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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秀公主

_4 繁朵(当代)
面上自然坚决摇头:“不成!”
郑蛮儿还待纠缠,半开的窗户外,雨幕之下却走近一个臃肿的身影,到了近前才看出来,原是披了蓑衣。借着门口的风灯看去,似是瑶光,采蓝忙开了门:“可是元君有什么吩咐?”
“观主说,客房年久失修,今夜雨大,恐怕难以为继,为防伤了几位,还请暂移到观主静室附近的几间屋子休息,以策安全。”瑶光稽首,清声道。
郑蛮儿心下一松,欢喜道:“三祖姑到底惦记着咱们。”
“三姑静室旁的屋子,都是放着她爱件的,哪怕出了家也带着,你可不许胡闹索要和碰坏。”元秀借着收拾东西,低声叮嘱她。
郑蛮儿满口答应:“九姨你放心,不管那里放了什么,我绝不多看就是。”
“如此才好。”元秀满意的点了点头。
因只是担心客房会禁不住今夜的雷雨,加上元秀和郑蛮儿本来也没带什么东西,又近在一个观里,所以只带了随身之物,便撑起伞,跟着瑶光一路到了玄鸿的静室。
静室建在了清忘观的正后方,再后面挖了一个半大不小的荷池,若非今夜大雨,只怕也有稀疏的新荷露了尖角,却不知道这一晚骤雨摧残,会不会伤了它们。
静室旁的几间木屋虽然也老旧,看起来却坚固的很,玄鸿据说在行晚课,因此没有露面,只叫瑶光安置她们,看得出来屋子已经许久无人居住,透露出凄清之意,里面用具倒大致还算整齐。瑶光带到后,也叮嘱了几句不要乱动损坏东西,便悄然而去,让她们自己忙碌。
郑蛮儿抖落斗篷上的水珠,抢先进了屋,蜻蜓在旁提了风灯,提醒道:“郡主当心雨水濡.湿墙上书画。”
采蓝上前一步,服侍元秀也解了披风,元秀随手在身旁桌上一抹,看了看指尖:“有些浮灰。”蜻蜓点燃壁上高处的灵芝玄纹陶灯,与蝴蝶一起拿了旁边的巾帕四下擦拭起来。
这一晚雨声丁丁不歇,元秀和郑蛮儿都折腾到深夜方才睡去,翌日皆都比平时起得迟许多。
“阿家,幸亏元君叫咱们搬过来,奴方才回厢房去取衣,谁想那屋子已经垮了一小边。”采蓝已经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庆幸道。
帐子里郑蛮儿还在赖着,听到这话,忙探出头来:“那昨晚没带过来的衣物岂不都压在了里面?我们穿什么?”
“郡主放心,大部分都拿过来了。”采蓝笑着安慰她,目光却瞥向元秀,“不过清忘观附近可没什么裁缝可找,若是不够穿,只能先回长安了。”
采绿正在替元秀梳发,先用疏齿木梳将一头及腰长发仔细梳顺,拿乌木篦子细细的梳成一匹缎子也似,继而中分,在两侧分别巧妙各盘一个髻,盘髻之前又留出一缕发编织,编好后,拿与发色接近的丝绦束了,环着先前的发髻垂挂下去,梢尾塞进髻底,再拿篦子沾了清水,把几处鬓发理好。这是未婚女郎的常见的双环垂髻,梳好后,再从装着首饰的银鎏金神兽宝相花纹银盒里取出一对素色宫花,分系在髻上,采绿知道元秀尚在服衰,不喜奢华,便将银盒关上,退后一步端详并无疏漏,方才问元秀:“阿家看这样可以么?”
“行了。”元秀看了看铜镜,微微颔首,转头问郑蛮儿,“你还不起来?叫采绿顺手也替你打理下不好么?”
郑蛮儿方才和采蓝说了句话,却又倒回帐中,闻言含糊道:“九姨,昨晚雨声吵得慌,我再睡会。”
元秀听她语气迷糊,便对采蓝等人使个眼色,皆悄悄退出内室。
清忘观中饭食皆是素食,早膳犹以清粥小菜最为常见,元秀虽觉清苦,但吃了几日也勉强习惯。因无郑蛮儿在旁纠缠,用过早膳,元秀忙不迭的叫人把窗下明亮处的一张杞梓木苍松山石镂刻翘头案上东西移开,擦拭干净,摆上笔墨纸砚,打算趁机将这三日落下的经书抄回来。
没了郑蛮儿打扰,元秀抄写极为顺利,时近正午,采蓝看了眼铜漏,提醒道:“阿家,可要叫郡主起来了?”
“她还没起来?”元秀放下笔,揉了揉腕,没等采蓝回答,自己却先笑了,“也是,她若起来,我还写不到这些。”
采绿见她停了笔,忙把刚写的一页拿起来放到一旁,用镇纸压了晾着。
“叫蜻蜓进去伺候蛮儿起身吧。”元秀见收拾得差不多了,对采蓝道。
……………………………………
悲催的表示,存稿彻底完了,这章还有一半是现码的。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师如意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5 本章字数:2605
师如意皮笑肉不笑的拦住了燕九怀:“燕小郎君,多日不见了!”暮春的长安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烟雨之中,师如意依旧一袭青衫,腰间横插着一支竹笛,目光炯炯,盯着眼前的少年,似乎生怕他一个眨眼,人就不见。
以师如意对这位的了解,这种事情,燕九怀未必做不出来。只不过如今他的少主人有求于对方,暂时还不能得罪这惫懒的市井儿。
被他暗中骂为市井无赖的燕九怀这回倒是老老实实停下脚步,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马上换上一脸惊奇道:“原来是师先生?你们原来没走?”
“走?”师如意本来欲兴师问罪,看燕九怀神色真诚,倒有但吃不准他的意思了,“走什么?”
“唉!”燕九怀双手一击,非常遗憾的叹道,“在下本以为你们已经离开长安,返回河北,前几日,还为六郎的不辞而别借酒浇愁过一段时间,想不到你们居然还在……嗯,对了,难道贺六郎把师先生单独留了下来?这个六郎也真是,既然如此,怎也未派人告知一声!倒害我误会了一场!”
见他如此无耻的倒打一耙,师如意干咳一声:“燕郎君真会开玩笑,贺防御史昨日还在修政坊赐宅中宴请了几位朝臣,六郎怎么会单独回河北去?倒是燕郎君,不愧是长安土生土长,自从那日平康坊一别,六郎想再寻燕郎君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若不是今日巧遇,某等倒是要误以为燕郎君是那等收钱不办事的小人了!”
燕九怀摸着下巴,嘿嘿笑道:“误会,这是误会,最近我有些忙……”
“燕郎君。”师如意不听他罗嗦,径自问道,“不知上次六郎所托之事如何了?某可是记得,当日燕小郎君满口应诺,道是整个长安没有郎君打听不到的人,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半月,还请郎君赐教,某好去回六郎!”
“师先生有所不知!”燕九怀一本正经道,“自从平康一别,在下一直未能再见到六郎和先生一行,所以只当几位心怀桑梓,归心似箭,那日所提之事,也是一时兴起,所以遗憾之下,就未追查下去。若是早知道几位还没走,那位小娘子的身份来历,此刻倒是定然可以双手奉上了!”
饶是师如意好涵养,也不禁拉长了脸:“燕郎君,你这是在拿某等取笑了?”
“师先生何必动怒?”燕九怀极为诚恳道,“这一切都是误会,今日既然看见了师先生,又知道六郎还在长安,在下自当立刻追查,定给六郎一个满意的交代!”
师如意阴沉着脸:“听说燕郎君在长安市井也是颇有名望,该不会过几日又以为某等已经返回河北了吧?”
“当然不会!”燕九怀指天发誓,“六郎是住在修政坊是吧?三日之内,在下若无他故,必亲自前去负荆请罪!”
“燕郎君当真会去?”师如意怀疑的看着他。
“师先生如不信,不妨认一认……”燕九怀伸手把藏在他身后偷笑的孟破斧拽了出来,“他!”
孟破斧笑容顿时僵住:“燕小郎君……认我做什么?”
“这稚子是我至交之弟,他就住在前面不远的那条巷子里,姓孟名破斧,左右邻舍都知道,在下虽然行踪无定,但每隔三五日,都会到他家蹭个饭什么,师先生记住了他,日后有什么吩咐,找他就行!”
打发走师如意,孟破斧一蹦三尺高:“燕九怀,你发什么疯!十六娘的住处能随便告诉河北的人么?”
