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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秀公主

_8 繁朵(当代)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东平公主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8 本章字数:3178
薛氏底子好又还年轻,加上耿静斋所开之药,回宫不过五六日,便已行动如常,只等伤口彻底愈合便可无恙,元秀大喜之下特特赐了耿静斋一柄吉鸟衔芝紫玉如意并两对银铤。
然而薛氏恢复了些精神之后,却一门心思盯着元秀进补起来,珠镜殿里日日熬着各式汤药,不过小半个月,元秀原本因昭贤太后之逝微尖的下颔又丰润起来,颊上也有了红润之色,薛氏这才满意。
这一日元秀正在临窗习字,她低着头,长睫略垂,垂练环髻上别了两朵绒花,耳上的石榴花形玉石坠子随动作微微摇晃,家常的联珠经锦半臂,胸前挂着赤金嵌宝项圈,内穿浅碧窄袖短襦,下面是一条蓝黄相错的间色裙,虽然是窄袖,还是拿跳脱挽到肘上,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采蓝采绿皆是一身锦簇团花高腰襦裙,梳盘桓髻,对插双簪,侧带宫花,两人一个研墨,一个捧茶,薛氏挽了堕马髻,蓝底牙色宝相花夹缬宫装,却在旁摆弄着一张长弓,东平公主忽然来了,见状扑哧一笑道:“从窗外看进来这样子倒是现成的一幅美人图,可以直接入画了。”
“八姐?”元秀闻声抬头招呼,脚下却依旧未动,“你等一等,我还有几个字就写完了。”
东平公主知道薛氏身份特殊,元秀被她管得紧,每日功课向来都是不做完不许休憩的,倒也没觉得被怠慢,见薛氏放下弓过来要给自己行礼,笑着免了:“尚仪这是在为九妹准备秋猎用的弓吗?”
“阿家只说对了一半,这弓是我闲着猎几只路过珠镜殿左近的飞鸟玩耍用的,九娘前段时间清减得厉害,这两天才调养过来可拉不开它,我啊正打算明天带她去武库挑选一张合用的呢。”薛氏请她在上首坐了,打趣道,“听说阿家如今忙,我回来后还没敢去打扰,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东平公主的忙碌,自然是选驸马了。她听了薛氏的话,面上一红,嗔道:“尚仪也来取笑本宫!”薛氏刚刚露了个笑容,却见东平公主换上愁容,叹道,“正为了这事要过来寻九妹与尚仪帮忙呢!”
薛氏惊讶道:“九娘是阿家的妹妹,为阿家分忧是应当的,只是我有什么能够为阿家效劳之处呢?”
“八姐我写完了,你等我净个手。”旁边元秀早把耳朵支着听了个仔细,三笔两画写完,采绿忙将盛了六分满水的铜盆捧上,水虽是清水,上面却飘着几瓣新鲜的桃花,还带着微弱的香气,元秀方才甚是小心,指上并未沾染墨迹,只在水中略略摆动便收了出来,采蓝忙拿锦帕替她揩干手上水珠,又接过小宫女递过来因写字解下的鹅黄底月白芙蓉花夹缬披帛搭回臂弯,元秀这才走了过来问道,“难道那些人都不好?”
东平公主两道精心描绘过的蛾眉几乎蹙到了一起:“人好与不好,咱们养在深宫哪里知道?不过是凭着五哥和皇后说罢了!”比丰淳小的诸王和公主们在除了大典以外的场合一向呼王氏为五嫂,以示亲近,如今东平却改口叫起了皇后,珠镜殿的人一听就知道她是恼了谁。
“阿家先息一息怒,可是哪个乱嚼舌根的说了什么叫阿家烦心了?”薛氏见状,给元秀丢了个眼色,不动声色的温言问道。
“皇后头次提此事时尚仪还没回宫,可知道郑家之事?”东平公主喝了口紫笋茶汤。
元秀转头提醒:“大娘,就是那个郑纬……”
“皇后是太原王氏之女,与郑家同为关中豪门,此事上面她确实有私心,但以我来看,那郑氏既然不想再尚公主,长安城里的好郎君多得是,郑纬也不是最出色的,便如了皇后之愿也无不可。”薛氏和蔼道。
东平公主冷笑道:“尚仪和九妹这两天都在珠镜殿里没有出去,所以不知道吧?昨天皇后召了崔、韦、卢、赵等家郎君入宫,我看崔家的郎君倒是不错,可人刚刚离开蓬莱殿,皇后就劝我不要选他!”
薛氏和元秀都吃了一惊:“这是为何?”
“皇后说他已有婚约!”东平怒道,“既然如此当初我请皇后召他进宫时怎么不说?如今谁都知道昨天殿上我与他说的话最多,现在叫我怎么做人!”
“崔家?是崔风物的那个崔家吗?”元秀问道。
东平摇头:“是博陵崔南熏!”
“是他!”元秀恍然大悟,拍手道,“我在大姐那里听说过,他好像是和卢家女郎有婚约!”
“大姐都知道了,皇后怎么会不清楚?她分明就是故意害我!”东平公主愤然,“可我凭什么要吃这个亏——九妹你可愿意帮我的忙?”
元秀小心道:“八姐要我怎么帮你?”
“此事说来还要麻烦尚仪。”东平公主踌躇了下,看着薛氏道。
薛氏微微一笑:“请阿家吩咐!”
“崔南熏既然有婚约,还要进宫参选驸马,足见此人德行有亏,我亦不想要他了,但是就这么说不要,只怕卢家承了皇后的情,回头却还以为我是怕了皇后或他们卢家,这个脸我可丢不起!”东平公主咬牙切齿道,“所以烦请九妹和尚仪帮忙,总要叫他们知道李家女儿不是好欺负的!”
元秀皱眉:“五嫂这两回做的事情叫人奇怪,从前咱们和她相处时机也不很多,但她做事一向周全的,为何如今会接二连三的糊涂起来?”
薛氏却问道:“阿家可有什么主意?”
“我想请元秀把尚仪借给我两天。”东平公主也不隐瞒,“那崔南熏既然是世家子弟,想必也是身怀武艺的,而且身边仆从总有那么几个,宫里的侍卫太过扎眼……”
元秀奇道:“难道八姐就想着揍他一顿?这又何必管什么扎眼不扎眼,明天召他进宫,随便给他栽个罪名不就成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东平公主白她一眼,“长安贵女中,不是有很多人都喜欢使人在街上物色皎美少年郎,掳到别院春风一度么?”她冷哼道,“那般浪荡子如大姐现在的驸马当年据说是引以为豪的,但不知道像博陵崔氏这等人家若出了这样的事,是否也同样自傲?”
薛氏撑不住笑了出声:“阿家若是喜欢那崔南熏,莫如叫九娘去求了五郎直接下旨也可……说起来,昌阳公主的驸马崔风物,幼时不也与赵郡李十娘子被看成了一对?阿家身为公主,难道连个合意的驸马都要不起吗?”
东平恼怒道:“我可不是七姐!为了崔风物连自己平素习惯都改了个遍!再说尚仪刚才也说了,这长安城里的郎君多得是,崔南熏也未必是最好的!”
东平心意已决,元秀与那崔南熏素不相识,自然不肯叫自己姐姐失望,只是为难道:“但大娘的伤还没全好呢。”
“也不是要现在就去。”东平见她这是愿意借出薛氏襄助了,总算松了口气,笑道,“总要等尚仪好了。”
送走东平公主,元秀疑惑的对薛氏道:“大娘,五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上回说皇后当众提醒你们不要选郑家郎君为婿我便觉得不大对劲,固然她这么一说,你们哪怕想看,碍着公主的身份与颜面也不会再提个郑字,但皇后想叫你们不挑郑家郎君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怎么非要用这等容易招你们恨上的法子?”薛氏点了点头,“东平公主虽然没有同母的臂助,但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皇后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在她的婚事上百般设计?”
“我听说五嫂的弟弟王子瑕也在驸马应选之列,总不至于五嫂想要撮合八姐和王子瑕吧?”元秀想了想,猜测道。
薛氏却看了她一眼:“要说到此人,昭贤太后在世时,倒有意把你许给他,你可记得那时候她借着各种名头叫你与王子瑕很是见过几回面?只是你也知道,你的事情,先帝在时有先帝做主,先帝去了,五郎不松口,昭贤太后也是做不得主的,所以只想着看你们有没有那个缘分……”
“王子瑕此人最是败兴!”元秀想起当日紫宸殿上时,面上浮现出厌恶之色,薛氏奇道:“王子瑕才德不差,怎么得罪你了?哦,他是前朝御史,莫非你这段时间有做错的地方被他弹劾?这倒有趣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来我听听!”
元秀张了张嘴正要倾诉,却猛然想起薛氏虽然宠爱自己却也是明辨是非之人,固然自己当时是为了担心她才纠缠丰淳,但若被她知道,必定要叱责自己,说不定还要逼着自己去给王子瑕赔礼,她果断的道:“大娘,刚才八姐说的事情,我倒知道长安城里,有那么一伙人,比你亲自出手更合适!”
薛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心虚的别开头,想了想,还是给了她一回面子:“说吧!”
