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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传

_8 佚名(当代)
“什么?”
“把他们二人放掉。”
“大人,我是按照大王的旨意行事的。”
“在这里我是县令,放掉!”荀况的话不容置疑。
县丞对荀子的脾性已经领教过了,只要是他认为应该做的,大王的旨意,旧有的法令,全不顾及。县丞无奈,只好挥手让武士将青年农夫与中年贩马人放掉。老妇赶忙去搀自己的儿子,中年女子去扶自己的丈夫。他们一齐来到荀子面前双膝跪地叩头,连连谢恩。
荀子扶起他们,而后走向了栽有木桩的刑场,站在一个高处,向众人说:“兰陵的百姓听着,我荀况又重归兰陵来了!愿意衣食富足,乃人之本性。
缺吃少穿乃是一种祸患。作为一县之长,我愿兰陵百姓人人富足,家家平安。
自今日起,兰陵之农夫开荒种田,仅收什一之税,多者不取。集市关卡,沟通有无,赋税一概免征。”
众百姓闻声欢腾。
“我兰陵百姓,必须隆礼贵义,遵守法度。礼义乃立国之本,法为治国之端,法令行,则风俗美。”荀子转身指着杀人犯说:“似这等抢夺杀人的奸人,必杀不赦。”
众人又是一阵欢腾。
荀子命令:“斩!”
武士执刀,将杀人犯斩首。

屈润知道荀子被春申君从赵国请回来,重去兰陵做了县令。自从春申君让他赴邯郸请荀子吃了闭门羹,回到郢都便告病闲居。如今,春申君亲自请回了荀子,他心中不平,不上朝,不理事,在家中静观其变。
屈润本是一个纨绔子弟,玩耍蛐蛐入迷。因做了春申君的右尹,每日要协助春申君做许多事务,把玩蛐蛐的喜爱也丢了许多。如今告病在家,玩耍蛐蛐,便成了他每日的正业。他让人特制了许多蛐蛐笼子,有铜的,有陶的,有木的,一个个雕龙绘凤,花饰甚精。他的蛐蛐还起了许多名堂,静虎、金狮、霸王、双冠、麒麟、玉蜻蜓,各有特色,各显本领。这些有名堂的蛐蛐,是他将下人送来的蛐蛐轮番作战,斗中取胜,再用胜者与其他王公贵族的蛐蛐赌输赢,屡战屡胜的英雄,他视若珍宝,爱之如命。在楚国的王公贵族之间,他是养蛐蛐的佼佼者,这些蛐蛐为他争得了许多的荣耀,成为他的骄傲。
兰陵县丞因荀子重归,下车便放走了他示众斩首的两名罪犯,对荀子恨得咬牙切齿,无计可施,只好到郢都来找屈润。他为屈润带了满满五坛兰陵美酒。在屈润府邸门前下了车,未经通禀就直入大门,让随从把兰陵美酒一坛一坛搬进门来。
屈润正在房中斗蛐蛐,县丞破门而入,大声喊道:“屈大夫!……”
县丞把屈润吓了一跳,回转头说:“唉,你看你,把我的蛐蛐惊跑了。”
“屈大夫,我为您送来几坛兰陵美酒。”
“放下,快帮我找蛐蛐。”
县丞心中有气,也只得先帮屈润在房中找蛐蛐。可是满地爬来爬去,四处寻找不见。
县丞不耐烦了:“屈大夫,别找了!”
“哎,这只蛐蛐凶得很,斗跨了许多敌手,可说是常胜将军!”屈润一个心思全在蛐蛐上。
县丞着急地说:“你的蛐蛐是常胜将军,我的屈大夫,我可要成了常败将军!”
“怎么回事?”屈润问。
县丞挥动手指,夸张地说:“那荀况到了兰陵,下车伊始就废了大王的法令,将农田改为什一之税,放走了抗税的农夫。”
屈润摇头:“大王和令尹对荀况敬若神明,令尹也有言在先,兰陵为楚国推行新政之榜样,一切听凭荀况之命。抓不住他致命的把柄,我又能奈何?”他又爬在屋中的墙角边,几案下,寻他的蛐蛐。
听屈润说出这样的话,县丞欲借屈润这个名门贵族对荀子施以报复的希望,被打散了大半。
他不死心,若不是荀子重归兰陵,他还有盼望升任县令之日。如今县令升不了,恐是连县丞也难保得住。荀况是他前程的一大障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想到这里,扁平的木瓜脸微微抽动,贼黑的双眸转了又转。他凑近屈润,低声说道:“屈大夫,那荀况还放跑了私闯关卡的齐国奸细,放跑了持刀杀人的凶犯!”
屈润对荀子也是恨之入骨,他告病家中,不问朝政,仅出无奈,只要寻到了机会,他就会似饿狼猛跳出来,张牙舞爪,咬上几口。一听荀况放走了私闯关卡的奸细,他高兴了,喜出往外地拍手叫好!
县丞不解:“屈大夫,你……你怎么为他叫好呀?”
屈润毒辣地说:“大王与令尹,最赏识的是荀况的学问和名声,最怕的就是这个当代大儒,在兰陵与齐国勾结。这一次他真的做出来了,他放走了齐国的奸细,放跑了杀人凶犯,这就是证据,我看这个荀况,还有何说辞?”
屈润兴奋过后,忽又想到,县丞讲得可是实话么?他反问县丞:“果真有齐国奸细私闯关卡吗?”
县丞说:“有,我有案卷作证。”
屈润嘱告县丞,让他把案卷存好,还要再多加一些伪证,让荀况这一次哑口无言,名声扫地,不拿他治罪,也让他永远不敢到楚国来。
县丞接受了屈润的密令,得意返回兰陵。县丞走后,屈润又将县丞讲的话做了一些编排,去令尹府拜会春申君。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荀子下车伊始,即狂妄改变大王法令,为了笼络百姓,改农田为什一之税;为了勾结齐国,放跑了私闯关卡的齐国奸细。他认为将荀况重又放回兰陵,是放虎归山。荀况恩将仇报,依然要在兰陵重建鲁国。他要依齐国做靠山,与楚国对敌。有朝一日,兰陵之地即如重建不了鲁国,也不再是楚国的土地,定然要归齐国所有。春申君率师灭鲁的功劳要被荀况毁之于旦。
听了屈润的讲述,春申君久义沉思不语。他想,若说屈润的话尽是子虚乌有,此类事情在列国纷争之世,确实屡见不鲜;若说屈润的话或许是真,又不相信,荀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屈润观春申君不动声色,又严正说道:“令尹,屈润祖辈生长于楚国,对楚国决无二意。令尹待我恩厚,屈润决不敢谎言骗君。兰陵乃楚国边庭重镇,北邻齐国,西邻赵国,倘若万一有失,悔之晚矣!令尹向大王也不好交待呀!”
春申君问屈润:“你讲此话,从何而来?”
屈润说:“是兰陵县丞亲自禀报。”
春申君又问:“荀老夫子初到兰陵,若果如所言,他会不会另有所想呢?”
屈润看春申君信他不过,只好退一步道:“卑职也许是杞人忧天,屈润只为楚国安危着想。如何定夺,请令尹思之。”
春申君想到屈润与荀子在兰陵结有旧怨,又想到荀子重归楚国之后,反复告诫的话语,“为君者,切不可听信奸人之言。那些人往往能言善辩,用心险恶,神秘莫测,虚伪而奸巧,讲得头头是道,这样的人乃国家之大祸呀!”