“怕什么?连我都能糊弄过去的人,到了十六娘那里,被卖了恐怕都还要帮她数钱。”燕九怀拍了拍他脑袋,“走吧,若不是遇见师如意,我都快把那事给忘记了……那条帕子你带着吧?正好给十六娘看看,那小娘子到底是什么人?竟叫贺家六郎念念不忘?”
孟破斧正要说话,忽然目光被飞驰而过的一驾马车吸引,惊奇道:“燕郎你快看!”
“那个车夫!”燕九怀拊掌赞道,“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小斧你自去十六娘那里,我跟上去瞧瞧!”
于文融苦着脸,将马鞭挥得风车也似,一腔郁愤都发作到了拉车的两匹骏马上。元秀已经在清忘观里住了大半个月,陪住的承仪郡主实在吃不消观中清苦生活,今儿一早,就带着使女出观找到于文融。
郑蛮儿心性不坏,脾气虽然娇纵,却还不算不上暴虐,但那得看对什么人,于文融这样的奴仆,堂堂郡主在委屈时是没好声气的:“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去寻什么人,总之本郡主不想再在观中待下去!若是做不到,就算你是九姨的奴仆,本郡主也会向九姨要过来打死了喂狗!”
于文融欲哭无泪道:“郡主,此事甚难,阿家倔强,连长公主都劝说不住,奴何德何能?”
“你是九姨的奴仆,却不能为自己的主人解忧,要你何用?”郑蛮儿蛮不讲理道,“三天,本郡主最多忍耐三天,第三天九姨还不回长安,那就打死你出气!”
郡主的使女蜻蜓在旁好言劝说道:“于小公公还是回长安想办法吧,阿家总是待在这里也不好,清忘观的房子年久失修,原本住的厢房都被雷雨所击,破损不堪,如今住的地方狭小,饮食清淡,这段时间,阿家又瘦了许多,若是再继续下去,大家看到,也必定会责罚你们照料阿家不力的。”
清忘观只许女眷进入,于文融想找采蓝讨个主意都不成,抵挡不住郑蛮儿的威胁,只得套上车赶回长安,他先去了太极殿,却被告知丰淳帝早已搬到了东内大明宫,接着赶到大明宫,好容易在蓬莱殿见到了王皇后,王氏看他风尘仆仆的求见,大为吃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阿家不是就在离长安不远的清忘观么?”
“皇后殿下,清忘观年久失修,委实不能再住下去!”于文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甚是凄惨,倾诉道,“如今承仪郡主陪着阿家住了十日,已经换了两回住处,观中吃的又是素斋,阿家和郡主都瘦了一圈……”
王氏为难的看了眼杏娘,杏娘摇了摇头。
“唉,你先起来说话吧。”
于文融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求皇后想想办法,让阿家回宫!”
“本宫若有办法,又怎会看着阿家在玄鸿元君处盘桓这许久?”王氏苦笑道,“阿家现在还是一点气都没消吗?”
“观主只许女子入内,奴都是住在观外草庐,阿家的事情都是听郡主说的,郡主没提。”
见王氏满脸难色,于文融知道皇后无法,便失望道:“未知长公主……”
“你不要去常乐坊了。”王氏闻言,面色顿时一变,告诫道,“平津长公主府中有事,这几日都不见客,幸亏郡主陪着阿家住在观外!”这就是说,承仪郡主这段时间最好也别回来?
“不敢瞒皇后殿下,郡主只给了奴三日时间,三日之内劝不回阿家,郡主就要奴的小命,求皇后开恩!”于文融苦苦哀求,王氏碍着他是元秀的人,不能就这么拖出去,只得勉强答应次日请昌阳公主跑一趟。
此刻于文融还不知道,自己在蓬莱殿跪了这么久得到的答案,能不能在承仪郡主那儿交差,他满腹心事,连燕九怀觑到空子,钻进车去都未察觉。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偷听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5 本章字数:3037
马车在清忘观前停下,于文融一眼看到穿着绀青联珠团窠青鸾纹短襦,下系月白隐花裙,梳着垂练髻的郑蛮儿,她身后站着着藕色素面短襦高束罗裙的使女蜻蜓,两人这身装束,与早上于文融所见无二,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站在这里等到现在。
想到这一点,于文融顿时头大如斗,诚惶诚恐的跳下车辕行礼:“郡主……”
“闲话少说!”郑蛮儿不耐烦的道,“你都去找了谁?九姨到底什么时候回宫?”
“……皇后殿下说,明日会请昌阳公主来劝!”于文融咽了咽津.液,心惊胆战的说道,他对郑蛮儿再不了解,也是听说过其母平津长公主十三时就曾亲手拿马鞭抽死过宫奴的事情的,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郑蛮儿距离十三也不过差一岁罢了,再说,清忘观外与他同样住在草庐中的侍卫,有一小半,都是长公主府的,未必要郑蛮儿亲自动手。
郑蛮儿听了,果然怒道:“你去了这么久,就换来一个七姨要来的消息?”
“郡主息怒!”于文融吓得跪倒在地,连连恳求。
“郡主,既然是皇后的意思,不如暂且等昌阳公主到了再说?”好在蜻蜓也替他求起情来,郑蛮儿又发作了半晌,才含恨而去:“若七姨劝不好九姨,瞧本郡主怎么收拾你这没用的奴婢!”
于文融等她进了清忘观,才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见四周无人,狠狠对地上吐了口唾沫:“小小年纪就和长公主一般凶悍,可惜长公主那时候有先帝宠爱,你连是不是郑家女儿都说不定,不过是靠着长公主只有一根独苗才这么宠你罢了!等我得到阿家信任,到时候有你好看!”
他跳脚骂了半天才觉得痛快,回过头来,却见马车帘子微荡,似乎有点拉开,心下一惊,抢上去一把拉开,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莫不是风吹开的?”
燕九怀此刻已经悄然跟住了郑蛮儿主仆,他轻功甚好,观中之人都是浑然不觉有外人混入,借着观中草木掩饰身形,与那两人之间只隔了三五步,对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何必帮那个宦奴说话?”郑蛮儿不满道,“母亲让我多听一听你们的话,可不是叫你们到处做好人的。”
“郡主息怒。”蜻蜓解释道,“于文融虽然不得元秀公主宠信,但好歹是近身宦人,又是先前昭贤太后所遗,郡主如果就这么打死他,元秀公主面上不好看,王家也会认为郡主不敬昭贤太后!”
郑蛮儿哼道:“就因为他是昭贤留给九姨的,打死了才没关系!王家又怎么样,五舅舅对昭贤太后恨之入骨,连带着皇后都被迁怒,若知道我打死于文融,只会暗赞我替九姨除了个麻烦。”
“郡主,大家固然厌恶王氏,可元秀公主当年年幼,未必记得旧事,却是十分感激昭贤太后的抚育之恩的。”蜻蜓好言道,“而且郡主这样的话以后切不可提起,免得传到元秀公主耳中,追究起来,惹出大事!”
“不就是文华太后之死吗?我瞧九姨只怕连文华太后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王家真是好手段……”
主仆一边议论,一边进了迎面的屋中,燕九怀在一株树后藏好,从枝叶缝隙里窥探着,耐心等待,没过多久,屋中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道:“蛮儿你去了什么地方,这么久才回来?”
“果然是她!”燕九怀听得这声音,与自己那日隐在墙后偷听到的一般无二,这才确定下来,颇为意外,“丰淳第九妹,封号元秀的公主?那河北小儿贺夷简,倒真是有眼光,一见钟情就钟情了一位金枝玉叶,只可惜杜家那老狐狸吩咐各个望族封锁此事,显然是不想让他如愿,嘿!杜家老狐狸狡诈阴险,当年连本郎君的师父都算计过,这一回要不要也阴他一把,替师父报这个仇?”
屋中之人不知暗处有耳,郑蛮儿分辩道:“我只是瞧见雨小下来,就在观里到处走了走,九姨,三祖姑的这间道观也太小了些!”
元秀这几日已经很明白她归心似箭的心情,原本平津长公主和她约定郑蛮儿不住多久,但长安那边始终没有车驾来接郑蛮儿走,而郑蛮儿得了平津的叮嘱,一心惦记着自己的任务是缠到元秀回宫,也不肯让于文融独自送走自己,所以这段时间,不管什么话题,她都会扯到了清忘观非久居之处上,元秀果断的不接这个口:“你若是实在住不惯,不如先回长安?”
