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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秀公主

_40 繁朵(当代)
元秀摇了一摇头,惨笑道:“她倒是个忠心的,但这会别说一支参,就是旁的又怎么样呢?”
采绿禀告时采紫倒是好歹趁机收拾了下情绪,这会便拿帕子擦好了眼睛,低声问道:“阿家如今好好的回来了,奴等却是能够放了些心,昨儿的事情……虽然涉及了五郎,但阿家是女郎,想来是不会……只是,奴看方才那位郎君很是眼生,他……”
采绿看着似比采紫镇定,元秀一问就能回话,其实心里也乱得紧了,这会听采紫问到了才如梦初醒,采紫不曾见过杜拂日,但她却是替元秀往鹿剑园里送过信的,也知道元秀曾自请下降杜拂日之事,此刻便接口问道:“阿家是杜家郎君送回来的,莫非杜家也参与了宫变之事么?”
邱逢祥身为内侍省监,又领着神策军,将六宫竟是管束得滴水难进,宫变发生至此都已经一个白天过去了,珠镜殿的人却连杜青棠亲自出面召集群臣至太极殿议事都不知道。
不过元秀这会也没心思和她多说,只是摆了摆手道:“取件衣裙来换了,再去看一看霜娘。”
采绿正要答应,谁知却晃眼看见了元秀指尖滴血般的颜色,原本还以为是凤仙花汁,但鼻端却传来了隐隐的腥气,竟发自元秀指上,而非殿外飘来,她吓得一把抓住了元秀的手,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阿家的手……”
“这不是本宫的血。”元秀无所谓的道,“倒是忘记了这件事了,采紫且去打盆水来。”
采紫用力咬了咬唇,才起身匆匆出去了。
“阿家这血究竟是哪里来的?”采绿急急问道。
“方才我不是与杜家十二郎携手入殿么?想是昨儿个宫变将我吓着了,因此十二郎扶着我时,便失了手,将他抓伤了。”元秀轻描淡写的说道,“不过我想杜十二既然未曾出言提醒也未曾惊叫出声,想来他也不是很痛,做郎君的,又是宫变之事,哪有不受点儿伤的道理?”
她话是这么说,但采绿看着她半寸来长的指甲中赫然填满了血渍,有几处甚至还有些皮肉之屑,可见元秀下手之狠,不必亲眼看到也能够想象杜拂日的伤口何等恐怖了,这位箭技惊人的十二郎,估计五六日内是休想拉弓了!
“虽然如此……可是杜家既然也参与了宫变之事……”采绿听了不免替她担着心,这时候采紫却已经捧了水进来,是现打的井水,极凉,元秀把手放进去,清水立刻变做了血水,采绿从旁取了一块帕子来替她擦了擦,采紫复去换水,如此换了三盆,元秀才洗净了手,看着面前的水盆问:“卫王送过来时曹才人有没有说什么?”
采绿答道:“奴等原本也不知道她做什么要送到阿家这里来,但曹才人说宫中有变,卫王是郎君又是皇子,恐怕禁军会对他不利,因此曹才人不敢叫他留在大福殿,若是送到紫宸殿或蓬莱殿去呢,却也太过显眼了些,所以想求阿家收留,后来知道阿家昨儿个恰好不在宫里,更是要求将殿下留下,那时候喊杀声已经到了含凉殿的位置,霍蔚想着阿家左右也不在,便咬咬牙同意了。”
元秀点了一点头,淡然道:“藏卫王的井是哪一口?曹才人想的也没错,本宫这里离着大福殿可不近,她发觉意外送卫王过来定然是要么不带,要带只带心腹,路上也会小心的,珠镜殿里又没有本宫在,这一点旁人不知难道那起子谋逆之人会不打听清楚了吗?如何还会找出来?”
“就是阿家寝殿前面的那一口。”采紫脸色苍白道,“原本是专门提水浇花的,卫王殿下年幼,霍蔚命奴取了毯子让殿下裹了,坐在桶里坠到了井面,叮嘱殿下伸开双手双足抵住了井壁沉入水下,一旦听见了人声便吸了气沉入水中,想来这黑漆漆的禁军也不至于盯着一口井一直看下去,上面再装做寻常一样拿东西盖了,如此便是有人起了疑心去打开了井盖看,但当时夜深人静的固然打着火把,那井也有些深的,便是白昼,不是正午也难看清楚水下有人,等人走了殿下便可出来,如此虽然受罪,但珠镜殿那几个暗室躲外面的人或者还成,躲禁军却……所以这法子本来奴等都因为不错的,只是昨儿过来搜查的禁军……”说到这里她咬了咬唇,复恨道,“那禁军委实可恶!”
似乎想到了昨晚那一幕,连采绿都哆嗦了一下,元秀皱眉问:“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
“那禁军打开井盖后,先问了井是做什么用的,奴等照实说了,结果他便笑着道,既然不是饮用之井,那他便放心了,奴等还没明白过来,那禁军便让人摘了旁边回廊上面挂的几盏宫灯当着奴等的面就要向井里抛下去!”采紫苦笑着道,“宫灯里面都有灯油,虽然火烧不到水下,却可封住井面,而卫王殿下到底年幼,就是在水下能够呼吸,见到了头顶一层火焉能不怕?到那时候若是受惊过度落入井的深处,奴等却是万死难赎了……”
“当时霍蔚竭力拦阻,先推说此井是专门养着阿家最喜欢的火炼金丹的,结果那禁军还特特跑去看了一回火炼金丹,原本还以为已经过去了,谁想那禁军复回来,发现井盖又被人盖了上去,说什么也要扔一个宫灯下去,还狡辩道他听说既然火炼金丹用此井中水来浇,有道是水克火,长此以往火炼金丹恐怕难以存活,不如用火入井烧上一烧,如此阿家的牡丹开得岂不是会更好?”采绿咬牙切齿的道,“见他执意如此,咱们殿里拦也拦不住,只得重新丢了桶下去让卫王殿下起来。”
元秀点了点头,说话之时采绿已经捧出了一套衣裙,伺候着她换了,元秀看了眼自己的鬓发:“拆了重新挽个双螺。”
采绿替她重新梳了发,元秀随手摘了她新簪的一朵碧玉芙蓉花,淡然道:“如今至尊蒙难,本宫还打扮个什么?罢了,先去看看霜娘罢。”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三章 家国(七)
更新时间:2012-7-8 7:57:47 本章字数:2821
杜默落后杜拂日几步,元秀去更衣后,他便自动侍立到了杜拂日身后,霍蔚被元秀叮嘱留下来招呼他们,却也只是让小宫女从庖下送了两碗凉饮过来,杜默目光垂下,见宫女端给自己的器皿,不觉一哂。
元秀更衣更的时间极长,杜拂日虽然等的心平气和,但杜默目光掠过他藏在袖中的手,兀自不时滴落着什么,而下首的霍蔚却全当没有看见,究竟按捺不住,开声问道:“敢问这位公公,贵主还有多久才出来?”
