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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秀公主

_5 繁朵(当代)
“……我起来我起来!我现在就起来!”元秀被她折腾得七荤八素,只得认命的爬起身,“你平日里就这么缠着大姐的是也不是?难怪大姐拿你没办法!”
郑蛮儿见她答应就起身,立刻不闹了,笑嘻嘻的坐到一边托着腮坐得文静,乌黑的眸子里满是狡黠道:“这是因为我知道母亲和九姨都疼我,只要多纠缠纠缠就能如意的缘故,若是其他人我才懒得罗嗦呢!”
“你现在说好话已经晚了!”元秀沉着脸,“我决定一会你看中哪只,我就在你前面挑走!”
“九姨!我错了!”郑蛮儿立刻告饶,元秀任她赔了半天不是,一直到采绿忍着笑梳好了双螺髻,选择钗环时才咳嗽一声:“看在你还算乖巧,这回就饶了你!”
郑蛮儿这才笑弯了眼睛道:“我知道九姨只是开玩笑,可我还是这般捧场,九姨是不是更疼我了?”
元秀又好气又好笑:“你若是不说这句话,我倒真以为你乖巧了。”
采蓝和采绿商量着替她在发髻上饰了些许珠翠,又从那个银鎏金神兽宝相花纹银盒里挑了一对玉兔捣药银耳坠出来戴上,衣物却是前一日就搭配好的,雪青右衽瑞草穿枝缠绵纹春衫,下系单丝碧罗笼裙,浅绿绣芙蓉柔纱披帛,更衣毕,再拢进一双牙色玉镯。
郑蛮儿惦记着挑选猞猁,催促蜻蜓快快收拾,今日却只穿了海棠红的春衫,下面一条单丝罗红银泥裙,臂上挽着藤黄画帛,梳双环垂髻,缠一对金环了事。
她生怕去迟了不及挑选,催得元秀勉强吃了小半碗汤饼就忙不迭的着人传宫车,元秀叫苦不迭,在车中恨得捶她道:“如今我可知道那日大姐说巴不得你早点出阁真真是实心的话!你这磨人精!这世上可还有吃得消你的人么?”
“怎的没有?”郑蛮儿笑嘻嘻的道,“母亲那只是说说罢了,我还是那句话,我若真的出阁,母亲必定哭得伤心又难过!”
元秀对这个口齿伶俐又狡黠的外甥女大感无力,索性不去理她。
珠镜殿离蓬莱殿不远,到了地方,却见殿外已经停了三四辆宫车,元秀一眼看去,却看到六公主嘉城的车驾已经到了,惊讶道:“你六姨今日竟也到了?我只当她一心求道,来都不会来呢!”
“那咱们快进去吧!”郑蛮儿却是想着嘉城公主潜心修道,与同母所出的弟弟、在宪宗皇子中排序亦为六的琼王李俨的关系也只是淡淡的,可未必会让着自己,别进去迟了让嘉城挑走最好的猞猁,立刻催促道。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嘉城公主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6 本章字数:2778
嘉城公主李炯在宪宗的女儿中排行第六,二公主宜安之下,从三到五的三位公主都是未成年而夭折,一直到李炯出生,其母罗美人担忧她步那三个姐姐的后尘,于是在襁褓时就每日抱着她步行至宫中大角观为女儿祈福。
也不知道是嘉城命大还是罗美人的诚心感动上苍,李炯倒是健健康康的活到了及笄之龄,那是五年前,宪宗身子差下来,可精神还成,宜安公主又下降了几年了,对这个当时宫中年纪最长的女儿还是很关心的,她的婚事自是要亲自操心。
哪知道嘉城公主从小被罗美人带着参拜三清,大安之后也是风雨无阻,原本众人都只以为她是比旁人诚心了一些,谁料她却是拜进了骨子里,及笄礼上对宪宗为她物色的驸马人选看也不看一眼,却跪下来求宪宗容她出家专心修道。
宪宗自是不大舍得,可嘉城心志坚定,任凭宪宗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将长安出色郎君一一召至宫中让她过目,却依旧岿然不动——这里面,甚至还包括了后来的七公主昌阳的驸马,崔风物。
足见嘉城出家的意志之坚定。
宪宗无奈,让罗美人和琼王去劝说无果之下,想想女儿年纪尚幼,实在不舍得她韶华空抛,就来了个缓兵之计,允诺嘉城年满双十还不改变出家的主意,便许她如愿。
不过或者是嘉城公主当真与红尘无缘,宪宗若还在世,就算嘉城满了双十,只怕也因为舍不得女儿再设计拖延或劝说,但如今御座上坐的是丰淳,他对这位一心出家的皇姐,可是听之任之的。
元秀与郑蛮儿并肩入殿,采蓝、蜻蜓等侍随于后,当先就看到穿着豆青色折枝葡萄纹对襟绸衫、下系枣红五谷丰登织金裙的皇后王氏,因长公主和二公主都已经出嫁,在王氏左首第一张榻上危坐的就是六公主嘉城,嘉城的装束与宫中诸人都不同。
她一身石青道袍,乌发上束,用一根翠碧的竹节玉簪簪住,手执拂尘,不饰珠翠,不擦脂粉,由于长年待在内室诵经的缘故,嘉城公主的面色远较常人更为白皙,是一种隐隐透明的晶莹,虽然是在皇后的蓬莱殿上,却仿佛是在自己静修的内室中一般随意,双目似闭非闭,乍一看去,倒真有了几分修道之人的气息,而非明堂高踞的金枝玉叶。
两名着同样水色道袍的垂髫少女侍奉在嘉城身后,为了嘉城的爱好,她们一样作道童打扮,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淡然而觑不出悲喜,十足的飘然出世。
除了嘉城公主外,丰淳后宫如今的两位才人也都到了,秦才人和曹才人都是比嘉城公主长一两岁的年纪,前者柳眉大眼,丰腴白皙,穿着浅碧色右衽春衫,银泥藕丝裙,发结双环望仙髻,折枝海棠坠珠步摇;后者已经生了丰淳的次子、卫王李鑫,略显圆润,一袭靛蓝暗绣铁梗襄荷半臂,苍青短襦并六幅湘水裙,云朵髻上珠翠环绕,目光安静。
五岁半的卫王李鑫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靠在了曹才人身边,在他身边趴着一只半大暹罗猫,宝石般流光溢彩的眼睛微眯。
看到这只猫,元秀微微一怔,才向王氏行礼,王氏自是满面笑容的叫她不必客气,两人又对嘉城欠了欠身,嘉城睁开眼,淡然道:“九妹和蛮儿不必客气。”说完不等两人回答,立刻又闭上了眼睛。
元秀和郑蛮儿都知道她性.子寡淡,也不觉得受了冷落,秦才人和曹才人并卫王这才起身给她们行礼,其中卫王虽然是郑蛮儿的表弟,但藩王衔却是比郡主要高的,郑蛮儿少不得还他半礼。
待元秀携着郑蛮儿在嘉城之下隔了两个位置的榻上坐定,王氏颇为意外道:“九妹和蛮儿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本宫还以为你们昨日奔波,今儿会多睡一会。”
“还不是这个小磨人精?”元秀悻悻的一指郑蛮儿,“她惦记着五嫂你答应的猞猁,一大早吵得我不能安生,再不带她过来,非把珠镜殿都掀翻了!”
“九姨!”郑蛮儿娇嗔。
元秀不吃她这套,转向嘉城:“六姐今日也来这么早?”
公主们并不需要向皇后晨昏定省,一般无事是不会到立政殿、甘露殿这些地方来的,以元秀对嘉城公主的了解,这位六姐就算真是来挑猞猁的也不至于特别赶这么一个大早。
果然听了她的话后王氏面上掠过一丝无奈,嘉城公主闭着眼,淡淡道:“嗯,我来寻皇后有事。”
“什么事?”元秀好奇道。
“先帝曾许我年满二十心意不改便可出家为女冠,同赐无尘观。”嘉城悠悠道,“下月初九就是我之生辰,我想来问皇后是否之后就可搬出宫去?”
“如今才是四月初,五月尚早,阿家何必心急?”王氏强笑道。
元秀心下嘀咕,嘉城出家的事情丰淳都并不太反对,怎么皇后这么着急?
她一个走神,就听郑蛮儿同情道:“我和九姨才从清忘观回来,在那里住了半个月真是清苦极了,六姨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做什么非要自讨苦吃?”
“蛮儿!”元秀知道嘉城公主性.爱修道,根本不容人反对,担心僵场,赶紧叱了一句,好在嘉城公主神色不动,只是淡然道:“红尘非我愿,大道固常怀。”
王氏也意识到有郑蛮儿在场的风险,忙提声问杏娘:“既然嘉城、元秀公主并承仪郡主都已经到了,昨日也将挑选猞猁之事告诉了其他人,是否要迟些才来?”
