛踩在冰上,低头才发觉是光着脚的,寒意一点一点,浸入骨髓,只觉得心冰到顶点,无法抵御的冷,彻心彻肺。
  她回到沙发边穿上拖鞋,再去向卫生间,没用五分钟,她穿衣出门。
  她去了母亲那。
  进门就看见徐淑云在抹眼泪,一个多月以来,夏小星实在是看厌烦了:“妈,你别哭了,你再哭,爸爸也还是被关着。”
  徐淑云抽出一张面巾纸擦着眼睛:“律师打来电话,说赃款要赶快还上,这样你爸爸就可以少判几年,可那里够啊,加上你的房子,车子,还差一百万啊。”
  夏小星愣住:“怎么差这么多,你们平时不也很节省的吗?”律师不是第一次这样说,可是还差一百万,是她没想到的。
  父亲为人还算低调,早些年也是清廉的,除了对宝贝女儿有求必应,一向注重形象,并不奢靡,这次被人检举,东窗事发,令很多人感到意外。
  徐淑云的话语突然变得有点愤恨:“他个老不正经的,在外面养了女人,替她买了房子,这些钱,都花在那个女人身上了。”
  夏小星瞪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贪官似乎都和女人有关系,连爱女如命的父亲,也不能免俗。
  从母亲那里出来,她手上多了一个地址。
  在市郊新开发的花园小区门口,她向警卫打听清楚了大致的方位。穿过羽毛球场,她找到了那栋楼,站在楼道铁门前,她按了302的门铃,不久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谁?”她没有犹豫:“我叫夏小星,能不能让我上来坐一坐?”
  对方显然知道她,许久,才说:“你上来吧。”楼道门锁“嘎达”一声弹开了,这倒有点出乎夏小星的意料,她以为,百分之九十自己会吃闭门羹的。
  过了二楼的转角,她就听见狗的声音,上到三楼,右边一户的门已开着一条缝,她抬手叩了两下,门应声而开。
  夏小星却当场呆住。
  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立在门口望着她,她不说请进,也没有侧身让开,只是平静的看着她,目光既不防备,也不自怜,更不扭捏,几乎像是麻木。
  一条矮腿的京巴犬在女孩的脚边绕来绕去,尾巴翘的很高,夏小星看向它,它就冲着她吠了几声。
  女孩怀着身孕,至少有七八个月了。
  夏小星僵硬的站着,一声不吭,那女孩也不说话,两个人对视良久,夏小星终于扭头而去。
  来到楼下,她才发觉自己眼中有泪。
  熟悉父亲的人都知道,夏文强宠女儿宠的不要命,可熟悉他的人也知道,夏文强最喜欢的并不是女儿,而是儿子。曾经他有过儿子,只是他幼小的儿子,没有活过五岁就被白血病夺去了性命,之后才有了夏小星。
  她本来是有个哥哥的,如果这哥哥还活着,这世上就不会有她的存在。
  小的时候,她最常听见父亲说的一句话是:“我们小星要是有个弟弟就好了。”她每每不服气:“为什么不是妹妹?”父亲就笑:“弟弟妹妹都好,爸爸都喜欢。”那时她才七八岁,父亲也还是个小领导,只管着几十号人。
  没想到二十年以后,她真的将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了。
  这个孩子,是晚年被欲望腐蚀了的父亲期盼的吗?只是,十五或二十年之后,他还有命走出监狱看见他(她)吗?
  夏小星只明白一点,那就是,她不能再向这个女孩讨要父亲给她的钱或是房子了。
  劳燕分飞(改标题而已)
  离开市郊的花园小区,夏小星驾车回家。秋天的艳阳高照着,她却有点恍惚,眼前不停地闪现那个女孩怀孕的身子和父亲的脸。
  路上接到徐淑云的电话,问她要到钱没有,她回了一句:“妈,我会解决的。”电话里传来徐淑云神经质的哭骂声,她默默的听了一会,挂了电话。
  她有点可怜母亲,这一个多月来她经历的人间冷暖比她要多,以前见了她阿谀奉承的人,现在对她装不认识,原先那些逢年过节必到的亲戚,忽然之间电话都打不通了。何况父亲还做出这样的事情,如果再让她知道这个女孩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那她更会受不了了。
  一百万,到哪去搞?她脑中只想着这个问题。
  按理说,这时候她最该求助的人,应该是欧雨声,可那男人一贯冰冷的脸和那张婚前合同,却让她不愿意向他开口。
  他们的财产分的和陌生人一样清楚,欧雨声除了每个月给她三千元生活费,从来不告诉她他有多少身家。他们的东西也分得很清楚,你的,我的,上面都贴了无形的标签。就算这一刻的夏小星不想承认,可这就是事实,欧雨声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
  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她想起了他恶毒的比喻,说她和他是嫖客和鸭的关系,这样的关系,她能向他求助吗?
  路过超市的时候,夏小星停车进去了一趟。今天是欧雨声固定归家的日子,每周二四六,没特殊情况,他都必须回家,这是结婚时约好的。
  欧雨声严格的遵守着约定,除了出差不在本市,这三天,他都会回家。
  但不准时。
  刚结婚的时候,夏小星总是做好了饭菜等他,可经常等不到。他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比方说,某个同事失恋了,他要陪他喝酒;又比方说,他手里有份工作,还没有做完,可是话筒里,她却清清楚楚听见有人在喊,“雨声,该你出牌了。”
  后来她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再期待他准时回来和她一起吃晚饭,可每周二四六,她还是会做好饭菜等他,偶尔欧雨声饿着肚子回来,她就像中了彩票似的,即使自己吃过了,也会陪着他再吃一次。
  其实她很懒,也不喜欢做饭,欧雨声不回家的日子,她要么在外面吃,要么就下碗面,甚至两个苹果就可以打发一顿。
  记得有一次,欧雨声在不该回来的日子突然回来了,夏小星正在电脑前码字码的昏天黑地,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走出书房看见他进门,就怔在了客厅里。
  她没做饭,冰箱里除了饮料,什么吃的都没有。
  最后她去包了几个外卖回来。
  欧雨声似乎并不饿,只吃了一点,反倒是她,呼呼啦啦的把他动了几筷子的饭和菜全部一扫而光。欧雨声坐在餐桌那头,像看大猩猩似的看着她,嘴里蹦出一句:“你饿了几顿了?”她还在大嚼,鼓着腮帮子随口答他:“就两顿,早上吃了的。”那天她不用上班,又不想出门,码字码的忘了形,也不觉得肚子饿。
  就看见欧雨声望着她的眼神,从看猩猩,变成了看妖怪。
  当时她很想冲他喊一句:“姐姐我从没饿着过你吧!你那次回来不是三菜一汤伺候着?今天是你违规变态,搞突然袭击!”