“我说的啊,就是长安探丸郎!”元秀暗松了口气,笑盈盈的道。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心虚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8 本章字数:2654
禁买卖的期间一过东市就恢复了热闹,长安东西两市,西市被称为金市,乃是西都最繁华的商区,而东市却因靠近三内,积集四方珍奇,奢华之处,比西市更甚。
东市占两坊之地,市中四街纵横如同一个“井”字,其中酒肆肉行、毕罗肆、彩帛行、铁行、笔行、赁驴、杂戏……甚至还因临近平康坊,有琵琶名手聚居其中,在市之东北,另有放生池,虽然繁华热闹,却整肃有序。
薛氏在马车内听着外面的喧嚷,感慨道:“看到这般熙熙攘攘我才觉得是回到了长安,晋阳那边委实太惨了。”
采蓝笑着安慰道:“大娘放心,五郎已经着人去处置,断然不会叫阿家受委屈。”
“如今阿家的委屈已经是小事了。”薛氏却道,“左右五郎在也亏待不了阿家,阿家难道还怕没有钱用吗?但听五郎说今年整个关中的雨水都嫌不足,有道是民以食为天,这可是要出大事的!”
采蓝和采绿对望一眼,这朝政之事她们可插不上话,有心开解薛氏也无从下手。
“有韦相诸公在朝这是他们食君之禄的人要考虑的。”元秀少出门,正饶有兴致的趴在窗边看着外面,才应了一句,忽然直起身指着不远处的人影道,“那不就是上回遇见的……”
只见道旁一株开始舒展新叶的柳树下,一个穿褐色粗布短衣的小童正背着手站在那里,左右无人,从马车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采蓝采绿探头看了看,采绿立刻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于文融快快停车,阿家看到蓝娘家的小郎了!”
“什么小郎!”采蓝跺脚嗔道,“那小家伙抢走了我辛苦替阿家绣的六块春江花月图之中的一块,这会遇见了正好要回来!”
“人家都当定情信物拿去了,你还指望他还你?”采绿嬉笑着,这时候于文融已经把马车停到孟破斧身旁,采绿探出半个身子去,在他肩上一拍,笑嘻嘻的道,“孟家小郎君,咱们带你嫂子来了,还不快快……”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孟破斧回头一看,顿时像见了鬼般一声尖叫:“是你们?!”
采绿被他吓得手一缩,却见孟破斧惨叫一声,撒腿就跑!
“……蓝娘,我脸上妆花了么?”采绿面色僵硬的问采蓝。
采蓝忍着笑仔细看了看,摇头道:“咱们都只敷了层粉,如今又没到热的时候,哪里就会花了?”
元秀却急得推薛氏:“燕九怀只说找到这孟小郎君带路寻他,让他溜了咱们今天可就白来这一回了!”
虽然有薛氏陪同,但元秀出宫到底还是带了六名侍卫,她着急这点时间,早有人殷勤的追上去擒了孟破斧,此刻忙送到马车边,恭敬道:“请阿家示下!”
“大家快来看这是宫……”采蓝等人早知道这孟破斧狡诈成性,此刻见他居然要用喝破元秀身份引人围观以便自己脱身,那侍卫二话不说就要一个手刀下去,却见薛氏眼疾手快,一条帕子立刻塞进孟破斧嘴里,伸手一拎,将他拎进马车,笑着道:“寻个安静些的地方,让我与这小郎君好生谈一谈!”
侍卫见薛氏出手,连忙应了,不忘幸灾乐祸的看了眼还想着努力挣扎的孟破斧……宫里谁不知道,元秀公主的乳母薛氏,可是出了名的泼辣有为,文华、昭贤两位太后在世时,都对她退让三分。
这孟破斧诡计多端,撞在了身怀武艺的薛氏手里,却是早晚要吃苦头的。
“小郎君,你可是擅自替你兄长定嫂子,结果被你兄长罚了?”车帘重新放下,采绿笑着在孟破斧脸上捏了捏,却哎呀一声发现原本雪白的指尖立刻染上了一片灰尘,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个小郎君也真是,家里没有嫂子,就不能自己收拾干净些么?”说着忙不迭的拿帕子擦手,末了再替他擦脸,果然露出一片白皙的肤色。
孟破斧瞪大眼睛望着她,他双手被薛氏反剪在身后,嘴里被堵得结实,一副很可怜的模样。
只是这车里除了薛氏外都见过他扮可怜脱身,此刻谁也不同情他,元秀故意沉声道:“这小郎君上回还说要替他家长兄聘采蓝为妻,拿了采蓝辛苦绣好的帕子去做定情信物,结果咱们等了这么久,都不见男方上门来行六定之礼,如今放下架子过来,却没想到他一见到咱们就跑,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小郎君和他的兄长呀全部都是骗子!”采蓝瞪了眼元秀,嗔道,“分明就是他家兄长另结新欢,不要奴了,这小郎君心虚才跑那么快!”
元秀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不错!定然是这样!”
“阿家,蓝娘可是你身边的得意人,多少人求都不敢求的,如今竟有人拿她的终身大事儿戏,阿家可不能轻易饶了他们!”采绿在旁帮着敲边鼓,点着孟破斧的额头道,“你呀你呀,把脸擦拭干净了也是个俊俏小郎君,长大了定然也是一表人才的,怎么德行却如此的不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还不快快把蓝娘的帕子还回来?”
元秀悠悠道:“光还回来可不成,蓝娘如此贤良淑德又做得一手好针线的女郎,就是许给官宦人家为正妻,将来夫婿争气做个诰命夫人也是当得,如今竟被这般欺负,不但要把帕子还回来,还得……嗯,叫他绣个差不多的赔才成!”
采蓝和采绿都笑出了声:“哈哈……阿家自己惫懒不肯学女红,从来一拿起针线就嚷着头疼,想来以为天下最苦的就是刺绣了!”
孟破斧被调侃得浑身上下无一处对劲,脸色涨得通红,薛氏见元秀三人戏弄得也差不多了,莞尔一笑,伸手把帕子取了出来,却见已经被他口水濡.湿了一大半,不由摇了摇头,将它搭到一边。
“堂堂八尺男儿岂能受妇工之辱!”孟破斧总算能开口,却率先大声反驳,采绿嘻嘻笑道:“可是小郎君,你如今在咱们手里,哪里能容你自己做主呢?再说你哪有八尺?八寸倒是有余得多。”
孟破斧一脸悲愤的扭过头去,坚定道:“士可杀!不可辱!”
“学以居位曰士,以才智用者谓士,列国之大夫,入天子之国,也曰士,你又是哪一个士啊?”元秀笑眯眯的捏着他的脸,啧啧道,“何况你这不守信用的小骗子,讹了我家蓝娘的帕子还想以士自居吗?”
孟破斧闻言怒道:“谁说我悔婚了?这可是你说的,蓝娘子以后可就是咱们孟家人了!”
“你未悔婚,做什么看到咱们就跑?”元秀板起脸。
孟破斧翻个白眼看着车顶讥嘲道:“你还好意思说呢,上回我好心帮你们忙,结果你们却抓了我盘三问四!如今看到你们可不是要跑吗?”
“呃……”元秀三人对望,露出一丝尴尬,不过元秀本就是被娇惯长大的,这胡搅蛮缠的事情做来那是一点都不生疏,见孟破斧嘴角才翘起一点弧度,蓦然脸色一沉:“不对!你刚才看到采绿时分明惊吓过度,上回你可是什么亏都没吃,平白赚了蓝娘给你缝衣擦脸,末了还给你讹去一条锦帕!你那样子一看就是做贼心虚,快说,你都做了什么亏心事?”
元秀本是故意挑刺,谁知孟破斧被她这么一喝,却垂头丧气起来,扁了扁嘴,悻悻道:“我……我不小心把你身份叫贺夷简的手下套了去!”
正文 第六十章 秋十六娘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8 本章字数:3573
孟破斧此言一出,车内四人都是一惊,采蓝掩口惊怒道:“你们怎么能这样!”
“等一等!”薛氏皱眉止住她们,“这贺夷简可是魏博节度使之子的那个?他打探九娘的身份做什么?难道想对九娘不利?”
元秀等猛然醒悟过来,薛氏回来,此事还一直没有告诉过她,忙不迭的把事情说了一遍,薛氏顿时大怒:“涉及终身大事居然还敢瞒我!”
“大娘别生气,并非故意隐瞒,实在是当时只顾想着大娘的伤,后来又因为朝中风平浪静以为燕九怀并杜青棠一起出手将他敷衍住了,哪里想到这两人却是如此不中用?”元秀赶紧解释。
薛氏皱眉:“燕九怀不过一个市井儿,他怎么拦得住堂堂使君之子?倒是杜青棠,他……”
薛氏话还没说完,却见孟破斧抬起头来一脸的不高兴:“市井儿又如何?姓贺的寻着燕小郎君软硬兼施都多少次了,燕小郎君次次都避了过去,不曾透露你们半点身份!这一回不过是因为我年纪小,那边杜老狐狸又时常拿我们做挡箭牌,被那姓师的哄得失了口,到现在他也别想知道!这件事情的责任在我而不在燕小郎君,更与其他市井中人毫无关系,大娘你若不痛快只管向我发作,不要把偌大长安城里的市井之辈全部骂了进来,其他人可没得罪与对不起你们!”
“哟,你这小郎君,倒还有几分市井里的硬骨?”薛氏冷笑了一声,“可你这小小孩童又能做什么承担?燕九怀在什么地方?带我们过去!”
孟破斧哼道:“你们难道还想找燕小郎君兴师问罪不成?可别怪我没告诉你们,杜家老狐狸已经来过一次,以此为借口要收回三分之一的酬金,燕小郎君和他差点拼命,大怒之下跑去把魏博防御史贺怀年打了个半死,还和保护贺夷简前来长安的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大打出手……如今他正在十六姨那里养伤,就算你们是公主,在十六姨那里,最好也听话些,哼!”