“回皇后,公主们与徐王想是要晚点才能过来,只是赵芳仪今早使珊瑚过来报了头疼,韩王殿下和魏王殿下要侍疾,暂不过来了。”杏娘欠了欠身,“芳仪还说请皇后殿下遣人代为转告张司业!”
王氏皱眉道:“韩王开蒙才不到半个月,已经向张司业告了三四回假,张司业为人严谨,再这么下去只怕要闹到大家那里了,你有没有把这个道理告诉珊瑚?”
“奴已经说过。”杏娘低眉道。
“罢了,赵芳仪是韩王生母,想来是真不舒服才会留韩王在身边伺候,总不至于是故意罔故韩王学业。”王氏叹了口气,目光柔和的看向了曹才人身旁安静的卫王李鑫,“鑫儿也快六岁了吧?”
曹才人被皇后这么一问,竟没来由的手一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暗中推了推儿子,卫王这才稚声稚气的行了个礼:“回皇后,鑫年底才满六岁。”
“嗯,到时候你也要开蒙读书,可要努力上进才行!”王氏弯唇一笑,吩咐梅娘,“去取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来给卫王作开蒙之用!”
曹才人掩住不快,看了眼儿子,卫王复大声谢恩。
郑蛮儿在侧面对这对母子的动作看得清楚,忍不住小声附到元秀耳畔:“这卫王看着年纪正是爱闹爱动的时候,我观他面色红润又不似气血不足倦怠无力之人,怎么举止应答都迟缓如此,曹才人不给提示,连基本的回话与谢恩都不知道?”
“你少说几句吧!”元秀皱眉,转向王氏,“五嫂,蛮儿等不及想先看看御兽园挑出来的猞猁,未知他们几时送到?若是要等七姐她们,我先带她去太液池转一圈?”
王氏坐在上首,却是把各人动作看得最清楚的一个,自然注意到郑蛮儿附耳悄言在先,元秀皱眉在后这一出,元秀接着又提出要带郑蛮儿出去,想也不用想,定是平津长公主宠溺的郡主又说了做了什么不合宜的事,元秀这是要把她单独拖到一边去告诫或敲打了。
她点点头:“把采蓝她们也带过去吧,别离湖太近,前几日下的雨虽然宫道上干了,但湖边还潮湿,仔细滑到。”
“谢五嫂提醒。”元秀立刻起身,抓着郑蛮儿,把她拖出殿去。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李佑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6 本章字数:2586
“九姨我又说错了什么?”一出蓬莱殿,郑蛮儿就委屈的问道,“再说我也没有大声说出来呀,我不过在九姨耳边说了那么一句,只要九姨你不说,谁能听到呢?做什么又要拖我出来单独教训?母亲可从来都不会为这样的事情责怪我的!”
元秀懒得和她计较,道:“七姐八姐她们没你折腾,又不必定省,是不会来太早的,咱们在殿里坐着有什么意思?你不是喜欢太液池吗?且去走走散一散心。”
郑蛮儿见她没有责怪自己,大喜道:“原来九姨是怕我无聊?我倒没什么忧愁要散心的,不过围太液池走一走确实比枯坐在里面好多了!”说着蹦蹦跳跳的向殿下池边跑去,蜻蜓蝴蝶连忙跟上。
采蓝忍不住低笑一声,悄悄对元秀道:“郡主真正天真无邪。”
“她再这么天真无邪下去,我可要天天围着太液池散心了!”元秀喃喃的道,“对了,昨天刚回来事情多,没顾上问,大姐那边到底怎么样了?这小祖宗可还要在宫里待多久?实在不行叫霍蔚去常乐坊一趟,告诉大姐她的掌上明珠正在宫里荼毒着我,速速把府里的事处置了好接她回去!否则宫外的谣言传进来叫她知道了,这个责任我可不担!”
“阿家放心,奴昨儿晚上就与霍蔚说过,他过了晌午就出宫。”采蓝笑嘻嘻的说道,“奴竟不知道阿家这般怕郡主。”
“这小祖宗根本就是大姐专门宠出来收拾我们这些妹妹的,将来她的郡马真正可怜,天知道日子该怎么过?”元秀叹了口气,看向已经跑出一射之地的郑蛮儿,提醒道,“跟紧她一点,五嫂虽然叮嘱了叫我们别离池太近,可你们瞧她会听话么?”
采蓝和采绿都忍俊不禁,加快了步伐。
太液池边遍植花木,这时候正是欣然发生之际,正是处处入景。郑蛮儿在池边徜徉了片刻,却又失了兴趣,闹着要去蓬莱山上凉亭里俯瞰整个太液池,元秀便叮嘱蜻蜓和蝴蝶留神上山的石阶可有滑脚处,自己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
郑蛮儿当先爬上蓬莱山,跳进山顶亭中,却咦了一声,落后几步的元秀听她惊讶道:“十舅舅,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秀忙加快几步走进去,却见一个比郑蛮儿还小了一两岁的锦衣男童趴在凉亭栏杆上盯着山下水面发呆,身边侍立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内侍,正弯了腰给郑蛮儿行礼,见元秀随后而至,刚要直起的腰又弯了下去。
元秀看了他一眼,认出这是盛才人从前的老仆:“董不周?平身!”
“九姐?”听到元秀的声音,锦衣男童才闷闷的转过头来,徐王李佑之母盛才人以贤德为人称道,元秀记得她的容貌在后宫算不得太出彩,不过是清秀罢了,李佑容貌肖母,眉目端正,但论逗人喜爱处比丰淳三子都有不及。
此刻面色愁闷,越发显得呆滞。
元秀看他跳下地给自己行礼,笑着免了,奇道:“你这么早跑到蓬莱山上来干什么?风这么大也不冷么?”说着元秀俯身拈了拈他身上的衣料,感觉到是较为厚实的瑞锦才放心,复问,“你可也是和蛮儿一样担心来晚了好的猞猁被挑走,所以早早就来?但为何不进蓬莱殿却爬这里来发呆了?”
“猞猁?”李佑一愣,看了眼旁边垂手而立的董不周,董不周见元秀疑虑的目光看来,无奈的解释道:“大王,昨天未时皇后殿下曾遣内侍孙帛至延英殿说过此事,只是大王当时在小憩,醒后奴与大王禀告,大王当时未予理会,今晨奴见大王往蓬莱殿方向走,还以为大王是来挑选猞猁的!”
李佑迷迷糊糊的想了半晌才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董不周见元秀眼中警觉之色褪去,知道算是暂时洗清了自己苛待徐王的嫌疑,暗暗松了口气:“大王已经吹了许久的风,不若随阿家和郡主一起下去?”
“延英殿里闷得慌,本王想在这里多待会。”李佑不悦的皱眉,复看向了元秀,“九姐和蛮儿,你们怎么也上来了?猞猁呢?”
“猞猁还没带到,人都没到齐呢。”元秀道,“蛮儿也是嫌在蓬莱殿里等着怪闷的,所以我带她来这里转转,看到蓬莱山她就要爬,没想到十弟你在这里,你既然忘了今儿挑选猞猁,却到这里来做什么?”
李佑闻言神色一黯,低声道:“我想母妃了……”
郑蛮儿同情道:“十舅舅,其实我现在也想我母亲想得紧,虽然她还在世……”
“对了!”元秀像是忽然想起一样,刷的站起身,指着山下宫道,“那个是不是利阳的车驾?她都过来了,想来其他人也到得差不多了,我们该下去了,挑好猞猁再来坐不是更安心?”
李佑倒也罢了,郑蛮儿一听,忙跑出亭去看,果然一驾宫车徐徐停在蓬莱殿的台阶下,两名使女扶着一个不高的身影走了下来,分明就是与李佑同年的利阳公主李炟。
看着郑蛮儿拉着李佑一起迫不及待的下山,采蓝和采绿都有些庆幸:“承仪郡主虽然没有坏心,可这说话……”
“她还是不要起同情心的好,在蓬莱殿里同情六姐出家后清苦,刚才又同情十弟……若大姐在这里听到她说这句话差不多也没话说了。”元秀呻吟道,“大姐府里到底什么个情况?”
“回阿家,奴昨儿问了采紫她们,据说私下里听到的消息,是那娈童仙奴生辰,长公主为他操办了一番,又赐了许多东西,而韦郎子因此在外被人嘲笑,便冲回公主府去要长公主将仙奴逐出门……”采绿刻意放慢脚步,悄悄告诉元秀,“那时候承仪郡主还没去清忘观陪阿家呢,阿家也知道,承仪郡主不喜欢韦郎子,听说他要赶仙奴走,偏偏不许!长公主一则对仙奴有情份在,二则是心疼爱女,就这么摇了头,奴说一句实话,韦郎子虽然是韦家旁支弟子,平日里也是个浪荡儿,可到底是高门大户出身,尚主后就对仙奴颇有微词,何况这回被人当面打了脸,哪有再忍下去的道理?何况娈童而已,长公主和郡主,却也太……”
元秀暗自摇头:“所以他们就僵持到了现在?”