  她当然没喊出来,夏小星一直在努力的做贤妻,学着做饭,学着拖地,虽然不易,可她学会了。
  今天,她不知道欧雨声会不会回来吃晚饭,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给他打电话,他要回就回,不回就算,只是,如果他不回来,她不知道下一次再给他做饭会在哪一天。
  没有了这个家,他们的婚姻还会在吗?
  她不知道,她一点也不知道,她真的。
  一点也不知道。
  回家先打开了衣柜,这个房子近两天就要搬出去,她有很多东西要整理。一件件的叠,把欧雨声的衣服清出来。
  光线渐渐的不那么明亮,她看了下时间,五点了,她走出卧室去了厨房。
  还是简单的三菜一汤,复杂的菜她做不来,颠来倒去,就是那几样时令蔬菜,汤是万年不变的老三样,不是西红柿汤,就是紫菜汤,再不就是丝瓜蛋汤。
  今天是紫菜虾米汤。
  摆好碗筷,夏小星习惯性的看向客厅的挂钟,她最多等到七点,如果七点欧雨声还不回来,她就自己一个人吃。
  这时,她听见了欧雨声上楼的声音。
  一步一步,不徐不疾,稳健干脆,像他的人一样,笃定,气定神闲的。
  她总能听出他的脚步声,不论她在干什么,她都能立刻知道,这个上楼的人,是他。
  她没有去替他开门。
  夏小星记不清是哪一天开始她不再给他开门的。也许是结婚后的第七个月,也许是第八个月,只是有一天,她突然觉得门锁转动的“嚓嚓”声是全天下最美妙的音乐,那仿佛就在说,“我回来了”,这样的四个字,是真正全世界最好听,最温暖的话语。
  从那天起,她就不再给欧雨声开门了。
  欧雨声带上门,换了拖鞋,夏小星望着他淡淡的说了一句:“洗手吃饭了。”就去厨房盛饭。
  欧雨声洗了手出来,两人面对面静静的坐着吃,只听见瓷勺偶尔碰到汤碗的声音,谁也不说话,异乎寻常的安静。
  其实不久之前还不是这样的。
  原来的夏小星,总是叽叽喳喳的像个麻雀,什么恶俗的都能说,买菜的时候看见人吵架了,有只鸟在阳台栏杆上随地大小便,如此等等。有时候,她还会突然定住,惊异的瞪大眼睛盯着欧雨声的脸。
  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欧雨声几乎立即上了她的当,马上就问:“怎么啦?”
  夏小星一幅很胆小的样子,讷讷的说:“你脸上……有粒米。”
  欧雨声眼神一闪,快速的抬手在嘴周围捋了一圈,却没有摸到米,抬眼看夏小星,还是无辜的瞪着大眼盯着他脸的某个地方,他又举手去摸一圈,还是没摸到米,夏小星却依然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仿佛存在着的米粒。
  他终于起身去洗手间照镜子。
  几秒钟之后他返回,夏小星把脸埋在手腕上笑的身子乱抽,听见他重新坐下的声音,更是放声大笑,他当时恨不得把她的脸摁进饭碗里。
  那天夜里夏小星又来主动撩拨他,他第一次对她使了狠劲,弄到她求饶,直喊不要了。
  隔了一个多月她又这样玩,他有了前例,自然无视她,可终究没抵住她惊诧莫名一瞬不眨的眼光,最终还是忍不住摸了一把脸。夏小星又像个母鸡似的咯咯咯笑了个半死,他整张脸都绿黑了。
  之后他再没上过她的当。他告诉自己说,即使脸上真的有米,他也让它留在那,绝对不抬手。可夏小星依然没心没肺的玩,隔一两个月就要耍一次宝,有次他冷着一张脸问她:“这样有意思吗?”夏小星眯着眼笑,对他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他不是鱼,所以他始终不太懂她在这种自娱自乐的独角戏中究竟获得了什么样的乐趣。
  可这样的安静,到底还是太反常了。
  欧雨声放下筷子,坐直身子看向夏小星,她还是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吃着饭。自从她父亲出事,她就再也没有无厘头的向他搞笑了。
  他竟有点失落,那个装疯卖傻的夏小星,不见了。
  感觉到欧雨声在看她,夏小星慢慢抬起头,四目相望,两人的眼里都没什么表情。夏小星缓缓地开了口,声音很平静:“欧雨声,这个房子不能住了,我要把它还回去。你的衣服,我帮你装了一箱子,还有其他的一点东西,你自己收一下吧,估计也没多少,最多再装一个箱子,明天你走的时候把它们带走,钥匙留下来,我要上缴。”
  欧雨声这才注意到客厅里确实有一只箱子,微微一愣之下他迅速平静了,夏文强出事,他吃惊的程度低于夏小星,这个房子被收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夏小星从嘴角挤出半个笑,接着说:“这个家对你本来就像个旅馆,这样也好,你的东西一下就拿光了,剩下的全是我的破烂,我得找个搬家公司来拖。”
  欧雨声看着她的脸:“这些东西,你准备搬到哪去?”他特意加了这些东西四个字,而不是直接问,你搬到哪去?在夏小星没说出口之前,他绝对不会直接问。
  他们是夫妻,现在却有飞鸟各投林的感觉。
  夏小星低下头,心里惨然一笑,他终究还是不愿意说那句“要不要搬去我那”的话,其实,就算欧雨声虚情假意的说了,她也准备回答他说:“不用了,你那不方便,离我上班的地方太远了。”
  抬起头,她倔强的不让自己流露伤心,只是声音有点暗哑:“除了我妈那,我还能去哪?”他的家,从来就不是她的家,他没有给过她钥匙,也一直拒绝她闯入。
  可到底还是不甘心,她终究没忍住:“难道你会让我去你那里吗?那样,我们两个不就天天在一起了,那你,还能活的下去吗?”
