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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涛汹涌

_22 朱秀海(当代)
江白一声不吭,迅速地将射击诸元重算了一遍。
再一次大声报告。
“上浮至潜望镜深度!鱼雷发射准备!”崔东山不理他了,转而通过艇内送话器大声叱斥鱼雷长高梁,“一舱,不要以为我看不见你们,就可以胡弄我!”
潜艇上浮至潜望镜深度,崔东山升起潜望镜。
“我怎么没发现目标?”他突然大声地愤怒地吼起来,“航海长,你的目标在哪里--”
话没说完他就发现目标了。
“左舷××,方位××,定深××,鱼雷一发,急速射!”
他收回潜望镜,潜艇下潜。指挥舱内一片沉寂。
“报告艇长,一发命中!”声纳兵报告说。
崔东山仍然一脸怒意。
这天,9009艇在海上进行了一整天的鱼雷攻击训练。总成绩不大好:三十次攻击,命中十六次。
焦同全天一直站在崔东山后面,听着他不停地气急败坏地训斥艇上官兵。江白受到的叱斥最多。
潜艇正在训练中,他一言不发。
真正让他吃惊的不是崔东山而是江白。一天里,脸色苍白的江白形同槁木死灰,一句也没有跟崔东山顶撞。
他的沉默显示出的是坚忍、顽强和年轻人身上罕见的自制力,焦同意识到了。
他觉得意外。
“这个人……还真行。”他在心底暗暗地评判着。
又进行了两天的紧张训练。内容包括战斗航渡、通过封锁线、伏击、入港攻击等多种课目。
情况不是那么好。
情况越不好崔东山就越急躁,越想开口骂人。三天训练结束时,全艇包括焦同在内都被被他或指名道姓或指桑骂槐地骂了一个遍。江白越是沉默不语,崔东山就越生气,挨的骂就越多,连同大量的挖苦、嘲讽。
江白仍然不发一言,如同一尊石像。
第三天晚上9009艇出海归来,进入明天的考核准备。全艇官兵被崔东山骂得蔫蔫的,焦同觉得应当进行一次动员。
会前他到航海舱找到了江白。
“艇长压力大,脾气不好,你不要受影响。”他说。
“不会的。”江白抬起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简单地说。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半年时间已过,你已被正式任命为9009艇的航海长。”
“知道了。”
他不愿与他多说,也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
但是他们的目光撞击在一起了。焦同觉得这个年轻人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相比,突然成熟起来。
崔东山没有参加政委的动员会。他去找支队长。
“9009艇情况你也知道,这个样子参加考核,我心里没底。”他满腹委屈地说。
“我更没底!”支队长勃然大怒,“你知道不知道,要是过去,我也不想让9009艇参加考核,怕你们拉垮了全支队的训练成绩!可这次不行,司令员说了,每条艇都要出海,都要考!……崔东山同志,你要真想转业,那就不说了,你要是还想在这个位置上干,就使出全身的劲儿,给我好好地考,考好!”
崔东山垂头丧气地回到艇上。这一下,他心里更没底了,也更慌了。
考核开始这天,海上风平浪静。司令员乘坐一艘护卫舰,与参与考核的潜艇同时进入预定海区。
“开始吧!”他对支队长发出命令。
“开始!”支队长对身边的信号兵说。
信号兵麻利地打出旗语。
第一个项目是鱼雷运动攻击。每条艇三发鱼雷,要击中三个不同的海上和水中运动目标。
墨蓝色的、动荡不安的海面上,不时响起一声声沉闷的爆炸声。
一支支高大的水柱冲天而起。
司令员坐在护卫舰航首的考核指挥台上,周围是一大堆电子仪器和参谋人员。面色严峻的的支队长站在他身后。
支队长与这位闻名全海军的司令员不熟。他不明白眯细着眼睛的司令员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一条条潜艇通过了考核。
“下面是哪条艇?”下午一点,司令员睁开眼,问他。
“9009艇!”