“可不是?”采绿苦笑道,“宫里是皇后管得紧,最先几个胡说的宫人都被打发去了掖庭宫那边领重罚,所以不敢公然的说。外面长安城里,可是传遍了!都道……”采绿说到这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住了口。
元秀却催促道:“都道什么?”
“都道皇家公主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许多长安少年甚至编了歌谣,说什么‘宁娶贫家女,不作李家婿’,更有许多编排……编排几位阿家清誉的话,甚至隐隐间说到了承仪郡主的生父究竟是不是郑……”采绿见元秀双眉逐渐皱起,悄悄停了下来。
这回元秀没有继续问下去,却叹了口气:“一会我去蓬莱殿挑选猞猁,你先回去下做两件事,一是叫霍蔚不要独自出宫了,我亲自去大姐府上!二是打发个口风紧又机灵的人去问一问耿静斋,拿一份不伤身的方子,午膳让采橙做碗可口些的安神汤,足够蛮儿睡到我回宫!”
采绿忙欠了欠身道:“是!”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韦坦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6 本章字数:3023
长公主府大门紧闭,四周冷冷清清,一派萧索,摆明了最近不便接待来客。
于文融跳下马车,上前敲了半天门,才有人过来相应,隔着门报上身份,不多时,依旧是家令卢涣开门迎接,叹着气道:“府中有事,怠慢阿家了!”
“大姐和姐夫呢?”元秀蹙着眉问。
“娘子出城去别院散心,不过驸马正在府中。”卢涣迟疑着道,“阿家要见驸马么?”
元秀道:“既然府里有事,大姐怎么还有空去城外?”
“这……”
卢涣一时间语塞,还在斟酌词句,照壁后却转出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此人着一件绛紫圆领袍衫,头上戴着软幞,脚登快靴,浓眉凤目,鼻直口方,生得甚是端庄,看年纪约三旬出头,颔下留了微髯,手中抓着一支马鞭,面有忿色。正是平津长公主如今的夫婿,驸马韦坦韦宽之。
韦坦少年时也是长安城中出了名的少年郎,他生于城南大姓韦氏,虽然是旁支,却也颇有些产业,只奈何父母早逝,无人管束,族中叔伯多有自己的子孙要顾,也不过是遇见了劝戒几句,韦坦便成日在城中恣意欢虐,单从如今的相貌推断他少年时也是风采翩然,否则也不至于将当时已经下降郑敛并生了承仪郡主的平津招惹上了,郑敛乃是荥阳郑氏中的杰出子弟,宪宗亲自为长女挑选的驸马,岂是能容忍妻子哪怕是公主给自己戴绿帽子的?
事情后来闹到了宪宗面前,宪宗听说平津为了韦家一个旁支浪荡子要与他千挑万选颇有才华的郑敛和离,气了个死去活来,若不是昭贤太后、当时的王惠妃从中劝说,宪宗一怒之下,差点把平津的公主衔都给夺了!无奈平津主意已定,宪宗到底还是疼自己女儿多些,只得含恨准了,因对郑敛愧疚,宪宗在两人和离后另寻借口给郑敛封了一个开国男的爵位安抚。
到了这一步,平津再嫁韦坦是箭在弦上的事了,韦家对此事深以为羞,若不是碍着平津长公主的身份,早便把韦坦逐出族中了事,当时身为太子师的韦适更是几次三番亲赴荥阳向郑家赔罪……可看韦坦此刻忿然之下略显憔悴的脸色,这件一度将长安闹得风风雨雨、让韦家与郑家险些交恶的婚姻似乎也不见得有多好。
“姐夫!”元秀受昭贤太后影响,是皇室公主中少有几个重视伦德之人,对韦坦其实一直隐隐有些不齿,但如今他已经是平津的驸马,倒也不至于失了礼数。
韦坦闻声抬头,他因为是导致平津和离之人,宪宗固然在郑敛和平津之间偏向自己女儿,但对他却一直不假辞色,加上昭贤太后亦不喜其,轻易不许他进宫,所以与元秀从前只在宪宗、昭贤葬礼上见过,却眯着眼打量了她片刻才认出,迟疑了下,方哑声招呼道:“是元秀公主?你是来寻你大姐的么?她不在!”最后三个字说得干脆又响亮,说完就要擦身而过,元秀侧身相让道:“姐夫这是往哪里去?”
“去平康坊!”韦坦故意大声道,“某与那里醉绡楼的柔娘约好的!”
“阿家……”卢涣在旁,满脸尴尬。
元秀张了张嘴,却只看着韦坦扬长而去,方问:“这醉绡楼的柔娘……”
“驸马这几日与长公主争执难下,心里不痛快,这是故意这么说的。”卢涣小心道,“驸马最多寻几个朋友一起去城外纵马驰骋一番也就罢了……”
“本宫听说现在长安城里已经是满城风雨,大姐她就这么往外一跑不管不顾了?昨天宫里来人告诉你们承仪郡主就在大明宫吧?皇后虽然治宫甚严,可也难保郡主私下里听不到人嚼舌根!”元秀皱着眉道,“何况梦唐的公主可也不是只有大姐一人,她这么耗着不为我们这些妹妹着想,她自己的女儿都不管了么?坊间已经有怀疑蛮儿是否为郑家女儿的传言,这话连本宫刚回宫就听到,可见外面传得多么激烈?”
见卢涣脸色灰败,元秀放缓了语气:“卢家令出身范阳卢氏,是明事理的人,今儿本宫是哄睡了承仪郡主脱身出来的,本以为可以趁机与大姐好好谈一谈,却没想到她居然不在,这番话还请家令转告她罢!”
卢涣似狠了狠心,无奈开口道:“阿家说的是,某也劝说过娘子,可娘子对那仙奴……”
“仙奴?”元秀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大姐居然是带着那个娈童去城外的?”
“……若不然驸马也不至于如此生气了!”卢涣是平津母族之人,但此刻语气中也透露出为韦坦不平的意思,足见平津有多么过分。
元秀凝眉半晌:“大姐去的是哪座别院?”
“是安化门外约四十里的一个庄子,因那里的庄头姓冯便叫冯家庄。”卢涣要的就是她这么问,忙不迭的说道。
“本宫知道了。”元秀沉着脸点了点头,“你一会打发人把本宫的话带给大姐,本宫明日再派人来问大姐的意思。”
卢涣立刻道:“某须臾便亲自前去,定不漏一字!”
“如此,本宫先走了。”
出了常乐坊,采蓝、采绿看着元秀阴冷的脸色,犹豫片刻,方道:“阿家方才问长公主如今散心的地方……”
“那个仙奴一介娈童居然叫大姐恋恋难舍到了不顾驸马和皇家颜面的地步,如此祸害怎么还能再留?”元秀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声音不高却透着肃杀之意,淡然道,“回去我就去见五哥,向他求一些人手,帮大姐下这个决心!”
采蓝正要说话,冷不防马车似被道上石块绊了一下,猛烈一阵摇晃!
元秀猝不及防,睁眼想抓住车轸免得被摔出去,哪知眼睛一开,迎面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车中的人!
她大吃一惊!正要张口呼救,来人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嘴,拖着她按回原本的位置上!
“乖,莫要出声,我只是过来与公主殿下说几句话,若要伤你,你这两个使女可就直接死了。”那人笑眯眯的贴着她耳畔道,元秀目光一扫,却见采蓝、采绿皆已软倒在车厢之中,但看身躯起伏如常,显然并非死去,她定了定神,不再挣扎。
那人果然放开手,轻笑道:“脾气倔强的人果然胆子也大些。”
“你是……那回东市附近助我等脱身的燕小郎君?”元秀盯着他片刻,蓦然脱口道。
燕九怀并不意外,见她虽然惊讶,但声音却未惊动外面赶走的于文融,便懒洋洋的笑了笑:“公主的记性果然很好,难怪那天能认出小斧子。”
“那日多谢郎君了,只可惜之后事务缠身至今,未能及时使人寻到郎君当面致谢,不知郎君今日前来,却是为何?”元秀渐渐平静下来,面露不解的问道,“单凭郎君那日援手,郎君今日光明正大的拦车相邀,本宫也不会拒绝,郎君为何还要这般……呃,隐匿行迹?”
燕九怀眼珠转了转,一本正经道:“公主不知,如今公主的身份在长安价值千金,而在下不想别人来分这千金,更怕这千金不翼而飞了,自然要悄悄的来,一会,再悄悄的走!”