“十六姨?”采蓝、采绿听他言辞放肆均露出怒色,薛氏却若有所思,喃喃道,“排行十六,又这般声势……该不会是……秋十六娘?”
孟破斧原本幸灾乐祸的表情顿时僵住:“你认识她?”
“昔年教坊瑟二部头。”薛氏下意识的看了眼元秀,元秀好奇道:“瑟二部头?这个秋十六娘,原来是教坊中人?光宅坊的右教坊擅歌,延政坊的左教坊工舞,她如今在哪个坊里?”
“秋十六娘出身教坊,但早在九娘还没出生时就脱了乐籍了。”薛氏微微皱眉,看向孟破斧,“她现在过的好吗?”
孟破斧狡猾道:“若是公主与娘子们去了不给她惹麻烦,想必她会一直好下去的。”
“秋十六娘的麻烦还少么?”薛氏哼了一声,“听你这么说,想来她过得不错,这也不意外,当年我曾见过她几面,她还是女郎时就不是会吃亏的人!”
元秀拉着她袖子追问道:“大娘你怎会认识教坊部头?”
“我还是女郎的时候因为你母后和几个姨母都出嫁,在郭家待着无聊,有时候换了男装就和兄长们一起去平康坊玩耍,那时候秋十六娘的一手琵琶弹得长安举城如痴如醉,有一次迷神阁与醉绡楼魁首比斗,前者请到了她去弹一曲《绿腰》为当时阁中魁首伴奏,结果琵琶才动两边的魁首都没人看了,到后来连她怎么走的都不知道。”薛氏颇为怀念道。
“大娘你刚才说的迷神阁和醉绡楼……”元秀古怪的看着薛氏。
“哦,这两家是平康坊最顶尖的楼阁,彼此明争暗斗下来已经有好几代了,当初迷神阁因请到秋十六娘大显身手,一时间在长安风头无二,将近三个多月里楼里人个个忙得陀螺也似……”薛氏倒是一脸平静,轻描淡写道,“那时候你外祖父对子弟管教甚严,为了能常进迷神阁里喝杯酒,你那几个舅舅连年节拿到的赏赐都悄悄送到当铺里去凑钱了!”
她说到这里想起来问孟破斧:“秋十六娘如今住东市?我还道她当年脱了教坊已经离开西都了。”
“自然不是,大娘你不是说了吗?十六姨自然是在平康坊!”孟破斧撇了撇嘴角,随即有些奇怪道,“十六姨为什么要离开西都?”
薛氏看了他一眼,却没回答。孟破斧讨了个没趣,悻悻的将地方告诉于文融,撅着嘴也不说话了。
曾经大名鼎鼎的教坊瑟二部头如今总也有四旬年纪了,也许是出身教坊又曾为部头的缘故,秋十六娘虽然住在迷神阁后一个僻静的普通小院,一举一动却依旧带着在宫廷之中长年浸染才能养出的优雅。
她穿着一件半旧牙色底绣宝蓝团花交领窄袖春衫,下束藕荷色与月白相错的间色裙,臂弯处搭着一条绀青暗绣蝙蝠的长帔,云鬓累累之间,却只有一支铜色长簪,簪头打成鹅状,坠着一溜儿琉璃珠。
这位昔日的部头并不算美貌,丰颊细眉、圆鼻菱唇,以此时的眼光来看,不过是清秀之姿。但她举手投足之间宛若舞蹈般的风情却叫元秀等同为女子的人也难以移开视线,若不是曾听燕九怀说过这迷神阁如今的魁首叫锦娃,说她是魁首,元秀觉得也未必不可能。
给元秀等人留下狡诈印象的孟破斧到了秋十六娘面前顿时显得很乖巧:“十六姨,这几个人要见燕小郎君,因为从前燕小郎君吩咐过,所以我才把她们带来。”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东市吧。”秋十六娘点了点头,她目光只一扫,便落在了薛氏身上,“你……郭家那位女郎?”
薛氏顿时一惊:“你记得我?”
“当年为了我打架斗富的郎君多了去了,可为了我动手的女郎嘛,薛娘还是头一个,我自然记得格外清楚。”秋十六娘似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伸手肃客道,“燕郎他被夏侯浮白捅了一剑,伤得不轻不重,刚刚喝了安神汤药睡下,若没什么急事,和我说也是一样……请吧!”
元秀与采蓝、采绿皆用仰慕的目光看着薛氏:“大娘年轻时候竟然……”
薛氏板起脸:“不许笑!”
“二十年前,长安城里谁不知道郭家薛娘的厉害?”在前面引路的秋十六娘回眸一笑,媚眼如丝,“那时候薛娘啊年纪与这位小娘子差不多,却比这位小娘子泼辣多了——她骑的是性格最烈的大宛汗血马,爱穿颜色最艳的火红衣,骑术高明,在城中一路飞驰却从未撞到人,那些勋贵人家的郎君看到了都不敢挡她的路,传说薛娘可以在汗血马飞驰之中松开缰绳单凭双足稳于马上,控弦引弓射落双雁……只可惜那杜十二郎太过孱弱,薛娘只用一根马鞭就抽得他满地找牙,我没能看到你的绝技。”
说着,她朝元秀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带着丝诱惑的甜笑道,“小娘子,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你既与薛娘同行,怎么还是这般中正平和?须知韶华匆匆,不趁着年轻时候恣意飞扬一番,待你出了阁,到时候相夫教子、孝敬舅姑……到时候就是想做点什么,也脱不开身了!”
“大娘你竟这般厉害!”元秀本就听得悠然向往,此刻被秋十六娘一哄,更是抓着薛氏的袖子一个劲的叫道,“教我教我教我!若早知道大娘这么厉害,往常的围猎我说什么也要下场!大娘你竟然还骗我说会受伤,你这么厉害难道还保护不了我么?”
秋十六娘唇角一勾,扬袖掩口:“听说薛娘你后来进宫做了尚仪,这么说,这位小娘子,就是前段时间燕郎说过的贵主,封号元秀了?”
“九娘今日穿的对襟玄鹅缭绫短襦并绞缬蓝底荼白穿叶缠枝花纹罗裙料子一望可知出自宫中贡品,秋十六娘何等聪慧,还用得着提我当年之事来试探小孩子吗?”薛氏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
“自出教坊,这般精致的缭绫倒真不常见到了。”秋十六娘笑了笑,“贵主降临,十六娘这里却没什么好招待的,还望贵主恕我怠慢之罪。”
元秀这才松开扯着薛氏的手,清咳道:“本宫所来是为了寻燕小郎君的,他伤得难道连见客都不成了?”怎么听,她语气里都透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燕郎许多事情告诉我也是一样。”秋十六娘淡然道,看样子并不想让她们直接见到燕九怀。
元秀好奇道:“听十六娘的意思,燕小郎君伤得不轻?那天他送本宫回宫,在宣阳坊里本宫也见过那位夏侯浮白一面,虽然带着本宫这个累赘,燕小郎君还是轻易将他甩下,难道那人武功比燕小郎君要高吗?”
“贵主不知,燕郎师承虽然不俗,本身天资也算出色,奈何他年纪尚小,火候欠缺,他在东市长大,附近的地方都占一个地利,但这回寻贺怀年麻烦却是冲到了修政坊,而且那里也不仅仅只有一个夏侯浮白,因此才吃了亏。”
“咦,这夏侯浮白号称河北第一高手,居然还要与其他人一起联手攻击燕小郎君?这岂不是胜之不武?”薛氏微微惊讶。
秋十六娘看了她一眼,扑哧一笑:“这倒不能全怪夏侯浮白,谁叫那贺怀年恰好与贺夷简在一起?夏侯浮白担心燕郎要行刺贺夷简,自然拼死阻拦,而燕郎这个死心眼,为了留下杜青棠的全部酬金,说什么也要让贺怀年无力入朝……他固然受了伤,好歹却也完成任务了。”
听她话里的意思竟是暗暗庆幸燕九怀得手、未曾被杜青棠趁机克扣酬劳,对燕九怀的伤势,却也不大在意,元秀忍不住道:“敢问娘子与燕小郎君的关系是……”
“他唤我做阿姊。”秋十六娘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贵主可不要吃醋!”