“阿家身份尊贵。”霍蔚不慌不忙,淡淡的回道,“四季衣物本就极多,况且阿家生得美,穿什么都好看,这便更难挑选了,往常阿家起身,宫女伺候着出来,总也得两个时辰,今儿有杜家郎君在这里等着,想是会快一些的,只是这会还不到一个时辰,郎君却是太过为难阿家了些。”
杜默顿时无语,却听霍蔚说着,话锋却是一转,“若是郎君着急,老奴便去问上一问!”说完不等杜默和杜拂日回答,却是抬腿就走,不但自己走了,连着殿上小宫女也悄悄顺着墙角溜了出去。
杜默见状,哑然失笑道:“我还当这内侍当真是去为郎君催促贵主,谁想他竟是趁机把咱们丢在这里了。”
杜拂日并不意外:“这霍蔚是文华太后留给贵主的老人了,若不是文华太后极为信任之人,岂能被派到文华太后唯一之女身边?他对我杜氏本无好感,先前几次见面,也是因为贵主的缘故才没多说什么,如今情况不同,你向他催促,他自然乐得一走了之,任凭我等在这里枯坐。”
“原来如此!”杜默不由道,“但如今宫里……”
“你站在我身后,尚且能够察觉,他方才一直侍立在对面,如何不知?”杜拂日淡然一笑,“他是贵主近身之人,又是文华太后所留,又怎会轻易忌惮我?”
杜拂日这会穿的是一件石青圆领长袍,领口露出雪白中衣的衣领,灯火下他面目俊朗依旧,但右袖之上却有几点清楚的血迹,与袖口对应的殿砖上更是在这点时间落了好几滴鲜血——以霍蔚方才的位置,恰好可以将这一幕看得仔细,再联想到方才元秀一路携着他的右手入殿,霍蔚的老辣以及对元秀的了解,岂能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今长安三内皆在邱逢祥的控制之下,昨儿晚上才宫变,到了早晨禁军已经开始清理宫中,驱使着内侍们从太液池里打了水清洗宫道上的血渍,更管得各宫无人敢擅自踏出殿门一步——然杜拂日却比元秀到珠镜殿到的还早,霍蔚近身伺候或者不及采绿、采紫,但对大局的把握却是连元秀也要倚重的,一见杜拂日进殿,不必问也知道杜家定然也是参与了邱逢祥宫变之事!
在这种情况下,杜拂日吃了元秀这样一个暗亏却忍了不发作,足见虽然丰淳这会被软禁在了蓬莱殿,但元秀公主的地位却也未必衰微下来,霍蔚自然敢继续给杜拂日主仆脸色看。
杜默被杜拂日提醒了想到这些,不觉皱眉道:“郎君方才也太让着贵主了,便是在人前欲为贵主留些颜面,以郎君身手,方才不动声色间震开贵主也可做的不留痕迹的。”
“小伤而已。”杜拂日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指了指几上茶碗道,“你从修政坊一路赶到此处想必也是渴了,这茶中加了薄荷,为何不喝?”
“这茶碗……”杜默说到此处停住,杜拂日闻言看了一眼,却见杜默面前的五瓣葵口贴金箔秘瓷碗与自己面前的竟是一模一样,分明是一窑所出的成套瓷碗里的两个,杜家是城南望族,最是讲究规矩的,此刻殿上四周又无人,杜默不免道,“贵主彻夜未归,白昼也是,宪宗皇帝英明,本朝却是一直承平,这些宫人想是都被昨晚吓得慌了。”
杜默道是珠镜殿上的宫人慌张之中才让主仆用的茶碗一样,杜拂日却笑了一笑,摇头道:“这碗茶却是他们故意这么端上来的,这是在暗责我等!”说着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你只管喝就是。”
杜默皱了皱眉,旋即明白过来——从来主仆有别、上下有差,如今珠镜殿上明知道他与杜拂日乃是一仆一主的身份,却偏偏还要拿同等器皿上茶,甚至是一套里面的两个,惟恐他们看不出来是同等对待,这分明是在骂杜氏尊卑不分!
“贵主究竟是女郎。”杜拂日有命,杜默也不推辞,放下茶碗后,低声评论了一句,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元秀从回殿以来的举止,无论是借着杜拂日想扶她下马车,暗中掐伤后者以发泄,还是将他们一晾许久,以及此刻借着上茶指桑骂槐,都是十足的女郎气儿。
杜拂日正要回答,那边元秀却终于姗姗而来了,但见她新换了双螺髻,髻上缠着两串珍珠,灯火下固然华彩熠熠,但色泽都是偏于雪白的,乍一看去还以为是白色,除此之外并无装饰,再看她面上不施脂粉,虽然依旧柳眉杏眼、肌肤闪耀,嘴唇却颜色极淡,身上更是穿了荼白暗绣梅兰竹菊纹的素色夏衫,下面系着牙色罗裙,这一身足以与当初昭贤太后才去几日.比了。
她到了主位坐了,也未解释自己为何来迟,只是对着杜默抬了抬下巴,陪着她出来的采绿便道:“杜家郎君答应要告诉阿家的话,有外人在听着怕是不妥罢?”
“杜默,你先去殿外等我。”杜拂日看了眼杜默,后者倒也未推辞,反而咧嘴一笑,向殿上抱拳道:“在下谨遵贵主之命,只是在下如今十分口渴,方才得蒙霍公公赐了一杯甘霖,如今犹觉喉中似火烧,可否请贵主再赐些粗茶?”
杜默忽然这么一说,元秀却是神色波澜不惊,淡淡道:“粗茶?这么说这位郎君是喝不惯本宫这里的茶水了?只是本宫从前受父亲兄长爱护,这粗茶还真没有,本宫想杜家十二郎箭技高明,又是朝野皆知的前朝贤相杜青棠唯一的侄儿,想来在宫里宫外,也断然没有什么人能够伤到十二郎,不如郎君回玢国公府去喝个痛快,岂不是很好?十二郎从前向来都是极为体贴,不为难人的,你既然是鹿剑园中总管,本宫觉得,十二郎待你也不该见外才是。”说着她看了眼杜拂日问,“十二郎以为呢?”