“千金?”元秀听了,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不屑之色,“燕郎君既然知道本宫乃金枝玉叶,难道不觉得区区千金……对本宫而言,并非赞誉,而是一种侮辱么?”
“公主身边侍女随手拿给路边小童擦脸的一块帕子,都是精描慢绣,只怕放到市中去卖,几十金也未必能买到,千金如果是买公主,那自然是侮辱。”燕九怀笑道,“不过公主听差了几个字,在下说的是公主的身份……也就是说,只要告诉某些人,公主到底是谁,就可得到千金——元秀公主李氏阿煌这区区八个字,一字折算下来百金还多,即使是金枝玉叶,这个价码似乎也并不算侮辱了!”他拊掌赞叹道,“说实话,在下如今都有点同情贺使君了,他老人家连娶了七八房妻妾,生了四个女儿,也不知道拜了哪路神仙才生了这么一个独苗,偏偏如此败家!若这消息传回魏州,贺使君的脸色,想必好看的紧!”
元秀瞪着他:“是贺夷简悬赏?”
“自然!”燕九怀说着伸出了手,很诚恳的道,“元秀公主,在下冒着得罪魏博未来使君的风险来告诉你这些事,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都能随手丢出那么珍贵的锦帕……公主手上这对镯子,似乎成色不错?”
元秀瞠目结舌!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长安探丸郎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6 本章字数:2598
“燕小郎君到底是什么人?”元秀愣了片刻,见燕九怀一双眼睛直盯着自己腕上的羊脂玉镯看,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苦笑着摘了下来递过去,燕九怀立刻眉花眼笑的塞进怀里,心满意足的称赞道:“不愧是金枝玉叶,出手就是大方!这种毫无瑕疵的羊脂玉镯在西市那边至少也要卖到数百金,而且未必能够时常遇见,今日一个见面公主就拿来做见面礼,足见我梦唐皇女的气度!”
收好了玉镯,他才正色道:“其实公主殿下这对玉镯给的可不冤枉,公主遇见贺夷简,算算日子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可知道为何那姓贺的到现在都还在悬赏千金么?”
“燕小郎君都已经说本宫这对镯子给的不冤枉了,这问题的答案岂不是清楚的很?”元秀掩唇道,“所以本宫很好奇,有道是财帛动人心!小郎君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连魏博节度使爱子悬赏千金都隐瞒这么久?本宫上回和这回出行乘的皆是普通马车,外面还有侍卫车夫,小郎君身手敏捷本宫非常佩服,但能够从道上辨认出是本宫在马车内……可却让本宫想不明白了!”
燕九怀露齿笑道:“在下出身市井,一些旁门左道,还是不要污了公主的耳了。”
元秀打量着他:“燕小郎君今日不速而来,难道就为了本宫腕上一对镯子?”不等燕九怀回答,元秀又摇了摇头,“其实本宫这对镯子还是给冤枉了,单凭燕小郎君一个人,恐怕最多也只能约束市井中人不去领这千金,长安望族如林,朱门甲第鳞次相排,可未必是郎君能够阻拦的!”
燕九怀愣了一愣,才不情愿的道:“公主殿下果然聪慧……”
“那么小郎君今日前来难道还要代他们讨取什么吗?”元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五姓七望也好,城南韦杜也罢,都是望族名门,难道也要为此向本宫讨赏么?”
“那些老狐狸和在下没什么关系,就算打着他们旗号拿了好处在下也不可能分给他们。”燕九怀正气凛然道,“在下今日前来,其实是方才进马车时听到公主提起一件生意,所以才一时兴起想与公主商议由在下接来做,如何?”
“生意?”元秀愕然,她飞快的回想了一下燕九怀进来前自己和采蓝、采绿说的话,面色微变,“你……你是长安探丸郎!”
燕九怀欣然道:“公主知道探丸之事,倒是省了在下解释的功夫!”
元秀皱眉:“不对,本宫听说探丸郎乃是专门刺杀官吏的组织,仙奴一介娈童并非官吏,郎君大才,岂会特意进来接这等小小差事?”
“公主有所不知,探丸郎从汉时便有,流传至今,时移世变,若不加以变动,早就绝迹于史书之中了。”燕九怀轻描淡写道,“何况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长公主是正一品上,她的禁脔可比外面六七品官吏要贵重,我这么做也不算坏规矩。”
元秀凝眉打量着他,燕九怀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因着长年混迹于市井的缘故,他的肌肤并不如元秀往日所多见的世家官宦子弟那么白皙,而是呈现出矫健的麦色,双眉若剑,目灿若星,虽然此刻坐姿散漫,却难掩眉宇之间的桀骜与恣意,身穿翻领玄色青纹胡服,蹀躞束带,越发显得窄臂蜂腰,身材匀称,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铁制的韘环,从元秀的方向望去,借着车窗外的光,隐约可见指腹上的厚茧,显然是长年修习箭法所致。
若不是看他进马车来悄没声息就打晕了采蓝、采绿,非但马车周围的侍卫毫无察觉,连赶车的于文融都未发现什么不对,单看他神采飞扬之中略带稚气的脸庞,元秀很难相信这个比自己年长岁余的少年,居然就是长安赫赫有名的探丸郎一员。
本朝初年的四杰之一卢照邻曾有“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之句,其中探丸即指探丸郎,远在汉时已有,乃是长安少年中专门刺杀官吏替人报仇的组织,所谓探丸,便是指其接到任务后,先设赤、白、黑三色弹丸让众人摸取,得赤丸者刺杀武将,得黑丸者刺杀文官,而持白丸者则为同伴中丧者料理后事。
元秀心念一转:“郎君既然听到了,本宫也不隐瞒,本宫只想要仙奴死,免得本宫的大姐继续执迷不悟,至于是谁出手本宫并不介意,不过郎君方才行径,让本宫担心,请郎君出手的价码会不会太高?”
“公主殿下是当今圣人胞妹,还担心付不起在下的酬劳?”燕九怀一脸惊讶。
“本宫年纪尚幼,还未出阁开府,待在宫中虽然衣食无忧,但每个月的例钱也是有限,不比离宫开府独居的诸王和公主可以按制得到内库财帛资助。”元秀淡然一笑,“当然,若是郎君信任本宫,允诺本宫暂时欠着,等本宫下降之后再付清,本宫倒是可以,现在就答应你!”
燕九怀立刻摇头,表情真挚的解释道:“不是在下不相信公主,只不过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规矩,本行概不赊欠,还请公主见谅!”
“唉!”元秀叹息,摊手道,“所以,燕郎君要失望了,这件生意却是谈不成的。”
“谈不成也无妨。”燕九怀爽快的道,“公主现在没钱,以后嫁了人,单独立了公主府,总是有钱的,先与公主熟悉了,以后公主有差不多的生意,自然会首先想到在下。”
元秀赞叹:“郎君不愧市井出身,果善商贾之道!”话一说完,元秀顿觉失语,有道是士农工商,这善商贾之道可不是什么好话,她并无意得罪燕九怀,此刻面上便闪过一丝尴尬,燕九怀却嘻嘻笑道:“元秀公主当真有眼力,若不是在下自幼投师,要遵守师门的规矩,依着在下那早死的阿娘去做点小生意娶个贤惠的小娘子过日子……当真和兄长做起生意来,只怕东西市许多掌柜都要掬一把辛酸泪!”
“哦?郎君还有兄长……”元秀话还没说完,马车忽然停住,她和燕九怀同时挑起一角车帘看了出去,却见前方正是朱雀街,距离大明宫还隔了四坊之远,元秀立刻出言道:“为何停下?”
车外于文融还未回答,却听一骑跑了过来,隔着车帘禀告道:“阿家,前面有人持帖拦车,说要请阿家前去一叙!”
“拿进来。”元秀微微惊讶,吩咐道。
不多时,一个锦匣经于文融被递了进来,元秀正要伸手,燕九怀却做了个手势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看,点头轻声道:“并无不妥,公主可以打开了。”
元秀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多谢郎君心细……只是本宫的侍卫与内侍既然把它递进来,自然也是检查过的。”
燕九怀立刻道:“公主放心,在下的这个检查并不收钱!”
元秀见他果然摆足了商贾的架子,失笑的摇了摇头,打开匣子,却见里面放着一张极为正式的拜帖,色作淡青,制作甚是精致,一看可知非寻常人家所能有,伴随匣开,一缕幽芳袅袅,元秀神色微动:“精只香?”
打开帖子才看了一眼,元秀便不由自主的低叫一声:“杜青棠!”与此同时,燕九怀散漫的脸色也是一沉,抬手就一把夺了过去匆匆看完,面色瞬息数变:“好个杜家老狐狸!”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约见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6 本章字数:2406
元秀奇道:“杜青棠请的是本宫,难不成与燕小郎君也有关系?”