元秀听了,未曾羞怒,却理直气壮的把手一伸:“原来燕小郎君与娘子乃是姐弟?这可真是太好了,如此上回那支他顺手牵羊走的蝶恋花坠青玉错金步摇还请娘子代为归还!”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提亲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8 本章字数:2382
迷神阁虽是青楼却一向只接待达官贵人,便是胡商巨贾,也须得一掷千金才能进门,阁中女子多是幼时就被鸨母买进门,教以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并舞蹈等,寻常人家女郎也没这般精心调教,待得及笄之龄便是鸨母看差了眼,出落得不算一等风流,仗着腹有诗书气自华,打一个才女的招牌也能将寻常伎人比下去三分。梦唐一朝并不禁止官吏狎妓,与青楼女子唱和不以为耻,反引为荣。许多著名词曲,往往都是先在青楼歌伎处传开的。
而这般场所自然也是极尽风雅。
过了前面的大厅,便是一座中等规模的花园,园中植了四时花卉,如今正是迎春并紫薇花开的时节,花园中间挖着瘦而曲折的沟渠,沿渠置嶙峋之石、缀灵秀之木并养有数只姿态优美的白鹤,见到人经过也不害怕,悠然在花木、水渠之间来回走动,时见薜荔横生,时见楼台隐檐,堪称移步易景,端得是花尽心思。
单这座园子的布局便可令许多初入长安、见识不多的恩客拊掌称赞,千金易散这个词用在了此地可是一点都不稀奇。
“这园子其实是仿的。”秋十六娘引四人登上了一座挂着“俯仰楼”牌匾的小楼,这座小楼建得巧妙,恰好藏在了一株枝繁叶茂的樟树后,樟木四时长青,将之遮蔽得七七八八,下方花园里又路径曲折,人行其中往往需要低头留意脚下,很难发现楼上人的窥探,“据当年帮着筹划的人言,是仿照了江南罗城保扬湖。”
唐时罗城保扬湖还不算很出名,固然此刻保扬湖沿岸已经有了许多园子建造借景,却还远不似后世那般人尽皆知——在后世,它叫做瘦西湖。
元秀点了点头,秋十六娘抿嘴一笑,拿过一只鎏金嵌宝狻猊炉:“贵主身上的是瑞麟香,此香是宫中特赐贵主所用,其味芬芳高洁矜然含威,在这污浊之地却不相宜,焚一炉沉水香掩盖可好?”
薛氏闻言,若有所思,元秀见她没有反对,便道:“好。”
一缕接近无色的烟气从炉中逸出,犹如软绸般柔柔的缠上了鼻端,旖旎的气息不自觉充斥在整个楼中,元秀蓦然想起沉水香的来历,这是汉时赵合德进与其姊赵飞燕以求子的……她生长深宫,生母养母都是端庄持重之人,所用香料向来偏静心高雅,还是头一回见识这样的香料,赶紧定了定神。
就在这时,守在窗边的采蓝轻声道:“人已经来了!”
“把窗户关了。”薛氏立刻吩咐,“不要出声,盛名之下无虚士,再走近些夏侯浮白未必听不到咱们在这里说话。”
采蓝忙扣下窗来,薛氏对秋十六娘悄悄附耳低言数句,后者立刻露出了心领神会之色,对元秀古怪一笑,飘然而出。
“大娘你和十六娘说了什么?”元秀感到秋十六娘离开时看向自己的目光颇为诡异,好奇的问道。
薛氏一撇嘴角,拍了拍她的手背,淡然道:“不过是两手准备,你不用担心。”
贺夷简一行穿过花园用的时间不长,采蓝才替元秀沏好一壶神泉小团,便见薛氏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她会意的故意大声抱怨:“鸨母去了这许久,怎的还不见安排人来伺候?”
采蓝话音刚落,便听楼梯之上传来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笑道:“小娘子想要谁来伺候?瞧我如何?”
见这话回的轻佻,薛氏脸色微沉。
元秀撇了撇嘴角——秋十六娘提到贺夷简,也不知道和薛氏说了什么,两人走到一边商议几句,薛氏便同意让元秀主动与贺夷简见一见……如今看薛氏的模样,她该不会真心要把自己嫁到河北去吧?
虚掩的门被推开,元秀面现诧色:“你?”
薛氏暗赞她演得不错,抬头看向门口,原本有些不满的心思却立刻淡了几分:当户而立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古语都说燕赵男儿多俊伟,这话正应在了贺夷简身上。他身量甚高,体态却极为匀称,显然长年习武所致,着一袭紫棠郁金纹绣越罗袍衫,风姿卓然,头上未带幞巾,而是以一支竹节碧玉簪挽住,五官之中依稀可见胡人血统,轮廓深邃,乌黑的长发散在肩头,目光明亮而锐利,一眨不眨的看着元秀。
梦唐一朝承隋制,风气上面,却还有着魏晋的古风,对于美人总是格外的宽容。虽然时下不再流行面目姣好如女子的少年,而是崇尚文武兼备、身材魁梧这等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儿,但世人对于容貌出色者的宽容总是出奇的一致。
别说薛氏,便是朝廷的科举取仕亦有身言书判四条,其中排在第一位的身,便是指体貌丰伟,不说丰神俊朗,至少也要中上之姿,否则就是有失国体。
贺夷简身材高大容貌俊朗,不似清河崔氏起自三国的家风浸染出来如崔风物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之态,却给人以剽悍与俊秀并重之感。薛氏自己做女郎时就是个敢挥舞着马鞭把许多郎君都抽下坐骑的悍女,对于崔风物那等风仪虽然也能欣赏,看多了却也觉得无趣,如贺夷简这般倒是投了她的胃口,两下里一比较,对贺夷简印象却好了许多。
“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见过贵主!”贺夷简在门口站了一站,随即大大方方的踏入,微笑着对元秀欠了欠身,他虽然弯下了腰,目光却依旧盯着元秀不曾移开,口中近乎敷衍道,“上次偶遇不知贵主身份,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贵主恕罪!”
元秀皱眉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自然是来见贵主的。”贺夷简嘴角微勾,毫不客气的在她下首最近的席位上坐下,似笑非笑道。
元秀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本宫的身份,为何不等本宫准许,就擅自坐下?”
“你欺人太……”跟着贺夷简而来的一名随从见状,立刻怒声呵斥起来!
贺夷简一皱眉:“妙娘你先出去,留夏侯在就行。”
“六郎!”作使女打扮的妙娘瞪着眼睛看着贺夷简,见他脸色一沉,不敢再僵持,只得愤然转身,出了门,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这地方是本宫包下来了,本宫可没请你们,你们也出去!”元秀皱了皱眉。
贺夷简假装没听到,在席上直身拱手,笑道:“贵主,我乃魏博使君幼子,上有一位义兄,三位阿姊,其中阿姊已有两位出嫁,皆是性情和顺之人,我年十七,自幼由名师教导,文武兼修,尚未婚配,亦无姬妾……”
“你告诉本宫这些做什么?”元秀暗暗咬了咬牙,面无表情道。
贺夷简微微一笑:“自然……是为了向贵主提亲!”
正文 第六十二章 锦娃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9 本章字数:3079
采蓝、采绿都是一脸不可思议,幸亏元秀宫闱出身,不露声色是自小被提点的本能,听了他的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淡淡道:“不瞒贺郎君,方才你进这园中来时,本宫的宫女恰好在窗边看到你,因此才关了窗户。”
贺夷简随她目光看去,果然见那排新换的浅碧软绡后窗户关得严实,他也不以为意,笑道:“贵主何必如此厌烦我?听说宫中已经开始为八公主东平挑选驸马,不时召各家子弟入宫供东平公主甄选,窃以为我比那些人都要出色些,贵主若是不想私定终身,我也可飞书大人,请他上奏求娶贵主,贵主若是觉得声势不够,大可以将我与其他人一起召入宫中考核,我相信,贵主终究还是会选择我的。”
采蓝、采绿脸色发青,这贺夷简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听他语气,倒仿佛元秀非下降于他不可!
薛氏目光闪了闪,眼底深处,倒滑过一丝浅笑,但很快就被怅然掩盖。她少年时候性烈如火,虽然是当初烈火烹油般的郭家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又有个皇后姐姐,自己容貌也不算差,可到了及笄的年纪,敢登门求亲的人还真不多,郭守成日为她操着心,无奈太差的别说薛氏自己看不上,就是郭守也不想委屈了她,看得上的人家却大多觉得她性.子桀骜不便管束……一直到后来薛氏在一次神禾原上狩猎时遇见了她后来的郎君,两人不打不相识,最后居然结为连理,薛氏的夫君性格直率而骄傲,但对薛氏却很是怜爱,两人感情极好。
只可惜她的夫君与孩儿,都没能陪她太久。
然而薛氏骨子里最欣赏强势的男子,这番话非但没叫她生气,反而心中一动,开始思忖贺夷简究竟是不是元秀良配了。
“从采蓝看到贺郎君你,到你冒昧闯入此处,所用时间,是我等进来时的三成。”元秀神色平淡,像是根本没听到贺夷简说的这番话一样,淡淡道,“如此迅速,可见对路径的熟悉,贺郎君,虽然俗话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过郎君似乎今年才到长安来吧?平康坊固然出名,却也不止迷神阁一家楼阁,贺郎君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竟能够对此处了如指掌,甚至本宫前脚刚到,你后脚就能追来……”她叹了口气,“郎君如此轻浮,本宫岂能要你做驸马?”
薛氏抿了抿嘴角,将暗笑悄悄咽下,她看着长大的公主,虽然被宠得小性儿过了些,又岂是个糊涂的?
果然贺夷简闻言,也不禁露出尴尬之色,定了定神才解释道:“贵主不知,我之所以穿过花园迅速,并非路径熟悉,而是身有武艺,直接跃过沟渠而来!”
“是吗?燕九怀可是告诉过我他曾被你逼迫陪伴出入坊间青楼,像这平康坊里最著名的几家,这间迷神阁,还有醉绡楼、媚娃馆、宜春院……那些魁首如锦娃、柔娘、玉娇奴、孙好儿、张盼盼、沈含露,燕九怀从前一个都不认识,全是你带着才熟悉的。”元秀面不改色的给燕九怀栽了赃,嘴角翘了翘,似讥似讽,“燕郎君说他一世清名皆毁于你之手,愤然之下还跑去修政坊砸了你在此处的别院出气,嗯,莫非你那别院无事?”