  欧雨声曾不止一次的咬着牙对她说:“要是天天和你在一起,我不如去死了算了。”记得第一次他这样对她说,是结婚没多久她过生日,那天她硬逼着他陪了她一整天,晚上吹完蜡烛她把奶油抹他脸上的时候,他就恶狠狠的说了这句话。
  她现在还记得他脸上那种厌恶的表情。
  欧雨声一声不吭,只是抿住棱角分明的嘴唇望着她。以前的他,对她是太恶毒了,夏小星固然可恶,可她就像个长不大的任性孩子,这样的孩子一旦有了自律,不再任性,反倒让人生出了几分怜爱。
  该说的都说了,夏小星嚯地站起身,把桌上空了的盘碗摞在一起,端着去了厨房。
  站在水槽边,她红了眼睛。
  如果换了以前,她肯定会死皮赖脸的说:“我是你老婆,我当然要搬到你那去。”可是,过了三年了,现在的夏小星,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着了魔不知天高地厚的夏小星了,她已经渐渐开始学会接受一些事实。比如,欧雨声的心,她是永远捂不热的,越捂到后来,反倒是她的心,慢慢的被他冷掉了。
  其实不用五年,只要三年,这个男人就用他岩石一样的冷酷教会了她成长。
  任性,自私,是收获不了爱的,即使占有了,也是不属于她的。
  绝不后悔
  收拾完厨房,夏小星来到客厅,看见欧雨声正在整理他的东西,剃须刀,笔记本电脑,一些书和本子,零零星星摊了小半个茶几。
  她站了一下,突然觉得无法忍受这个画面,转身去了卧室。
  卧室的床上也摊着几件欧雨声要带走的衣服。
  她呆呆的伫立了片刻,然后打开衣橱找衣服穿。她约了许青兰八点半见面,再不出发,就要迟了。
  许青兰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人是死党。
  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抹了一点口红,她走到客厅。欧雨声抬头看见她一身出门的装扮,稍稍怔了一下。这么晚出门,在她是少有的,特别是他在家的日子。
  夏小星望着他,神情有点木然:“我要出去一趟,约了许青兰的。”欧雨声的目光在她脸上巡梭着,停了几秒之后微微点了下头。
  夏小星转身出了门,铁门在她身后合上,她感觉到欧雨声的目光还在铁门后面。
  也许欧雨声误会了,她并不是想逃避和他分离前的相处,她是真的有事找许青兰。她得想办法填上父亲贪赃的那一百万亏空,她必须让父亲少判几年,他将近六十了,想到他或许会老死在狱中,她就有点无法忍受。也许他不是一个好领导,也不是一个好丈夫,可他一直是个好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痛爱她的父亲。
  她无论如何都要凑齐这一百万。
  车停在了她和许青兰常去的一家茶馆门前,这是一个僻静的场所,来的大多是幽会的情人,她喜欢这,纯粹是因为这里有地道的福建铁观音。
  掏出电话,她按了号码:“我到了,你在哪?”
  传来许青兰爽朗的女中音:“我看见你了,下车吧。”
  夏小星抬头张望着,一辆黑色轿车从街上拐了进来,离着几米远,停在了一处空车位上。车门被推开,许青兰施施然的走了下来,咖啡馆门前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身材更显苗条。
  夏小星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家伙什么时候买的车?竟然没告诉她。正这样想着,却突然看见轿车那边又出来了一个人,一看见那张亦邪亦正的俊脸,夏小星就愣了一下。
  原来是这家伙的车!
  两人已向她这边走了过来。“嗨!”俊男先跟她打招呼。
  夏小星上下打量着他:“叶枫,你什么时候回的国?”
  叶枫眼角眉梢带着笑,嬉皮笑脸的样子:“今天上午。”夏小星一怔,今天上午回的国,晚上她就见到了他,是不是太快了?
  “你在想什么?”叶枫眯着眼看她,一脸你想什么我都知道的神情。
  她赶紧摇了下头,她大约是想多了。她已经三年没见他了,这个世界又经历了一千次日出日落,没有谁会永远留在原地,连她对欧雨声,也慢慢冷了心,这个男人,又怎么会还像原来那样痴迷于她呢?