“这姓杜的既狡诈又无耻,不可信任。”燕九怀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肃然警告道,“公主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是吗?本来本宫的外甥女还在宫里等待,是没工夫在今日去见这位忘忧先生的,但燕郎君这么说了,本宫倒好奇得紧。”元秀把拜帖翻来翻去看了看,忽然一笑,提声对车外等待的于文融道,“告诉来人,本宫随后就到!”
燕九怀挑唆失败,一脸悻悻。
“燕郎君,本宫现在要去见杜青棠,观郎君方才言辞举止,似对其不大喜欢,可要让郎君先下车么?”元秀收好拜帖,笑吟吟的望着他问道。
“公主还是不信任在下啊!”燕九怀长吁短叹道,“枉费在下对公主一片痴心!当初费尽心机缠着贺夷简不说,事后还被他报复,硬拖到了平康坊中喝花酒……可怜在下的清白,尽毁于一旦……”
他话还没说完,已见元秀脸色古怪:“那贺夷简……竟有断袖之癖?”
“呃?”燕九怀一怔,“那什么,上回他只叫了几个擅歌舞的胡姬,倒未见他招聚娈童……等一下,公主,在下其实也兼营消息买卖,公主要知道更多贺夷简的情况,还请先付十金,若要详细的话,容在下回去和人商议该开个什么价才合适……”
“不用了!”元秀赶紧道,“只是……观燕郎君方才登车动作利落,怎会被贺夷简得手?”她语气里的诡异让燕九怀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再抬头时,难得面上一红,随即凛然正气道:“那个,公主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在下一向洁身自好,从不踏足烟花之地,虽然在东市附近居住,但相邻的平康坊却是去都没去过,那些什么迷神阁、醉绡楼、媚娃馆、宜春院……包括里面的头牌花魁如锦娃、柔娘、玉娇奴、孙好儿、张盼盼、沈含露……更是一个都不认识!”
“哦?本宫方才倒听人提过一个醉绡楼,其中似乎有女子名柔娘的,却不知道原来是在平康坊,而且还是魁首?燕郎君随口就能说出四五处楼台之名与其中魁首……”元秀掩袖轻笑,“看来燕郎君至少比本宫熟悉嘛!”
燕九怀干咳一声:“偶然听过、偶然听过!公主也知道,东市毕竟离平康坊甚近,这个,虽然在下正心持性,无奈东市深受其害,总有那么一些人传来传去,唉!”说着,他情真意切的摇着头,遗憾得真诚无比。
元秀瞪了他半晌,见他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领悟到这厮脸皮比起当日孟破斧来何止是厚了十倍?也难怪那小小童子都能先以言语骗倒了自己身边侍卫,再猝然出手偷袭、脱身而去!如今看来只怕与此人耳濡目染不无关系。
“对了!”燕九怀见元秀住了口,眼珠转了转,忽然道,“杜青棠那厮如今似乎并无官职在身?”
“丰淳元年杜青棠因病致仕。”元秀警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燕九怀茫然:“致……仕?公主,在下出身市井,能否请公主措辞简略一些?”
“他确实无官职在身。”元秀咬了咬牙道。
“哦!原来致仕之意就是身无官职……”燕九怀若有所思的记了下来,随即抬头看向元秀,“你是公主,是该有品级的吧?”
元秀颔首:“公主位比正一品。”
“那么……”燕九怀一本正经道,“杜青棠此举完全就是在侮辱公主殿下啊!公主乃堂堂正一品贵衔,他却连个七品官身都没有,有事不主动来拜见公主也就罢了,居然只凭一张拜帖就想请公主主动去见他?真是其心可诛!”
“杜青棠在前朝曾任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河中尹及晋、绛等州节度使,虽然致仕,却还有先帝亲封的国公之号在身,岂能同寻常人视之?”元秀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何况此人年纪大了,本宫年幼,谦逊一些,也没什么。”
燕九怀试探道:“国公是几品?”
“国公是爵位,次于王、郡王,视同正二品。”元秀加了一句,“公主位比诸王。”
“那一会杜老狐狸岂不是要向公主行礼?”燕九怀幸灾乐祸道。
元秀看着他,叹息:“说起来,燕郎君乃庶民,也未向本宫行礼呢,本宫可不知道,连燕郎君都厌恶的杜青棠,会不会如此守礼?”
“公主殿下,你整日在宫中,呼奴使婢,行礼的人已那么多了,莫非还少在下一人屈膝么?”燕九怀神色不变,嬉皮笑脸的说道。
“本宫当然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元秀指着地上还在昏迷的采蓝、采绿,悠悠的道,“不过,崇义坊就要到了,郎君难道忍心看本宫堂堂公主,身边连两个宫女都没有,就这么孤身下车去见杜青棠?”
燕九怀笑嘻嘻的俯身在两人身上一拍:“公主放心,不过是点了个穴,如今解开就可!”
采蓝、采绿悠悠醒转,乍看到燕九怀,皆是大惊失色,采绿正要呼救,却听元秀的声音在她们头顶响起:“这是上回东市附近助我等脱身的燕郎君,无需担心。”
“阿家……”两人起身,见元秀完好无损的坐着,衣裙佩饰皆不乱,神色从容,这才松了口气,再一看外面,却惊讶道,“这是要往哪里去?”不忘记拿警惕的眼神盯着燕九怀。
燕九怀但笑不语,元秀道:“方才杜青棠使人投了拜帖,约本宫到崇义坊一间酒肆一见,如今正在去的路上。”
说话间采蓝已经发现马车中多出了一只陌生拜匣,见元秀并未阻止,与采绿对望一眼,拿起打开,也是咦了一声:“是精只香?”
“那就真是杜相公了,奴记得昭贤太后说过,杜相公独爱此香,随身容臭都是放了这个。”采绿在旁点头道。
“崇义坊又不是荒山野岭,再说咱们还带着侍卫,难道还怕被人诓了去?”元秀失笑,却听燕九怀好奇道:“杜青棠喜欢精只香?这是为何?”
元秀看了他一眼,话到嘴边,却微微笑道:“燕郎君反正也要一并跟过去的,为何不当面亲自询问?”
“公主不知,那老狐狸满口仁义道德看似冠冕堂皇其实难得有句真话。”燕九怀正色说道,“在下虽然比公主痴长岁余,奈何心思单纯不谙世事,若是直接问他,难免被其哄骗,所以还是与公主打听的靠谱!”
“燕郎君真是谦虚得紧,若郎君也心思单纯不谙世事,却不知道如本宫这等人该怎么活下去?”元秀感慨道。
燕九怀立刻肃然看她:“在下觉得凭公主这句话,公主定然可以过得很好的。”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崇义酒旗招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6 本章字数:2885
崇义坊在平康坊之西南,长安风月在平康,崇义坊近在其侧,却多为住宅,自无出名酒肆,杜青棠约的地方不过在外面挂了一面酒旗,连个象样的名字都无,还缩在了一条后巷里,领路的侍卫左找右找,又问了几个路人才寻到。
“阿家,应该就是这里了。”侍卫满头大汗的隔着车帘禀告道,“某看到方才投帖的家仆在酒旗下等候。”
“燕郎君,咱们下去吧。”元秀对燕九怀点了点头,燕九怀爽快道:“公主先下,在下随后就到,免得坏了公主清誉。”
元秀欣然点头:“燕郎君身手敏捷,本宫相信你。”说着扶了采蓝的手掀帘下车。
下车后,元秀才走出几步,忽然车前车后八名侍卫,同时摘下马上劲弓,毫不迟疑的挽弓搭箭,嗖!嗖!嗖!几乎每人都是不停歇的射出至少五箭,元秀才堪堪走到酒肆门边,悠悠叹道:“这小郎君当真是可惜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酒肆中,却传来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未必!”
只听元秀身后砰的一声!马车车厢整个裂开!一道人影飞速掠出,在侍卫的惊呼声中,一把扑向元秀,手一抬,扼住她咽喉!
“燕小郎君!手下留情,贵主并无杀你之意!”见状,酒肆中的杜青棠忙出声阻止,随着他的喝声,原本侍立在他身后的玄衫男子亦飞快的冲了过来,企图救下元秀!
“箭簇都已去掉,自是无杀意,不过如此之近的距离,又是八人齐射,若非我武艺过人,至少断上几根肋骨!”燕九怀咬牙切齿,他左手环在元秀腰间,右手按着她咽喉,怒道,“这笔帐回头再与你算——先告诉我,你是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的?难道是我小看了那车夫,竟能在闹市中隔帘听清楚我等谈话?”
采蓝急道:“你先放了阿家!”