她这般信口雌黄,除了薛氏依旧神色不惊,采蓝采绿都悄悄低下了头去忍笑,连素来木无表情的夏侯浮白都皱起眉,看了眼元秀。
“贵主是听了他提起这些楼阁所以今日特意来散心的么?”贺夷简若有所思,也不多解释,只轻描淡写道,“不过那燕九怀胡言乱语,贵主不必当真。”
元秀冷冷道:“本宫瞧燕小郎君说得有理有据,看他生得也是一表人才,岂会好端端的污蔑于你?真是笑话!”
贺夷简闻言眼睛忽然一亮:“贵主莫非是在喝醋?”
这回采蓝是真心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到一半,被采绿狠狠掐了一把,赶紧掩饰的咳嗽起来……
元秀到底无愧昭贤太后十几年来的苦心教导,又是明堂重楼之间见惯了场面的,居然还能维持着八风不动的仪态淡然道:“荒谬!”
“若非如此,贵主何必在我是否熟悉平康坊上质问到底?”贺夷简拊掌笑道,“贵主何必害羞?”说着,他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眼采蓝,采蓝脸色顿时一变。
“十六娘这是什么意思,俯仰楼已经归本宫包下,她怎还许其他人闯进来?还有本宫要的人呢?还不快去催一催!”元秀索性不去理他,斥着采蓝、采绿。
采绿忙欠身道:“奴这就去!”
她话音刚落,方才被妙娘摔上的门外却传来吃吃的笑声道:“贵客头次驾临,十六娘当然不敢怠慢,自然要好生准备,才敢拿出手。”
说话间,房门被轻轻推开,秋十六娘换了一身崭新缥色织金交领单丝罗裁剪的衫裙,单丝罗的孔隙之间,隐约可以窥出里面的玉色中衣,云鬓高挽,上面一对白玉桃心簪,那对桃心簪乃是无暇羊脂美玉经巧手匠人雕琢出栩栩如生的花叶、花瓣为底,正中桃心处却嵌着一颗光华灿烂的宝石,周围一圈桃叶围绕的小槽里亦是镶得琳琅满目,因此虽然是白玉为主体却丝毫不觉得素,正中还额外插了一朵碗口大小的点翠牡丹珠花,当真是一身光鲜,几乎换了一个人也似,不只于此,秋十六娘手中还持了罗扇半遮面,只见眼波流转,盈盈欲语。
元秀瞥了她一眼,不确定她如今前来可是与薛氏商议过的事,便没有立刻作声,秋十六娘在房门前微微一欠身,媚声道:“锦娃还不快快进去奉茶?”
秋十六娘招呼过了,才见她身后一个妙龄女郎施施然移步转出来,这女郎瞧来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梳着本朝初时宫中最时兴的螺髻,累累鸦发在头顶编盘如螺耸立,髻后垂着彩色丝带随软风飘拂,此外别无装饰,却因为容貌极美,使人不期然想起“螺髻凝香晓黛浓”之句,她穿着湘妃色底联珠团窠对鸭纹广袖罗衫,下系银泥杏子黄藕丝裙,腰间束着黛色丝绦,胸前挂了璎珞圈儿,这一露面当真是皓齿朱唇不尽风流,款款入内至元秀面前盈盈欠身时,更是若有意若有意的带出三分衣袂当风之感,如采蓝、采绿在宫里见惯了美人,也不禁多看几眼。
“奴秋锦娃祝贵客万福金安!”楼中虽然有贺夷简并夏侯浮白这两个男子在,但主位上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郎,不必秋十六娘多言,锦娃也知道谁才是主人,她借行礼之际飞快打量完元秀通身装扮,心头暗笑又是哪家贵女跑过来见识……看着元秀眉宇之间并无桀骜跋扈之色,到平康坊却连男装都不屑玩,准是受尽宠爱不惧长辈威严的。
想到这里锦娃顿时打点起了精神,别瞧女郎过来多半只是好奇开一开眼界,敢这么做的女郎多半性.子跳脱不羁,最是难伺候,又不似郎君那样有时候还能靠凑近了撒娇混过去。
元秀果然没有立刻叫她免礼,而是认真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淡淡道:“你姓秋,那十六娘的琵琶可是学过?”
“奴曾蒙十六娘指点一二,但手笨弹得不佳,若污了贵客之耳,还望恕罪。”锦娃见她不冷不热,越发断定了元秀不好敷衍,赶紧谦逊了几句。
元秀一撇嘴:“本……我只是随便听听,你怕什么?”她不知道,迷神阁魁首本就是秋十六娘弟子,上一届魁首比试,容貌在平康坊众妓中算不上最美的锦娃正是靠才艺一项压住群芳,叫一群忠心恩客捧着她压了醉绡楼的柔娘一头。
锦娃身为魁首,若非熟客,寻常客人登门是极难见到她的,自然也被惯出几分骄矜之色,这会她在这里,还是秋十六娘换好装束后亲自出面,将她从别处拖来,匆忙之间秋十六娘也未告诉她元秀身份,只说贵客身份非同一般,叫她仔细服侍,不得怠慢。
秋十六娘鲜有这般殷勤,锦娃自然不敢疏忽,哪里知道元秀从未踏足过这等地方,也不知道魁首身份不低,当真把她当作了寻常乐妓看待,锦娃虽然灵巧,被她如此轻视也不禁一阵恼怒,于是张口就要回绝。
“娘子若是想听琵琶,何必非要魁首?”贺夷简从方才断定元秀喝醋起便一直饶有兴趣的望着她,秋十六娘并锦娃他连看都未看一眼,此刻忽然插话道,“堪比当年十六娘的曲中国手这里可还有个!”
元秀本不欲理睬他,但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禁惊讶道:“莫非贺郎君精擅此道?”
“娘子误会了。”贺夷简微微一笑,一指身后夏侯浮白,笑道,“我说的不是我,却是夏侯!”
正文 第六十三章 绿腰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9 本章字数:2189
腹嵌五蝠捧寿图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被捧上来,夏侯浮白一声不吭的接了过去,在下首选好位置坐下,五指轻按,先试了几个音,薛氏看到他手势,眉一挑,忍不住坐直了一些。
只闻几声丁丁轻响,一连串脆声跳起,犹如玉珠滚落银盆,清清脆脆的叫人心里忍不住一畅!就连室中逐渐缭绕的沉水香之旖旎,都仿佛为此音所洗涤,变得有些高远起来!
秋锦娃原本着人送琵琶上来时,还面有不以为然之色,迷神阁本就是平康坊里首屈一指的馆阁所在,楼里大大小小的女郎里什么样的人才挑不出来?她当初能够入秋十六娘的眼得到昔日瑟二部头亲自指导,本身天分就在整个迷神阁里属翘楚。
需知国手二字可不是人人能称的,就是秋十六娘当初也只是教坊瑟二部头,固然名满长安,却还没资格称一句国手,琵琶之道的国手,即使在其大兴的本朝,也不过曹裴之流能称之。锦娃自认此道上面天赋极佳,又学得刻苦,虽然比秋十六娘还差着一筹,但假以时日青出于蓝并非难事。
然而此刻只听这一串试音,秋锦娃脸色顿时一变!
她是内行,夏侯浮白这几下拂按,看着漫不经心,却举重若轻,显然深谙此道,其手法利落精妙处,锦娃隐隐自觉拂如……
“娘子想听什么?”夏侯浮白试过音,调了调弦,放下琵琶拱手问道。
元秀想了想,道:“听大娘说秋十六娘昔年尝以绿腰绕梁三日,本也想请足下复弹一支,不过足下乃是武人,绿腰为软舞,恐怕不妥,不如水调?”
“某虽是武人,然习武之道一张一驰,需刚柔并济才是正途,绿腰,亦不是不能弹。”夏侯浮白淡然道,言罢弦声复起,一拍一拍犹如广殿重幕缓缓开启,妙曼之意流转其间,绿腰又名六幺、录要或乐世,乃是女子独舞的曲名,节奏先慢后快,讲究轻盈柔美,所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夏侯浮白乃是身长八尺的昂藏男儿,又是河北第一高手,全身上下都找不出半点轻盈柔美之态,然他指下弦声却分明叫人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一位高髻广袖的窈窕少女独立高台,翩然起舞,姿态犹如游龙惊鸿,说不尽的翩翩曼曼。
元秀一行为其技艺所慑,一时间,竟忘记身在何处,只听得如痴如醉。
弹到中途,小楼的房门无声无息开了,一名青衣小厮托着金盘蹑步而入,盘中放着洗净的瓜果,沾着露水般的水珠,晶莹可爱。只是此刻人人都无暇注意。
小厮也识趣,挨着屋角走到元秀附近,采蓝、采绿沉醉曲中,竟忘记去接,那小厮便趁机到了元秀面前,悄悄放下金盘,然后许是他也在分心听曲、那盘瓜果又盛得太满,放下时手一抖,最上面一块密瓜一骨碌就要向元秀身上滚去!
夏侯浮白的琵琶贺夷简早已听得熟悉,他心思皆放在了元秀身上,因此是最快反应过来的,此刻眼疾手快,抬手去扶,哪知,就在他疏忽的刹那,那青衣小厮目中闪过一丝厉色!手腕一翻,自袖中掣出一柄短剑,剑刃幽蓝,显然淬了剧毒,狠狠刺向他咽喉!
“六郎!”夏侯浮白何等身手?一见此景,琵琶声嘎然而止!却是他不假思索,举起琵琶顺手砸向那刺客,同时厉喝道,“低身!”