  她看着那张脸,还是那么俊美,当年她就是嫌弃他长的太阴柔,所以一直拒绝他,她喜欢的,始终是像欧雨声那样轩昂霸气的男人。
  可正是这张脸,让她在结婚前小小纠结了一下。
  他在她举行婚礼的前一夜,在她家楼底下站了一整夜,偏偏C市那年赶上几十年不遇的秋雨,他脚下聚满了落叶,雨“唰唰”的在他头上浇着,他却就是不肯离去。
  半夜她忍无可忍推开窗户对他喊:“叶枫你个神经病,你还不快滚!”他仰着被雨淋的凄白的脸对她说:“夏小星,你会后悔的!”声音不大,却清澈,穿过雨幕,刚刚可以送到她耳中。
  她当时“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把他和大雨一起阻隔在了她的世界之外。然后她愤愤的拉上窗帘,对自己说:“我才不会后悔!后悔的是你,明天你就会病倒!”最终是她父亲找人把他弄走了,后来告诉她说,叶枫真的病倒了,烧到40度。等她和欧雨声从海南度完蜜月回来,就听说他出了国。
  要是现在被他知道她和她执意要嫁的男人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叶枫必定会幸灾乐祸。她暗自庆幸,幸亏没告诉许青兰她和欧雨声要分居了,否则就她那个大喇叭,肯定给她宣传出去了。
  三人向着茶馆走去,叶枫走在前面,夏小星在后面扯住了许青兰:“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许青兰无辜的耸了一下肩:“前天他给我打越洋电话,问我你父亲判了没有,我说没有,小星正在筹钱还他父亲的赃款,今天中午就接到他电话,说他回C市了,这不,就跟来了……”
  夏小星纠结的看着前方两三米外的那个背影,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许青兰扭头看着她:“钱我带来了,不过只有十万,你知道我是个穷人,这已经是我全部身家性命了。”
  夏小星望着自己的好友,脸上有点内疚:“谢谢了,有了钱我第一个还你。”
  “你俗不俗啊?”
  夏小星还是有点担心:“……你告诉陈凯没有?”
  陈凯是许青兰的老公,夏小星一直不太喜欢这个人,当初许青兰和他谈恋爱的时候,每次约会都是许青兰在花钱。虽然知道陈凯是因为家境贫困,夏小星却还是替好友不值,她不是嫌贫爱富,她只是凭直觉认为,一个约会时连四块钱盒饭都要女友买的男生实在是有点不靠谱,可许青兰甘之如饴,她也就只能看着。
  听她提到陈凯,许青兰的脸色不易察觉的黯了一黯:“没告诉他,这是我自己的钱,我自己做主。”
  夏小星的心霎时沉了一沉,她要不是迫在眉睫,实在是不愿意向许青兰借钱的。
  说话间,已到了茶馆门前,夏小星扶着好友上了台阶,穿着绿色背心的迎宾小姐给他们开了门,三人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坐了下来,叶枫在两人对面,接过服务员递上的价单,随手点了一壶极品铁观音,夏小星抬眼看他,他也直视着她,两人都不说话。
  这么久没见,气氛依旧是微妙的。当初他们俩的绯闻在A大闹的轰轰烈烈,谁都知道法文系的叶枫在疯狂的追历史系的夏小星,但人人都听说女方死活就是不答应。
  叶枫了解她的一切爱好,受父亲的熏陶,喜欢喝铁观音,怕过敏,不吃芒果,喜欢吃鱼,最爱的是鱼头,等等,他每样都记在心上。
  夏小星看着他,直觉的意识到了麻烦,叶枫还是叶枫,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她。
  许青兰低着头,拿起包,转眼,十沓捆的整整齐齐的钱摆在了桌上:“装起来吧。”
  夏小星望着那一捆捆红色的票子,愣着,她没想到许青兰会当着叶枫的面把钱给她,许青兰已经在说:“你到哪去弄剩下的九十万?现在还有谁会帮你?叶枫有钱,让他借你吧。”
  叶枫紧盯着她的眼睛,在等她的反应。
  看她僵在那,许青兰抢过她的包,把钱装了进去:“现在还是死要面子的时候吗?要不,你就问欧雨声要钱!”
  就像她私底里不认可陈凯一样,许青兰也不认可她的婚姻,当初听说了她的婚前合同,她瞪大眼睛望着她:“这样你还要嫁给他,我看你真的是疯了!”
  夏小星承认,当年,她是疯了。
  看她还是僵着不动,许青兰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说话啊。”
  她拎起包起身就走。
  “小星!”许青兰在后面叫着她,她不理,径直向外冲,服务生端着一壶茶正在走过来,要不是避的快,茶盘就撞在她身上了。
  出了门她就去向自己的车。
  身后有脚步声,她更快的迈步子,最后几乎是跑起来了,后面的脚步声也在加快,眼看到了自己的车前,她的胳膊一把被人拉住了:“小星!”低沉清澈的音质,就像他那时在说:“夏小星,你会后悔的!”
  她猛地回过身,用力甩开抓着自己的手:“我没后悔!我告诉你!叶枫,我没后悔!就算今天你看见了你希望的结果,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夏小星!没!后!悔!”最后几个字,她是红着眼眶喊出来的。
  叶枫直愣愣的看着她,初秋的夜里,起了点薄雾,清冷的街灯下,他的脸色有点不正常的白。
  许久,他才说:“让我帮你,我不要别的。”
  夏小星看着他:“我是别人的老婆。”
  “我知道。”
  “这样你还要帮?”
  “嗯,要帮。”
  “我跟那个人睡觉,做!爱,我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这样,你还是要帮吗?”
  “嗯,要!”
  “那么多的钱,我靠工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这样,你还是要借我吗?”
  “嗯,借!”
  她喊起来:“叶枫!过了三年,你还是个疯子!”
  “你也是!夏小星,你也是疯子,撞了南墙还不清醒,你和我一样疯!”
  她大声喊,丝毫也不顾忌旁边的几个路人在看:“我说了,我不后悔!你以为我是骗你的吗?如果不这样做,我才会后悔!”
  叶枫紧抿着唇,光洁的额上,垂着几缕头发,他眼里闪着一点微光,透着几点凄凉。
  “我不是回来看你笑话的,也不是来听你说后悔的。夏小星,我只想告诉你,得不到回报的爱人,是很吃力的,要是你累了,就让我来爱你,你只要原地站着不跑开就行了。”
  夏小星冷笑一声:“你都说了是很吃力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叶枫直直的看着她:“因为我是叶枫!因为我是男人!”
  夏小星笑的扭曲:“我没觉得你是男人,要是你让我感觉像男人,可能我早就要你了,那么今天,也不会是这个局面。”说着,她拉开了车门,“叶枫,对不起,我要回家了。”
  用力关上车门之前,她耳中飘来叶枫的最后一句话:“欧雨声会在家里等你吗?”