杜拂日正要回答,杜默已经苦笑着复抱拳道:“贵主说的极是,在下乃是粗人,还请贵主宽恕方才之言,只是断然没有叫郎君独自出入的道理,若是郎君今日不在宫中留宿,在下还是在外面等着罢。”
元秀听他话里有话,也不生气,淡然道:“便是十二郎留在宫中,也有韦华妃在,你一个粗手笨脚的,难道还能比华妃宫里的宫女更会伺候不成?”
杜拂日侧头轻咳了一声,吩咐道:“杜默且先去殿外。”
杜默只得忍气应了,施一礼复退出。
他出了殿,杜拂日淡哂道:“杜默平素也算能言之人,却不抵贵主口齿犀利。”方才杜默故意挑剔珠镜殿不知待客之仪,竟连茶水也不能提供足够,然而元秀却依着他的“粗茶”二字,讥他身份低微不配饮殿中好茶,话中甚至不无当着杜拂日之面讥诮其叔父杜青棠仗着前朝之名,行今日宫变之举的意思。
结果杜默在茶水上输了一阵,心中不甘,又欲抓着杜拂日此刻还要留在元秀殿中谈事,有讥诮元秀不过是靠着美色方能够至今盛气凌人,却不想元秀又把韦华妃拖了进来,杜默一直照顾着杜拂日,如何不知他与韦华妃感情不错,虽然如今韦造相位因杜青棠之故定然难保,但便是杜青棠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小辈,见话题提到了华妃身上,杜拂日也只能出面阻止了。
“便是不犀利,与十二郎这样的人说话,总也要多打点几分精神。”元秀悠悠的说道,“毕竟,十二郎叔侄的辩才,才是真正人尽皆知啊!”
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家国(八)
更新时间:2012-7-8 7:57:47 本章字数:2759
深邃的夜幕下,七月初时魏州的夜间已经有了明显的凉意,一只信鸽带着披夜而来的疲惫与星霜扑扇着翅膀落到了节度使府邸内的书房外,轻轻啄着绿纱窗,不多时,书房的门被打开,孙朴常亲自撩起衣袍下摆跑了出来,双手将它捧了进去。
贺怀年此夜未睡,正对着宽大长案上的一幅江山坤舆图仔细端详着,见孙朴常抱进信鸽,神色一喜:“是长安的消息?”
“节帅说的不错。”孙朴常也是极为重视这一封鸽信,他小心翼翼的取下了信鸽腹部下的竹管,展开里面寸宽的纸条,但见其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孙朴常知道贺怀年挂心长安局势已久,如今虽然自己也是百爪挠心,但还是先呈到了贺怀年面前,贺怀年接过迫不及待的扫了一眼,看到了几个关键的字眼,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见状,孙朴常更是心头一紧,却见贺怀年匆匆看完,一边将纸条递了过来,一边解释:“邱逢祥宫变了!”
“是否成功?”孙朴常也吃了一惊,目光一扫,已无需贺怀年回答,虽然从贺夷简传回的消息上,他们已经猜测到了长安之变,但如此快的得到消息,还是不免心惊——这意味着,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之下,对长安的控制是何等的严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河北与诸镇这些年来陆续在长安安插了众多探子、内应,然而想要因此作乱,却还不够格……
这对于觑出时局将来的变化,打算趁火打劫的诸镇来说,可不是个好兆头!
“嘿!”贺怀年阴着脸,冷哼不语。
孙朴常匆忙看过,顿时露出了惊讶之色:“……徐王?”
“不错,易道长亲自带着徐王殿下与丰淳亲手所书之血诏,如今已经离开了长安,正日夜兼程向魏州而来!”贺怀年沉着脸道。
“易道长亲自出手,想来此行虽然有些凶险,但易道长此人除了武艺出众,更有许多道家之能,他又精通卜算凶吉之道,既然愿意答应贵主的要求,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孙朴常沉吟了片刻,道,“血诏、徐王,如此,讨伐长安便有了大义名份,便是接下来局势再有变化,出兵不吉,也大可以以此二物与杜青棠交换些好处,总之此事于我等并无不利之处,那徐王如今也不过十岁稚童,不过一介傀儡,节帅为何反而闷闷不乐?可是因为贵主未曾救出,担心六郎不喜?但贵主是女郎,在长安未必会有凶险,此事六郎也是明白的。”
贺怀年冷笑道:“你看到了么?带出徐王是那位贵主的主意,原本丰淳担心诸王惹人眼目,何况代王、齐王还有琼王这几人未必肯与他同心,杜、邱联手发动宫变,废弃了丰淳,却未必会取代李家,如今宗室里面有资格登基的那就那么几人,丰淳膝下三子俱年幼,又都是深宫里面娇惯着长大的,恐怕丰淳既怕杜青棠震慑诸镇的名声太过响亮,单单一封血诏不足以让诸镇问鼎长安,又怕膝下三子难以承受逃亡之苦,夭折路上,所以托了易道长只带并无承位之权、却与六郎有渊源的元秀公主为佐证,同来魏州!哼!六郎对这位贵主那般记挂着,李十七娘那样的女郎都是百般的瞧不入眼,甚至连妙娘都是毫不留情的打发了……丰淳倒也是知道这一条美人计加上血诏,不怕我河北能够坐视!”
“只是……”贺怀年说到此处,却叹了口气,“这位贵主却硬生生的将这个逃出长安的机会让给了徐王——徐王今年十岁,这位宪宗皇帝的幼子虽然如今尚且年幼,却比丰淳膝下年纪最长的韩王足足长了四岁,听闻他身子强健,比起韩王来可耐得住奔波之苦多了!而且他的身份是丰淳幼弟,并非丰淳之子,所以当他执丰淳之诏明示天下时,那么就算杜青棠与邱逢祥打算以代王、齐王、琼王这三位同为丰淳兄弟中的一位继位时,这三位恐怕也要有所迟疑,毕竟徐王与他们同辈,他们若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天下相信血诏的人必然会骂他们与杜、邱联手,谋夺弟弟之位!再者徐王与丰淳同辈,为宪宗皇帝所宠爱的幼子不说,其生母盛才人贤德之名天下皆知,当初盛才人在宪宗皇帝自愿随殉时,满朝文武莫不交口称赞,就是杜青棠也随着场面说过几句赞誉之言的,生母如此贤名远播,徐王执诏,比起年纪更加幼小、还不为天下所详知的韩王三人可要有分量的多了!”