“这可不行,母亲叮嘱了我与九姨一起回去。”郑蛮儿咬牙切齿道,“或者九姨终于良心发现,愿意可怜可怜我了?”
“你住的这么难受,做什么还要与我耗到现在?”元秀见她说的委屈,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温言哄道。
郑蛮儿一脸坚决:“我可是头回领母亲的吩咐,九姨就不能疼一疼我,好叫我能够在母亲面前得回脸?”
“大姐还不够给你脸的?”元秀白她一眼,“我瞧大姐爱女之心,是情愿自己没脸也要给足你体面。”
“有道是长姊如母,又说生女肖母,九姨若是愿意学一学我母亲,那该有多好?”郑蛮儿叹息。
元秀嗤笑:“我怎得不疼你了?不是一直催促你回去?你自己硬要留在这里陪着我,又能赖谁?”
“我是心疼九姨,可九姨不想疼我。”郑蛮儿叹道,“我算是看出来啦,九姨你好没良心。”她见元秀还没松口的意思,对蜻蜓使个眼色,决定把明日昌阳公主前来的消息暂时瞒下,免得元秀早有防备。
郑蛮儿是个坐不住的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跑了出去,说要到后面去数荷池里新长了几片荷叶。
元秀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抄写《黄庭经》,这回是采蓝在替她磨墨,不免道:“阿家在这里已经住了这么久了,就是心头有气也该消了,何必还不回去?承仪郡主自幼娇养,平津长公主爱之如珠如宝,这一回舍了郡主陪阿家住这许久,还不知道在长安日日夜夜是什么样子的心疼呢!”
“她若是有空心疼早就派人来接蛮儿走了。”元秀见蜻蜓、蝴蝶都被郑蛮儿带了出去,便道,“那日大姐走时悄悄告诉我,她府里有些事情要瞒着蛮儿,所以才留她在这里,倒也不全是为了陪我,从大姐回去到现在,长公主府一次都没来过人探望,显然大姐那边的事情还没完,蛮儿只道她是在陪我,却不知道我又何尝不是在陪她?”
采蓝闻言大喜:“阿家是说若长公主府来人接郡主,阿家也会跟着回宫?”
“……”元秀顿时语塞,采蓝见状,苦口婆心道:“阿家,奴说句逾越的话,便是寻常人家嫡亲兄弟姊妹,又有几个是和和睦睦、不吵不闹的?云州公主年纪小,因着生母早逝的缘故,性.子格外要强些,阿家是她的姐姐,又是元后所出的公主,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再者阿家若不喜欢她,云州连个同母兄弟都无,阿家要收拾她,有什么难的?”
“也不是为了她……”元秀懊恼道,“五哥……”
“奴虽然不知五郎为何责怪阿家,但五郎是阿家同母亲兄,就算有什么触牾之处,难道还会一直记着不成?”这回采绿也过来帮腔了,“阿家只想着五郎这回的责怪,可还记得幼时五郎有多么喜欢阿家么?”
元秀咬了咬唇,却想起了那日甘露殿上丰淳含笑提起的她幼年时教她描红之事……那是她的嫡亲兄长,堂堂一国储君,好意教她描红,却被她顽皮涂得洗了三盆清水才能出门,不以为忤,反而提起时笑容满面,丰淳虽然已经有了三子,长子也快到启蒙之时,可如今他政务缠身,那三个亲生的儿子,恐怕也没这个机会得到他手把手的教导吧……元秀心渐渐软了下来,点头道:“若是大姐府里无事,那就带蛮儿回去吧。”
采蓝、采绿皆是喜出望外,屋外不远处,耳目灵敏的燕九怀却在咂舌惊叹:“就因为被兄长责怪了几句,这位九公主连长安都不待了,跑到这又小又破旧的道观来一住月余,中间大姐来都没劝走,娇生惯养的外甥女亲自陪住纠缠到现在,还得贴身女婢抓住机会才哄得她愿意回宫……气性这么大,不愧是金枝玉叶!”
“嘿!若是杜老狐狸看到这一幕,不知道会不会立刻赞同将她许给贺夷简,好叫那位思慕美人至今不肯回河北去的贺六郎好好消受?”燕九怀怜悯的摇头叹息……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满城风雨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5 本章字数:2681
昌阳公主被贴身宫女扶着手下了马车,还没来得及端详一下清忘观的观门,翘首已久的郑蛮儿就眼含热泪扑了上来:“七姨!”她因一夜辗转而分外憔悴的脸色让昌阳大吃一惊:“不过住了大半月,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七姨行行好,这回咱们就是把九姨打晕了拖也拖回去罢!”郑蛮儿叫苦不迭道,“这道观我委实住不下去了!”
“走,我们先进去看看!”昌阳公主拍了拍她的手,断然说道。
元秀正在临窗抄经,从半卷的竹帘下看到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为首之人着霜底宝相花纹锁蓝边绣有富丽缠绵的穿枝花叶翻领胡服,蹀躞带轻勒出曼妙身量,头上梳着双螺髻,未饰钗环,只簪了一对颜色一般无二的芙蓉花,却唇不染而朱、眉不扫而黛,正是她的七姐昌阳公主。
再一看,昌阳公主身边紧紧依着的杏黄短襦系粉霞红绶藕丝裙的可不正是郑蛮儿?
“七姐怎么来了?”元秀心下嘀咕,平津长公主和昌阳公主可没什么交情,更别说前不久平津才和杨太妃在立政殿吵翻了天,连皇后都劝说不住。
可这会看郑蛮儿的样子,倒似把昌阳公主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
“九妹!”昌阳公主气势汹汹,进了屋,也不让元秀开口,劈头便道,“采蓝采绿收拾东西!本宫已叫于文融把马车准备好,你立刻随我回宫!”
元秀一皱眉,采蓝接到郑蛮儿的眼色会意,立刻面露惊讶:“昌阳公主,可是长安出什么事了?”
“宫里怎么了?”元秀听了,也微微动容。
昌阳公主冷笑着道:“我没那么多工夫与你在这里说闲话,你要知道自己回去问!”
“七姐莫不是哄我的?”见她不肯说,元秀却也不好糊弄,丢开紫毫,离了案边,吩咐采蓝沏茶上来,“七姐远来,有什么事都喝口水再说吧。”
“恐怕我没心思喝你的水!”昌阳公主冷冷的道,然而到底还是在上首坐了下来,郑蛮儿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见两个姨母都神色不豫,吐吐舌头,悄悄溜了出去,却是惟恐元秀寻自己问罪。
见她出去,蜻蜓蝴蝶也跟着离开,元秀把其他人都打发了,郑重问道:“大姐府里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若是都处理好了,这回来的就是大姐了。”昌阳狠狠的白了她一眼,语气也缓和下来,“你不知道,从前大姐与郑敛和离,人人都说是因为韦坦,韦家为了这个缘故还很没面子了一段时间,可是现在看一看,倒是她府里那个叫仙奴的娈童不显山不露水,却教韦坦背了黑锅!”
“那仙奴我上回去时也见过一面,大姐宠他不过与蛮儿养的飞郎一样,难道竟会为他驳了姐夫的面子?”元秀惊讶的说道。
昌阳恨恨道:“如今长安城里都传遍了,平津长公主宠爱仙奴,堂堂驸马韦宽之,还不及一个娈童得宠!那韦坦虽然是韦家旁支子弟,不及从前的郑敛是郑家嫡系,可究竟是韦家人!再说是男人有几个能忍耐这样的传言?他要大姐把仙奴赶出府,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谁知道大姐不知道发什么疯,死活不肯!这下好了,她一个人丢脸不要紧……你道她为什么明知这儿清苦得紧,硬要把蛮儿丢在这里大半个月不管不顾?现在已经连蛮儿到底是不是郑家血脉,都有许多人怀疑了!”
“什么?”元秀一惊,道,“居然如此严重?”
“她一个人做下的事情,咱们姐妹却要跟着丢人现眼!”昌阳忿忿的说道,“就连卢家都看不下去,前天卢家老夫人特意寻了个小恙的借口派人把她叫过去劝说,可大姐就是不听!”
元秀揉着额角:“唉,本朝公主多是如此,大姐既然这么做,想是不在意韦宽之……”
“她不在意自己驸马别人可未必和她一样!”昌阳心头郁闷,脱口而出。
“难道崔家因此……”元秀倒被她这话吓了一跳!