春申君对屈润说:“荀老夫子是我亲自二次请回楚国来的,此事务须谨慎处之。我要亲自到兰陵看一看。”
屈润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荀子一向认为,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若使百姓富裕就要开源节流,以农为本。兰陵是块宝地,他来此做县令,首要之事,是以政裕民。
荀子二次来到兰陵之后,日夜考察兰陵的地理、环境、民情,与县衙内的司空、县尉、司马等官吏商讨,要他们各司其职,为富裕兰陵,制定新的法令。县丞去郢都了,且不管他。春季乃四季之首,荀子不违农时的将新的政令颁布于民间。
去年的大旱,兰陵百姓记忆犹新。荀子目睹惨状,决心在兰陵修堤梁,通沟渠,固水库,若兰陵再遇水旱灾害,百姓一样能耕耘播种,不至于饥民成灾。荀子带着李斯、陈嚣等乘敞篷马车沿泇水北行。兰陵的地势北高南低,西北有抱犊崮山。荀子想从泇水的源头开出一条渠来,与泇水平行向西南引出,再东西挖上几条小渠,就可以灌溉兰陵县城周围大片的平坦土地。
抱犊崮山距兰陵数十里路程。荀子一行日出启程,日夕即到了山下,这里松柏葱郁,猿攀峭壁,怪石嶙峋,泉水淙淙,溪水条条汇流于泇水南面。
荀子望见这喜人的景色,甚为高兴。背靠抱犊崮山,举目向南望去,一片平坦沃野。他告诉随行来的司空,此处就是开渠引水的好地方,向南而下,可灌溉千亩良田,春日动手测量渠道的路线,冬季农闲之时征调徭役,破土动工。明春播种,不愁天旱无雨。
李斯、陈嚣和司空都连连称是,皆认为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他们正在满心欢喜地观看这绝妙的泇水源头,忽闻远处传来“咚咚”的响声。
荀子问:“这是什么声音?”
陈嚣说:“像是伐木声。”
荀子骤然严肃起来:“走,过去看看。”
荀子循声而去。伐木的正是那个被荀子从刑场上救下来的青年农夫和他的兄弟。他们望见荀子等人,丢下刀斧,慌忙跪下:“荀老爷!”
“你们没有看见本县令出的布告吗?”
青年农夫说:“小人看到了。”
“你们不知道在草木生长之时,刀斧不准入山林吗?”
“知道知道。”
“为何明知而故犯?”
“老爷,我叫季伯,这是我兄弟季仲,他就要娶妻,急用梁檩盖房……”
荀子一字一板地说:“法者,治国之利剑也。不教而诛,官之过也。教而不行,民之罪也。今日,本县令要依法处置。”
“荀老爷,念小民家有老母,又是初犯,请老爷开恩。”
“法行天下,不偏不倚,不因你有老母而不治罪,不因你是初犯而不行法。本官将依法惩处,我罚你兄弟二人守看林木至秋末,冬来之时出徭役三个月。你兄弟二人有何说辞?”
季伯、季仲叩头伏罪:“谢荀老爷,我们弟兄甘愿受罚。”
荀子沿山路从原道回至泇水源头,天已晚了,准备乘车在附近寻一小店住下,明日回归兰陵。一衙役骑马匆匆赶来,到了荀子面前,翻身下马跪禀:“禀老爷,令尹到兰陵来了!”
荀子甚感意外,春申君亲至兰陵做什么?

县丞从屈润府邸回到兰陵之后,便在齐国贩马人的案卷内做了手脚,他伪造了荀子给齐王建的密信,和一张郢陈都城的地图,夹在齐国贩马人的案卷之中。春申君来到兰陵,恰好荀子出外考察水源,由他接待。春申君把荀子初到兰陵的所作所为询问了一番。县丞将荀子的“叛逆”行为描绘得更为恶劣。春申君严肃地问道:“你的话可有谎言?”
县丞道:“句句属实。”
春申君加重语气叮嘱道:“依楚国之法,诬陷是要反坐的。”
县丞自认有恃无恐,捧出了齐国贩马人的案卷简册奉于春申君面前:“现有案卷在此,卑职所言若与事实有差,甘愿反坐。”
春申君打开简册一一看过,说:“县丞,荀老夫子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将他请到楚国来的。大王欲留他拜为上卿,参与朝政。荀老夫子愿以其学识,治理一方土地,以做为楚国推行新政之楷模。你不可以一己之私念,曲解荀老夫子呀!”
县丞依然为自己辩解:“令尹,卑职决非为一己私念,全是为楚国着想。”
衙役进来禀报:“启禀令尹大人,荀县令到。”
春申君站起身来,走出庭门,荀子、李斯、陈嚣恰好从大门外来到庭院中。春申君热情地招呼:“荀老夫子!”
荀子拱手施礼:“令尹!”
春申君拱手还礼:“荀老夫子重归兰陵不辞辛劳。可敬可佩呀!”
荀子一笑:“令尹,怕是又有人暗中告我之状吧?”
春申君不愿以察访断案的情势出现于荀子面前,忙否认道:“哪里,哪里。是我挂记荀老夫子,特来看望呀!”
荀子早已料到春申君的来意,听春申君如此回答,也权作不知,回道:“果真如此,荀况当感激不尽呀!”
荀子望见县丞站在一旁,说道:“县丞可曾见过令尹?”
县丞满面堆笑:“见过,见过。”
荀子请春申君回到客厅,一同坐下。县丞、李斯、陈嚣及衙中的司马、司空、县尉诸官吏都陪坐于一旁。
春申君问道:“荀老夫子,荀夫人随你长途跋涉,一同来到兰陵,病体如何?”
荀子说:“还好。”
春申君表示要亲去探望荀夫人,荀子急忙劝止,代夫人领情。
一阵寒暄过后,荀子见春申君迟迟不入正题,他开诚布公,自己先将话题敞开:“令尹,荀况二次回归兰陵,又犯下欺君大罪呀!”
春申君先是一惊,而后玩笑地缓和气氛:“不会如此严重吧!”
荀子严肃地说:“是的。你问县丞,确实如此。”
县丞不知所措:“这……”
荀子说:“县丞,令尹在此,你尽管依实而讲。”
县丞更难启口:“这……还是请荀县令讲好。”
荀子说:“好,我来讲。人之性生而好利,不富无以养民。好利求富,好荣恶辱,无论君子与小人,皆相同也。鸟穷困就啄,兽穷困就抓,人穷困就诈,自古至今,没有使百姓穷困而能够不遭危险的。所以,为政者若取信于民,决不可肆意搜刮民财。一搜刮民财,乃亡国之道。即如国库塞满,亡国之日也就为之不远了。若以政裕民,下富则上富,民富则国强。因此,荀况未禀明大王与令尹,即断然革除以往横征暴敛之法,改征什一之税。罪过,罪过,请令尹惩处。”
“荀老夫子,这就是你的罪过吗?”
“正是。”
“老夫子非为有罪,乃是有功。大王完全赞同荀老夫子以政裕民之主张。
黄歇此次兰陵之行,耳闻目睹百姓欢愉之情。我回去后,要面见大王,使大王接受荀老夫子的谏言,在楚国颁布新法,以兰陵为榜样,革除横征暴敛,仅收田野什一之税。”
“如此说来,我之罪可免了?”
“老夫子推行新政有功。”
荀子向县丞望了一眼:“县丞,你听到了吗?”
县丞心中有些惶然:“是是。卑职洗耳恭听。”
衙役进来禀报:“启禀荀县令,齐国贩马人越江求见。”
“令尹,今日你来得真巧,我要问一桩官司,咱们一同听听如何?”
“好。”
“传贩马人越江来见。”
衙役领贩马人来至厅前,越江跪拜:“越江给荀大人叩头。”
荀子说:“见过令尹。”
“啊?楚国的令尹在我们齐国就是宰相啦!小民今日能见到宰相,真是天赐的福气。小民给令尹叩头。”
“越江,闻听我的学生李斯言讲,你要见我,有什么冤屈就讲吧!”