  她只当没听见,启动轿车就上了马路。
  她不要去看叶枫站在初秋雾夜路灯下像剪影似的身影。
  她也不愿意去想,欧雨声在家是不是会等她。她只知道,夏小星,没后悔,不后悔,即使放弃,也绝不是因为后悔!
  一声叹息
  驾着车回到位于市中心的高档住宅区,夏小星把车停在了离家一百米远的小区路边,侧转脸,她看向左边那幢楼,五楼那里有个阳台,透着一方柔和的橘色光芒。
  那是她的家,她精心布置的,竖条纹的棉布窗帘,菊花形的水晶吊灯,到了晚上,一开灯,一屋子暖暖的色调,只为了留住一个男人。
  每天她都在等,等他上楼的声音,等他开门的声音,今天,他看着她很晚出的门,他会不会也有一分等她的心情?
  叶枫说,欧雨声会在家里等你吗?
  他问到了她的痛处,他知道这个地方她最疼,所以就往这戳。其实不用他提醒,她也知道,欧雨声即使在家,也是不期待她的。
  她默默的坐在车里。
  车窗开着两指宽的缝隙,几米外一棵极茂盛的桂树,密密的叶子缀满了树冠,前天一场秋风过后,就有金黄色的桂花陆续的开了出来,只是桂花太细小,隐在苍绿的叶子中间夜晚根本看不见,只能闻见一股冷香夹在夜雾里渗进窗来,那种清冽馥郁,煞是醉人。
  她呆呆的坐着,闻着桂香,小区里花草繁盛,偶有一两只秋蚊子潜入车中,绕着她耳边“嘤嘤”做声,她也懒得驱赶。
  木木的不知道坐了多久,她也不去看时间,只望见五楼阳台的光黯了下去,卧室又明亮起来,最后,卧室的灯熄了,她才从车里缓缓出来去上楼。
  楼道灯很亮,进门,屋里反倒是暗的。
  铁门阖上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不论怎样都很响,夏小星立在门边,静静的伫了一会。卧室里没有动静,欧雨声,睡着了。
  客厅亮着一盏小小的射灯,幽幽的光下,茶几边的两个箱子突兀的耸立着。
  她盯着箱子看了片刻,转身去主卧卫生间拿了条浴巾进了另一个浴室。经过主卧门口的时候,她瞥见了床上那个模糊的身影。
  锁上门,她把浴缸放满水,泡了进去,觉得嘴里淡的苦涩,她点了一支烟。
  许久她才吸一口,烟进到气管的感觉辛辣呛人,她并不喜欢,但是可以掩盖心痛,她想起叶枫说的话,得不到回报的爱人,是很吃力的。
  水凉了,她拧开龙头添了些热水,又点了一支烟。
  连抽了三根,浴室的空气混浊起来,湿气夹着烟雾,令人头脑发胀。夏小星有点昏昏的,万籁俱静中,水滴的声音都没有,她忽然就听见敲门声。
  欧雨声在拍门:“夏小星,你还没洗完?”她听着这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即使她答应了,他也是听不见的。
  他从来就看不见她,听不到她。
  她不想理会。
  欧雨声开始大力的拍门,喊着她的名字:“夏小星!夏小星!夏小星……”她数着他叫的次数,五,六,七,八……算一算,比他一年喊她的次数还要多。
  门被一脚踹开,欧雨声闯了进来。
  夏小星抬起眼睛冷冷的看向他。
  欧雨声就见她半坐在浴缸里,手上举着一支烟,快燃到尽头了,灰白的烟灰攒了很长一截,却没有掉落。浴室里烟雾缭绕,光线不明,他连咳两声,靠近了,才看清夏小星晶亮的眸子正看着他。
  她眼里清冷的光,在和他对上的那一瞬,仿佛流星一般,熠然一闪,只是又迅速的暗淡下去,像一点飘摇的火烛,瞬间湮灭在了她漆黑的眼里。
  他的心竟停了一下。
  俯身过去夺过夏小星手里的烟,他顺手掐灭了丢在一边,又去抓她的胳膊:“起来!你泡了多久了?!”夏小星一挥手把他推开:“不用你管!”
  欧雨声俯视着她。
  她两腮被浸的泛着桃红,一双眼像被侵犯的小兽似的瞪着他,他语气不自禁的软了,目光也柔和下来:“出来吧,水都凉了。”
  夏小星依然不动,他俯身把她捞了出来。
  夏小星在他怀里挣起来,他双臂铁箍似的勒住她,不让她滑落。胸前的睡衣顿时都湿了。箍住夏小星,他伸手抓过浴巾把她裹紧,夏小星还在拼命挣扎,他忽然叹息一声:“你几时才能长大?”