燕九怀狠狠瞪了她一眼,手下一紧:“再多嘴试试!”
采蓝、采绿顿时噤声,满脸惶恐。
“咳……燕郎君出身市井,看不出来也不奇怪。”元秀却轻哼了一声,“方才杜家人投帖,自始自终侍卫和车夫询问本宫态度时,都是本宫亲自开口……若是正常情况下,最先询问与接拜匣入车的人,当是采蓝无疑!岂会用得着本宫?”
燕九怀狐疑道:“那你又是何时叫他们去了箭簇?”
“这是老夫干的!”坐在酒肆角落的杜青棠见状,暗松了口气,悠悠说道,“老夫就知道你要抢在前面去惊扰贵主,所以特意把地方约在贵主身边人都不大熟悉的崇义坊,趁方才侍卫问路时,着人告诉了他们……你惊扰贵主,难道老夫帮着贵主吓唬你一回,不公平么?”
“你这个老狐狸!”燕九怀恍然大悟,怒道,“我惊扰的是公主,又不是你女儿儿媳,你帮着操什么心?”
杜青棠好心提醒他:“若非老夫告诉他们贵主并无杀你之意,他们就不会去掉箭簇了!”
“就算没去掉,难道能杀得了我?”燕九怀大怒,“别拿我与你那不争气的侄子比!”
“拂儿他少与人交手,近身自不是你对手,不过老夫没记错的话,小郎君箭技似逊了拂儿不少?”杜青棠唏嘘,“老夫刚才仿佛看到燕小郎君手上茧子又厚了一层?唉,箭技有时候其实也讲究天分,小郎君年纪还小,老夫想想,似乎比拂儿足足小了九个月?拂儿的箭技和九个月前相比,也无明显进步,看小郎君神采飞扬之下,却隐含焦色,想来就是为了此事了!其实习文练武都非一时之功,小郎君,身体要紧,不可心急呀……”说话间,杜青棠一手拈须,一手持盏,看似真心诚意,但怎么控制都微微上弯的嘴角,非常诚实的出卖了他此刻的本心……
“老匹夫!就会逞口舌之利!”杜青棠每说一句,燕九怀的脸色就青上一分,显然是被踩到了痛处,这番话听下来,燕九怀怒气填膺、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他眼珠转了转,忽然低下头,在元秀脸颊上用力一吻,随即在连杜青棠都愕然的目光中,将元秀一把推开,纵身跳上屋檐远去,恨恨道,“叫贺夷简一见钟情的金枝玉叶?本郎君先亲到了……老匹夫!此事没完!回头看我怎么找你这老匹夫的麻烦!”竟是含恨拂袖而去!
采蓝、采绿顾不上理会他,双双上前去扶元秀,好在那玄衫男子眼疾手快,袍袖轻拂,元秀前跌之时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扶了自己一把,才勉强站稳,摸着被燕九怀亲过的地方,窒了一窒,随即跺着脚对杜青棠尖叫道:“这是哪来的登徒子?!本宫要着人砍了他的脑袋!”
“哈哈……”杜青棠拍案大笑,继而拊掌,“这是老夫第一次佩服这燕九怀……嗯,河北三镇要人贺夷简的心上人,换了老夫年轻几十年未娶妻时,若遇见这样的事,只怕与他差不多做法!”
“阿郎,燕小郎君混迹市井,上无父母,下无儿孙,中无妻妾,得罪了皇家,以他的身手,最多一逃了之!”回到他身旁继续侍立的玄衫男子冷静提醒,“阿郎出身杜家,枝繁叶茂,就算阿郎有燕小郎君的武功,逃了还有九族坐等圣人的雷霆之怒……阿郎确定要学燕小郎君继续激怒贵主?”
杜青棠抬眼一看,见元秀已经气得两眼直欲飞出刀来,连忙干咳一声,板起脸道:“方才都是被燕九怀那小儿所惑……那番话……那番话像是老夫这种人说的么?!”
“贵主亲至,老夫已将酒肆包下,做菜的厨子也是杜家带来的,不知道贵主想吃点什么?哦,对了,老夫糊涂了,贵主请这边坐!”杜青棠笑容可掬的上前殷勤肃客。
元秀怒气冲冲道:“国公与方才那登徒子似乎极为熟悉?”
“怎么可能!”杜青棠一口否认,“老夫从前见都没见过他!”
“那国公为何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
杜青棠毫不迟疑道:“这是因为燕小儿作恶多端,在市井中颇有臭名,老夫未曾致仕时就见过几件与之有关的案子,刚才都是猜测出他身份的!”
“国公致仕时此人似乎还未束发?能犯什么大事竟然惊动时为相公的国公!”元秀怒不可遏的喝道,“国公是欺本宫年幼无知么?何不去紫宸殿上对质一番!”
“贵主明鉴!”杜青棠唏嘘,“老夫可以指天发誓,那个什么燕家小儿,老夫就算见过,也绝对是视同仇雠!贵主今日所受之……”见元秀目中怒火更盛,他连忙咳嗽一声,“老夫也极厌此人,贵主放心,他日老夫若再见到燕家小儿,必定为贵主以重枷相加,下至极狱,任凭贵主处置!”
元秀正要说话,却见酒肆的屋檐下猛然倒挂下一个脑袋,大声道:“杜老狐狸!吵归吵,我如约帮你把元秀公主激过来,那后续的百贯最迟今晚可要给我!若不然,我让孟大郎去与你算利钱!”正是燕九怀返回提醒了一句,又旋即离开……
酒肆内,除了杜青棠依旧不动声色外,连身具武功的玄衫男子都悄悄从他身边退了一步……
“误会!这都是误会!”见元秀捏着面前茶碗的手微微发抖,杜青棠的声音依旧稳定,尽显一代相国气度,他态度淡然的说道,“这燕家小儿阴险狡诈,他分明就是刚才并未走远,说不定就潜伏在屋顶上偷听我等谈话,再借机出言挑唆!贵主冷静,千万不要中他的计策……呃……贵主……贵主乃昭贤太后亲自教导,何况身为皇家公主,一言一行当为天下表率……贵主!仪态!仪态啊!”
杜青棠以与其年纪迥然相反的利落身手钻进桌底,躲过元秀愤怒砸来连茶汤带茶叶的茶具,心疼道:“这可是上好的秘色瓷和贡品蒙山紫笋啊……!!!”
“阿郎这是自找的!”那身手显然不差的玄衫男子,却毫无出手护主之意,任凭元秀拿杜青棠特意从杜府带出的一整套秘色瓷具发泄,淡然结论。
从未见过元秀如此失态震怒的采蓝、采绿,双双以袖遮脸,不忍卒睹。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河北三镇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6 本章字数:2597
“国公今日相邀到底有什么话要说还请尽快明言,承仪郡主正在宫中等待,本宫并没有太多闲暇工夫!”杜青棠进酒肆里间换了一件酒肆掌柜的常服,将自己被茶水浇湿的华衣脱下搭在桌上晾着,被玄衫男子百般阻拦才勉强留下的元秀冷着脸重新入座,不冷不热的道。
杜青棠心疼的看了眼地上无人收拾的秘色瓷与贡品蒙山紫笋茶汤,见元秀脸色一青,连忙正色道:“听说贵主上次前往平津长公主的府邸后回宫时遇见了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
元秀沉着脸:“国公刚才不是已经提过此事了么?何必明知故问?”
“燕小郎君随贵主同车而来,以那小儿锱铢必较的性.子定然向贵主索要过了好处。”杜青棠目光在元秀空空落落的手腕上转了转,意味深长道,“这么说贵主也已经知道,贺夷简因那次偶遇对贵主一见钟情,至今留在长安城中四处寻访贵主下落,只是一直杳无消息。”
元秀哼了一声:“世家之中有国公,市井之中有燕九怀,两下联手要瞒一个河北来的节度使之子有什么难的?难不成国公这是要与你口中的燕家小儿一样为此要来向本宫索取什么好处?”
“贵主误会了。”杜青棠正色道,“燕家小儿出身市井,年纪也不大,所作所为多与财货相关,而老夫今日请贵主来,却是想问一问贵主对这件事的看法,从而决定该如何对付那贺夷简!”
“若本宫没记错的话,国公已经致仕,如今朝中诸事自有韦相主持,何况河北三镇在长安多有宅邸,那贺夷简又未曾作奸犯科,他留长留短又有什么关系?”元秀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
杜青棠假装没听出她话中嘲弄之意:“说到韦相,昨日老夫因事过府一叙,他提起一事正打算上折与圣人,只是老夫以为此事还是先问过贵主的意思免得圣人为难的好。”
听他提到丰淳,原本打定了主意任他说什么都不合作的元秀顿时警惕道:“是什么事?”