“没有没有。”昌阳脸上一红,小声道,“可大姐把事情闹这么大,说起来我是她的妹妹,崔家……大郎他又是那般皎皎的人物,我……我怕他会误会我!”
元秀看着她且忧且羞的模样,禁不住扑哧一笑:“崔家大郎当真是特特来克七姐的,七姐这么泼辣有为的人,遇见了他竟生生化作了绕指柔,当真是叫人意外!”
“你就幸灾乐祸吧!”昌阳摇着头,“我的婚事是先帝赐下的,如今也只是担心崔家先入为主,误会于我罢了。可你们就惨了。”不等元秀回答,昌阳已经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东平比你长一岁,已经及笄,只是因为魏才人去世守孝,她的婚事至少要到年底才能提,她下来就是你,你是七月廿五的生辰及笄,昭贤太后算不上继母,只能算庶母,到那时候,提起婚事是顺理成章的,而云州也才比你小一岁。”
“三位公主的驸马都没定呢,大姐闹出这么一出事情来,那些有资格尚主的人家还不把出色的子弟藏得好好的?”昌阳冷笑,“你就看着罢,你及笄前,这长安城的那些望族啊,必定是急着说亲纳定,免得到时候被五哥看上!大姐她自以为金枝玉叶又嫁了两次,连女儿都有了,所以什么都不怕,可咱们这几个妹妹都要被她害惨了!还有蛮儿!”
元秀头疼道:“所以如今我就更不能回去了,大姐再不像话,却是极顾着蛮儿的,她走时就与我提了此事,打算把事情处置完了再来接人,现在长安满城风雨想瞒都瞒不住,把蛮儿带回去,我听说她不喜欢韦宽之,却是站在仙奴那边的,岂不是乱上加乱?”
“她不喜欢韦宽之是常理,可为此居然要替一个娈童撑腰就是好没道理了!”昌阳呻吟着道,“这对母女真真是咱们家的魔星不成?那你就继续陪住下去?这回我过来,五嫂可是再三叮嘱,要我一定把你带回去,你不知道,五哥已经搬回大明宫,这段时间心情都不大好。”
元秀苦笑道:“可我答应过大姐……”
“要么把她也带回宫?”昌阳出主意,“就说你气还没消,我去哄她陪你在宫里住上几日,正好也借此催促大姐快快息事宁人?”
元秀沉吟:“可宫里的谣言……”
“这就看五嫂的了。”昌阳想了想,“上回赵丽妃被斥责,至今晨昏定省,韩王魏王在五哥面前闹了几回,也没被理睬,倒是乖巧了许多,如今东内五嫂管得还算紧,咱们盯着蛮儿不要离开你我住处太远,不教她听到不该听的话就是。”
“若是这样,那也好。”元秀也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在清忘观一住大半月,多半是靠着一口气撑下,其实也是受不了了,如今既然打算回去,自然不想再多受罪。
昌阳说定了元秀回宫之事,见郑蛮儿还没回来,便趁机问起当日凤阳阁没机会问出来的话:“你到底为什么与五哥争执?莫不是为了昭贤太后梓棺出宫前一晚大姐之事?”
“不是。”元秀一口否认。
昌阳目光一闪:“那就是五哥因此事责怪五嫂了?不是我说你,嫂子到底是嫂子,五哥才是咱们血脉相系的兄长,你不喜赵丽妃同情五嫂,可也别为了五嫂得罪五哥呀!”
“和五嫂没什么关系。”元秀不高兴的说道,“七姐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情了?若是没有,叫人把蛮儿喊回来,你和她说罢。”
昌阳一脸悻悻:“好吧。”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国破山河在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5 本章字数:2603
郑蛮儿听说终于可以回去了,喜出望外,忙不迭的打发人收拾东西,又进内室换了一件右衽粉衫,襟袖边缘处皆滚了一寸来阔的深一色妃红纹边,初看纯色无纹,凑近了才能看出上面绣满了一朵一朵同色杏花,下面却是一条艳丽绚烂的石榴红裙,打扮得一身光鲜亮丽,这才兴致高昂的跟着昌阳、元秀去向玄鸿告辞。
在静室外等玄鸿做完功课出来,昌阳居长,行礼后便向玄鸿说明要带元秀并承仪回宫。玄鸿看到她们三人齐来,早已猜出原因,淡然点头允了,只是采蓝跟在元秀身后,却觉得她眼中分明闪过一丝失望,心下暗暗奇怪,但转念想到玄鸿乃元秀亲姑母,不会对元秀不利,而且如今她们就要回长安,便也不放在心上。
回到屋子里时,蜻蜓、采绿加上昌阳公主带来的人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只有几件拿不准的等元秀和郑蛮儿来定夺。
元秀上前扫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个雕花纹八棱砚台道:“这是观中之物,不要拿错了,其他倒是咱们的东西。”
“咦,这砚台九姨你这几天都用着,难道不是你带来的?”郑蛮儿在旁好奇道。
“我哪会带这些东西来?是三姑着我抄经时给我准备的。”元秀说道,“可有拿去浣洗干净了再放好?”
采绿在旁正要接话,郑蛮儿随手拿指在砚中一点,看了看指尖点头道:“是洗过了。”
“郡主擦擦手吧。”蜻蜓递过一方锦帕,“里面总有些残墨呢。”
郑蛮儿不在意的一弹指:“就这么一点……”谁知道她指尖那一点半水半墨的水珠,偏巧飞上了墙,元秀顺着看去,埋怨道:“别弄坏了三姑的画!”
“三姑从前擅画碧桃……”昌阳说了半句,看清楚了那幅被掸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墨渍的画,却噫了一声,“这画不是三姑画的?”
玄鸿元君担心客房年久失修经受不住几日前的雷雨,让她们换住的这间屋子陈设一如寻常富户,墙上自然也挂着一卷卷书画,当日郑蛮儿进门时因随手抖落斗篷上的水珠还被蜻蜓提醒过一回,不过那晚忙着擦拭安置,又因为元秀和郑蛮儿都是养在富贵中见惯了名家手笔,这墙上字画寻常,都没再注意。
此刻被昌阳公主提了一句,才留意看去,却是一幅宽约四尺的立轴画卷,纸质因年代久远已经泛黄,越发显得其上墨色黎黑,以在场之人的眼光来看,画技平平,但内容却颇为少见,并非梦唐常见的人物花卉,或者惯常的怡情山水,竟是兵燹连绵四野仓皇,一派锦绣烬焚,画栋焦土景象,俨然就是一幅国破山河在。
看清之后,众人都是一怔,郑蛮儿最是直白:“这是谁画的?三姑祖怎么还挂在这里?”
画上并无落款印记,却在左上方留了一片魏碑字体,这字倒比画好得多,焦墨到处,尽显风骨:
琵琶声残闻鼙鼓,渔阳消息破歌舞。
帝驾仓皇出函关,戎车碾尽风流骨。
兵燹烬仓署,台星坠簌簌,
兰省柏台疑鬼窟,云鬓花颜沦贼辱。
倾国娇弱叠入井,婴儿稚女弃于途。
西望紫盖回,崔巍何踟躇?故都遍哀户,燎梁栖鹦鹉。
梨园冷落子弟凋,蓬莱仙阁走兔狐。
东望河朔冷,三镇犄欲独,海客泣归路,中原断音书。
此后烽火悔当初,中间牛李频相诬。
昔时侍儿渐为主,空呼大家羁宦奴。
长安王气淡若无,使君拥戈望天衢。
贰百年风流堆砌地,忍见锦绣纷纷付一炬?
字虽然好,写的内容却实在扫兴,读罢,人尽失色。
“这说的是安史之乱?”郑蛮儿脱口而出!
“还有后面呢,东望河朔冷,三镇犄欲独,海客泣归路,中原断音书……”元秀淡淡道,“河北三镇,牛李党争,甘露之变,藩镇割据……倒是把咱们梦唐由盛转衰的事情都记了进去,难怪画中河山破碎,楼台倾颓又兵燹四起!”
昌阳脸色很难看:“虽然如此,但先帝励精图治,如今五哥也勤于政务,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三姑怎么还把它挂在这里?”昌阳自先帝下了赐婚于崔风物的旨意起,就日夜盼望着能够与心上人早日长相厮守,因着先帝驾崩以及昭贤太后这两回国丧,先帝也就罢了,昭贤太后这一回推延她的婚期,昌阳当着人的面不能说什么,私下里可是懊恼极了。
如今她正是数着日子满心期盼欢喜的时候,冷不防看到这么一幅画一阕诗,心里能痛快才怪。
“咱们去问一声。”元秀略一沉吟,“三姑叫我和蛮儿搬过来却没把画收起,显然是不在乎我们看到,说不定有什么原因?”