“当然,所谓贤名、所谓正统,在大军面前,这些道理统统不及一道虎符更为响亮,只是这位贵主舍得放弃自己三个亲侄儿,选择异母弟弟,这份决断……”贺怀年望向了纱窗之外的星空,悠悠的道,“若是徐王被易道长顺利带到魏州来,到时候若是能够夺回长安,就算丰淳父子都活着,恐怕也依旧只能做太上皇了,毕竟三镇讨伐长安,打的必然是奉血诏的名头,但因携诏而来的是徐王,与我等相处的也是他,况且他又那样年少,我等既然打下了长安,岂会让那如今已经被软禁蓬莱殿上的丰淳继位?到那时候,若是换了我来做主,那定然是明着尊丰淳为太上皇,大肆封赏其三子……暗地里过几天一碗鸩酒送他们四人该驾崩的驾崩,该甍的甍!这个后果这位贵主未必想不到,她却依然这么做了,只因她也知道,贵主究竟是女郎,哪怕携诏而出,也不及一位皇子来得效果好,况且国不可一日无君,国却可一直无太上皇,丰淳就是现在也不安全,单单一封血诏还以继续毒死了他推说是伪诏,但有一位皇弟佐证,那么丰淳反而不易死……”
贺怀年眯起了眼:“贵主这是在赌!”
“即使贵主之计一一应验,丰淳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孙朴常沉吟道,“难道届时贵主是打算以自身下降六郎,然后通过六郎来保丰淳父子性命么?但此事极大,就是节帅愿意成全六郎,幽州、成德两镇也未必会答应的!”
贺怀年摇了摇头,冷哂道:“金枝玉叶们固然都是锦绣堆里长大,但宫闱里又何尝是只有花团锦簇?这位贵主若是这般相信六郎,她也不必劝说易道长改带了徐王出长安投奔我河北了,她只管自己前来——贵主这么走,一是她清醒的认识到了大局面前,即使她再怎么如花似玉,六郎再怎么对她爱得极了,也断然不会或者说不足过于纵容她……何况六郎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不过是因为是我独子罢了,咱们河北三镇素来只看兵权,她金枝玉叶的身份在河北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二是,嘿!鸽信上面说的不清楚,但这位贵主想来定有后手!”
“这位贵主我虽然不曾见过,但易道长的为人你我都很清楚,他是道门中人,行踪素来飘忽,做事一向古怪,当初他倏至魏州救下了六郎,让我对他感激不尽,可是回头走的也是莫名其妙,起初我还当是哪里惹了他不快,后来几年才知道这位道长本就是这样古怪的性情,只是一件,他所决定的事情很少改变……丰淳请他送贵主与血诏到长安来,他答应了,但贵主却又说服他将自己改成了徐王,杜青棠与邱逢祥何等老谋深算?他们焉能不料到有类似的情况出现?徐王年幼,如今还住在了宫里,不似代王等人已经成婚开府,在宫外还方便些,单单是从刚刚宫变过的宫里带出徐王,便要多费一番手脚。”
贺怀年微哂着道,“何况还能舍弃自己与三个侄儿,以异母弟弟代替……可见口才与聪慧之外,更见狠心!朴常你想,六郎偏偏爱她爱得极了,这样一个儿妇,却叫我如何放心?!”
“一个不仔细,恐怕我那六郎,也要被她卖了!”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家国(九)
更新时间:2012-7-9 8:01:21 本章字数:5117
一道紫电掠过天幕,原本的深靛转为墨黑,雨声渐渐大起来,铁马的铮铮声悠长入殿。
元秀吩咐采绿:“去把冰盆撤了。”
她从主位上站起了身,看向了尚未来得及关闭的殿门外,远处的宫灯在雨幕里只剩了荧火般的光点,但铁与血的气息仍旧在整个大明宫里弥漫着。
这一场雨浩浩荡荡,倒仿佛是为了邱逢祥而下的一样,将宫变的血腥与痕迹洗了个干净。
“此殿气闷,十二郎若不介意,不如与本宫登高阁一晤。”元秀舒展广袖,看着雨幕良久,忽然道。
杜拂日衣袂翩然,拱手为礼:“敢不从命?”
从高处俯瞰下去远处的灯火仿佛格外遥远,这骤雨的夏夜里,珠镜殿俨然是海面孤独的小舟,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景遇,阁中还残留着白日的炎热,打开窗后,急卷而入的携着潮湿水气的风却将那点炎热赶了个干净。
“那回在观澜楼得十二郎赠诗,妙笔生花,本宫当场不能回复,结果翌日还得宫来,也是这样一场大雨,便在这阁里写了还诗。”元秀仰了仰面庞,阁子的四角俱放了宫灯,烛火外面是藕丝纱罩,那火光里便带进了一点浅紫的颜色,照在她脸上俨然冰冷又俨然沉郁,但阁外的急风一阵又一阵的吹进来,几缕挽得不牢的鬓发散在肩头,却又显出少女的娇俏来,元秀随手将这几缕鬓发掠至耳后,慢条斯理道,“那时候本宫是怎么也想不到,因着那场骤雨,黄河沿岸就会生出决口的谣言来,就算想到,也断然料不到这谣言会引出换田之事,最后又害了本宫的五哥。”
她悠悠的道,“那一回在观澜楼看到本宫,不知道十二郎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是惊讶抑制或是早有预料?只是本宫却想不明白,那回你们做什么一定要本宫过去?”
杜拂日站在窗前静静的听着,一直到元秀住了声,他才开口:“玄鸿元君让贵主去观澜楼,确实有让贵主与我结识的意思,不过昨晚之事,元君并不知晓,实际上,若非太上皇一意要将换田之事压下,邱监的理由也难成立。”
“昭贤太后去岁甍逝,本宫为此很是难过了一段时间,后来因着五哥哀毁不深,还为此与五哥争吵过。”元秀慢慢的道,“隔了段时间方从三姑那里听说了早年后宫里面的一些事情,方知道五哥素来是疑心着昭贤太后谋害过母后的,但本宫却相信先帝的英明,既然将当时才三岁的本宫交给了她抚养,必然是因为昭贤太后未行此事。不过不管怎么说,昭贤太后已经去了,她的性情宁静,所以在世之时,本宫也多是被她养在了宫中,鲜少出门,她去后,本宫身边最信任的人,非大娘莫属,大娘的性情,长安各家年长些的人个个皆知,再加上了每年秋冬都有皇家狩猎,本宫又正是年少好事的时候,自然会在秋狩前抓着时间练习。”
“大部分人乍学一件事情的时候,对擅此道者总是极有好感的,何况十二郎不仅箭技出色,而且才貌俱全。”元秀目光淡淡掠过那个背影,“在今日之前,本宫从来没有想过,杜青棠的手段,连个一向养在深宫的公主,也不放过,也真难为了他,这般年纪,却还要揣测本宫这样少年女郎的心思。”
杜拂日淡然一笑:“贵主身份尊贵,又生长宫闱,贺家六郎虽然爱贵主极深,但他性情同样跋扈飞扬,固然在贵主面前竭力收敛,但傲性难掩,若如今长安振奋,倒也罢了,只是长安疲惫,诸镇心思难言,尤其河北三镇,先前德宗皇帝都被他们折辱得颜面扫地,贵主身为金枝玉叶,自然对贺六的傲性极为敏感。”
“而十二郎性情温文大度,风仪上佳,并且还是先帝最为信任重用过的贤相之侄。”元秀盯着他,冷笑,“若不是因了本宫母后的缘故,恐怕就是五哥为本宫挑选驸马,头一个定然也是点十二郎的。”
“不然。”杜拂日转过头来,微笑着道,“贵主难道当真以为,太上皇打压杜氏全是为了文华太后之事?”