“小民贩马多年,从赵国长城之外买马,卖到楚国的两淮吴越之地。县丞多次勒索钱财,小民都忍气吞声,双手奉上。此次县丞又要我为他从赵国买下两名美女做妾,小人未有从命,他将我连人带马困在关卡之外,时有三月,马饿死十匹。万般无奈,小人星夜偷越关卡,不幸被县丞发觉,抓至公堂,绑赴刑场,要将我腰斩于市。也是我不该死,正遇上荀大人你来到了兰陵,才将我赦免。小民去至吴越,卖了马匹,亏了本钱,得了活命,思想前后,气愤难忍。因此又返回兰陵,要状告县丞,请荀大人为小民做主。”
县丞在一旁坐不稳了,气极败坏地说:“你……你莫要胡言乱语,诬陷好人!”
“令尹,荀大人!小民若有半句谎言,甘愿让大人绑赴刑场,将我腰断三节。”
荀子问:“你可有凭证?”
“有,这是他要我为他买赵国美女的亲笔书信。”他掏出一片竹简,交给荀子。
荀子看了竹简,转交给春申君。
春申君怒问县丞:“这个越江就是齐国的奸细吗?”
县丞吞吞吐吐,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他本想只在案卷上做些手脚,诬陷荀子,泄其私愤。不想,这个被荀子放走了的马贩子今天又回来了,还告了他的状,揭了他的底。他连重新思考对策,转上一个弯,施一个金蝉脱壳计的时间也没有。
春申君让人把越江的案卷取来。这个案卷,是春申君初到兰陵,县丞作为荀子的罪证给他看的,如今反成了自己的罪证。春申君顺手抽出一张郢陈都城的地图,问越江:“你见过这一张郢陈都城的地图吗?”
越江说:“没有见过。”
春申君问:“有人说这是你做齐国奸细的罪证。”
“令尹,这是血口喷人!小人只会贩马,不识地图,更不会绘制地图。
请令尹明察。”越江连连叩头。
春申君从案卷中又取出了一件荀子写给齐王建的密信:“荀老夫子,你给齐王的密信是何时写的?”
荀子不知春申君的话从何说起,问道:“令尹,我何时给齐王写过密信?”
春申君说:“有人说这是你与齐国暗中勾结的证据!”
荀子愤怒了:“无稽之谈!”
春申君又问越江:“荀县令是否交你一封书信,让你带给齐王?”
越江再次叩头说:“令尹老爷,冤枉!这是陷害小人,也陷害荀县令。”
春申君当场问毕,怒视县丞:“你还有何说辞?”
县丞理屈词穷,慌忙跪起:“这……卑职有罪,卑职有罪!”
春申君怒指县丞斥道:“一个小小的县丞,竟敢勒索百姓,诬陷荀老夫子。荀老夫子放走的齐国奸细在哪里?放走的杀人凶犯在何处?我已向你讲明,诬陷者要反坐,今日我就问你一个勾结齐国,放走杀人凶犯之罪!”
县丞失声痛哭:“令尹,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春申君问荀子:“荀老夫子,你看怎样?”
荀子略顿片刻说:“为臣者,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
春申君果决地说:“好!今日本令尹就要为国除妖。来人!”
春申君从郢都带来的两个武士闻声入内,春申君命令道:“将他与我拉出去,腰斩于市!”
县丞连连叩头,乞求饶命,此时已是无用。两个武士把县丞拉出县衙,兰陵的衙役忙推来囚车,一同将县丞钉入木笼,解赴刑场。兰陵百姓围观追逐,愤怒声唾骂声,响遍兰陵街头。春申君从郢都带来的武士威严地站在县丞曾经监斩罪犯的十字街头,挥舞雪亮的宝剑,将县丞腰断三截。兰陵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这个陷害贤良,笑里藏刀,索取贿赂,坑国害民魔鬼,终于伏法。
县丞是县令的助手,负责一县的经济司法税收和官吏。斩了兰陵县丞,荀子缺少了助手,春申君询问荀子谁来做县丞合适。荀子推荐他的学生李斯。
春申君满口应允,向李斯叮嘱说:“李先生,愿你日后相助荀老夫子,依照老师的主张,将兰陵治好,我在郢都做你们的后盾。”
李斯拱手施礼:“谢令尹!”
“荀老夫子,兰陵的事情全靠你啦,我明日就要回去了。”
“令尹,还有一事未了呀!”
“何事?”
“屈润大夫之子屈光,在兰陵强奸民女,逼死人命一案尚未了结。”
“啊?”春申君的心中一惊,他未曾想到荀子会重提屈光的事,迟疑有顷,问道:“老夫子,你看此案当如何处置?”
“依法处置。”荀子回答得很坚决。
春申君犹豫了。处置十个像县丞这样的官吏容易,处置一个屈润之子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屈润在朝中为上大夫,他身后有屈氏贵族成百上千,稍有疏忽,就会引来朝廷的动乱。
荀子见春申君对处置屈光一案没有回答,申述道:“令尹,礼义者,治之始也。法者,治之端也。有乱君,无乱国。有使国家安定之人,无使国家自行安定之法。法之条令虽多,无依法行事之人,则法存犹亡。”
春申君依然犹豫道:“荀老夫子之意……”
荀子说:“湖泊,是龟龙之所在;山林,是鸟兽之所在;国家,是百姓之所在。湖泊枯干,则龙龟就走了。山林毁坏,则鸟兽就走了。国家失去了治理,则百姓们就走了。我乃一县之令,你乃一国之令尹,应该使民安居乐业。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对于强梁暴恶之徒,严刑惩罚,且无论何人,不徇私情。”
春申君深明荀子之意,他反转过来想,既要请荀老夫子在兰陵实行新政,以兰陵之榜样使楚国兴旺,就不可顾虑许多。杀人偿命,古来之道,也并非老夫子一人所制。杀了屈光,平了民愤,也可压一压朝中贵族的气焰。想到这里,他颔首道:“好,就依荀老夫子之见,杀人者死!”
春申君回至郢都的第二天,兰陵衙役奉荀子之命也赶到了郢都,会同令尹府的武士,突然闯入屈润府门,要将屈光抓获归案。
屈润的夫人哭天叫地,拉住儿子不放手。屈润也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他知道不久前春申君去兰陵查巡荀子放走齐国奸细一事,不曾想,此事未闻结果,倒是兰陵县衙役会同令尹府的武士先来抓他的儿子伏法。分明他与县丞的密谋又失败了。他的怒火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喝斥夫人:“滚开!”
屈光喊爹叫娘,被衙役带上木枷,拉出了府门。
屈润夫人跪在丈夫面前放声大哭:“我的儿子呀!我的宝贝呀!难道就让他这样的走了吗?”
屈润眼中射出凶狠的目光:“荀况,我与你不共戴天!”
屈润急与他的屈姓贵族商量,扬言荀况来到楚国,要像吴起一样,向我们开刀了。荀况要在楚国实行变法,乘其立足未稳,应该把他早日除掉,以免后患。但因荀况仅在兰陵一县施政,除了屈润,别的贵族还未有亲自领略荀况的新政,所以,有的不大热心,有的还要等等看。有几个敏感的贵族支持屈润,为他出主意,让他去见大王。
屈润去拜见楚考烈王。因春申君从兰陵回郢都之后即把荀子的所作所为皆向大王作了禀报,楚考烈王闻听屈润求见,便推说宫中有事,让他去见春申君。
屈润只好来到了令尹府邸。他原是这里的常客,不用通禀,就进了大门。
走到客厅,问令尹现在何处?都推说不知,等了许久,不见人回,只好自己又走了。如此三天来了三次,三次见不到令尹踪影,屈润有些不耐烦了。他第四次来到春申君的客厅,告诉侍者,他有要事,一定要拜见令尹,若再见不到,他就不走了。儿子的性命是死是活,就在这几天中,岂能不令他心焦吗?