贺夷简闻声倒地,琵琶声止,薛氏等人也醒悟过来,见元秀就在那刺客附近,薛氏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就要扑上去拉开她。然而那刺客见琵琶当头砸下、而贺夷简躲开自己一刺,就势半跪下去,曲腿一勾抢在薛氏之前拖过毫无还手之力的元秀,毫不迟疑的挡在身前!
“九娘!”薛氏惊得魂飞魄散!这面琵琶面板乃是以整块紫檀所制,紫檀木质坚固硬实,制为乐器后音色有力清透,素为乐器取材上品。而今夏侯浮白含怒出手,这一砸之势重若千均,就是已经伤势痊愈的薛氏自己自认这一击也不能完好无损的正面接下,何况金枝玉叶的元秀?
此刻贺夷简恰好倒地后一个翻滚滚远,见状怒斥道:“快救她!”
夏侯浮白身影犹如鬼魅,堪堪出现在刺客身旁,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元秀只觉自己一轻——被夏侯浮白随手抛出!
也不知道夏侯浮白是有意是无意,却未将她抛给薛氏,而是推向了贺夷简的方向,元秀感到自己撞在男子结实的胸膛上,鼻端同时传来淡淡的瑞龙脑香气,她毫不犹豫的伸手要推,谁知手一伸却摸到满把滑腻,低头一看,顿时尖叫起来!
半幅青色窄袖连着从五指到肘的手臂,兀自紧紧扣在她腰上,原来夏侯浮白那一刹那的出手,生生将那装扮成小厮的刺客肘一下撕下!只是那刺客好生硬朗,受此重伤,居然一声不吭,直到元秀看到才发现!
贺夷简低头一看,替她捏断那只断手的指骨,取下远远抛开,伸手遮住她眼,温言道:“不要怕,等夏侯杀了这刺客,叫十六娘取套衣裙来替你换……”
薛氏已经冲到他面前,一把打掉他手,沉着脸将元秀上上下下检视了一番,才松了口气,颤声道:“先皇后保佑!”
“大娘大娘!”元秀以袖掩口,她身上的对襟玄鹅缭绫短襦本是明快的鹅黄色,此刻却被飞溅的血花染成一片片绛紫,那份明快就变成了凄厉,浑身颤抖着挣开贺夷简之手,就要扑进薛氏怀里寻求安慰。
便在此刻,变故又生!
被撕去一截手臂的刺客越发不敌夏侯浮白,全仗着一腔血勇及夏侯浮白需要保护他人撑到此刻,眼见他就要毙命于夏侯手中,紧闭的窗格猝然被什么东西打碎,只见十几颗圆溜溜的弹丸从窗外滚进来,散在众人足下!
“快退开!”夏侯浮白一眼扫过,立刻提醒,同时放开那只剩一口气的刺客,扑向贺夷简!
“哧……”那十几颗弹丸,猝然同时爆发,喷洒出一片浓郁的烟雾,迅速弥漫室内,遮住了众人视线!
“九娘!”薛氏探手向前,却抓了个空,心急如焚!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密道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9 本章字数:3042
烟雾遮蔽视线时,元秀亦本能的伸手去拽薛氏的袖子,然而一只手却从身后伸来,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强行拖着向后退去。
元秀嗅到近在咫尺的瑞龙脑,心中惊怒交加,拼命挣扎之间,忽然听到咔哒一声轻响,接着身下一空,眼前没了烟雾,却陷入一片黑暗,片刻后,一簇火光在附近亮起,却是贺夷简摇燃了火折。
这似乎是一处密道,四面俱是黑黝黝的砖石砌筑而成,甚是狭窄,只有两人身旁有扇仔细打量才能看出的暗门。贺夷简将火折在墙上碰了碰,点燃壁灯,见元秀瞪大眼睛怒视着自己,微微一笑,附在她耳畔道:“贵主不要叫喊,我放手可好?”
元秀瞪着他,半晌才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然而贺夷简刚刚放开,便被她抬手一个耳光!
“贵主真是不听话啊……”元秀用力甚重,但她不似薛氏那般爱武之人,娇生惯养,加上年纪未长足,手劲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却也打得贺夷简脸色泛红,贺夷简何尝不是贺之方千宠万爱里长大?目光顿时沉了沉,他低头吹熄火折,慢慢道,“外面不但有那假扮小厮的刺客,小楼之外也有人手,而且不知其数,既然有人能假扮小厮,定是他们已经混进迷神阁来,夏侯武功高强,我瞧你身边那妇人也有些功夫在身,只是有你我在外面,他们投鼠忌器,反而容易被刺客趁虚而入,不如避入密道。”
他解释得合情合理,元秀从被他冒犯的震怒之中冷静下来想了想,脸色顿时和缓了许多,只是她久居上位惯了,加上对藩镇不喜,赔礼的话却有点说不出口,便不自在的向旁偏了偏头。
哪知她刚刚将视线从贺夷简身上移开,毫无征兆的,贺夷简猛然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低头便吻住她唇,肆意啃噬!
元秀足足愣了数息,才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她伸手欲推,却被贺夷简牢牢按在怀里无法动弹,张口欲呼,反被他侵入其内……待元秀胸中一口气几欲断绝,贺夷简才意犹未尽的放开了她,元秀浑身瘫软,靠在他胸前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只听贺夷简似笑非笑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阿煌真是泼辣,我长这么大,别说女郎,就是大人都不曾动我一根手指,这也就是阿煌,若是其他人,早在你抬手时,我就杀了你了!”
“你若不杀本宫,出去之后,本宫一定杀了你!”元秀切齿道!
贺夷简哈哈一笑:“好,我等阿煌来杀我……嗯,咱们先离开这里?”
元秀厌恶的甩开他手:“我在这里等大娘!”
“外面的机括在进来时已被我拿佩玉砸坏,她们进不来的。”贺夷简悠然道,“万一夏侯和你的大娘抵挡不住刺客,你以为我会把咱们的后路交给他们吗?”
元秀沉默片刻,到底忍气跟着他沿密道向前走去,这段密道甚是曲折,却不觉得气闷,两人借着沿途的壁灯照明,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看到壁上出现了另一扇暗门,贺夷简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伸指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过了片刻,门上同样响起两声轻叩,他才松了口气,抬手扳动机括,暗门无声无息的滑开。
出了暗门,却是一间陈设华美的卧房,当先一张琉璃云母屏风隔断,他们所出来的地方正是内室,只见锦榻上一个云鬓花颜的女郎正百无聊赖的卧着,身上穿着樱桃色底绣鸳鸯戏水图案织成诃子,下系鹅黄底联珠团窠郁金纹罗裙,诃子外只披着一件薄薄的云烟色绣毂,室中燃着香,元秀辨认出正是先前秋十六娘在俯仰楼中替她烧的那种沉水香,只是这里似乎燃烧得久了,格外浓郁,她乍出了幽暗的密道,禁不住有点晕眩。
这女郎见两人忽然出现,轻轻噫了一声,似有点惊讶,却也没有什么太惊慌的意思,目光尤其在元秀唇上转了转,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起身穿上云履,笑道:“不知何处出了意外,让贵客前来此处避难?”
“是俯仰楼。”元秀因两边沉水香气味一致,猜测此刻应该还在迷神阁内,她惦记着薛氏并采蓝、采绿,忙急切道。
“哦?”那女郎闻言一皱眉,“那里好像正在接待一位贵客,难道就是两位?”
元秀急道:“正是本……正是我!你还不速去唤人帮忙,莫要走了刺客!”
那女郎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似笑非笑道:“哎呀,贵客身边定然有高人在,居然也一路逃到了这里,奴这般娇弱,可是怕得紧,不如一起躲在这里等待救援如何?”
元秀本以为她询问何处出事定然有对策,却没想到反被她调侃了一番,顿时大怒:“你去不去叫人?!”
她自幼颐指气使惯了,虽然年少却极有上位者的气势,那女郎倒被她叱得一惊,随即涌上一抹羞恼,却听贺夷简施施然道:“迷神阁想替人背下行刺我的罪名,我倒也没什么意见。”
女郎闻言,哼了一声,居然就这么甩手去了。
她一走,室中只留下两人面面相觑,贺夷简心情大好,元秀却觉得说不出的厌恶,她觉得自己应该另外换个地方待着,然而才向门口走了一步,贺夷简却拦住了她的去路,微笑道:“阿煌要去哪里?”
“谁准你唤本宫名讳?”元秀冷冷扫了他一眼,“本宫去什么地方,与你有何关系?”
“此刻整个迷神阁里此处最是安全,你去了其他地方万一遇见刺客怎么办?”贺夷简叹了口气,“阿煌若是还为刚才的事情生气,趁这里没人再打我几下也可,我不再动你如何?”
元秀憎恶的看着他,这回是连话都懒得和他说了,只恨自己没有薛氏那等身手,又盘算着等见到薛氏该怎么收拾眼前之人,她别看头,手里却忽然一凉,被塞了一个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
贺夷简慢条斯理道:“阿煌若觉得打我还是不痛快,不如捅我几下如何?”
“你说的是真的?”元秀打量着手中短匕,不过六寸来长,刃口如雪,柄上鲨鱼皮包裹另嵌了一颗猫眼大小的宝石,拿在手里让她觉得有些沉重。
“自然是真的。”贺夷简笑着伸出手臂,元秀却倏地一声冷笑:“谁要刺你胳膊?你当本宫说杀你,是开玩笑么?”手腕一翻,却直接刺向他胸口!