“那是为了什么?”
“怀宗皇帝的嫡母郭太皇太后,亦是文华太后的姑祖,想必贵主是有所耳闻的。”杜拂日伸手将窗半掩,遮住了些许风雨声,走到元秀对面的席上跪坐下来,轻描淡写的说道,“时人都说王太清乱政,又说怀宗皇帝沉迷丹术,因此才纵容王太清如此,却不知道怀宗皇帝沉迷丹术的缘故——怀宗皇帝与宪宗皇帝不同,怀宗皇帝登基时尚且稚龄,大权皆在太皇太后手中,因不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子,且其生母出身卑微,没有得力的外家,所以在太皇太后面前甚是惶恐,而王太清本是侍奉太皇太后之人,后来被太皇太后派到怀宗皇帝身边,怀宗皇帝以为他是太皇太后所遣监督自己之人,对他极为客气,甚至是忍让,王太清察觉这一点,便引诱怀宗皇帝追求道家长生之术,太皇太后去后,更是一手遮天!”
元秀脸色沉了下来:“郭家已亡,你便是说王太清乱政始于太皇太后,如今杜氏将兴,本宫也没什么可说的!”
“太皇太后在时,郭氏兴盛达到颠峰,当时便是宗室也不敢与郭家轻易争锋。”杜拂日摇了摇头,“贵主请继续听下去——太皇太后去后,王太清主政,怀宗皇帝沉迷丹术,但怀宗皇帝长子英王贤能有才,诸臣所望,结果却因此为王太清所忌,暗中下毒将其毒杀,后面几王也是如此,以至于怀宗皇帝的后宫妃嫔虽然一共为怀宗皇帝诞下近十子,但活到了怀宗皇帝驾崩的,却只有宪宗皇帝并如今的鲁王,宪宗皇帝的英明朝野皆知,就是在做太子时,在臣子里面的口碑,也是不差的,所以贵主难道不想知道,宪宗皇帝当时一个劲的往国子监中跑,又与先父、叔父交好,王太清固然狠毒,究竟主政多年,焉能未觉?”
元秀心念一转,张口惊道:“难道是因为母后的缘故?”
“王太清本是郭太皇太后近身之人,奉了太皇太后之命去侍奉怀宗皇帝,这才掌了大权的。”杜拂日淡淡的道,“太皇太后甍时王太清在朝野已经颇有根基,虽然在太皇太后面前依旧恭敬,但以太皇太后之能,如何看不出来他的野心?因此后来宪宗皇帝到了大婚之龄,便听从先父劝说,主动向郭家求娶嫡长女为正妃,这就是文华太后。”
元秀皱眉深思,杜拂日继续说道,“文华太后与宪宗皇帝是少年夫妻,虽然宪宗皇帝当初求娶文华太后确实有借郭家之势自保之意,但文华太后美貌刚烈,且聪慧有能,与宪宗皇帝也算是两情相悦,因此先父死前,才未觉太过愧疚,毕竟当时宪宗皇帝虽然假借蹴鞠为戏,时常与先父约见,共议铲除王太清之事,但次数多了,先父又是杜氏五房嫡长之子,在宗族内也素有才名,王太清自然也生疑虑。而先父为了让宪宗皇帝免遭王太清毒手,建议他求娶文华太后,本就有利用文华太后,并她身后的郭氏之意,至于文华太后是否能与宪宗皇帝琴瑟和谐,先父当时却是未曾考虑的。”
“十二郎这话说的,本宫都快相信已故的杜丹棘,乃是一个心慈手软俨然花甲妇人的郎君了。”元秀淡淡的说道。
“贵主在原上射猎也有段时间,不知可见过母兽与幼兽一起被发现之时的情景么?”杜拂日听她讥诮自己的父亲,并不动怒,只是淡淡的道,“在这个时候母兽总是挡在幼兽之前,然它若发现猎人并无放过幼兽之意,而自己又不可能阻拦得了猎人的话,那么它会选择带着幼兽逃走,这种事情,它会选择最强壮的幼兽,那剩下的幼兽它难道不怜惜么?不过是因为难以两全罢了。”
说到此处,他平静的看向元秀:“自古便有一句话叫做忠孝难以两全,这世上其他的事情也不外如是,为政之人谋算天下时,黎庶犹如草芥,万物皆为棋子,若不然,以有情之心,何以起手布局?但若撇开局外,究竟还是常人罢了,先父亲手布此局,虽然布时毫无犹豫,布下也未后悔,即使文华太后与宪宗皇帝相看两厌,因此潦倒一生,先父早知结局,也会如此而行,但私下里扪心之时,终究还是希望文华太后能够与宪宗皇帝琴瑟和谐的。”
“这就好像……”元秀忽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重五那一日,十二郎得了本宫三姑的消息,特特等在了观澜楼中,等着本宫自动送上门去时,虽然无论本宫是丑如无盐还是骄悍如太平、安乐,终究是要敷衍好本宫的,但心中是否也希望本宫最好貌美如花又蠢得三言两语便能骗个晕头转向?”
“贵主那一日去其实我等先前并不知情。”杜拂日见元秀笑意变得不屑,微微一哂,“玄鸿元君劝说贵主那一日到观澜楼,确实有知晓贵主正在练习骑射,而我箭技不错,有引贵主与我相识之意,但更多的意思却是希望贵主能够因此对杜氏有所好感,从而劝说太上皇停手,贵主那一日不是还曾劝说我去报考武举么?”