  不顾她的反抗,欧雨声把她抱进了卧室,掀开被子,把她塞了进去。夏小星仰在枕上,眸子像两枚浸了雪水的黑玉,有着流转的光辉,望着他,任性又率真,飞扬而固执。
  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对着这样的她叹息。抬手脱掉湿了的睡衣,他关了灯也钻了进去,夏小星伸腿想把他踢开,他摁住她把她搂在了怀里。
  两人照例无话可谈。
  夏小星勉强安静了几分钟,听得欧雨声呼吸渐渐均匀了,忽然把头贴向他胸口,一嘴咬了下去。
  欧雨声躲闪不及,被她咬的吸了一口冷气。
  他低下头,看向夏小星,她已松开了嘴,也正仰着脸看他,屋里没开灯,暗茫茫的视线里,他就看见她脸上两点星辰,像北极星的光,隐隐约约,忽明忽暗的。
  他忽然就心里一动,每次都这样,猝不及防的,忽然就一动。
  俯下脸,带着点惩罚,他亲了下去,触到她的嘴唇,柔嫩,混着烟味,他有七分的适意,三分的不喜欢,但也只犹豫了一下,他就撬开了她的唇。
  黑暗中传出喘息声,又夹着偶尔的厮打声,他黯哑着嗓子低语:“你还咬!……”喘息声就变得更急促。
  许久,终于归于平静,他搂着怀里的女人,轻叹一声:“你想搬我那去,就搬过去好了,我不反对。”
  半天没回应,良久,才传来夏小星的声音:“用不着你可怜,没有你,我一样会活得很好。”说着,她就想从欧雨声怀里挣脱出来,欧雨声又长叹一声,还是把她收在了怀里。
  夏小星早上醒来的时候,欧雨声已出了门,客厅的两个箱子不见了,茶几上,是他留下来的两把钥匙,一把是底下楼道的,一把是家里铁门的。
  夏小星把钥匙收了起来。
  钥匙握在手里,冰凉,冷硬,只会带走热量。
  她的心也冰冷。
  简单的吃了早饭,她出门去上班。
  夏小星在C市文化局下属的党校上班。这样的学校,严格来说是不正规的,因为基本走的是函授的路线,很多是短期培训,学生都是文化局系统内部来进修的人,一个学期固定来几天听课,其余时间仍要上班。
  这份工作,是夏小星自己选的。当初她有很多种选择,有面子的,有钱的,她都没看中,她独独挑中了这个不起眼的单位,原因,纯粹是因为这里安逸,几乎可以养老。
  一个市局下面的党校,有寒暑假,几乎不用坐班,又没有竞争压力和复杂的人际关系,她A大的本科文凭,在这已经很够用了。
  工资不是很多,每个月三千来块,她都吃光用光,图的就是那份自在和舒服。
  她知道欧雨声为此有点瞧不上她,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个靠着父母,贪图安逸,不上进,不努力,人生没有目标,只是得过且过的人。
  是一只养在粮仓里的米虫。
  父亲出事以后,她也开始觉得自己是只米虫,一天天下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需要钱,从来没有这样迫切过,可她除了会混日子,似乎什么技能都没有。以前有那么多的机会,假使她稍微努力一点,也许都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狼狈。
  她慢慢的理解了欧雨声为什么会嫌弃她。
  他说她几时才能长大,其实一夜之间,夏小星已经长大了。
  进到党校的那幢小楼,来来去去的还看见了几个人。
  相对而言,早上来点卯应到的人比较多,晃一下之后,许多人就一天不露面了。夏小星以前是连点卯应到都不出现的人,她一个星期来一次,也没人说她,因为她是市长的女儿。但最近,她自觉地增加了上班的天数和时间。
  其实事情总归是有的,就看谁去做,不知不觉,现在她手上的工作越来越多,她一声不吭,默默地都接了。
  她在走廊刚一露面,就听见有人喊她:“小星,来一下。”是党校的女校长。说是校长,其实就是文工团退下来的一个有点资历的老演员。
  校长姓邓,接近五十,体态比较丰腴,直接递给她一张表格:“打电话通知这些学员上课的时间改了,那个老师要去北京出差。”除了一些基础课程,党校的专业课聘请的大都是外校的代课教师。
  夏小星接过表格,点了下头,她并没有马上离去,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说了:“校长,中国文学史的课能不能让我上,不是说那个老师来不了了吗?”
  女校长抬头看她,她马上又补一句:“文史哲不分家,我好好备课,保证把课上好。”
  邓老太明察秋毫:“小星,你是不是缺钱?”上一节课有三十元的额外代课费,以前就是求她上,她也不会愿意的。
  她点了下头。
  “因为你爸爸?”
  “嗯。”文化系统的消息传得最快,她想瞒也瞒不了。
  “靠这两个钱哪够啊,你要找些来钱快的工作。”女校长除了爱八卦,人倒也不坏。
  “校长有没有业余的好工作介绍一个?”她并不是开玩笑的语气,邓老太在文化系统混了几十年,人脉就像一棵大树。
  一上午都在打电话,通知学员改上课时间,中午她口干舌燥的赶去母亲那,母亲却不在家。
  她要把许青兰借她的十万元钱给母亲,好让母亲暂时心安一下。
  等到快两点,母亲还没有回来,她在冰箱里找出两个西红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填饱了肚子,手机这时候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她从没见过的。
  按了接听键,耳中传来一个似乎听过的声音:“是夏小星吗?”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不好的预感,赶紧“嗯”了一声,就听那女声又说:“你妈在我这,你来把她接走。”
  她扣上电话抓起车钥匙就走。
  难怪她等不到母亲,原来她亲自找那女孩去了,想象着母亲目睹那女孩怀着身孕的画面,她顿时心急如焚。
  风云际会
  半个多小时她就驱车赶到了市郊的花园小区,急急忙忙把车停在小区路边,她就看见了母亲。
  她在羽毛球场边的椅子上坐着,身边站着两个小区保安,二十米开外,球场的另一边,一个怀着鼓鼓身孕的女孩也坐在一张椅子上。
  她和母亲面对面,互相在看着。
  看见她跑进羽毛球场,怀孕的女孩抬眼望向她,夏小星扭头与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对视了一眼,只觉得她望着自己的眼神萧瑟肃冷,透着凉凉的悲意,竟有一眼成灰的感觉。
  她的心无形的紧了一紧。
  可她这会只能去顾母亲。
  徐淑云瘫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纵泪,额发凌乱,在大口的喘气,似乎不久之前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夏小星赶到她面前,叫着她:“妈!”徐淑云这才收回死死瞪向球场那边的眼神,看见了她。
  随即她吐出一声骂:“这个老不死的……”眼泪又往下流。这时的徐淑云,已经全然没有了一丝市长夫人的痕迹,她的样子,和任何狗血的电影电视里那些被丈夫欺骗的女人是一个形状。
  夏小星知道要赶紧把母亲带走,她扶住她:“妈,跟我走。”徐淑云没有反抗,想站起来,突然又软下去,夏小星一把抓住母亲,急着叫:“妈,你怎么了?”