将军脸上闪过一丝支队长觉察到了却无从琢磨的光影,苍老的目光骤然明亮。
“开始!”
支队长回头对身后的信号兵重复了司令员的话。
信号兵又“唰唰”地打了一番旗语。
内港与外港的汇流处,一直守望在舰桥上的信号兵赵亮“唰唰”地回了两下旗语,喊:“报告艇长,指挥舰命令我艇进入考核海区!”
指挥舱里,崔东山的脸涨红了,半边脸上的肌肉开始颤跳。
“下潜,进入考核海区!”他嗓门嘶哑地叫道。
9009艇驶入考核海区。
指挥舱里空气紧张得要爆炸。
“报告艇长,水上目标出现。”声纳兵喊道,“方向××度,距离××链,航速××节!”
“准确吗?”
“准确!”
江白随即报出了射击诸元。
“鱼雷一发准备!”崔东山叫着,嗓门忽然不哑了,他报出了自己的射击诸元。“射击!”
“艇长,你的数据不对!”江白镇静地说,“我刚才报的是另一个!”
“你知道啥子?你报的就全准?!”崔东山大声吼一句,嗓门又哑了。
潜艇微微震动一下,鱼雷打了出去。
“报告艇长,发现水下目标。方向××度,距离××链,航速××节!”
“鱼雷一发准备!--射击!”虽然江白报出了射击诸元,崔东山喊出的仍是自己算出的数据。
第三个目标突然出现,近在咫尺。
“鱼雷一发准备!--射击!”崔东山的嗓门又洪亮起来,他用的还是自己算出的射击诸元。
三发鱼雷打完,9009艇上浮,退出考核海区。
护卫舰上,司令员回头问一名参谋:
“9009艇三发几中?”
“一发没中!”参谋说。
司令员的脸色阴沉得像要滴下水来。
“9009艇艇长是谁?”他回过头来问。
“崔东山。”支队长说。
“明天不让他出海了。让9009艇政委代理艇长。”
支队长张了张口,想做点解释:
“9009艇一直是后进艇,艇长--”
司令员回过头来,一直眯得小小的眼睛睁开了一些:
“后进艇?我们使用这样的称呼也太久了。以后不能有后进艇这种称呼了。不行就是不行。不行就换人。”
支队长的脸色难看起来。当兵三十年,这样被首长当面批评的次数并不多。他想:崔东山再也不要写什么转业报告了,从明天起,他就可以回老家给自己联系工作了。
夕阳西下,最后一条参加考核的潜艇回到了港内。
他将一个电话打到9009艇。
仍是信号兵赵亮接电话。
“找谁?”
“找焦同!”他火气很大地说。
“你是谁?”
“我是支队长!”
赵亮一伸舌头,跑去找焦同。
焦同正在房间里洗脚,穿着一双拖鞋来接电话。
“支队长,是你?”
“焦同同志,我现在传达司令员的指示,--你记住是司令员的指示而不是我的指示,--明天起由你代理9009艇艇长参加考核!”
焦同吃了一惊。
“我?”
“对!”
“支队长,说实话,我感到有点儿突然。”
“我跟你一样。不过我听说你是司令员当年亲手带出来的。你要好自为之!”
“明白了!”
“把崔东山给我叫来!”
焦同放下话筒,去叫崔东山。
崔东山来了。
“崔东山,明天你不用出海了。你的职务暂时由政委代理!”
大滴的汗珠立即就从崔东山额头冒了出来。
“支队长--”
“什么支队长,”支队长又愤怒又伤心,“今天参加考核的艇,只有一条三发两中,其余全部三发三中,就你们艇打了个光头,你还叫什么支队长!”