贺夷简不避不让,元秀手中短匕却只刺穿他外袍,便感觉到里面一层软甲挡住了锋刃的去处,贺夷简见她出手之间毫不犹豫,所刺位置赫然是自己胸口要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口中却漫不经心道:“阿煌真是无情。”
“本宫与你何来情份?”元秀见他身有软甲,知道受骗,愤然将匕首丢到了一边。
贺夷简轻叹:“阿煌就不担心杀了我,让河北生变,成为天下罪人么?”
“本宫为什么担心?”元秀在附近挑了张月牙凳坐下,定了定神,忽然冷笑道,“你是贺之方唯一亲子,却不是他唯一的儿子,你若死了,还有如今的魏博防御史贺怀年足以为贺之方嗣子,何况我李家虽然衰落不及太宗时,但凭一个魏博,还乱不了这天下!”
“阿煌既然知道我乃大人唯一亲子,岂不明白若我死在你手里,大人必定会向长安讨个公道?河北三镇历来同进退,魏博五州不足以乱天下,未知三镇十七州如何?”贺夷简微微一哂,河北三镇中,以幽州卢龙节度使所领的地方最大,足足七州,而魏博、成德各五州,十七州的地域已经算为辽阔,而且又是自古出游侠壮士的幽燕之地,若非如此,当初德宗皇帝也不会被他们逼迫得颜面全无。此刻贺夷简悠然说来,坦然自若,显然三镇对长安一直都只是名义上臣服罢了。
元秀讥诮的看了他一眼:“你是贺之方的独生爱子,又不是高旷与李希声的独生爱子,为了你一人叫其他两镇与长安拼命,你道他们都糊涂了么?何况没了你,贺之方只能将魏博五州交与贺怀年,而后者并非贺之方亲子,听说河北的士卒素来骄横,将官就更不必说了,到时候定然有许多人不服贺怀年,为了稳固地位,贺怀年少不得要向高氏、李氏求助,这对于高、李两边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贺郎君,你莫非真以为,你是一国之储君,一人身死而令天下缟素?”
“阿煌不愧是贵主。”贺夷简听罢,低头思索片刻,忽然露齿一笑,“听了你这番话,我都快对长兄起疑心了!”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贺怀年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9 本章字数:2366
魏博节度使在长安的赐宅位于修政坊西南,占着地利引曲江池水入内,环绕后院一圈,中间亭台楼阁,植以繁花异草,隐隐之间传出丝竹弦声,虽然不及魏州的节度使府辉煌大气,却胜在精巧。
时值午后,后宅一间明堂之中歌声婉转,牙板清脆,正中上首一张锦榻上,高卧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此人方口阔面面色黎黑,容貌甚是粗疏威武,然而仔细看去,便可发现他左眼四周发青,似乎带着伤。满头长发被随意挽在软幞内,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圆领绯红袍衫,一手支颐,一手合着节拍,神态却不见怡然,不时面上肌肉抽搐,似乎在咬牙切齿的忍耐着什么。
堂下沿着墙根一溜烟的放了四五盆春日早开的花卉,甚是明丽,两名乐师一弹筝,一吹笛伴奏,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女郎系着碧色森森的绿罗裙,上面月白底儿绣海棠红牡丹诃子,外披轻纱,头上挽着松松的堕马髻,斜插着芙蓉花,鬓坠了流苏,眉心以胭脂勾勒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眼波流转,轻启檀口,轻轻唱着一支曲儿,不时合着乐声起舞,扬袖回身,进退之间婉转柔媚,衣香鬓芬,充斥满堂。
“大郎!你有没有在听在看?”着绿罗裙的女郎竭尽心思的边舞边唱,奈何榻上之人却始终闭着眼,渐渐连节拍都未合上,显然心思不在此处。
见她嗔怒,贺怀年才睁开眼,敷衍道:“碧翘的歌舞越发精湛了。”
“大郎分明是在敷衍人家,歌也就罢了,你方才连眼都不曾开过如何知道奴舞得好不好?”名叫碧翘看似女郎的人其实是贺怀年宠姬,这回到长安因为负着陪伴贺夷简在外待上半年的任务,贺怀年临行时就带上了她解闷,碧翘年少美貌,素来得贺怀年宠爱,因此虽然看出他心绪不佳,却依旧敢上前发嗔,责他忽视自己。
贺怀年看着她不依不饶的模样只觉别有趣味,被燕九怀打伤的阴郁心情也似好了许多,禁不住哈哈一笑,示意她上前来。
碧翘嘟着嘴走到锦榻边,伸出雪也似的纤纤玉指往他额上一点,嗔道:“人家在下面唱得口干舌躁,跳得脚都软了,大郎却只顾着闭目养神,可是到了这长安,看到平康坊里的魁首一个比一个出色,嫌弃奴容貌简陋,舞技平平,觉得入不得大郎的眼了?若是这样,大郎不如早些明说,也好叫奴去死了罢!”
“胡说八道,平康坊的魁首也不过尔尔,你何尝就比不上了?”贺怀年最爱看她这撒娇撒痴之态,因此碧翘故意做出,每每都得他分外怜惜,此刻便笑着握住她手轻轻捏了捏,道,“不过是为了上回那黄口狂徒之事,心里还有些着恼,才没心思看罢了。”
碧翘回头对乐师使个眼色,两名乐师忙住了手,悄悄退出,不忘将门关上。
“听说那狂徒本与六郎交好,怎的会忽然冲进宅中,不寻六郎,反而打杀大郎呢?”碧翘眼波流转,盈盈欲泣,“这几日每每想起当日凶险,奴都担心得夜不能寐。只担心那狂徒若是再来,六郎身边有夏侯浮白,可大郎……”
“当日那狂徒也被夏侯打成重伤,带伤远遁,只怕某好了他还好不了,碧翘不必担心。”贺怀年见爱姬为自己担心,心头觉得受用,心情更好了些,含笑安慰道。
碧翘却难以释怀:“虽然如此,但那次是因为六郎恰好与大郎在一起,夏侯浮白也在,这才帮着大郎拦了那狂徒必杀一击……”想到那日燕九怀惊魂一刺,来得毫无痕迹犹如天马行空,如不是夏侯浮白在旁,关键时刻一脚将毫无防备的贺怀年踹出去数丈,下场就是与他原本所坐的锦榻一样被一剑之击斩了个四分五裂!
别说碧翘,就是上过沙场见过血的贺怀年,这几日中夜梦回又何尝不觉得如芒在背?本朝初时就有刺客空空儿者,神鬼莫测,防不胜防,又一击不中,远遁千里……可这个燕九怀,他在长安土生土长,市井之中长大,带伤逃离修政坊时,因夏侯浮白担心被调虎离山,只有贺怀年命令的河北带来的几名侍卫追了出去,只追了昭国、永渠两坊就失去了对方踪迹,不得不空手而回!
此刻听到碧翘充满忧切的话,贺怀年手顿时僵了僵,碧翘敏感的察觉到了,面上却作出更加惶恐的神色来:“奴刚才来时听说六郎他又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唉,若是六郎能够留在府里,虽然夏侯浮白依旧是要跟着六郎,但好歹在一个府邸,若有什么危险也可照拂一二。”
“你胡说什么?夏侯浮白乃是大人亲自吩咐贴身保护六郎的!”贺怀年蓦然沉下脸来叱责道,“六郎乃是大人膝下唯一的亲生爱子,将来魏博五州必定会交到他的手上,某不过是他一臂助耳,某的安危岂能与他相比?!就算夏侯浮白在府中,他要保护的也该是六郎!”
碧翘脸色一变,泫然道:“奴只是担心大郎,希望六郎在大郎伤势未愈之前尽量待在府中,如此也可免了大郎伤中还要为他牵挂!”
贺怀年阴沉着脸,甩开她手,冷冷道:“这次就算了,下次若再有这等挑唆之言,某立刻叫人送你回魏州,交给夫人处置!”
贺怀年的正室是高家女儿,性格骄横而刁蛮,因为是高氏的亲侄女,贺怀年碍着义母的面子只能尽量忍让,私下里贺怀年所喜欢的却是碧翘这样善解人意的柔弱女郎,这小高氏对碧翘十分嫉恨,在魏州时如不是贺怀年百般袒护,碧翘早就遭了她的毒手,此刻听到他这么说,晓得自己犯了忌讳,再不敢怠慢,赶紧跪了下去,颤声道:“奴知错了,求大郎饶恕,容奴继续在这里伺候大郎,再不敢多嘴惹大郎生气!”
伸手托起碧翘的下颔看了片刻,贺怀年发现她眼中的惶恐几乎要流溢出来,这才冷哼一声,松开了手:“给某斟杯酪饮!”
碧翘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过了关,她转过身时,轻轻咬了下嘴角,以隐藏起那丝不由自主流淌出来的浅笑——是多嘴,而不是胡说,贺怀年既然没挑她这个刺,隐隐间是默认了这一点……所谓多嘴,那就是本是事实,只不过被说出口时不合时宜罢了……
她取了一只阔口五瓣梅花状琉璃盏,捧着蛇颈广肚镶莲叶柄的琉璃壶,刚刚斟满一盏,一只矫健的信鸽披着春日暖阳飞入,熟门熟路的落在贺怀年身旁的云纹紫檀翘头案上,咕咕的叫了两声,贺怀年顿时脸色一变,探手抓住信鸽,取下信笺匆忙一览,简短道:“去叫师如意来!”