屈润终于等上了春申君,一见面,春申君即歉意地说:“屈润大夫,抱歉抱歉,听说你已来府中三次了,这几日朝中事忙,家也难回,今日又让你久等了。”
屈润顾不得倾吐怨言,更无心寒暄,开口直说正题:“令尹,我的儿子屈光让兰陵衙役抓走了,你要帮我救他一救呀!”
春申君故作惊讶:“是吗?几日抓走的?”
“已经六天了!”屈润伸出了六个手指。
“为了何事呢?”春申君问。
屈润听到春申君的问话,心中凉了半截。你从兰陵刚刚回来,又是兰陵衙役与令尹府的武士一同去我府中抓走的人,你能不知道吗?可是,此时他不敢顶撞,只好硬着头皮向春申君回答说:“令尹,也是我儿屈光有过错,他在兰陵误伤了人命。”
什么误伤人命?你的儿子屈光是强奸民女,因奸杀人,且是两条人命。
春申君心想,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又来骗我。
屈润装出一副乞怜求告的样子说:“令尹,即便我儿有错,也当看在我跟随你多年,看在我屈氏在朝中历代皆为楚国的栋梁之臣,网开一面,给我儿一条生路呀!令尹,往日你的谕令我句句照办,今日请你为我的儿子说上一句话吧!”说完双膝跪地,连连作揖。
春申君伏身将屈润搀了起来。他曾对屈润十分欣赏,认为此人有才干,善辞令,做事灵活,使用他的谏言,曾经化险为夷,了结了不少难事,所以任他为右尹,作为他的一只膀臂。然而,他渐渐地发现此人有一个致命弱点,私心太重。尤其在荀子来到楚国之后,他常常以一己之私利,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为他招来了许多的麻烦。荀子二次去兰陵,若不是春申君亲自巡查,单听他一面之词,怕又会铸成大错,这样的人,怎能用得?他不正是荀子所讲“口言善,身行恶”的“国妖”吗?
春申君知道屈氏贵族,在朝中权势甚重,也不愿意当面给屈润难堪。他看着屈润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屈大夫,教子不严呀!儿子犯罪,父母痛心,我也为你难过。只是此事犯在兰陵,且人已被兰陵县衙抓走,我虽是令尹,也要遵从王法,怎好为一个杀人凶犯开脱呢?”
屈润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令尹,难道说我的儿子只能一死了吗?”
春申君说:“屈大夫,你也是一个知法的人。若要赦免死刑罪犯,只有大王写下诏书。若要瞒天过海,徇些私情,只有求荀县令开恩了。”
屈润明白了,如今找谁也无用了。上至大王、令尹,下至兰陵县令荀况,他们已上下沟通,连为一体,让我去宫中乞求大王赦免,见不到大王的尊容,让我去兰陵乞求荀况,岂不是自寻无趣吗?大王的诏书敢于不听,大王的政令敢于更改,大王的赏赐敢不接受,对于这样的人,用什么能打动他的心呢?
在屈润悲伤、痛恨的同时,兰陵的百姓一片欢呼,人们奔走相告,把贵族恶少屈光从郢都抓回兰陵来了。
这个恶棍曾会同县丞在兰陵为非作歹,奸污少女,杀了人,逃之夭夭,重回郢陈都城当起了少爷。
灵儿祖孙二人死得苦呀!兰陵大旱三载,饿死了多少人?这一老一少没有被饿死,反被屈家的二少爷害死了!
监斩的这一日,屈光被囚车拉赴刑场。万里无云,阳光显得分外的明亮。
来观看斩刑的人比那日斩县丞还要多。灵儿的族人和乡邻怀着仇恨来了,被屈光蹂躏过的少女和他们的父母兄弟怀着切齿之痛来了。他们拥着囚车,相近的向屈光脸上吐唾液,抹牛屎;远处的向屈光投石块,掷瓦片。
荀子乘车在刑场上出现了,百姓们欢呼跳跃,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上敢顶大王,下敢斩恶棍,实行新政,爱护百姓,几辈子也寻不到这样好的县令呀!
天到午时,荀县令下令了。刽子手把屈光拉下囚车,扔至刑场的木墩前,只见火红的太阳下刀光闪亮,霎时,喷洒出一道血污,又一个吃人的恶魔倒在了兰陵百姓面前。
百姓们欢呼着奔向荀子的监斩台,万千双手激动地摇着摆着,万千名男女跳着喊着:“荀县令!荀青天!”

兰陵北行二十里,有一座文峰山,那里山石峭立,古木参天。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已长有上千年,枝繁叶茂。夏日,它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撑在空中,树荫下凉爽宁静,山泉在不远处叮咚作响,小溪从树下潺潺流过,景色优美,清新宜人。
秋日,密麻麻橙红色的果实挂满了枝头,像一树盛开的红梅,小溪中落下了银杏的果实,顺水漂流,将山溪染红。
荀子带领幽兰、李斯和陈嚣踏石径,跨小溪,绕巨石,攀上了文峰山,来到这棵银杏树下。银杏果儿已经成熟,绿叶红果,翠柏苍松。荀子围绕着银杏树转了一圈,感叹道:“幽哉,美哉!”
幽兰高兴地拍起手来:“呀,这里美极啦!”
荀子观赏着这秀丽的山峦问幽兰:“兰儿,你知道这里叫什么地方吗?”
“不是叫文峰山吗?”
“为何叫文峰山呢?”
“不知道。”
荀子怀着一股崇敬之情讲道:“这里原来叫神峰山。春秋时,鲁国出了一个季文子,鲁国人为了纪念他,才将神峰山改为文峰山。”
“爹,季文子为何如此了不起呢?”
“季文子在鲁国久执国政,曾经经历了鲁宣公、鲁成公、鲁襄公三代公室,大权在握,一手执掌着鲁国的朝政和财富。然其妻妾不穿锦缎,只穿布衣;马不食粟米,只食草料。忠贞守节,数十年如一日。像这样的人,百姓怎能不想念他呢?”
“啊!季文子真是一个令人崇敬的人!”
“不富无以养护民情,不教无以调理百姓。家有百亩宅院,百亩田地,使之务其业而不夺其时,可使其富;立大学,设幼学,修六礼,明世教,可使民走入正道。诗曰:“饮之食之,教之诲之。’这样王者的政事就完备了。”
李斯说:“老师,你是不是想在这里办上一所书院?”
荀子微微一笑说:“是的,在这里开办一所书院,名字就叫文峰书院,你们看好吗?”
李斯、陈嚣、幽兰齐声说好。
荀子在秋季农事过后,征调徭役在文峰山上修筑了一座幽静的文峰书院。同时,在兰陵城内,靠近县衙的湖边,还修起了一所幼学,由陈嚣执教。
远近的青年学子闻听荀子在文峰山修好了一座书院。不顾路途遥远,从四面八方慕名投奔。
文峰书院开学了。
荀子将县衙中的事务暂交李斯和司空、司马、县尉料理,他来在文峰书院亲自执教。学堂中坐满了来自楚国、齐国、魏国、赵国的学生。
荀子讲道:“君子曰,学不可以半途而止。木材经绳墨则直,刀剑经磨砺则利。君子博学且能每日自省,则明智而行无过错。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人之心可备矣!故不积跬步,无以达千里;不汇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有人问,我想由卑贱变高贵,由愚笨变智慧,由贫穷变富有,可以吗?我说,可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习。君子无爵而贵,无禄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穷处而荣,独居而乐,君子那些最崇高、最富足、最庄重、最威严的品格,不都是由学习中积累起来的吗?”