  边上的保安开了口:“她下楼的时候,脚扭了。”说着,目光就向羽毛球场边的那幢楼示意了一下。夏小星顿时明白了,自己看见那女孩大腹便便时尚且是那种震惊的心情,更何况母亲,那一刻,她一定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球场边的灌木带后还围着几个看热闹的人,夏小星在保安的帮助下,把母亲搀到了车里。徐淑云再没有哭骂,也没有说话,秋日晴空朗朗,正午的阳光下,她瞬间像老了十岁,脸上只见一片暮色沉沉,似乎到了尽头。
  夏小星扶母亲坐好,手去点火,眼睛不自禁的就去寻那个臃肿的身影,却没有找到,那女孩不知几时已不见了。
  开着车往回走,她没回家,而是带着母亲去了医院,看母亲不敢下脚的样子,她估计母亲扭伤的不轻。
  医院离家不远,是附近有名的三甲医院,和市委家属院只隔着一条街。
  徐淑云的右脚踝果然扭得很厉害,整个足面瘀青,肿胀,难以行走,拍片结果,不光是扭伤,还是韧带断裂和骨折。
  医生建议住院几天。
  徐淑云木然的听着医生说自己的检查结果,仍然是一脸灰败的神情。她本来只是一个棉纺厂的普通女工,嫁给夏文强以后,一生都依附在了夏文强的身上,夏文强一倒,她就像个没了依靠的藤蔓一样没了去路,末了,进了监狱的夏文强还给了她这样一个打击。
  她听任女儿安排着一切。
  夏小星安顿好母亲,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给母亲办住院手续,出了电梯,迎面就看见了一幅不想看见的画面。
  两个年轻女人一左一右的陪着欧雨声的母亲,满面笑意的正欲进电梯。
  三人和她打个照面,同时一愣,欧雨声的母亲立即喊她:“小星,你生病了吗?”
  她从微微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赶紧含笑回答:“没有,妈,我没病,我来帮我妈开点药的,她脚扭伤了。”她本能的隐瞒了母亲要住院的事,母亲现在的状态,不适宜见人。
  “哦,”欧雨声的母亲似乎放心了,接着意识到什么,指着身边陪着她的人,说:“岚岚陪我来复查身体,路上碰到娟子,就一起来了。”显然,是怕她产生误会。
  夏小星装作不在意的笑了笑:“妈,下次来复查你告诉我,我陪你来。”欧雨声母亲笑着说了声“好”。
  夏小星也对着婆婆笑,然后把眼光就看向边上的两人。
  这两人一个是欧雨声的堂妹,他叔叔的女儿,一个是他的前女友,欧雨声的青梅竹马。
  欧雨声母亲之所以来做身体复查,是因为一年前做了直肠癌手术。
  手术就是在这家医院做的,夏小星当时半个月没回家睡过觉,每天吃住在医院里,手术之后四五天,婆婆的肠子通了气,但是每日拉稀,控制不住,欧雨声是儿子,不方便照顾母亲,夏小星那时一个人扛了下来,每天帮婆婆又洗又擦,直到她出院,还坚持每日早晚两次的替她抹身体,欧雨声的母亲就是从那开始对她改变了看法的。
  以前在他们眼里,总觉得她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
  直肠癌手术后,两年内每隔三个月就要到医院复查一次,以前都是夏小星陪她来的,但最近,因为父亲的事,她好久没去婆婆家了,可就是这样巧,今天,就让她碰上了。
  夏小星至今也不清楚欧雨声和吴娟当初相爱到什么程度,只知道他们从小认识,吴娟和欧雨声的父母都很熟。
  结婚以后,她自动的将欧雨声以前的事摒弃,只看眼前和将来,不去问过去。三年前的她,是那么自信,那么快乐,想到将要拥有那个男人,想到有五年那么充裕的时间,她的灵魂早已游上了云端,她忽略了一切,吴娟,五年期限的婚前合同,她觉得自己都能战胜。
  是欧雨声让她渐渐清醒了过来……
  一点一点的,他让她意识到,她的只顾自己,一厢情愿,只是在浪费时间。她可以强迫他娶她,但她不能强迫他爱她。慢慢的,她从不在意他的过去,到不敢提他的过去。到后来,她不想承认,可那个答案越来越清晰。
  欧雨声为什么要和她定那个五年期限的婚姻合同,就是因为有个女人在等他。
  欧岚岚一直不喜欢她,原因就是为了吴娟,因为她们俩是好朋友。
  在欧岚岚的思想里,是她夏小星抢了她好友的男朋友,所以即使她们成为了亲戚,即使欧岚岚的爸爸靠着市长这棵大树拿了一个又一个工程,她依然有理由不待见她。
  所以,欧岚岚看着她的眼光是不友善的,而吴娟的眼神,是有点仇恨的。
  夏小星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婆婆怕她误会,她也要做出心安的样子。欧雨声的母亲一向待她不错。
  她对婆婆笑笑:“妈,你先去检查,我拿了药就来找你。”
  欧雨声的母亲点头:“好,你直接来B超室,不要乱跑。”
  夏小星答应着,送婆婆进了电梯。
  匆匆办完母亲的住院手续,她回到母亲的病房,徐淑云的脚上已打着石膏,正坐在病床上发愣。
  她喊了一声:“妈。”
  徐淑云缓缓的抬头看向她:“小星,不要管你爸爸了,该判多少年就判多少年吧,就让他在牢里过一辈子吧。”
  夏小星眼眶一红:“妈,你狠得下心吗?”徐淑云终于又流下眼泪。
  安抚了母亲,她告诉她婆婆来做复查,她要去看一下,徐淑云点了下头,她离开了病房。
  在B超室门外她看见了欧岚岚,吴娟不见了。
  她主动先打招呼:“我婆婆进去了?”