“三姑虽然出家,但在咱们眼里她到底是皇姑!有什么话不好直接说,非要如此迂回?”昌阳有点不满。
正说着,外面走来一个青衣女冠,却是除了昌阳公主外都已认识的瑶光,稽首后缓声道:“观主让贫道过来提醒一句,午后恐有阵雨,几位若不立刻走,还请留到未时之后,免得途中不便。”
“瑶光道长。”元秀向她点了点头,指着墙上的画问道,“我等立刻就走,只是方才看到此画并非出自姑母之手,也无落款印章,未知是谁人所作,竟被悬挂于此?”
瑶光顺着她手指看了一眼,淡然道:“这是观主从前的知交,忘忧先生所作。”
元秀奇道:“忘忧先生?是谁?”却感觉袖子被人拉了一把,然而瑶光已经在回答了:“忘忧先生是别号,其人姓杜名青棠,字合欢,乃是前朝相公,如今赋闲住在靖安坊杜家老宅的就是。”
“杜青棠?”元秀微微一皱眉,昭贤太后颇有文德皇后之风,谦逊贤德而不问政事,元秀自小被她抚养长大,对前朝之事也不甚了解,但她也听说过宪宗在世时极为信任杜青棠,在位十几年中所有重大政事的处置几乎都依从了杜氏的谏议,包括对自己生母家族的处置!
也因此,丰淳在宪宗灵前继位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杜青棠下台,为自己的师傅韦造腾地方。据当日甘露殿兄妹吵架时丰淳失口说出的情况来看,丰淳为了让杜氏尽快下台,甚至用尊王惠太妃为昭贤太后的方式来取得王家的支持,才把此人逐出庙堂。
玄鸿出家,那是元秀出生前的事情了,想不到杜青棠不仅仅与宪宗君臣相得,连从前的永寿公主也与之有私交。
此刻这里虽然有两位公主一位郡主,但论起来都是玄鸿的晚辈,吃不准玄鸿和杜青棠到底有什么关系,默了半晌,元秀勉强道:“姑母既然说了午后有雨,我看咱们既然要回去,还是趁早些走罢。”
“好。”昌阳公主皱着眉,偷偷看了眼瑶光,却见对方目光低垂,神色淡然,对她的打量浑不在意。
代玄鸿送走昌阳一行,瑶光回到静室,方微露庆幸:“观主,元秀公主到底还是注意到那幅画了!”
“虽然挂在显眼处,却忘记合欢的画技还不及我,九娘生长宫中,见多了历代宗师手笔,也难怪会一扫而过……”玄鸿微微苦笑,“本想着这回留九娘住这么久都是白费功夫,好在终究让她留意到了。”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赵氏其人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5 本章字数:2915
梦唐定都长安堪堪两百年,单在长安城内,就有了三座宫殿,正宫又称京大内,便是太极宫,承自前朝大兴宫修缮而成,建造时采取了前朝后寝的制度,前朝又依《周礼》划分三朝,中朝太极殿乃朔望视朝听政之地,历代圣人登基、册后立储,诸王、公主大殿,并外国来朝,也多于此殿举行接见。
而东内大明宫,原本是太宗皇帝为当时太上皇颐养所建的夏宫,另有南内兴庆宫,却是玄宗皇帝时候将原本的潜邸扩建而成。
论正朔虽然属太极宫,掖庭宫与东宫亦傍其而建,但因其秋暑湿热,从高宗时候起,历代都长居大明宫,为着昭贤太后的丧礼,丰淳才搬回太极宫,丧礼结束,帝国的中心,便又移回了东内。
马车辘轳经重玄门从北衙前过,进青霄门,西北就是玄武殿。
昌阳公主道:“五哥现在身边人不多,所以我们也跟了过来,五嫂让我们自己挑,我选了含冰殿,另外还没人住的有紫兰殿、珠镜殿和承晖殿这些,一会见了五嫂你可以告诉她想住哪里。”说着又看了眼无精打采的郑蛮儿,补充道,“蛮儿你和你九姨住。”
“是。”郑蛮儿本以为回了长安她就可以回到自己家中去,却没想到昌阳公主非要拉她进宫再陪元秀几日,郑蛮儿扭不过自己的姨母,只得勉强答应下来,这会心里正委屈,与平时的唧唧喳喳迥然不同。
元秀见状,有意引开她的注意,道:“别人我不敢说,但六姐定然是住了清思殿。”
“这还用你说?清思殿离三清殿并大角观那么近。”昌阳笑着道,“哪,从后面进来走纵街就是快,已经到了。”
蓬莱殿是后宫最南之殿,相当于太极宫的立政殿,它的南面就是太液池,东面蓬莱山,四周亭台楼阁花木环绕,可以说是大明宫中最好的位置。
昌阳早已打发了侍卫提前回来报信,这时候杏娘正迎在了台阶上,看到元秀下车,眼睛一亮,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阿家来了!”
“五嫂可好?”元秀一边和她说话,一边与昌阳拾阶而上。
杏娘欠了欠身才抿嘴笑道:“回阿家,皇后殿下一切均安,只是惦记着阿家。”
“这不是回来了吗?”昌阳公主接过话头,淡淡的道。
皇后王氏对元秀心有愧意,这直接表现在了服饰上,虽然没有动用正式场合的翟衣盛服,却也穿了绛紫底织鸾凤含瑞草宽袖对襟衫,衫下拖出明黄郁金裙,梳了孔雀开屏髻,正中插着一支赤金凤簪,凤尾犹如开屏般散开,珠翠累累,却比大典时也少不了几分心思。
她见两位公主进来,亲自离了凤座走下来:“九妹可算回来了!”说着不忘记向昌阳含笑点头,“今儿可是劳烦七妹了。”
“九妹也是我妹妹,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昌阳公主似对她有些不满,不冷不热的道。
王氏微微一怔,但很快笑着掩盖过去,看向了郑蛮儿:“承仪郡主好些时候没进宫,本宫乍一看竟有点认不出来。”
郑蛮儿和王氏不大熟悉,倒还记得母亲叮嘱过的话,立刻道:“这是因为昭贤太后去世时我恰好病得厉害的缘故。”
“五嫂,九妹和蛮儿在观中住得清苦,如今又是忽然回来,不知九妹住的地方可有准备好了?”昌阳公主在旁问道。
“昨儿就叫人打扫起来,只是不知道九妹喜欢哪一处?”王氏接连被昌阳公主抢白,也意识到了这个小姑是故意与自己为难,笑容微滞。
元秀看向郑蛮儿:“委屈你陪我在观里住了这么久,这一回住处你来挑如何?”
“我要离太液池近的!”郑蛮儿总算眼睛一亮,叫道,“最好离蓬莱山也不远——五舅母,我可以不可以把家里的飞郎接来?”
“飞郎?”王氏不解的问。
元秀替她解释:“飞郎是蛮儿养的一只半大猞猁,她一直带在身边亲自驯养,想要在秋猎里大显身手呢!”
“不说秋猎我都忘记了!”昌阳公主一拍手,终于正面看向王氏,“五嫂,我们最好也亲自养上一只!御兽园那边虽然有专人驯养熟了,可到底还是自己养大的知道心意些。”
“是呢是呢!”说到这个,郑蛮儿频频点头,“我在观中时就说九姨要亲自养着才好。”她盼望的看向三位长辈,“御兽园里若有好的,也给我一个好么?”
元秀打趣道:“你当初还说要亲自挑了送我,这会却只顾自己了。”
“若是连我都有了,还能少得了九姨的?”郑蛮儿伶牙利齿的说道。
王氏也凑趣道:“今儿你们从外面回来都累了,先挑了住处去休息,明天本宫着人挑一批送过来。”
“十一妹就不要给她了,她年纪还太小。”昌阳接口,“她若是看着眼馋,让那边挑只暹罗猫玩好了。”
“暹罗猫在猎场上能做什么?”郑蛮儿道,“我头一回养猞猁时也才和十一姨差不多大呢!”
昌阳瞪了她一眼:“你有大姐盯着,下人不敢怠慢了你去,阮芳仪可是已经去了!若有疏忽,十一妹那么娇嫩的肌肤被猞猁抓着了怎么办?”