学子们听得神情专注,心中兴奋。
“人的本性是恶的。然而可以改恶从善,好的品行,不是人生来就有的,可以通过学习而得到它。所谓圣人者,乃是普通人长期积累好品行的结果。
普通的老百姓,积累好的品德达到完备的程度就叫做圣人。”
学子们听到这里又是一阵兴奋。
“圣人以仁义为本,明断是非,言行一致,丝毫不差,没有其它奥妙,就在于把学到的东西付之于行。人非生而知之。良弓,不经过矫正不能自己端正。快马,没有马辔的约束和好的骑手不能日行千里。人,虽然天资聪慧,也须要择师而学,择友而处。得贤师听到的是仁义之道,得良友看到的是忠信谦让之行,自身日进于仁义之中,不自知而从义;若与坏人相处,听到的是欺骗奸诈的坏话,看到的是污秽、淫邪、贪利之行,自身将要加于刑罚杀戮而不自知也。国将兴,必尊师,尊师则礼法行;国将衰,必轻师,轻师则人的性情放纵。人的性情放纵,则礼法破坏,国生祸乱,后患无穷。”
文峰书院的青年学子中有一位是鲁国人毛亨,祖籍曲阜,慕名到文峰书院拜荀子为师,听了荀子的讲授,对荀子更为崇敬。每次荀子授课完了,他总愿意找到荀子,再询问一些不甚明了的话,请荀子解答。荀子见毛亨勤学好问,也十分喜欢他。
一日,荀子把毛亨叫到自己的书斋,从书架上取出一捆简册,和善地对毛亨说:“毛亨,你是鲁国人,来自孔老夫子的家乡,应该承继孔夫子的治学精神。孔老夫子以六艺教弟子,他说,《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道义。我这里有一部经孔老夫子删编过的《诗》,保存了多年,以我学《诗》所得,又作了一些增删,今日送与你,望你好好研读。”
毛亨双手接过来,恭恭敬敬地向荀子叩首道:“谢谢老师。”
荀子赠《诗》给毛亨出于对弟子之爱。不曾想,数十年后,秦始皇焚书坑儒,烧掉了许多儒学经典,《诗经》也在劫难逃。毛亨冒着生命危险,将这部《诗》保存下来,传于其子毛苌。而后毛苌设坛讲《诗》,使得《诗经》传流千载,为传播中华文化立下了不朽的功绩。

冬日里,荀子下令开挖水渠,北起抱犊崮山下,南至兰陵县城之东,数十里长,车水马龙,镢挖肩挑,好不热闹。
百姓们将挖出的土,在两边推起,高高地举起夯石,一夯一夯地砸下,在水渠两边,打下两条长堤来。寒风刺骨,一个个却汗流浃背,赤臂光脚,谁也不觉得寒冷。
休息时,他们手拍皮鼓唱歌。这皮鼓,用革做面,内装谷糠。农夫以鼓击节拍,欢乐地唱着兰陵的民间小曲。
请成相,打堤梁。
挖土通渠引水长。
旱涝不惧,黍稷满仓,何不唱。
官行正,民安康。
县令做事为民想。
执法严明,除暴安良,无祸殃。
美酒醇,兰花香,兰陵是个好地方。
丰衣足食,政通人和,心欢畅。
夜晚,沿堤两岸燃起团团篝火,似火龙通向远方,那伴随石夯的小曲儿,飘荡在原野上,夜空中,朴素悠扬,句句动情,唱出了兰陵百姓的心声。
荀子与幽兰在月光下对坐。
“爹,你听这歌声多美!”
荀子也在细听这悠扬的歌声:“这曲子是兰陵的民歌,不知传了多少代了。”
“很好听的。”
“乐者,乐也。是人情所必不可少的。乐声中正平和,人民就和顺而不淫乱。乐声严肃庄重,人民就团结一心而不混乱。如果乐声妖艳邪僻,人民就放纵散漫,卑鄙下贱了。放纵则乱,鄙贱则争,争乱则国危,民不能乐其乡。所以,明智的君王总是要设制官吏,审定音乐,推崇雅乐,而鄙视邪僻的音乐。”
“音乐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幽兰首次听到荀子谈到音乐。
荀子说:“有呀。音乐,感人很深,教化人很快,很容易移风易俗。先王就用礼乐来引导人民和睦相处。许多人不懂得这个道理,墨子就反对音乐。”
又一阵歌声传来,荀子随着歌声哼起来,幽兰也手拍节奏随着歌声唱起来。
荀子感慨地说:“兰儿,你说,打夯的人唱着这样的歌能不齐心吗?如果是唱着那邪僻的妖艳之歌,能有力量吗?”
一冬的汗水,冲开了一条数十里长的水渠。
陈嚣兴奋地报告荀子明日就要开闸放水,百姓一定要邀请荀县令主持仪式。荀子高兴地答应:“好!明日我去,一定去!”
初春的天气,太阳温暖宜人,去冬少雪,使得一望无际的原野刮起了风沙,已露出一些旱象来。渠水修成了,今日放水,百姓们不用担忧再出现过往的大旱,有渠水可以播种,有渠水可以滋润万亩禾苗。
水闸旁已经站满了人群,人们等盼着观看开闸放水这难忘的一刻。人能开渠引水,人能胜过天公,多少年,多少代,祖祖辈辈这是第一次。荀县令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荀县令又是个敢与天公争利的圣人。
荀子乘着敞篷马车来了,一路观看着数十里长渠。他数十年做儒士,周游了许多诸侯国,走到哪里都是研讨学问,为大王出谋献计,唯在兰陵,第一次亲自施政,第一次亲手为民除害,第一次以自己的政令为民造福。他兴奋,兴奋得超过兰陵百姓。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他似乎觉得比往时更年轻了。
“荀县令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水闸旁,渠岸边,一齐都鼓起掌来。
荀子站在高处,向远近的百姓拱手施礼,高声讲道:“水渠开好了,旱送水,涝可排,从此兰陵不怕旱涝之灾。谢谢诸位,立了大功!”
季伯兄弟二人,也早已到来,听了荀子的话,激动地含着泪水,大声喊道:“荀县令应是首功!”
荀子郑重地宣布:“开闸放水!”
闸门提起,水从闸门下滚滚流出,卷着浪花,顺渠道流向远方,众人一片欢腾。
季仲跑到水闸旁边,接了一碗清水,恭敬地送给荀子:“荀县令,请你饮下新渠的第一碗水!”
荀子满心欢喜地接过碗,向众人说:“诸位,这一碗水,应该大家同饮!”
季伯和百姓们一齐说:“荀县令先喝吧!”
“好,老夫就不恭了!”荀子饮了一口,送给身边的季伯,季伯饮了一口,又往下传。远处的人急不可耐,跑到水闸边,用双手捧水品尝,不住地夸赞着:“啊,好甜呀!”
桃花盛开了。谷雨过后,农夫们都要准备春播。
季伯、季仲在引水灌田。
荀子视察春播,乘车路过田边,季伯看见了,高兴地喊:“荀县令来了!”
季伯、季仲和几个农夫都迎过去:“荀老爷!”
荀子下了车,向众人说:“你们引水灌田呀?”
季伯感激地说:“托荀老爷的福,兰陵再不用求雨祭天啦!”