崔东山脸色发白,嘴唇乱抖。
“支队长,9009艇没打好我……我当然有责任!但是艇上一直是个啥子情况你也知道。……我想请支队再给我一次机会,假如明后两天我还打不好--”
“崔东山,你以为是我要你停职吗?”支队长恨铁不成钢地说,嗓门低沉下去又高亢起来,“不要再有幻想了,今天这个结果你早就应当想到。行了,从明天起,你可以休息了。至于以后的事,这几天你自己先考虑考虑,考核完了我听你的意见……”
一整夜崔东山都大睁着眼睛。
他终于想明白了:白天在海上三发鱼雷全部脱靶,是自己算出的射击诸元不对。刚从禁闭室放出来的江白算出的数据却是对的。自己本来可以算对的,但当时心情紧张,不知怎的就记错了一个常数,于是赋予鱼雷的射向就全错了!
倒霉!
如果不是考核,或者基地司令员不亲自坐在那里监考,他是不会错的。问题是:自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紧张了。我紧张什么?
不是怕考不好吗?
怕鬼偏偏撞上了鬼!
但是那个江白为什么就能算对呢?他难道一点儿也不紧张?
这天夜里焦同也没有睡好。躺在床上,他觉得自己突然更清楚地看清了司令员将他派到9009艇来的意图。
那意图可能在司令员心中也是隐密的,因为这条艇的前身是4809艇,因为它的问题实在太多。
可是让司令员今日如此动怒的决不只是这个原因。司令员不能容忍的是自己的部下竟有训练水平如此之低的潜艇。允许这样的潜艇存在,在他无疑等于渎职!
司令员可能更难以置信的是:一条与东方瀚海的名字连在一起的、在中国潜艇兵史上建树了巨大功勋的战斗集体,竟被人带成了这幅模样!
明天就是我率艇出海了。司令员信得过我。焦同想。啊不,司令员可能还想到了另外的事情。他可能想到这条艇上,只有我了解东方瀚海和4809艇当年全部的史诗般的辉煌。
在为东方瀚海翻案的事情上,司令员好象并不积极;但是一旦发现东方瀚海的艇成了一条后进艇,他采取的措施却异常激烈!
司令员关心的是中国潜艇部队的训练和作战水平。他关心的却仅仅是十九年前遇难的英雄艇长。这是他和自己的老艇长之间的全部差异吗?他是对的,司令员也是对的。但二者比较,司令员可能比他更正确。司令员也许并不热烈地希望他到9009艇来为东方瀚海翻案,但他肯定热烈地希望他将这条艇重新带成十九年以前的4809艇,无愧于东方瀚海的英名!
他能吗?
先不要说能不能,他先要努力去做……
天亮后他在全艇队列宣布了支队长的命令。他意识到,全艇镇静地接受了这一重要人事变动。
站在前排的军官们眼睛悄悄亮起来。
当天的考核内容是单艇伏击。指挥台出的情况是:在A、B、C三个不相毗连的海区,今天有一支敌舰船编队通过。敌方已知我方潜艇在上述海区出没,会采取一切侦察手段避开我方。
考核总指挥--也就是司令员本人--命令9009艇出猎。
9009艇驶向茫茫大海。
A、B、C三海区不相毗连。焦同遇上的第一个难题是:必须准确判断敌方舰船从哪里通过。判断失误,我方将一无所获。
作为代理艇长,他猛然感到有些吃力。毕竟,他离开潜艇已经十余年了。
“大家出主意,应当怎么做!”向伏击海区航渡时,他将全艇军官召集到指挥舱。
军官们发言十分踊跃,气氛热烈。
“政委,我方要侦察到敌人才好发起攻击,敌方也要先侦察到我们才好确定航线。这里存在着一个时间差。”江白提醒他说。
焦同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住了。
“兵者,诡道也,”高梁首先领悟了江白的意思,眼睛亮了,“应当先卖个破绽给敌方。”
焦同听懂了。
9009艇进入A海区,潜望镜在水面上划出长长的浪线。声纳开动,展开搜索。
“报告政委,发现对方声纳!”声纳兵叫道。
“撞上去!”焦同说。
我方声纳与对方声纳发生“碰撞”。
“收回潜望镜。关闭声纳。水下四十五米深潜!”焦同说。
9009艇迅速在对方的声纳搜索幕上消失。
“被动声纳发现目标消失!”声纳兵报告。
“准备向B海区实施机动!”焦同说。
脸色苍白的江白忽然开了口:
“政委,我有个想法!”