“五嫂也不是不关心十一妹,只是十一妹年纪确实小了点,养猞猁还是太危险,等过明后年再说吧。”元秀见王氏一脸尴尬,打圆场道,“五嫂,离太液池最近的空殿是哪座?”
“是珠镜殿。”王氏借机下台,回头对身边的桃娘吩咐,“去告诉樊尚宫,速速着人打扫珠镜殿,再让梅娘去凤阳阁,告诉采紫她们一声,带些人手帮着收拾。”
定了地方,昌阳就提议带元秀和郑蛮儿先到自己的含冰殿去等待珠镜殿被打扫出来,王氏挽留道:“不如在这里用些膳食再走?”
“不必了,修眉刚学会了鹅掌炙,正要叫她们去尝个鲜!”昌阳公主不客气的拂她的面子,刚刚站起身,外面内侍孙帛小步进来禀告道:“皇后殿下,两位公主、承仪郡主!承香殿芳仪赵氏携魏王殿下在外求见!”
“赵芳仪怎么现在过来了?”王氏一脸惊讶,“请。”
昌阳公主一撇嘴角,转过头低声告诉元秀:“五哥已经给韩王定了老师,是南阳张明珠,听说那张明珠为人既迂腐又古板,偏偏自诩清正,韩王稍有懈怠就笞其手掌,赵氏心疼得不得了,可张明珠连五哥都敢顶撞,又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估计这回是思来想去没办法,过来求五嫂了。”
“张明珠此人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两件,学问据说是好的,但嫌刻板了点,为宦多年如今年近花甲也才做到了国子监司业,就因为不知道变通因此无法胜任祭酒一职。”元秀点头。
郑蛮儿听得无趣,正想开口问昌阳公主为何不走了,殿口人影晃过,从丽妃贬为芳仪的赵氏已经带着一个三四岁模样的男童走了进来行礼如仪。
这个从太子司帐一步一步一度晋升到了正一品三夫人之一丽妃的女子姿容甚是艳丽,妙目横波,鼻凝新荔,乌鸦鸦的云鬓梳作了双环望仙髻,穿着豆绿瑞锦对襟半臂,内束缥色短襦,一条黄罗银泥裙一直系到了腋下,越发显出其修长有致的身量。
不过以此刻殿中人看来,赵氏艳则艳矣,却气质平庸,一眼望去,与寻常美貌舞伎相若,委实瞧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反而她身旁的男童,四岁的魏王李鉴粉妆玉琢,一双漆黑的眼眸灿若繁星,举动之间已经颇有皇家气度。
原本赵氏还是丽妃时乃正一品,这殿中除了皇后都要起身和她互相见礼的,可她现在被贬为芳仪却只有正二品,两位公主皆为一品,却是可以坐着不动受礼了,只有郑蛮儿站起来欠了欠身。
见郑蛮儿态度随意,李鉴顿时多看了她一眼,目中颇有不忿,昌阳和元秀都立刻察觉,前者暗自冷笑了一声,示意元秀袖手旁观——魏王衔虽然比郡主高了一等,可郑蛮儿的母亲,平津长公主却是连丰淳活着的最大的兄长代王李亿都要让上几分的,若让平津知道魏王胆敢瞠目她的掌上明珠,非寻丰淳大闹不可。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有美一人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5 本章字数:2628
“赵芳仪两个时辰前才离开,这会怎么又来了?”王氏神态和蔼的赐了座,徐徐问道。
赵氏立刻眼眶一红:“回皇后殿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哦?”王氏微露诧异,“你说!”
“鉴儿过来,给皇后殿下叩首!”赵氏松开拉着李鉴的手,吩咐道。
王氏还没反应过来,李鉴已经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这时候正是暮春时节,草长莺飞,蓬莱殿又恰好对着太液池,水汽充沛,是以早早就撤掉了厚重的毡毯,地上直接就是冰凉的殿砖,李鉴这一跪结结实实,声音让听者都替他感到疼痛。
不只王氏,连一直冷眼旁观的昌阳、元秀都吃了一惊。
“赵芳仪这是做什么?”王氏立刻吩咐杏娘,“好端端的怎么就叫魏王向本宫行这样的大礼?快快去扶魏王起来,桃娘去传耿静斋来替魏王看看膝盖……赵氏,魏王年幼,就算做错了什么也不是了不得的大事,你岂能叫他这般自苦?”
杏娘下去扶李鉴,奈何李鉴却对王氏的话充耳不闻,只拿眼睛看着自己生母,赵氏权当没听到皇后话语中的责备之意,伤心的泣道:“鉴儿这个礼请皇后殿下无论如何都要受下,若不然臣妾就不敢说下去了!”
“你敢不敢说下去是另一件事,本宫可看不得稚子受这个罪!”王氏脸色略沉,杏娘立刻弯下腰,强行把李鉴抱了起来。
昌阳一拍元秀的手,刷的站起:“五嫂这里既然忙,那正好让九妹和蛮儿去含冰殿,只是樊尚宫那边若是打扫好了还请五嫂着人去我那里说一声,如果今日打扫不完,就干脆让她们住在含冰殿。”
“也好。”王氏掩住怒火,点头。
出了蓬莱殿,郑蛮儿奇道:“七姨九姨,赵芳仪为什么忽然叫魏王向五舅母行大礼?”
“谁知道呢?”元秀摇了摇头,昌阳点了点她额角,嗔道:“你急什么?反正人在宫里,过会有风声传出来不就知道了?何必非要待在里面等?我最不耐烦看这样的把戏!”
元秀笑着道:“七姐如今满心满意都是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当然是不想看一切煞风景的事情。”
“你也别说我。”昌阳面色微红,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过上几个月我就该把这话正式的还给你了。”
郑蛮儿起哄道:“七姨你不知道,九姨好似已经有了心上人,上回特特去我家寻母亲替她转告五舅舅呢!”
“竟有此事?”昌阳吃惊的问道。
元秀措手不及,又好气又好笑的在郑蛮儿脸上捏了一把:“你就会乱说!七姐别听她的!”
“九姨莫要不承认,那天我和大姐把全长安的好郎君都给你数了一遍可是有的事?”郑蛮儿小嘴一扁争辩道。
“全长安?”昌阳两眼放光,抓着元秀的手催促道,“你究竟看中了谁?快说与我听听,回头我叫母妃寻人给你去打探打探底细!”
元秀呻吟道:“七姐你连蛮儿的话也信?”
“我的话怎不能信?”郑蛮儿扮着鬼脸,没心没肺的叫道,“若不是九姨自己住到了清忘观去,这会母亲定然已经将你托付的事情办完了!”
她这么一说并无他意,却是听者有心,元秀心下嘀咕,自己住到清忘观没几天,平津长公主就带着郑蛮儿造访,顺便把郑蛮儿留在了观里独自回府处理家事,算一算时间,平津后院起火,却是自己那次拜访后就随之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进宫提醒王氏子嗣之事了?
而昌阳公主所注意的却是另一点:郑蛮儿说元秀负气去了清忘观,所以平津长公主未能完成其托付,元秀负气的真正原因因当时宫人皆被屏退所以宫中只是猜测,各种版本说来说去都是元秀与丰淳发生口角被逐出殿。
可到底为了什么发生口角却无人知道,昌阳想到郑蛮儿说元秀在昭贤太后丧礼后没两天就轻车简从去了平津长公主府托付平津自己的终身大事,心念转了转,不期然就想起了昭贤太后梓棺出宫当日太极殿上的情形——
那日太极殿上,昌阳大体上与元秀同在一处,虽然丰淳到时昌阳先一步回了公主行列,可元秀与丰淳说了几句话亦退入列中,也就是说,当日元秀所见人中有可能让她中意的,便只有两人:崔风物、柳折别!
“若是柳折别,此人未曾娶妻,观其举止形貌亦是风度翩翩,九妹既然喜欢,就算有婚约在身,五哥是她同母胞兄,一向偏爱于她,岂能不如她的愿?”昌阳心中暗惊,“难道九妹看中的……是崔郎?我与崔郎的婚约是先帝所定,五哥也不能轻易TF,何况清河崔氏自诩门风,轻易是绝不会同意易娶之事的!”