正文 第六十六章 譬如狮虎生来爱食肉糜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9 本章字数:3218
屋中女郎久去不回,那炉沉水香却烧得越发缭绕,将两人身上的瑞麟香并瑞龙脑的清气皆压下去,旖旎甜香嗅得久了就有一种昏昏沉沉茫然不知身处何处的恍惚。元秀皱了皱眉,忽然拿起桌上大半壶冷茶,向那香炉里一浇,然而沉水香固然被浇灭,那近乎糜烂的香气却久久不散,让她频频蹙眉,贺夷简见她久不开口,只是颦眉不止,终于忍不住问道:“阿煌愁眉不展,是不喜与我单独相处,还是担心身边的侍者?”
“自然两者都有。”元秀瞥他一眼,淡淡道。
贺夷简一脸惊奇:“阿煌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我给你匕首刺我,居然直接就朝着心上捅?若我不曾随身穿着乌蚕软甲,你就一点也不心疼么?”
元秀觉得他的问题十分可笑,反问道:“本宫为什么要喜欢你?”
“我生得俊伟挺拔,文武双全,又是使君爱子,而且对你一见钟情。”贺夷简振振有词道,“这里面随便一条,都会有女郎看中,有这许多优点,阿煌就算不也对我一见钟情,至少刚才也不该那般狠心吧?阿煌方才看到那截断臂时可是怕得很,杀我却毫不迟疑,真是叫我伤心啊!”
元秀冷静道:“你容貌俊伟挺拔,或者在河北说一说是称得上的,可到长安来,恐怕就说错了地方!远的不说,本宫的七姐夫清河崔风物,号称长安第一郎,形容举止犹如天上谪仙,他的表弟河东柳折别也是翩翩佳公子,你很该去看一看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做美男子!
“至于文武双全,本宫倒听过另一句话,叫做文不成武不就!论文,单说本宫所知道的与你年纪仿佛的郎君之中,太原王家的王子瑕,如今御史台的御史中丞,雅好辞赋,工于山水,本就因才获举,又参加过科考高中二甲头名;另外有范阳卢家的嫡长孙卢却敌,如今不过十一岁,就已经有才华横溢之称!而这两人不过是长安济济人才之中的两个罢了!论武,不知你在燕小郎君手下能撑多久?
“至于使君爱子么……”元秀嗤笑一声,“五姓七望、城南韦杜,哪一个不是俊才如云代代出英杰的名门望族?请问你贺家往上数五代,似乎还是河北一个寻常军卒吧?”
贺夷简听罢,仔细想了一想,不甘道:“那么一见钟情呢?阿煌说的这些人,固然在某处有胜我的地方,却未必似我这样喜欢阿煌吧?何况崔风物此人已经被先帝赐婚昌阳公主,卢却敌才十一岁,都不适合阿煌了。”
元秀瞥他一眼,奇怪道:“你对本宫一见钟情,不知钟情到了什么地步?”
“我已飞书河北,让大人停止与李家议亲,而是上奏圣人,请求将阿煌下降。”贺夷简笑了笑,目光明亮的望着她。
只可惜元秀并不领情,反而冷冷一笑道:“让贺之方停止与李家议亲?这个李家,可是幽州节度使李衡李希声的家族?”
“自然。”
“你这么说,无非是想告诉本宫你为了本宫,连李衡的女儿都不要了,可谁知道是不是你本来就不想结这门亲,却又怕幽州那边与魏州生隙,所以拿本宫出来做挡箭牌?”元秀讥诮的看着他,“贺郎君是聪明人,可也别把本宫瞧得太笨啊!”
贺夷简缓缓皱起眉,傲然道:“我若不想娶李家十七娘,直接告诉大人便可!阿煌就这般瞧不起我,以为我连退个婚都要苦心寻出个理由来?”
“你适才所言飞书魏州内容,可不正是想叫魏州与幽州都恨上本宫,接着怨怼长安吗?”元秀眉一挑,冷笑着道。
贺夷简本就是极为自负骄傲之人,如今又是心爱女郎当面相激,他固然明知这是元秀故意离间,但少年气性上来,却依旧长笑道:“原来阿煌怀疑我利用你?也罢,我回头立刻再传书魏州,定然将此事解释清楚,不叫大人与幽州对长安有半点怨言可好?”
“这本是你该做的,本宫与你有什么相干?”元秀哼了一声,不屑道。
“若我这么做了,阿煌可是就愿意下降我为妻?”贺夷简却不放弃的确认。
元秀惊讶的张大了眼睛:“本宫几时说要下降你来着?”
“正是阿煌没有说过,所以我才要问一个准字。”贺夷简微笑着道。
“本宫不喜欢你。”元秀摇了摇头。
贺夷简微微皱眉,不解道:“为何?”
“世人有的生来爱食肉,一日无肉不欢,有人却爱食素,难道你也要一一拉了人去问为何吗?”元秀反问,“男女相悦本就是一个缘字,本宫不喜欢你就如同狮虎天性不爱食素一般,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贺夷简沉思片刻,末了抚掌道:“我明白了!”元秀正诧异他会如此好说话,却听贺夷简接着道,“我这几日也有些疑惑为何那日拉开你车帘时本是打算好好教训教训你的,可看见你后却怎么也下不了手,连夏侯在身边,你的侍卫驱赶也叫他忍了……原来阿煌于我,正狮虎生来爱食肉糜一般,没有什么缘由,就是喜欢。”
他说得坦然自若,望着元秀的目光之中,带着纯粹的快乐与期盼,“阿煌如今不喜欢我也没什么,我知道夏侯当初刚到大人帐下时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河北的饮食,但天长地久的却也这么习惯了。所以时间久了,阿煌总会喜欢我的。”
元秀张口结舌,想了半晌,才道:“你说的不对,水土不适如何能与这样的事情相比?从前王政君何尝不是陪伴汉元帝一生,还为他诞了后来的成帝?可元帝始终都没有喜欢过她,因此日久生情这句话并非一定有理。”她真心不喜欢贺夷简,但对方眼里由衷的欢喜却叫她心底的愠怒有些发作不出来,语气也不禁缓和了许多,几乎近于谆谆善诱。
“那时候汉元帝前有叫他念念不忘的司马良娣,后有年轻娇艳的冯昭仪之流,王政君不过是凭着诞下了其长子,得宣帝宠爱才勉强坐上凤位罢了。”贺夷简不以为然,“何况阿煌聪慧良善,又岂是汉元那般庸主能比?”
“……本宫方才还拿匕首想杀你!”元秀听得良善二字颇为无语,提醒他道。
贺夷简笑道:“那是因为匕首是我给你的,也是我叫你出气的。”
“……本宫接你的匕首是因为本宫身上未曾带有利器,否则方才一出密道说不定就会对你下手。”元秀暗暗咬了咬牙,然而贺夷简欣然道:“我身有武艺,阿煌就算竭尽全力要杀我,也是杀不成的,所以阿煌可以尽情下手。”
元秀这回是真心感到头疼了,她究竟是皇室繁文缛节的礼仪里长大的公主,虽然沾染了皇室居高临下的脾性,到底性情不坏,贺夷简若是像在密道中那般继续轻薄或者言辞无礼,她倒可以厉言叱责甚至不惜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可如今贺夷简斯文有礼,又是一副衷心吐露衷肠的模样,元秀年方十五,正是怀春之际,当初杜青棠诱哄她去寻丰淳主动提出下降河北,她含糊其辞何尝不是因为虽然关心皇室心里总是还存着一丝侥幸,若时局不至于非自己下降不可,也能像昌阳那样嫁个如意郎君的想法?
即使她并不喜欢贺夷简,如今再叫她捅对方一刀,却有些迟疑了……
“你是如何知道密道入口的?”元秀定了定神,岔开话题问道。
贺夷简原本一脸坦然,见元秀乍然询问这个问题,面上却闪过一丝尴尬,顿了一顿才道:“阿煌是头次来这样的地方,连魁首也看到了,以后可不要来了,若再遇见这样的事情可是危险的紧,我瞧你身边那位大娘虽然有些底子,但比夏侯差得远,未必能够保你平安。”
“大娘虽然没有夏侯浮白的身手,但想本宫死的人也绝无想贺郎君死的人多,刚才的事,本宫一行分明就是受了你们连累。”元秀素来护短,尤其又是薛氏,听贺夷简藐视薛氏的武艺,顿时不满的反驳。
“如迷神阁这等馆阁,往来非富即贵,许多人有事商议也往往选在这些地方,不过有些恩客之间有恩怨,若在阁中碰了面,一旦争执起来,砸坏了东西事小,搅扰了其他人的兴致,难免被同行比下去。”贺夷简听出她话中不喜,便不再提薛氏,开口解释起来,“所以这等馆阁中多有密道,方便回避,当然,若似我等这样遇见刺客,也可以让护卫拖延,自己脱身。”
元秀眉头微蹙,贺夷简立刻道:“这些都是听我长兄说的,他素来喜欢留恋青楼楚馆之地!”
“方才在俯仰楼里秋十六娘点了一炉沉水香。”元秀又不曾想下降于他,对到底是贺怀年性喜渔色还是贺夷简自己兴趣不大,她若有所思的望着不远处的香炉,“香味和这里的一样,本宫原本没有放在心上,不过……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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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多几条留言嘛,冷冷清清的我觉得很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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