元秀淡笑道:“如此说来三姑却是里外不是人了,从本宫及宗室这边来看,她出卖了自己的侄儿侄女,可你们那边也不觉得她立下来大功。”
杜拂日未在意她的讥讽,只是淡淡的道:“当初宪宗皇帝在时对叔父信任无比,而太上皇与琼王一度有夺储之仇,正是因为宪宗皇帝为琼王所娶正妃乃是我的表妹之一,结果最后宪宗皇帝究竟未曾改立储君,依旧以太上皇为储,甚至为了避免兄弟相残,还将琼王与齐王皆远远的打发出了长安,以宪宗皇帝的英明,如何会不知道太上皇既然对我叔父记恨已久,一旦登基,自然会对杜氏不遗余力的打压,如此长安不攻自乱,正给诸镇大好时机,贵主以为,宪宗皇帝岂会为皇室,为梦唐,留下如此败笔?”
元秀皱起眉,实际上,这也是她所想不明白的地方。
无论宪宗皇帝与文华太后的感情有多深刻——如今更是知道了宪宗当年娶文华太后的缘故,最初不过是为了保命,但即使如此,宪宗皇帝也未必会感激文华太后,毕竟那一个让怀宗皇帝诸子暴毙的暴毙、战战兢兢的战战兢兢的王太清,还是郭家的女儿身边出来的。
即使宪宗与文华当真是琴瑟和谐,但宪宗这样的英主——英主也意味着,必要时,他的选择,将一切以帝国为重,或者说,以李室为重!
丰淳与杜青棠的仇怨因文华太后之死而结下,那时候丰淳不过十二岁,他心中的仇恨与怨怼在宪宗皇帝面前绝对无法掩盖,宪宗费尽心机从王太清手下逃出生天、又诛杀曲平之,征伐诸镇,中兴梦唐——这样一位英主,他如何甘心为了与文华太后的那点情谊,让自己的心血在自己死后被子孙败坏殆尽?更别说他还曾为了信王李佳之死,冷落文华太后并丰淳近十年!
若是丰淳英明果断之处更胜宪宗,足以对付杜青棠并振奋李室,也许宪宗皇帝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不沾染一个鸟尽弓藏的名声,将重臣留给新君收拾,也能让新君尽快的立威。
毕竟宪宗再是英主,他首先姓李,若让他选择,杜青棠与李室,无论前者为他立下多少功劳,他终究会选择李室。
但丰淳才智尚且不及宪宗,即使有着正统的优势,他也不会是杜青棠的对手,这一点,元秀当初看差了,可信用杜青棠一朝的宪宗,却绝对不会看错!
杜拂日淡淡的笑了:“这是因为,宪宗皇帝驾崩前,其实已经为这样的局势留下和解之法,只可惜太上皇,亲手毁了!”
一道雷霆轰然劈过,阁外的雨声更密,一阵比一阵急的风雨卷入,让元秀生生的哆嗦了一下,杜拂日屈指一弹,支在窗上的木棒骨碌着滚到了外面的屋檐上,窗吧嗒一声合上,风雨之声顿时小了许多。
“宪宗皇帝曾给昭贤太后留下密诏,贵主十五及笄后,下降于我,这是因为太上皇自幼重视文华太后,文华太后临终前叮嘱太上皇无论如何要照应好贵主,太上皇算不上英明,但也算不上太过昏庸,因此若是太上皇一直重视文华太后,因此对杜氏怨怼难去,那么因着贵主的缘故,加上杜氏到底还是比较有用的,必然会缓和对杜氏的态度,如此,叔父依旧致仕,由我以驸马身份参政,背后有叔父指点,到底也不至于君臣反目;若是太上皇年岁渐长,为社稷故,不再计较郭家之事,那么贵主下降杜氏,也能使太上皇倚重起来更放心些。”杜拂日低笑着道,“贵主也不必责怪宪宗皇帝早早算计了贵主……须知道我这些年在长安声名不著,本就是宪宗皇帝之意,在贵主还年幼时,宪宗皇帝不时便会秘召我入觐,亲自考核,总也不肯委屈了贵主的——昌阳公主的驸马崔风物,因在长安少年中最为著名,从而在昌阳公主选驸马时,奉召入宫,他与李家十娘之事,虽然知晓之人少,但又怎瞒得过宪宗皇帝,兼之这道旨意,宪宗皇帝不欲先发,这才令我蹈光养晦,莫学崔风物一般招摇过市,免得将来贵主嗔怒……”
“宪宗皇帝这么做,也是因为昌阳公主下面,还有一位东平公主,若是我时常出入坊间,恐为东平公主看中,引起姊妹不和,这也是宪宗皇帝欲化解太上皇与杜氏之仇,故意将这道旨意留给昭贤太后,让太上皇亲自下达,文华太后与郭家之事过去不过十几年,如今朝野尚未完全忘记,如此也可为太上皇博一个大度的名声!又恐太上皇不允,因此此诏特特给了昭贤太后,若太上皇在贵主及笄后,依旧不肯允婚,或者有为贵主另择驸马之举,昭贤太后可以此诏明示天下,如此太上皇也只能亲自下诏让你下降杜氏……所以,你及笄前,昭贤太后溺毙于龙池。”
“你若想问叔父与我是几时设此局的,那是因为昭贤太后手中那道旨意,宪宗皇帝生前便已告诉了叔父,甚至曾言,若是太上皇有意阻拦,叔父可设计促成此事……当昭贤太后忽然溺毙后,我们便知道了太上皇的选择。”
杜拂日静静凝视着元秀:“所以阿煌,你本该就是我的妻子!否则昨晚,我为何用上了迷魂香,也要将你留在宫外?”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 家国(十)
更新时间:2012-7-9 8:01:21 本章字数:5183
“先帝既然想到了以本宫来缓和君臣反目之局,却不知道是否料到他平生最为信任重用之人,最后亲手倾覆了他所立的储君?”沉默良久,一直到了风雨声都仿佛静下来的时候,元秀方悠悠的反问。
杜拂日淡然道:“阿煌以为太上皇如此行事,梦唐将如何?”
“那始终是本宫的五哥。”元秀不假思索,冷冷道,“本宫若是早知此事……”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杜拂日站起身来,打开了窗,但觉一阵凉风吹入,却已没了雨打铁马之声——原来方才雨已经停了,夜色依旧是墨黑的,但远处的灯火已经看得清晰,从元秀的座上,甚至可以清楚的勾勒出蓬莱殿殿门的轮廓。
杜拂日看着如今软禁了丰淳并其膝下三子的中宫,悠悠的道:“前隋传位不过三代乃终,本朝延续至今,已有两百八十余载,而此刻国祚渐衰,远非盛时能比,阿煌,以你的聪慧,难道不知如今的梦唐,便如一个垂病老人,在它壮年之时,出几个昏庸无为之君,倒也罢了,如前朝怀宗、昭宗,都是沉迷旁门左道,不问政事,使宦官当道之主,所以才有了宪宗皇帝时的艰难,英王等诸宗室之死,那个时候,诸镇是如何对待长安的,阿煌身为公主,在宫中想必也听到只字片语。”
“在清忘观里有一幅叔父所作之画,画上题跋,似乎阿煌是看过的。”杜拂日转过头来,面色怅惘,然眼神稳固犹如磐石,“那题跋其实缺了最后两句!那两句,却是宪宗皇帝所加!”