“是了是了,那日殿上我见柳折别离开时颇为注意九妹,还与她调笑了一句,当时她用昭贤太后丧礼的话来堵了我,我只当她伤心养母,无心注意柳郎,可她若是对崔郎……因此才无视柳折别么?”昌阳公主越想心思越乱,如今回想元秀当时对两人不卑不亢的态度似乎也带着些刻意……
“七姨,含冰殿到了,你怎的不下来?”冷不防郑蛮儿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昌阳一惊,却见身旁已经空无一人,郑蛮儿半揭着车帘奇怪的看向她。
“哦,想一些事情,却是走神了。”昌阳定了定心,掩饰的笑了笑。
含冰殿比周围其他殿宇要小,也因此显得格外精巧,汉白玉栏杆下面种着一溜排开的兰草,元秀仔细看了看,认出其中颇有几种是名贵的,惊讶道:“七姐怎么种这么多兰草?”
“闲来无事,看这里地方足够就种了。”昌阳此刻心中烦躁,很勉强的回答道。
好在元秀没注意她态度的悄然转变,却和郑蛮儿一起取笑她:“七姐可不是喜欢花花草草的人,我看啊多半是为了崔郎!”
“九姨说的是!”郑蛮儿惟恐天下不乱,赞同点头。
昌阳把头别过去不理会。
留在殿中的宫女修联修纤迎了上来,行过礼后,在正堂坐下,元秀笑问道:“不是说修眉新学了鹅掌炙么?我们可是冲着这个来的。”
“阿家放心,方才马车才过玄武殿,奴等得到消息,修眉就开始准备了,再等片刻就能上桌!”修联恭敬的回道。
“这菜名倒和武周时张易之与其弟张昌宗竞豪所创的鹅鸭炙只差了一个字。”郑蛮儿好奇的问道,“我在书中读过,鹅鸭炙的做法是取铁笼置鹅鸭其中,笼内生炭火,用铜盆盛酱醋等五味汁,鹅鸭被火烤得不停地来回走动,兼之口渴,只得饮汁水以解,这样下去羽毛尽落,熟后鲜嫩可口……如此复杂,怎么现在这么快?”
元秀皱眉道:“此菜也太残忍了些。”
“阿家放心,鹅掌炙是鹅掌炙,虽然与鹅鸭炙皆要取鹅掌入菜,但做法却是截然不同的。”修联忙解释,“至于是否鲜嫩可口,还要请阿家与郡主尝过才敢说。”
郑蛮儿眨了眨眼睛:“我记得七姨因为从前与六姨一起长大,是喜素不喜荤腥的,怎么忽然要叫修眉学起鹅掌炙来?莫不还是为了崔郎……”
毫无征兆的,昌阳忽然发起怒来,跺脚大哭:“崔郎崔郎,什么都要提到他!你们究竟是到我的含冰殿来,还是到了崔家来?”
正文 第三十章 偶遇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5 本章字数:2936
元秀和郑蛮儿面面相觑,修联忙给修纤使个眼色,修纤一转身进了里面,不多时一个穿着竹青细绢对襟半臂、内里是鸦青短襦,襦下系了一条靛蓝罗裙的妇人匆忙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半幅针线,这妇人装束虽然素淡,但盘桓髻上一支累丝芍药缠珠钗做工之精巧却是修联修纤几人发上珠翠都不及的,正是昌阳的乳母南氏。
“阿家这是怎么了?”南氏只知道昌阳在发脾气,修纤叫自己出来劝解,哪知道一出来却见元秀公主与承仪郡主都在,顿时愕然,忙不迭的给两人行礼,元秀摆了摆手,有些尴尬道:“我们说过了话,七姐生气了,南娘且先劝一劝她罢。”
南氏自昌阳襁褓中起就跟着她,自是对她心疼的紧,得了元秀的话也不再推辞,随手把针线塞给了修纤,上前抚着昌阳的背又哄又劝,元秀给郑蛮儿使个眼色,郑蛮儿咬了咬唇,才上前拉住昌阳袖子赔罪道:“都是蛮儿不好,拿七姨打趣说过了头,七姨且看我是晚辈的份上莫要计较,若是心里还不痛快打蛮儿几下就是!”
“阿家,承仪郡主年纪小,何况自己亲外甥女,就是有什么说差的地方也无恶意,阿家不要难过了。”南氏轻声慢语,昌阳其实方才一哭自己都吓了一跳,只是又担心又窘迫就这么哭了下来,此刻郑蛮儿已经赔了礼,她知道郑蛮儿平时也是娇纵得厉害,又因为平津长公主和杨太妃的缘故,郑蛮儿对自己本就远不及其他姨母亲热,早先清忘观里若不是急着想回长安,绝不肯那般热情。如今既然已经回到了宫里,肯赔这个不是还是给元秀面子,再哭下去得罪平津长公主是一回事,自己也没法下台,只得胡乱擦拭两把,道:“我没事!”
“阿家,鹅掌炙就要做好了,是在偏殿里用,还是到庭中设席?”修联在旁趁机说道,昌阳借回答她下台:“偏殿里气闷,还是放在庭中的好。”
元秀和郑蛮儿对望一眼,后者悄悄一撇嘴角。
因此事三人之间便添上了一层尴尬,连修眉精心烹制的鹅掌炙也未能尝出什么好歹,好在樊尚宫办事利落,酉初时分,杏娘就亲自过来告诉元秀:“尚宫局那边已经将珠镜殿打扫完毕,采紫等人业已从凤阳阁搬去,阿家可要现在就过去吗?”
“自然要的。”元秀和郑蛮儿正在尴尬,闻言都是迫不及待道。
元秀在宪宗未崩前,一直随昭贤太后住在了蓬莱殿后的含凉殿,如今的珠镜殿却在蓬莱殿侧,宫车不远不近的傍着蓬莱殿走,依在半卷车帘边看风景的郑蛮儿忽然道:“九姨你看,那是谁?”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两道人影正从蓬莱殿中走出,拾阶而下,皆宽袍大袖,太液池上的晚风吹来,衣袂飘飘欲仙。
“那是崔家大郎?”元秀看了一眼,惊奇的道,“他来见五嫂做什么?”
郑蛮儿刚才在昌阳那里自觉受了委屈,听到是崔风物,轻哼一声,重重甩下车帘,隔断了视线。
倒是于文融在外面笑着接话:“不单是崔风物,旁边那个郎君也是一表人才!”
“是柳折别吗?”元秀奇道,“上回在太极殿上见过一次,本宫记得这柳郎君仿佛是年前就随柳适入长安的?怎么两回看到他都是跟着崔家大郎,像是才到长安人生地不熟的模样?”
“阿家说的是,年前大家起用河东柳适为太府寺卿,柳家郎君想是随之而来。”于文融道,“崔家大郎是长安出了名的俊秀风流,柳家郎君却也不愧是其姑表弟,奴这么瞧着,两个都好似玉人一般。”
“可他们跑到后面来干什么?”郑蛮儿在旁听着,蓦然问道。
于文融赔笑道:“这个奴就不知了。”
“既然是光明正大走出殿来的,想来是有正事。”元秀道,“这和咱们无关,去珠镜殿就是。”
这时候崔风物和柳折别都恰好走到不远处,听到辘轳车声,认出是公主仪车,给他们引路的内侍忙示意一起避到道旁,元秀本无意和他们招呼,所以不再出声。偏偏郑蛮儿在含冰殿一口气憋到现在,马车与两人擦肩而过时,她忽然一把掀起帘子,恰好与崔风物打个照面,嫣然一笑道:“你就是崔风物?我七姨未来的驸马?那你可要小心了,我听母亲说,杨太妃早在七姨及笄时就替七姨在教坊那边物色好了俊秀少年供其享用,你……”
“蛮儿!”元秀目瞪口呆,宫车在宫中行进速度本就不快,加上郑蛮儿口齿伶俐语速飞快,一直到这时候元秀才急急斩断她,喝令于文融停车,对已经隔开一段距离的崔风物道:“蛮儿才被七姐说了几句,刚才那番话都是小孩子乱说的,崔郎不要误会!”
崔风物风度极佳,在郑蛮儿说话时口角常含的轻笑也未曾消失过,此刻听了元秀解释,态度更是和煦得使人如坐春风,翩然作揖道:“多谢贵主!”他今日穿着缥色袍衫,圆领广袖,乌黑的发整齐的束在皂幞内,抬手行礼时露出指上玉韘,酉时西沉的夕阳从太液池上折返出的余晖照得他面若冠玉,容光焕然处,几乎将腰下羊脂玉绶鸟衔花佩的光泽都压下。
郑蛮儿心中暗赞其人风仪,想到他即将是昌阳的驸马,越发的不服气,趴在车窗边,歪着头瞪他:“你做什么不信我信九姨?岂不知道她们姐妹关系好,自然要合起来欺骗你?”