  欧岚岚点了下头,眼睛望着她,一贯的不掩饰对她的不喜欢:“想不到我伯母还挺护着你的,刚才和你一分开,就把娟子打发走了,现在我们欧家,大概只有我伯母还喜欢你吧。”
  夏小星敏感的听出了她的画外音:“你到底想说什么?”
  欧岚岚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难道你不知道?我伯父被停职了,虽说是暂时性的,可谁都知道以后他再也当不了正局了。我爸的公司也被检察院和税务局盯上了,能不能渡过难关,只能听天由命了。这都是托了夏市长的福。只有我哥没受到牵连,他和你结婚的时候就算到这一天了吧,所以他不要家里一分钱,连我爸给他的创业基金他都不要。”
  欧岚岚斜着眼看她:“可惜他白白牺牲了他自己,到头来,不但没帮到自己的爸爸和叔叔,还落了个不喜欢的女人在手里。你说,欧家还会有人喜欢你吗?”
  夏小星的脸变得煞白,咬着嘴唇,她没让自己露出惨淡。
  她不知道后来是怎么把欧雨声的母亲送走的,她只记得医院走廊长长过道里让人无法喘息的空气,电梯像个火柴盒,大厅来来去去的人都像影子,而门口白白的日光像一道道利剑,她站在阳光下,却只觉得冷。
  后来她回母亲的病房,走到门口接到校长的电话:“小星,你下午不来也不打个招呼,一个班的学生等着你来发书,钥匙在你手里,书拿不到,明天记得早点来!”
  她机械的答应了一声,听见校长又说:“那个文学史的课我和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给马老师上,不是我不帮你啊小星,是因为你没教师资格证,明年你把资格证拿到手,我做主给你排课。”
  她挂了电话,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夏小星,你活该!教师资格证一点都不难考,可是,以前的你,都在干什么?
  走进病房看母亲,母亲正睡着,她退出来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天渐渐黑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只看见医院送饭的推车在走廊上经过,有人出来买饭,走廊的日光灯都点亮了,很久之后又有清洁工来拖地,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来苏水的味道,她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哎,是不是你的电话在响?”是清洁工,她正扶着拖把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这才听见衣袋里有铃声正在响个不停,摸出电话,银屏上有个字在不停的闪烁。
  “雨”。
  她看了许久,挂掉。
  隔了会,电话又响,仍然是那个字,她又挂掉,电话接着又响,还是“雨”。
  她忽然就冷笑,他几时开始这样顽固的给她打电话了?
  接起电话,她没出声,听见欧雨声的声音:“今天你还没搬家吧?我没钥匙,进不去了,你在哪?”
  强弩之末
  她听着电话里欧雨声的声音,好听的男中音,随意到不能再随意,陈述句,客气礼貌的问着你在哪,仿佛问一个无关痛痒的路人“你去哪”一般。
  他从来对她都是无心的,他不会真正关心她在哪,他这样问,不过因为他进不去门了,或许他是忘了某样东西,赶着回来拿,所以才急急的给她打电话。
  她想着,竟忘了自己一直没说话。
  “夏小星,你在听吗?”欧雨声一喊,才把她叫醒了。
  她“嗯”了一声。
  欧雨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我没钥匙,进不去了,你在哪?”声音竟像比方才轻柔了一点,她看着空空的走廊,觉得是幻听,因为坐了太久,想的太多,也饿过头了。
  她竟说不出自己在医院。
  难道让他来可怜她们母女吗?
  她对着空气冷笑,夏小星,不需要欧雨声来同情。
  她想着原来的自己,也就是一个多月以前,她还能对着他没心没肺的笑,没心没肺的玩,他不理她,她还能装疯卖傻的撩拨他,也才几十天而已,她就再也对他笑不出来,也再没力气对他大声说话。
  她想到一个词,强弩之末,可以表达她对欧雨声的心情。
  “夏小星。”电话里,欧雨声还在叫她。
  她又“嗯”了一声。
  她听见欧雨声在说:“……夏小星,你怎么了?”
  她终于说话,声音变了调:“欧雨声,我们离婚吧。”
  走出医院,她去马路对面的小餐馆买了两份盒饭,街上一贯的霓虹艳潋,熙来攘往。她站着等绿灯,街灯下人影都很小,车子像流水,前面是几个下夜课的学生,背着鼓鼓的书包,拍拍打打的嬉闹着。
  绿灯一亮,那几个学生就向不远处的公汽站冲去,背上的书包一晃一晃的上下颠动着,她忽然就像看见了欧雨声,也是这样,背着书包,在她的眼前跑过去。
  她总是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消失在公车上。
  回到病房,母亲已经醒了,自己拄着拐杖挪着去了一趟卫生间,她赶紧放下盒饭,搀住母亲。
  徐淑云走两步,停了下来:“律师刚刚又打电话,我告诉他我拿不出钱来,让他看着办吧。”
  夏小星叫了一声:“妈!”
  徐淑云扭过脸去:“我不想再看见你爸爸了。”说着,脸上又有眼泪下来。
  夏小星无奈的看着母亲,伺候她吃了饭,安顿母亲睡下,就在床头柜里找母亲的手机,翻了一圈,也没看见手机的影子,最后,她把目光投向了母亲枕着的枕头。
  望着母亲阖着的双眼,她把手伸向母亲的枕头底下。
  她知道母亲是醒着的,只是在假寐,她了解母亲这一刻的心情,有切切的恨,但是,几十年的夫妻,终究爱还是大过恨。
  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她调出通话记录,把律师的电话号码输入了自己的手机。把电话放回原处,她对着母亲说了一句:“妈,你睡吧,我出去一趟。”看徐淑云不动,她转身离开了病房。
  来到街上,她站在路灯底下看手机,上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有一个是她不熟悉的号码,其余的都来自一个名字,雨。
  她按着键盘,调出电话薄,这上面的第一个人名,就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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