元秀皱眉:“缺了哪两句?”
“何人堪折兮若木,将以拂日兮使山河肃!”
元秀面色逐渐古怪:“先帝去时,本宫不过十二,你比本宫长两岁,当时也不过十四,那时候,先帝便如此看重于你?十二郎此言,是不是太过了?”
“阿煌却是误会了。”杜拂日朗朗而笑,“宪宗皇帝加这两句时,我尚未出生,因先父在我出生前便亡故,宪宗皇帝以叔父继先父之责,叔父便为我取名拂日,宪宗皇帝知道后,复赐字若木——当初你回诗时用到若木,叔父差点以为你已知宪宗皇帝驾崩前与他相约之事,但后来见阿煌并无进一步举止,才知道是巧合。”
元秀默默听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那你可知道本宫的字?”
“宪宗皇帝为你拟煌为名,与光同义,字自然也与光有关。”杜拂日淡然一笑,“你及笄后,原该字夷光。”
“夷光?”元秀皱起眉,念了一遍,不觉冷笑道,“这是当年西子之名,西子原本不过是越溪一个浣纱女,本宫却是金枝玉叶,只是勾践献其灭吴,却不知道先帝以此为本宫之字,有何用意?”
杜拂日听出她的不满与怀疑,微微一哂:“西子入吴宫不过是一场辗转,阿煌可知道她最终结局么?”
“陶朱再富,终不过商贾之流。”元秀顿了一顿,淡淡的道,“何况这也不过是《越绝书》之片面而言罢了,十二郎似对此字颇为赞许,莫非也有昔年范氏功成身退之念?”
“得志,自当泽加于民,李太白尝有诗云,天生我材必有用,此句常解为天下无不可用之人,亦有既负才能,不可使之掩藏之意。”杜拂日平静道,“杜氏先祖且不去说,五房中自先父起,莫不怀此念,我自不敢懈怠!”
他回答得坦坦荡荡,一片光风霁月,元秀许久难回,蓦然问:“我可否去蓬莱殿探望五哥?”
她忽然改了自称,杜拂日自然察觉了,但还是摇了摇头:“朝议已经决定,明日先让太上皇移宫南内,晌午后,邱监就已派了宫人前去打扫准备,为免明日移宫时困乏,还是等太上皇到了南内再去吧。”
元秀对他的拒绝也不意外,她问时便没指望眼前之人能够为了自己破例,她靠到隐囊上,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淡淡道:“既然如此,长夜漫漫,还请十二郎说一说你答允的事吧。”
“郭家当年族没,与今日带阿煌你离开迷神阁之人不无关系。”杜拂日简短一句,却立刻叫元秀脸色一变,差点没尖叫出声!他从窗前转过了身,嘴角含笑,“这不是很难猜,昨夜宫变确实突兀,连韦造都措手不及!若非一直盯着邱监或者叔父者,未必能够在那样短暂的时间里想到借助韦华妃来将我引走之计,再加上你们离开时先从密道到了迷神阁丽娘的院子,让丽娘要了洗尘香以避开猎犬追踪,那时候迷神阁里其他人都走光了,查到丽娘那里昨晚歇着的是李家十一郎不过是几句话的事罢了,当初贺怀年以魏博使者的身份前来长安吊唁,也就是阿煌你遇见贺夷简的那次,贺怀年闻讯匆忙离开了平康坊前,正与那位李家十一郎对饮,这个消息固然因为贺夷简后来以百金求你身份,以至于满长安坊间都是议论纷纷,所以并不起眼,但我却是记住了。”
“因此带走你的人,必然与河北有关,或者说,必然与贺夷简有关。”杜拂日目中闪过一丝冷意,方继续心平气和的解释道,“此人虽然是通过李十一郎才潜入迷神阁,又是用**放倒了燕郎才得手,但他能够迷倒燕郎,靠的是提前从小云儿处换走了原本的助情香,而燕郎向小云儿要那种香,本是他一时顽心起,并非早有预谋,也因此他极为心虚,在与云娘子索取时,亦是警戒四面的,在那种情况下偷听到这个消息而未被燕郎发现,更能够抢在燕郎赶到小云儿那里前掉包——唔,燕郎可是告诉过你,我的耳力甚好,小云儿就住在了你在迷神阁时所居院子之旁,那晚我便守在你帐外,夜深人静,燕郎为了不被我察觉,非但寻了一个距离最远的地方翻.墙,甚至是步步小心、和着夜间滴露之人行进。足见带走你之人,武功不低,虽然河北也号称高手如云,不过那几位,我都很清楚他们昨晚的动向,惟独一人,与河北有关,但其实也算不上是河北之人……是那一位道家的长生子,十几年前在关中可谓是妇孺皆知,许多长安贵胄都对其敬畏之极,最后却悄然而去,阿煌,是他么?”
杜拂日惯常温和,犹如被打磨得极好的玉石,只看着光泽就知道温润,但也不知道是否两者如今地位高下逆转,元秀怎么听,都能够听出他这番解释与询问里的冰寒之意,她恹道:“是他又如何?”
算一算时辰,若是长生子还没有带出徐王,恐怕早已失败了,虽然方才雨声大,延英殿离这边又远,可如今雨停了,也不听宫中喧嚷,也不见有人来禀告杜拂日,那么应该成功了,延英殿靠近了玄武殿,玄武殿之北,就是玄武门,门外瓮城,出了重玄门,便是乐游原上,甚至不必经过长安……
总而言之,杜拂日若是打算现在去追上的话……元秀眸子沉了沉,用力咬住唇,一眨不眨的看着杜拂日。
杜拂日盯着她,忽然问:“长生子是否答应了你什么?或者说,你让他做了什么?”