“贵主金枝玉叶,生长宫廷,对河北三镇之来历自是不陌生。”杜青棠见她着紧丰淳,心下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
元秀皱眉:“是和三镇有关?”
“然也!”杜青棠颔首,“河北三镇原是史贼部将,当年安史两逆受皇恩深重却饕餮无厌,起兵作乱导致帝星蒙尘,使关中受辱,幸我朝气数不绝,有郭令公等匡扶社稷,张忠志、田承嗣与李怀仙三人识时务投降,时代宗皇帝念黎庶经兵燹之艰辛,未曾怪罪,甚至赐张忠志以国姓,更名李宝臣,封三人于河朔,欲抚其心,以维社稷之稳,使天下生息!”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但三镇兵骄将悍,经此后虽然依旧号称一朝,实如二国!德宗皇帝时因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死,其子惟岳求继未允,三镇竟引淄青、山南两镇节度使群起而抗命,迫得德宗皇帝下罪己诏,天子颜面荡然无存,由此三镇之主的更替,长安再复无言……到如今,成德、卢龙、魏博三镇的主人已分别换了几家,彼此世代通婚,早已抱成一团,水泼难进!”
元秀默默听着,半晌才道:“国公的意思是想让本宫效仿古时妹喜、西施之流么?不是本宫爱惜自己,但当日市中不过匆匆一瞥,并且双方委实称不上和睦,贺夷简要寻本宫未必是为了爱慕,只怕寻茬更多。”
“不瞒贵主,先帝在时老夫为国之宰相,在诸镇之中也有些暗子探听消息——贵主可知道,这贺夷简好好的为什么要跟着贺怀年跑到长安来么?”杜青棠不答反问道。
元秀摇头道:“国公有话不妨直言。”
“此事说来也算话长,如今的魏博节度使贺之方其位承自其叔父贺久,当初贺久因膝下无子只得过继兄弟之子为嗣,奈何贺之方另有三个亲兄弟皆非俗材,而贺之方非长非嫡,希望不大,最后贺之方设计谋害了那三人及膝下子孙,贺久才不得不选择了他。”杜青棠冷哼了一声,才继续道,“贺之方被过继到贺久膝下,不久后就迎娶了成德节度使高旷之女为妻,也是他杀兄戮弟的报应!高氏过门后,连着生了两个女儿再无所出!即使贺久为他又纳了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妾也不过多了两个庶女!贺久大为失望,担心贺家后继无人,甚至动了从贺家远支中另觅嗣子的念头……”
“不久后,贺久就死了!”杜青棠眯起眼,淡淡的说道。
元秀皱眉道:“此事本宫也有所听闻,河北三镇从代宗皇帝时到如今已经先后换了好几个姓的节度使,至于这贺家也是几十年前才开始得势,不过……似乎贺久去世不到半年,贺之方的正妻高氏却有了身孕?”
“据说这贺夷简,是高氏见贺之方为无嗣愁苦,不知道跟哪路神仙许了重愿才有的,他生下来时身子孱弱,为了让他能够平安长大,贺之方甚至专门收了一个命格据说能够昌旺家族、庇护幼弟的义子,就是如今的魏博防御史、这回魏博派来吊唁太后的贺怀年!”杜青棠淡淡的道,“按着老夫打探来的消息,这贺夷简看起来倒不像是身子骨不足之人,甚至可以说颇为矫健!但贺之方就这么一根独苗,自然是捧在了手心里……所以年前,昭贤太后驾崩的消息堪堪经飞鸽传到魏博时,有方士寻到了魏博节度使门上,说贺夷简今年上半年在河北将有血光之灾,贺之方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才忙不迭的把他送出河北,原本是打算让他去山南左近避一避,只不过这小儿倒是颇为仰慕我长安风仪,他从小到大,贺之方都不曾逆了其意,为着他如意又安全,甚至把帐下号称河北第一高手的夏侯浮白都给调了出来!”
“那方士是你派去的?”元秀脱口问道。
杜青棠面上却掠过一丝郁闷:“若老夫能寻到那方士,却是正有一件旧事要请教。”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元秀,“那件旧事,却也与贵主有关的!”
“既然知道贺夷简要在长安留上半年,如今时间还早,国公如此急忙的寻找本宫到底是为了什么?”元秀不解的问道。
“贺夷简这半年若是照常留在了河北,那么此时恐怕已经与幽州李家十七娘定下婚事了。”杜青棠悠悠说道,“李十七娘是卢龙节度使李衡的爱女,其母正是贺夷简的一位堂姑!”他看了眼掩唇不语的元秀,放下茶碗,“当日贺夷简见过贵主后,曾使人回贺宅飞鸽传书魏博,恰好老夫在那里的暗子,看到了书信内容……贵主可知道是什么吗?”
元秀瞥了他一眼:“还请国公告知。”
“贺夷简要贺之方推掉与李家的婚约,直言自己在长安遇见了心仪女子,并且出身大族,若等打探到详细家世,再飞鸽告之贺之方。”杜青棠悠悠道,“贵主,当年郭令公为匡扶社稷戎马一生,平安史,收二都,慷慨陈词,说服回纥酋长共破吐蕃,功勋堂皇,至今青史读来,犹感正气浩烈!贵主的母亲,就是郭家女儿!贵主身上同样流淌着老令公的血,如今梦唐看似繁华,却处处糜烂,河北三镇犹为眉睫之祸!贵主可愿意,为李家天下,尽这一份力?”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三清殿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6 本章字数:2963
元秀蓦然明白过来:“韦相要上的折子,就是欲请圣人同意,将本宫下降与贺夷简?这也是朝议的结果?而国公担心圣人怜恤本宫,驳回奏折,所以才赶着要来约本宫私下会晤,以说服本宫,让本宫主动请缨?”
杜青棠也不否认:“老夫虽然不得圣人欢心,也未曾做过东宫之师,但对圣人秉性自认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韦相以为圣人为了社稷定然会忍痛下降贵主,可老夫却知道,除非贵主前去请求,否则只要圣人在,任何人都别想拿贵主去行此和亲之策!”
“……”元秀默默无言,半晌才道,“国公与韦相既然已经商议妥当,为何还要继续隐瞒贺夷简?以河北三镇的骄横,直接告诉了他本宫身份,此人若真有意,自当让贺怀年出面向圣人请求下降本宫,到那时候不必国公或韦相为难,本宫以为圣人未必会不准,毕竟如今三镇势成,为社稷稳固,区区本宫何足道哉?又何必如此大费周张的迂回行事,倒让本宫心存疑虑,不知道国公与韦相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
“呵呵……”杜青棠淡淡的笑了笑,盯着元秀道,“贵主还是看轻了自己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若贺夷简的身份能够让圣人同意下降贵主,不瞒贵主,老夫早就撺掇了此人去甘露殿上纠缠圣人了,也等不到圣人搬回大明宫!只可惜圣人宠爱贵主,绝不舍得贵主涉险远嫁,所以若不将圣人说服就让贺夷简知道贵主身份,反而可能让河北与长安关系更加恶化!”
元秀皱了皱眉,杜青棠不待她说话便打断道:“贵主若是不信,大可以回宫等待,明日……明日韦造自会上奏,到时候还请贵主及时去往紫宸殿劝熄圣人雷霆之怒!”
“……本宫……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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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过太液池,一路上都在沉思的元秀忽然道:“先去三清殿。”
“阿家,承仪郡主……”采绿提醒,“耿太医给的那个方子虽然说不伤身体,但也说了只能让郡主沉睡两三个时辰,方才因着去崇义坊的缘故已经耽误了许久,不如回珠镜殿安抚了郡主再去?”
“就是为了这个磨人精才要去三清殿那边。”元秀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染些香火气息也好交代她醒来时寻不到本宫的原因,到时候就说咱们在三清殿里为昭贤太后祝祷,她在清忘观住得怨恨极了,必定不会怪我们没叫上她。”
采绿忙道:“那奴婢先下车去珠镜殿,寻采紫让她向郡主说明?”
“这也不用。”元秀摇头,“蛮儿不是有心机的人,只要给她个过得去的理由就行了,再说你若回去恰好撞见了她,那才叫说也说不清楚。”
想到承仪郡主纠缠起来的功力,采绿也觉得头疼,好在采蓝道:“三清殿里终年香火不断,阿家只要进去略站一站就成。”
到了三清殿前,于文融停下马车,采蓝、采绿扶着元秀下去,三清殿远较寻常的寝殿要高大巍峨,这是因为梦唐皇室姓李,相传为道家老祖李耳后裔的缘故,因此尊崇道家,虽大内宫廷也设了专门的地方来供奉。
这座殿宇位于大明宫之东北,其西南不远处极为太液池、蓬莱山,池上风吹到此处,殿中巨大铜鼎内燃烧的青烟竟袅袅难散,足见烟火之盛。
鼎中烧的是五枝香,此香传说连烧十日,可上彻九重之天,使诸天仙人得知,极为珍贵,也只有如皇家这样的地方,才能如此慷慨的投下去。
浓郁的烟火中,殿上三清塑像面目模糊不清,元秀本只是想染些烟火气息回去哄过郑蛮儿,并无参拜打算,然而她刚刚踏进殿中几步,却听不远处一个柔声传来:“九妹也来了?”