“这就叫制天命而用之,人定胜天!”荀子用力地向天空挥了一拳。
众人哈哈大笑。
“荀老爷,你一路辛苦,到我家里歇歇脚吧!”季伯热情邀请荀子。
“你家在何处?”
“就在前边。”
荀子向身后的李斯说:“走,咱们到他家中看看。”
季仲闻言往家里跑去。
“你兄弟干什么?”
“荀县令要到家中去,他要告诉家里,准备准备呀。”
“哎,我们看一看就走,还准备什么?”
季伯带领荀子在家门前下了车。季伯的母亲迎出门来,跪地叩头:“荀老爷,托福呀!”
荀子赶快双手搀起季母:“啊,快起来,起来!”
季伯请荀子、李斯进屋内。季母忙说:“穷人家,脏得很。”
季仲领来新娘,新娘向荀子施礼:“拜见荀老爷!”
季母满脸堆笑,介绍说:“这是我季仲新娶的媳妇。”
荀子问季仲:“去年你在山林里为盖新房伐木,我处罚了你,不忌恨我吧?”
季仲说:“不忌恨。”
季伯捧来了一坛酒,倒了两杯送与荀子和李斯:“荀老爷,李老爷,尝一尝我家酿的美酒!”
荀子、李斯接过美酒,喝了一口。荀子夸赞说:“不错!咱们兰陵人,家家都会酿酒,是吗?”
季母说:“是的是的,祖上传下来的,用郁金香酿酒,走遍天下,只我们兰陵有!”
荀子对季氏一家人郑重地说:“富为人间正道。下富则上富。有人不解,我一个儒士走遍齐、秦、燕、赵诸国为了什么?不解我为何不在楚王身边做上卿,要到这兰陵来。荀况要寻求以政裕民。百姓若要富足,务必以农为本,工商为贵。我兰陵百姓,要做良农、良工,还要做良商。兰陵的美酒可以运至四方,与之互通有无,换回东海的鱼盐、西方的皮革、北方的快马。仓库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富而邦兴呀!”
季母笑着说:“对,对!民以食为天嘛!”
季伯说:“荀老爷说的极是。过往我兰陵只知务农,却不知把自家的酿酒用来发财。今后有了荀老爷做县令,我兰陵百姓生财有道了!”

幽兰从赵国邯郸买回来的一面铜镜,渐渐的昏暗不明了。幽兰问李斯会不会磨镜,李斯不会,他让幽兰等待磨镜的人来。幽兰久等不见有磨镜人到来,又求之于陈嚣,问他能不能帮助磨一磨。陈嚣接过镜子看了看,已很难照出人的面容。他答应试试看。
不几日,陈嚣把铜镜磨好了,用一块丝绢擦试干净,送到幽兰的房中:“兰妹,你看行不行?”
幽兰接过铜镜,照了照自己的面庞,清秀又红润,惊奇地说:“哟,陈嚣,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磨镜的手艺?磨得真明亮!”
陈嚣腼腆地说:“我不会磨。古书上写着荆山之石可以攻玉,我想用它磨镜定然明亮,就找来一块荆山石试了一试。”
幽兰很高兴,她发现陈嚣平日不爱多言多语,却怀有内秀,不可等闲视之。
傍晚,李斯找幽兰一同去浇花。幽兰拿陈嚣磨好的铜镜给李斯看:“我的铜镜让陈嚣磨好了,你照一照。”
李斯接过镜子随便照了一下,不经意地说:“还可以。”
幽兰问:“怎么,不好吗?”
李斯说:“好。不过,这非是我等所为。”
幽兰问:“你要做什么?”
李斯踌躇满志:“我要做卿相,做王公。”
幽兰有些生气:“你是不是瞧不起陈嚣?”
“不,不!”李斯说:“人各有志,我只是不屑做这磨镜之事。”他拉起幽兰就要走。
幽兰问:“做什么?”
“浇你心爱的兰花呀!”李斯说着把幽兰从座席上拉了起来。
“哼,看你将来做卿相!”幽兰随李斯一同出了房门。
盛夏的傍晚,微风吹散了暑热,身上一阵阵凉爽。李斯从井中打水,幽兰用瓦缶提水浇花。一棵一棵,一盆一盆,幽兰浇得很仔细。在井台边,她一不小心把水洒在了李斯的身上。李斯挑逗幽兰,说她有意使坏,提着大水桶追赶幽兰,要向幽兰身上洒水报复。幽兰在前面跑,李斯在后面追,幽兰不小心在转弯处绊了一跤,李斯在后面追赶来不及停步,被幽兰绊倒,一桶水全洒在了幽兰的身上。幽兰穿着一身白色的丝绢,上下湿透,显现出优美的胴体,那尖尖的乳峰,细细的腰围,雪白的两腿,全暴露在了李斯的眼前。
李斯倒伏在幽兰的身上惊呆了,幽兰羞涩地低下了头,忙用双手遮挡住双乳。李斯望着幽兰娇羞的面容,不敢放肆,只轻轻地用手触动了一下幽兰的腰肢,幽兰惊叫了一声:“哎哟!”
荀夫人听见了,在远处喊道:“兰儿,怎么了?”
幽兰赶快推开李斯,小心地回答说:“没事儿,我在浇花!”
荀夫人说:“小心点儿,别把你那兰花整坏了。”
幽兰没有答话,只是嗔怪地瞪了李斯一眼。李斯指着幽兰湿透了的衣衫,诡谲地一笑。幽兰快步跑回了房中,换掉那湿透的衣衫。
荀夫人为幽兰的婚事挂心,她对荀子说:“兰儿不小了,该为她成婚了。”
提起女儿的婚事,荀子也颇多感伤:“是呀,这些年东奔西跑,把兰儿的婚事也耽搁下来。”他问夫人:“兰儿心中好像有人了,是么?”
荀夫人说:“兰儿原来与韩非要好。韩非走了,她与李斯、陈嚣相处多年,都甚相合,最为相近的要数李斯了。”
荀子想了想说:“李斯与陈嚣都是我的好弟子。婚姻之事,应随女儿心愿,兰儿若想与李斯成婚,待到盛夏过后,就为他们办了婚事。”
秋日是收获的季节,田野中处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荀子的宅院中宾客盈门,喜乐响彻云霄。县衙的官吏和兰陵的百姓纷纷来为荀子道喜。李要与幽兰成婚了。
陈嚣一人在房中,木呆呆地坐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烦恼扰乱了他的心。
是为幽兰嫁与李斯心中不悦吗?他自知不如李斯才思敏捷,为人精明。幽兰嫁与李斯,是才貌相当的一对,应该为他们高兴。可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失意,好像自己一件最为心爱之物被人拿去了。毛亨跑进门来,把陈嚣从迷惑中惊醒。
“陈师兄,你躲在这里,叫我找得好苦呀。老师你到前庭去,代他接待宾客呢!”陈嚣没听完毛亨的话,就站起身同与毛亨到前庭忙碌去了。
洞房布置得幽雅不俗。幽兰不喜欢大红大绿,金碧辉煌。她喜欢的是典雅,幽静,清新。卧榻上铺着淡黄色的合欢被,墙壁上挂的是藕和色的麻缎壁挂,上面绘的是天蓝色的飞鸟。她心爱的兰花,碧绿青翠,放在向阳的窗前。房中唯一的红色是她头顶上的红丝巾。
闹房的人退尽了,只剩下幽兰与李斯两个人。李斯靠近幽兰的身边坐下,用手轻轻地掀开了幽兰头上的红丝巾,幽兰与李斯二目相对,微微一笑,这一笑胜过千言万语,这一笑是以身相许,这一笑是永远的信誓。
李斯拉过幽兰的手,幽兰亲昵地偎依在李斯的怀中,微微地闭上眼睛,接受着李斯温情的抚摸。人都说洞房之夜有许多说不尽的甜蜜话语,可是,幽兰与李斯谁也不说话,只是这样温柔地亲昵,亲昵,总怕有什么声音打破了这永生难忘的静谧。月儿透过窗纱照在了卧榻上面,那碧绿的兰花在月光下清秀,雅致,透明。幽兰忽然觉得自己就如同这兰花,她不需要与百花争艳,然而需要有人爱怜,浇水,施肥。兰花无人浇水就会失去生机,女孩儿无人爱怜也会干渴,枯萎。她轻声地问李斯:“你说过,我像这兰花,是吗?”