“胡闹!”元秀在后面一拍她肩,哭笑不得,“你快跟我回珠镜殿,不许乱说!仔细大姐知道了嗔你!”
“哼!”郑蛮儿把头一偏,忽然伸手一指崔风物身后的人,“我听九姨方才说你是崔郎的表兄弟柳折别?你来说,若是崔风物有什么不好,你会帮着告诉我七姨,还是帮着他隐瞒?”
柳折别闻言,眼睛一亮,不由自主看向了元秀:“贵主真是好记性,竟记得折别卑姓末名!”柳折别与崔风物年纪仿佛,都是弱冠之龄,肌理白皙,眉目清朗,着绀青袍衫,一般的软裹幞头蔽发,腰束玉带,脚登皂靴,崔风物是望之如谪仙,他却是皎皎若月,此刻神采骤然飞扬,连郑蛮儿看着都是一呆。
“柳郎君说笑了,才没几日工夫,哪里就会忘记?”元秀笑着也多看了他一眼,拍了拍郑蛮儿的手臂,“蛮儿蛮儿,不要再闹了,也不看看时辰,耽误了人家出宫!”
郑蛮儿哼了一声:“九姨真是好没良心,人家陪你在那清苦的观中住了大半个月,你却还是帮着七姨不帮我!回头我定要告诉母亲!”说着重重一把拍下帘子,大声吩咐于文融,“回珠镜殿!不要再理睬这两个人了!”
“你呀!”元秀苦笑着摇了摇头,于文融见她未反对,这才继续赶着宫车离开。
柳折别才和元秀说了一句话就被承仪郡主打断,心下不禁有些怅然若失,身边崔风物不动声色的碰了他一下才回神,见引路的内侍未曾注意,崔风物微敛笑容,低声告诫他:“半月前魏博节度使之子贺夷简曾在东市附近路遇贵主,一见倾心,到现在都没肯随贺怀年回河北去,一直在到处打探着贵主的身份,如今朝中正在密议是否要将贵主下降……贵主是圣人胞妹,不比平津、昌阳,你莫要再多想了。”
“此事我也有听闻,让表哥费心了。”柳折别暗叹一声,回答道。
虽然答应了崔风物,柳折别目光之中难掩失望,不想尚主的崔风物不过被召进宫一次就雀屏中选,而对元秀公主生出歆慕的他却偏偏难以如愿。
如今不是梦唐初年长安对整个帝国宽广领域如指臂使万国衣冠争拜含元的时候了,从玄宗幸蜀起,藩镇日益强盛,河北三镇其实论起来本是史逆余部,可朝中无力征剿,只能安抚。魏博节度使曾带头挑事逼迫德宗下诏罪己,如今的贺之方年过五十才有了贺夷简这个唯一的爱子,以贺夷简的身份也配得上圣人最疼爱的妹妹,他不过是长安城里众多甲第朱门之中的一个所谓世家子,又拿什么来与贺家子争?
柳折别低下头,咽下苦楚。
他二十年来头一回对一个女子动了心,却偏偏,可望不可求。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樊尚宫
更新时间:2012-4-13 17:42:36 本章字数:2665
珠镜殿在太液池之侧,斜对的蓬莱山,晚风轻拂,徐徐清气而至。
元秀一行到时,除了采紫,另有一个三十许的女子一起在阶下相迎,看她站位还比采紫靠前,是一张圆脸,面相敦厚,细眉大眼,肤色白皙,额上贴着簇形花胜,穿一色丁香色对襟广袖绸衫,月白藕丝裙,腰间束着豆绿丝绦,柳绿容臭,虽然看着年长,却还梳了未出阁的发式,斜插两支镶金嵌宝的蝠簪,耳畔翠光隐隐,却是一对绿玉坠,腕上缠着双跳脱,见到元秀和承仪下车,微微躬身道:“妾身正五品尚宫樊氏若儿,奉中宫之命打扫珠镜殿,业已办妥,还请阿家与郡主验查!”
在她身后,分两列站着穿皂衣的粗使宫女并内侍,想是樊若儿调来打扫之人。
元秀看了眼采紫,采紫会意,屈膝禀告:“奴方才得皇后身边梅娘告诉,得知阿家要住到珠镜殿来,领人收拾了凤阳阁之物至此,看着樊尚宫与众侍打扫完毕,并无疏漏之处。”
“既然采紫已经看过,想来无碍,有劳尚宫亲自在此等候了。”元秀点了点头,与郑蛮儿一起拾阶入殿,她身后采蓝忙从袖中摸出几个织金荷包递过去,樊若儿也不推辞,笑着接了,告辞而去。
进了珠镜殿,元秀离开时留下的人皆出来见礼,端详着元秀分明清瘦下来的脸颊,霍蔚率先哽咽道:“阿家何以如此自苦?”
“观中不沾荤腥,岂能不苦?”郑蛮儿早就受够了清忘观里的持斋日子,方才在含冰殿又待得不痛快,她陪元秀在清忘观住了大半月,自觉和这个九姨亲近了很多,此刻在元秀的珠镜殿总算能够畅畅快快的松一口气,便抢道,“先说好了,晚膳若无肉食,万万不要拿上来!”
这回连采紫采橙都红了眼眶:“阿家和郡主受委屈了!”
“奴等刚从西内搬来,这边的庖厨还需检查清扫才能使用,今晚从尚食局传膳,奴照阿家从前喜欢的口味,点了光明虾炙、仙人脔、葱醋鸡、升平炙、卯羹、巨胜奴、玉露团……这些。”采橙为难道,“可惜阿家最喜欢的五生盘尚食局那边做的不够好,奴这儿今晚却开不了火。”
“虾炙、仙人脔、葱醋鸡……”郑蛮儿直接把巨胜奴、玉露团之类的素点丢开,扳着手指点了点其中的荤腥,这才满意的点头,“比起清忘观时可好多了,且快拿上来吧。”
采橙惊奇道:“听说阿家和郡主午膳是在昌阳公主的含冰殿用的,难道昌阳公主没有为郡主准备肉食吗?”
她刚问完就被采蓝和采绿双双瞪了一眼,元秀咳嗽一声打断郑蛮儿到嘴边的话:“既然回来了不如再配些酒,采橙你去温一壶若下来。”
“我要土窟春!”郑蛮儿顿时忘记了要诉说昌阳公主的不是,拉着她袖子道。
“土窟春劲头太大,女子饮用不妥。”元秀一点她额角,“你才多大?就这么贪杯!看以后郡马头疼!”
“他头疼是他的事。”郑蛮儿挽住元秀胳膊撒娇道,“九姨,好九姨,念着我这半月不辞劳苦陪着你的份上,容我好好喝一场罢!”
蜻蜓亦在旁屈膝禀告道:“禀阿家,郡主自小每餐都会小酌,酒量甚佳,若是少喝几盏,不会醉的。”
郑蛮儿得了使女佐证,越发的纠缠,元秀只好让采橙另取一壶土窟春去。
因白日里劳累,睡前又浅饮,这一晚虽然乍换了地方,元秀却睡得极沉。
但清早时候就被郑蛮儿吵醒:“九姨九姨,我们快去蓬莱殿!”
“这么早过去做什么?”元秀蹭着久违的锦被软帐,实在不太想起来,郑蛮儿索性挑了帐进来掀她的被,提醒道:“昨天五舅母说会叫御兽园送猞猁过来,让我们自己去挑,若是迟到了挑不到好的怎么办?”
“御兽园里养的再差也比外面好一些,而且他们送过来本就是挑过的,何况你九姨我只比云州与利阳长一点,你还是晚辈,去早了难不成咱们两个就能不管长幼直接挑起来吗?”元秀懒洋洋的道。
她这么一说郑蛮儿才想起来,若是按着长幼,自己却是只能选剩下的,顿时大为沮丧:“我不要了!”
“唉!”元秀见她要生气,只得睁了眼睛哄道,“说是这么说,她们也不会真的让你拿剩下来的,等人齐了,你看中了哪个多看几眼,别人注意到了自然会给你留下的,都是自家姨甥,谁会故意夺你所爱呢?”
郑蛮儿一想:“那我们岂不是得早点去?不然一时间我也选不出来。”
元秀呻吟一声:“要不你自己先去?容我再睡一个时辰可好?”
“一个时辰?”郑蛮儿叫道,“那样连十一姨都把暹罗猫抱回去了!”她扑到胡床上,隔着被子对元秀又拉又抱又喊又叫,“九姨九姨九姨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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