“说吧!”
年青人扭过脸来,目光刚毅而明亮。
“不要离开A海区。兵不厌诈。就在这里设伏。”
“说说你的想法。”
“三块海区,一块有我潜艇活动,其余两块什么情况也没发现,对方会选择哪里通过?”
“对方会选择有我潜艇活动的海区通过!”焦同一下领悟了江白的全部思想。
小伙子够聪明的!
“继续坐沉液体海底!”焦同发出命令。
9009艇在水下四十五米深处继续坐沉。指挥舱内,每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等候着来自水面的可疑音响。
这是一场赌博,他们也许会输得精光。但焦同的感觉是:不会的。对方会到A海区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每一分钟都格外漫长。
中午十二时。海面上仍没有他们盼望的声响。
焦同转过脸去望他的航海长。江白静静地坐着,神情沉静。
两个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敌方不敢贸然通过没有潜艇出现的B、C两海区,但也不敢大胆穿越A海区!”江白说。
“对方在考验我们的耐心!”焦同同意,说,“他们希望我们主动暴露!”
“与我们相比,他们是被动的,因为他们一定要从这三块海区的一块中通过。我们不暴露,对方就会暴露!”
焦同点头。
下午三时。一个细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目标出现!”声纳兵报告。
焦同一动不动。应当让对方主动靠近!
海面上轮机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他的目光转向江白。他想试试这个已引起他极大兴趣的小伙子的判断力。
“航海长,判断一下敌舰船编队和我艇的距离!”他用鼓励的声音说。
江白的神情表明他正在紧张的谛听。
“根据水声传播的速度和分贝数判断,敌编队距我艇尚有一千公尺!”他说。
又过了十分钟。
“还有五百公尺!”江白说。
“声纳启动!双车动!上浮至潜望镜深度!”焦同果断地发出命令。
9009艇从四十五深处猛然跃起,潜望镜升起。焦同看到了试图迅速驶过A海区的三艘“敌方”舰船,突然意识到对方做好了严密的水面反潜准备。
“鱼雷准备水下发射!”
江白迅速报出射击诸元。那是他早已算出的。
“鱼雷一发,放!”焦同发令。
潜艇震动了一下。鱼雷发射了出去。
“方向180,三十米深度,双车前进三!”焦同又说。
9009艇迅速完成了水下规避,躲开敌后面两船的“反击”,英勇地穿过其蔽护幕,向它们发射出第二、三枚鱼雷。
“报告政委,全部命中!”潜艇上浮,雷达兵迅速从指挥所得到了消息。
焦同回过头去看江白。年青的航海长只是淡淡一笑。
这个人……应当由他担任艇长!焦同脑海里一下冒出了这个念头,并立刻因它激动了。
16
“司令员,我是焦同。”
“是焦同啊,今天你这个代理艇长干得不错!”
“9009艇今天考得好不是因为我,那是另一个人的功劳。”
“谁?”
“江白。”
司令员沉默了,一忽儿,才缓慢地说:“焦同,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
“司令员,你也应当知道我。我并不是因为你要我注意他才给你打这个电话。”
司令员有些迟疑。
“已经十一点钟了,你打这个电话是要说什么?”
“我想跟你说9009艇。你让我代理艇长,是信任我。我不知道你是否想让我正式改任艇长。”
“只要我在任一天,每一条艇上别的干部我不管,任命谁做艇长我是要管的。你是大机关下来的,知道不应当跟我谈论此事。”
“司令员,我不是为了自己跟你谈这件事。从总部下来前我以为我还能做个潜艇艇长,现在明白我也不年轻了。9009艇应当有一个更年青、更能干的艇长!”
司令员再次长久地沉默。他在想什么?
“焦同,你是不是说那个江白?”过了一会儿,司令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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