“是的。”
“你还说过,要把它永远带在身边,是吗?”
“是的。”
“斯哥,幽兰喜欢你志向远大,只望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好,永远!”

公元前250年,秦昭王去世。太子安国君继承王位,称秦孝文王。时已年过半百,先服丧一年,而后正式即位。即位的第三天便死了,其义子承继王位,他便是秦庄襄王。这位庄襄王,是秦孝文王的仲子,曾被作为人质押在赵国。阳翟大商人吕不韦在邯郸经商,结识了他,认为奇货可居,为他活动做了太子。秦庄襄王感激吕不韦的恩德,任用吕不韦做相国,封为文信侯,“食蓝田十二县”,又“食河南洛阳十万户”。
吕不韦看到魏国有信陵君,楚国有春申君,赵国有平原君,齐国有孟尝君,他们都礼贤下士,结交宾客。而秦国这样强大,却只崇尚武功,轻贱儒士,儒士都不愿意到秦国来,感到很羞耻。他曾经在邯郸拜会过荀子,请教帝王之术,知道诸侯中有许多像荀子这样的儒士辩才。因之,他决心改变秦国过去的做法,要用优厚的待遇招揽天下文人学士,无论是儒、法、墨、道、名,各种学派,不分门户,一概接纳。他张贴出了招贤榜文,传于国之内外,欢迎列国学士到秦国来,助秦国平灭六国,实现天下一统。
李斯听到了秦国出榜招贤的消息,很兴奋,告诉幽兰,他想到秦国去。
幽兰正在做针黹,突然被针刺中了手指,流出了许多的鲜血。李斯急忙要与她包裹,幽兰甩开李斯,把受伤的手指用口吸吮。
李斯知道幽兰不愿他离去。只是,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不可错过。
李斯盼等这样的好机会已经多年了,放过此时,将成为终生悔恨,他到荀子书房中去与老师商谈。
李斯拜见荀子后,向荀子说:“我跟随老师多年,深受老师恩德。如今,弟子想出去闯一闯。”
“到哪里去,想好了吗?”荀子问。
李斯说:“老师带我们自赵国返楚国,已有六年,六年之中老师一心在兰陵以政裕民,修治新政。而楚王与春申君并无大志,他们惧怕秦国,贪图安逸,将国都由郢陈迁徙到巨阳,春申君也将封地由淮北改于吴地。以弟子看来,希图楚王实现天下一统,恐是大业难成。”
荀子点头叹息:“是的。”
“再说齐、赵、魏、韩、燕五国尽都软弱,而今只有秦国雄心勃勃。几年来,它攻打韩国取成皋、占荥阳,置三川郡。又攻赵国夺榆次、狼孟三十七城,置太原郡。再灭东周王室,迁其君。秦国欲吞并天下而称帝,弟子以为此正是布衣之士施展抱负的大好时机。”李斯越讲心中越为激动:“人生在世,最大之耻辱莫过于卑贱,最大之悲哀莫过于贫穷。久处卑贱之位,穷困之境,还愤世疾俗,憎恶功名利禄,这不是学士的本意。我要毫不懈怠地抓住这个时机,决心西行去游说秦国。”
荀子点头称赞道:“好!这些年,我走遍了燕、赵、秦、齐、楚各国,到处寻觅圣君,以实现天下一统之夙愿。然而,亡国乱君一个接着一个,贤明圣君却无一得见,使我每每为之痛心,转辗难以入眠。如今秦国比六国皆富,兵力比六国皆强。不过,秦国若想统一天下,缺少真正有学识的儒者来辅佐君王。天下有识之士,因厌恶秦王的霸道,专横,皆不愿意事秦。吕不韦是一个有远见的人,他看到了秦国的弱点,初任丞相即广揽天下贤才。听说他还要编著一部《吕氏春秋》,集百家学说之长,为秦国所用。只此一举,就可令天下贤士云集咸阳。我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然,我也会随你一同去秦国的。”
李斯望着荀子书斋中的书籍,说:“老师,这些《诗经》、《尚书》、《礼记》、《春秋》,一篇篇都是你给我批讲过的。老师的言传身教,使我永生难忘。弟子此去,难以在老师身边尽孝道了。”他双膝跪地向荀子磕了一个头。
“有志者,当以天下为己任,不需许多儿女情长。老师所期望的,非是你在身边多尽孝道,而是能实现老师毕生之主张。只要你能助秦国实现天下一统,我纵入九泉,也可瞑目了。”荀子说着取出一幅帛画展开来:“李斯,这是我闲暇时绘的一幅麒麟图,它头长独角,鹿身、狼爪、牛尾,全身鳞甲,似龙非龙,似虎非虎,取龙虎牛鹿,独成一体。老师送与你,愿你在秦国用你所学,成就一番大业。”
李斯双手接过帛画:“谢谢老师,弟子到秦国一定寻机见到秦王,助秦王实现天下一统,完成老师毕生之夙愿。”
“好,我所期望的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李斯,我再写一封信给吕不韦。我向你说过,当年吕不韦在邯郸做商人时,曾向我讨教帝王之术。他若知道你是我的学生,对你定会另眼相看的。”荀子立即取笔,修写下了帛书。
李斯感激地双手接过荀子写好的书信,再次双膝跪地:“谢谢老师!”
荀子取过酒坛,斟上一樽酒,放在李斯面前说:“这是一樽兰陵美酒,老师为你斟的。你饮下,我再嘱咐你几句话。”
李斯双手捧起酒樽,没有马上喝,真诚的说:“老师,你说吧,我听着。”
荀子怀着深情说:“你饮下这樽酒,日后去到秦国倘有所成,一者,不要忘记兰陵有你的亲人;二者,不要忘记我讲过的鲁国季文子的故事,要严以律己,物禁太盛。”
“学生谨记老师的教诲。”李斯捧起酒樽一饮而尽。
李斯与荀子谈毕,已是掌灯时分,回到房中,幽兰正坐在卧榻旁默默地等着他。
幽兰看李斯的神情,已知了八九,问道:“你找爹谈过了?”
“谈过了。”
“我爹怎么说?”
“老师很高兴我到秦国去,还送了我一幅麒麟图。”李斯把荀子画的麒麟打开让幽兰看:“这麒麟鹿身、牛尾、狼爪、头长独角。这是老师心目中的治世俊才。礼记上说,麟凤龟龙谓之四灵。老师将他绘的这张画送与我,其心意已很明白。”
幽兰无心听李斯兴致勃勃地讲说麒麟,此时只有无序的忧伤。
李斯观幽兰不语,知道她的心事,不再多说什么。女人的心是水,男人的心是火。水柔且韧,刀割不断,似无形且有形,无论方圆长短,皆可容入,即使纤纤细空,也细不过水的柔细。
昏暗的烛光,照着幽兰灰色的面容。新婚不久的郎君要走了,一下子走得那么远,怎能不使她心伤,动情?