她听出是六公主嘉城,抬头看去,果然袅袅烟火内走出一个素衣道袍的女子,身后跟着道童装束的两名宫女,嘉城看着她,眼中颇为欣慰:“早先你赌气跑去清忘观,我就想也是好事,毕竟宫里哪有观中清净?可以全心参悟大道!想不到你去了不过半月,如今便已念念不忘记来这里上香,果然很好。”
元秀当初原不过是为了赌气,可不是真的对三清有多少崇拜,但当着嘉城的面也不想起了争执,便对采蓝使了个眼色:“我本以为此刻此处无人,没想到六姐在这里。”
“嗯,就要离宫去无尘观了,更加要澄心彻虑,这几日白昼无事我都在此,所以把殿外照顾香火的人都打发了。”嘉城虽然喜悦元秀的“向道”,然她一心一意脱离红尘已久,虽然欣慰,语气也是淡淡的。
这时候采蓝已经机灵的拈了把香过来:“请阿家上香!”
果然嘉城见状,道:“我不打扰你参拜,你若有修行上的疑惑,在我离宫前,可以去清思殿问我。”
元秀敷衍的点了点头,无奈的走进殿深处,装作默祷片刻,才将香插进上面的炉鼎内,转过头时,嘉城公主已经离开了。
“六姐什么都好,就是这一心向道并且也希望其他人向道的性.子……”元秀在回珠镜殿的路上叹息,“对了,早上她和五嫂提起离宫为女冠之事,五嫂还为难的很,难道五哥不许?回头你们去打听一下。”
采蓝忙应了。
到了珠镜殿,下了马车,却见殿中安安静静,看到这一幕,元秀反而吃了一惊:“该不会耿太医开的方子出了岔子,蛮儿到现在都没醒?”
“耿太医医术有口皆碑……”采蓝也有点不可思议,郑蛮儿若是醒着她们在珠镜殿外就该听到她的笑闹声了,何况上午她和元秀都从蓬莱殿里抱回一只猞猁幼崽,如今应该玩得更起劲才对。
一直到见了采紫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阿家刚刚出宫,含冰殿那边昌阳公主打发修联送来一些修眉新学的点心,问到阿家出宫的缘故,昌阳公主担心长公主府里事情复杂,阿家被绊住不能及时回来,就掐着时辰亲自过来,把承仪郡主哄过去了,说是留郡主在那边用晚膳,若阿家回来晚,干脆留郡主在那里住下了。”
“……七姐真是有心了。”元秀松了口气,“早知如此,我也不必特意跑去三清殿编造借口。”
采紫也注意到了她身上的烟火之气,忙问:“阿家可要先沐浴更衣了再用膳?今儿珠镜殿的厨房已经收拾了出来,采橙特特做了阿家喜欢吃的菜肴。”
“本宫饿了,先传膳吧。”元秀想了想道。
采紫忙使人去厨下告诉采橙,一面陪着元秀到开膳的偏厅,一面觑着元秀的脸色打探道:“阿家方才去长公主府,不知长公主府的事?”
“唉,大姐实在太糊涂了。”元秀提起此事就皱眉,不过她究竟是平津之妹,虽然是在心腹宫女面前,埋怨了一句,到底还是要替平津开脱,“都是那个娈童迷惑了她!居然连驸马的面子都扫了,这等祸害,委实不可再留!”
采紫吃了一惊:“难道阿家要……”
“本宫回头去向五哥讨人。”元秀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杀意!
“阿家,长公主既然宠爱那娈童到了连驸马都无可奈何的地步,若知道阿家使人杀了那娈童,岂不是伤了姊妹之情?”采蓝其实在出长公主府时听到元秀的打算就想这么劝了,只是当时被燕九怀打断,忍到现在,见采紫提起了话头,便好言道,“还不如把此事禀告给五郎,让五郎处置吧!”
元秀一听,忽然皱眉道:“我们之前在清忘观都知道了此事,五嫂为此也把六宫看得格外紧,总不至于五哥到现在都不知道此事吧?”
众人对望一眼,采蓝猜测道:“难道这段时间五郎政务繁忙?”
“再繁忙,涉及皇室声誉,总会过问一二的。”元秀看向了采紫,“你们一直在长安,虽然当初没有和五哥一起从太极宫搬过来,但总是听得比我们在观中要多,从大姐府上谣言出来一直到闹得沸沸扬扬起……五哥可有什么吩咐?是否派人提醒过大姐?”
采紫皱眉想了片刻,很肯定的摇了摇头。
“五哥这是在做什么?”元秀不由愕然。
“阿家既然想知道,不如明日奴婢去一回紫宸殿,问一问鱼公公?”早就想劝说元秀与丰淳和好的采蓝趁机道。
正文 第四十章 汉家计拙是和亲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6 本章字数:2569
太宗皇帝为其时太上皇高祖所建的夏宫大明宫选址于西内太极宫之东北,地处龙首塬,其制自是前朝后寝,东西驻有禁军拱卫,禁军指挥之处置北门夹城内,即为北衙。
整个大明宫由南至北,以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蓬莱殿、含凉殿等殿为中轴,这一排殿宇两旁各有纵街另在宫墙之上开出边门贯通。自高宗皇帝始,圣人多居大明宫,盛唐时候“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可追想其时景物。
含元殿后的宣政殿为中朝所在之处,亦是最常用的朝殿,殿前左右分布中书省、门下省和弘文馆、史馆、御史台馆等官署,其后方是紫宸殿,又称内朝。
内朝非近臣不得入,故至此处谒见亦叫入阁,同时也是圣人起居之处。
从前朝一路入内自是封锁重重,但从后宫去紫宸殿,虽然与蓬莱殿只隔了一座太液池,却也不容易。毕竟处政之地不容后妃擅闯。
不过元秀身为丰淳胞妹,又有鱼烃照拂,自是畅通无阻。
刚刚过了殿后的院宇,还未踏进前殿之后的回廊,隔着窗棂已经听到里面传出器物掷地声,廊下侍者顿时肃然,元秀不由自主住了脚步,神色迟疑,鱼烃因侍奉在丰淳身边,出来迎接她的是鱼安源,少年内侍的眉心微微一跳,低声道:“阿家暂侯,奴进去看看。”
采蓝、采绿都没想到好容易劝了元秀前来与丰淳和好,竟就遇见了丰淳为朝政发作,在元秀身后对望一眼,都是颇为懊恼。
片刻后鱼安源出来,脸色很是难看,勉强对元秀笑了笑:“阿家,义父说大家如今正有事与韦相商议,恐怕暂时无暇与阿家说话,不如阿家先回珠镜殿,等大家空下来,奴再去请阿家如何?”
“果然是韦相吗?”元秀面色微变,昨日在崇义坊里杜青棠换过衣服后,是把采蓝和那玄衫男子都挥退才相谈的,所以采蓝、采绿还不知道杜青棠和元秀之间的约定,此刻听到韦造在殿内,元秀咬了咬唇,低声道,“可是他禀告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惹了五哥震怒?”
“回阿家,义父没说。”鱼安源毫不迟疑的说道。
元秀皱了皱眉,知道他就算听到了也不会告诉自己,她这里迟疑,却听殿中有人沉声道:“臣闻到了瑞麟香的气息,可是贵主在殿后?”
“闭嘴!”丰淳的怒喝传来,“韦造!你好大的胆子!”
“臣叩请陛下以国事为重!”韦造铿声相对,虽然恭敬,却丝毫不让!
采蓝惊道:“韦相问阿家做什么?”
“义父请阿家先回珠镜殿!”鱼安源面色一变,赶紧道。
元秀尚未回答,殿中却又传来韦造大声道:“辟邪香、瑞麟香、金凤香皆为公主所用之香,臣听说如今宫中诸位贵主中,惟元秀公主喜用瑞麟香,此事与贵主亦大有关系,贵主人既然到了紫宸殿为何却不敢出来?”
“来人!给朕拖他出去!”砰的一声大响,似是丰淳盛怒拍案,跟着韦造却是夷然不惧道:“便是陛下当廷传来廷杖,臣也要继续请贵主入殿!”
“阿家!”采蓝惊讶的看向元秀,不知所措。
元秀低头沉思片刻,毅然推开鱼安源,扬声道:“本宫这就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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