不过,幽兰终归是荀子的女儿,她明白李斯去秦国是要走向一个新天地,男子三十而立,今年正是李斯的而立之年,怎么能够不让他去呢?李斯是爱她的,他此去也定然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个男人,怎能轻易舍弃自己心爱的妻子呢?此时李斯也一定很痛苦,应当用好言安慰李斯几句,然而,几次想说,却又张不出口来,讲出来的只是这么冷冷的一句话:“你,就这样走了?”
“兰妹……”李斯低下了头。
幽兰禁不住一阵抽泣,用了好大的力气,也抑制不住心伤:“为了你,我得罪了韩非,也冷了陈嚣的心。如今,……你,你又要离开我。”他紧紧抓住李斯的膀臂,好像李斯就要化作飞鸟腾空飞去。
李斯为幽兰擦拭眼泪:“兰妹,我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忘记你的。”
李斯欲拉幽兰的手,幽兰将他推开:“你会的,你一走就会把我忘了的!”
李斯拉住幽兰的手不放松:“兰妹,我李斯是个有信义的人。真的,我是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你这一走,何时回来?”
“兰陵怕是难回了。只要我在秦国得以立身,就立即把你接到秦国去!”
幽兰从窗台盛开的兰花上剪下一朵花,深情地说:“斯哥,你我成婚二载,恩爱无比。如今我已有身孕,不久就会为你生下儿子来。你要走了,你把这朵兰花带在身边,无论走到哪里,看见这朵兰花就知道有一个兰妹在想着你,有你的儿子在盼着你。”。
李斯十分珍贵地接过兰花,用罗帕包好,放入怀里。
幽兰难以自持地扑向李斯,李斯紧紧将幽兰抱在怀中。
这一晚上,他们难舍难分,离别的话彼此千嘱咐,万叮咛。幽兰望李斯去后早日捎个信来。李斯劝幽兰保重身体,照料好老师,并且为未降生的儿女起下了名字。如果生下一个男孩儿,就叫莹儿。《诗》曰:“尚之以琼莹乎而!”望儿子光洁似玉。如果生下一个女儿,就叫兰儿。愿女儿像母亲一样美。
幽兰为李斯准备好了简单的行装,陈嚣帮李斯选了一匹好马,说尽了分别的话儿,李斯从兰陵奔秦国去了。
荀子说:“陈嚣,李斯到秦国去了,你也不能总留在我的身边呀!”
陈嚣没有马上回答荀子。他想老师的话既突然,又必然。与他先后来拜荀子为师的同窗学友,韩非先去韩国了,李斯又赴秦国了,还有别的一些学友也都学成而各自离去。今日老师讲出此话,是在为我而想。但陈嚣对于自己的前程,在投师之初即已拿定了主意,因之,他反问荀子:“老师,依你的学问,你的名声,可以为三公,为卿相,为何要在兰陵做县令呢?”
荀子说:“不自知的人,往往言过其实,夸夸其谈。古之贤人,贱为布衣,贫为匹夫,不合礼的晋升不爱,不合义的俸禄不收。我不愿贪图虚名。”
“老师,我也不愿贪图虚名,只愿永远跟随老师,做一辈子老师的学生。”
“也好。以后你就做我的县丞。不过,你年纪不小了,应该寻一门婚事呀!”
“老师,弟子学业不成,不愿成婚。”陈嚣的话语很坚定。

公元前247年,李斯行程两千里,从兰陵西行到达咸阳,投奔秦国的丞相吕不韦。
这一年,恰是秦庄襄王去世,十三岁的太子嬴政即位,举国行丧葬大礼。
吕不韦知道李斯是荀子的学生,十分器重,把他留在身边做舍人。不久,见他甚可信赖,即命他进入禁宫,职任值夜的郎官。这样,李斯就有了与秦王嬴政相接触的机会。
秦王政年纪幼小,又刚刚继位,国家大事皆由吕不韦和大臣处理。但是,秦王政不是一个懦弱无为的国君。他生于赵国邯郸,幼时受尽异国的凌辱,回秦国做太子又亲见列国战火纷争。他继位的这一年,赵、魏、韩、楚、燕五国之军,在魏国信陵君无忌的率领下,向秦国大举进攻。秦军被联军打败,秦将蒙骜逃走。一个叫顿弱的百姓告诉他,天下并不是太平的,不是合纵胜利,就是联横胜利。联横成功,秦国称帝;合纵成功,楚国称王。他的仲父吕不韦又招揽天下百家学子,为他编写了一部《吕氏春秋》,写的尽是治国之纲,帝王之术,让他作为教科书阅读。这样,秦王政从年少时起就立下了平灭六国统一天下,做天下皇帝的志向。
秦王政一年年长大,虽未亲政,也每日必到祈年宫中去阅读奏章。无论大事小事他都要看,常常是读至夜深,身旁堆积下比他还要高的竹简。
李斯夜晚在王宫中值勤,沿宫中长廊,玉阶,玉石栏杆警觉地巡视。每每行至祈年宫,望到烛光下的秦王政,便肃然起敬,下意识地整一整身上的衣襟。他知道,在殿中坐着的年轻人,就是当年在邯郸被歌女姬环引到荀子上卿府邸的那个年幼的孩子赵政。如今的赵政已不是一个受人欺侮的孩子,而是一国之君,平定六国的统一大业,就系于此人一身。
李斯正在思想着应该如何靠近秦王政,申述自己成竹在胸的主张,忽然,听到什么地方有响声,警觉地退到暗处。
见两道黑影沿高高的宫墙行走,悄悄飞下墙来。这是两个蒙面人。他们沿殿角轻手轻脚快步直奔祈年宫,在秦王政所坐窗前的高台下停住脚,欲攀到殿阶上去。
李斯大喊一声:“有刺客!”举剑向两个蒙面人杀来。
秦王政闻声迅速站起身,抽出墙上的宝剑,冲出宫来。
禁宫卫士闻声从四方赶来,与两个蒙面人激烈交战。
两个蒙面人拼力抵抗,杀死了阻挡他们的卫士,夺径登上台阶,直向秦王政奔去。秦王政警惕地执剑以待。
李斯快步追至台阶上,从身后刺中一个蒙面人。另一个蒙面人惊回首,看见同伴受伤,欲转身相救,被赶上来的卫士擒住。
李斯上前撕下蒙面人的面巾,露出的面孔竟是侠虎。
李斯认识侠虎。在赵国,侠虎一剑削掉了秦使随从的发髻,李斯还夸赞他好剑法。那时,侠虎告诉他,今日削一秦使发髻不足使先生称道,待日后取了秦王头颅,再听先生夸奖。
言犹在耳,今日侠虎果然来取秦王头颅了。
侠虎也认出了李斯,此人不是荀老夫子的弟子吗?他怎么在这里?
李斯为人精明,他明白自己如今是秦王的禁卫郎官,职责是护卫秦王,不容有半点疏忽。未待侠虎张口,他抢先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侠虎心中明白了,面前的李斯已不是彼时的李斯,他恼怒地大声说道:“老子是赵国人侠虎!”
“你二人私闯禁宫,行刺大王,可知有罪?”
“老子练了数年功夫,为的就是今日报仇杀秦王。不像你,卖身求荣,投靠暴君,为虎作伥!”
李斯命令:“拉下去,斩!”
卫士立即架侠虎向外走,侠虎喊道:“二十年后我还会来的!”
秦王政在殿阶上道:“慢,把他带到这里来。”
李斯与卫士押侠虎到殿阶下。
“你为何要刺杀寡人呢?”秦王政问道。
“你们秦国在长平杀了我的父亲,在邯郸城外奸淫了我的母亲,杀死了我无数的同胞兄弟。你们这个凶狠的国家,你这个残暴的君王,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侠虎讲得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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