“本宫若是不想说,你打算如何?”元秀冷冷的反问。
“宪宗皇帝早已将你许我为妻,何况我虽不能够称为君子,却也不至于逼问一个女郎。”杜拂日并不为她的态度而动怒,只是若有所思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元秀一皱眉,也随之起了身,却听杜拂日喃喃自语,“你方才提过想去蓬莱殿,虽然只是顺口而为,但也透露出一个消息,那就是你并不怕蓬莱殿会有什么事……这么说来,你托付长生子之事,便与蓬莱殿无关?如今你最担心的便是太上皇……与蓬莱殿无关,又能够对太上皇有利……长生子的武功,想来是不会太低的,况且此人还是道门出身,十几年前便以奇诡之术使许多人惊为谪仙……”
杜拂日目光炯炯的看着元秀,一字字道:“玉玺已经在邱监手中,除此之外,大约也就是诏书或者其他信物一类了吧?神策军有邱监坐镇,关中仅此一军!叔父之名素来震慑诸镇,诸镇尽管有觊觎之心,恐怕彼此顾忌,等闲不愿抢先出头,但你为太上皇忧虑,却是等不得的……单有诏书与信物,太上皇怕是会死得更快,那么……是徐王!”
元秀脸色变了数变,冷笑道:“十二郎不愧是杜青棠亲自教导出来的,本宫不过提了一句蓬莱殿,你竟就想到了延英殿去!”
杜拂日一皱眉,转身便要向阁外走去,元秀却冷哼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忽然拿起几上宫灯,一把掀了灯罩,就要向自己衣摆燎去!杜拂日此刻虽然已经转过了头,却听得身后焦味,迅速回身,只见元秀衣裙下摆已经焚烧了一寸,他不假思索拿起几上茶水浇了下去,沉声道:“你做什么!”
“五哥既已无望,不论他在你们眼里究竟有多么的昏庸,却始终不曾亏待了我,一直守着当初答应了母后的承诺!”元秀切齿道,“若不然他何不照着先帝的叮嘱将我下降于你,待杜氏放松了警惕后,或者待杜青棠死后,再对杜家发雷霆之怒,将郭氏与我们母后所受过的煎熬,统统还给了你们!他这么做无非是不欲我伤心难过罢了!如今他已无望,我又有何颜活在这世上?昨儿个袁别鹤已经焚了玄武殿,此刻便让这座珠镜殿陪我去向母后请罪好了!”
杜拂日虽然以茶水浇灭了她衣上火焰,但元秀手里兀自拿着烛火,当下趁着杜拂日以袖子替她擦拭时,用力将烛火连着烛台丢到了方才所坐的锦榻上!如今正是七月初,虽然暑期未消,但夜晚却究竟有些凉了,何况方才雨急风大,这阁里更是清凉一片,采绿担心竹簟过凉,换了草簟,隐囊也是如此——这两件,却是比竹制之物易燃多了,何况那烛台里面,尚有许多油在其中,顿时阁中轰然而明!
见此情景,已非几上茶水能灭,杜拂日不及多言,立刻停住了为元秀擦拭衣裙的手,起身时反手一把揽住她腰,几步便到了阁门前——方才元秀与他进这阁来时却是吩咐了其他人都退下的,只是采绿、采紫究竟不放心,与霍蔚一起坚持着站在了门外不远处等待,此刻见杜拂日揽着元秀出来,都是一惊,随即发现了门中透出的异于寻常的火光!
“速去取水!”杜拂日吩咐了一句,见霍蔚与采紫立刻奔下阁去,采绿却向自己奔来,急叫道:“阿家!”
“珠镜殿中多是宫女,内侍太少,这火中尚且有油,不可单以水浇而灭之!”杜拂日飞快的拦住了她,叮嘱道,“你去殿外叫杜默来帮手,我送阿煌去寝殿安置!”
采绿见他说话间阁中果然火光更盛,热气腾腾而出,如今这时候的宫殿皆是纯木建造,别瞧这会里面只是烧了一个榻,若是不及时扑灭了,将整个珠镜殿焚为灰烬那是一点也不希奇的,她虽然记得过来看元秀,但见此情景也有些慌张,被杜拂日这么一说,糊里糊涂的便转身冲向殿外。
梦唐宫殿自有规制,杜拂日虽然是头一次到珠镜殿来,却也知道何处是寝殿,因霍蔚与采紫的吩咐,如今殿中宫人都在忙着救火,偌大寝殿里却是空无一人,只是门窗紧闭,在骤雨过后究竟有些闷热,杜拂日将元秀扶坐在榻上,俯身淡淡道:“我看看是否又烫到。”说着也不避忌,直接撩起了她的裙角,元秀面色苍白,冷冷看着他的动作,却也未阻拦。
杜拂日扫了一眼,见她肌肤白腻如雪,并无异常,翻卷起来的贴身亵裙也未见焦黑之状,却是他动作迅速,火只烧了元秀外裙一层,这才暗松了口气,依着原样替她放了下去,正要起身,忽然颈侧双双一重,却是元秀伸臂搂住了他脖子,眯着眼道:“十二郎不是急着去延英殿看徐王么?如今五哥已经成了太上皇,而你的叔父杜青棠并那宦奴邱逢祥大权在握,先帝所留的那道旨意早已不算什么,为何见本宫欲焚殿自尽还要阻拦?莫非你与那贺六一般舍不得本宫的容貌?果然,先帝为本宫先拟了小字夷光,究竟是有缘故的,那施夷光,岂非是靠了容貌才得以青史留名?只是十二郎以为,本宫是否有那等耐性与忍性?”
“宪宗皇帝为你取此小字,并无随施夷光之意,却与煌有关。”杜拂日欲起身,然而元秀却用力按住了他的肩,只得维持着半跪在她面前的姿势,然他身量比元秀要高出许多,如此依旧是与元秀平视,淡然一笑,伸手掠了掠她方才重新滑到额前的鬓发,别至耳后,才道,“夷一之光,这才是宪宗皇帝为你取此字的意思。”
夷一,即太平统一。
江山破碎江河日下的梦唐,着实是需要这样一道光。
在这一刻,元秀才知道宪宗皇帝的用意,他为及笄后的嫡女早早准备了这样一个字,并且留下了笄礼后将她下降杜拂日的遗诏,正是希望自己生命之中未能够完成的事,能够在新君丰淳与旧相杜青棠的联手下继续。
所以才有夷光,太平统一,既指丰淳与杜氏,也指宪宗皇帝的冀望,梦唐恢复如盛世时的太平统一,四海来朝。
“阿煌,你好生卤莽。”杜拂日依旧淡淡笑着,神色平静,然而为元秀掠起鬓发的手却渐渐抚上了她的面颊,“你方才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元秀头一偏,欲避开他的手,然她却又担心杜拂日继续前去延英殿,并不肯松开了手,因此究竟不能完全避开,好在杜拂日只在她面上一抚而过,并未继续轻薄,她才重新坐好,淡淡的道:“本宫以为本宫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杜拂日盯着她许久,忽然低低的笑了:“不,阿煌是在赌,赌我究竟对你有几分真心。”他悠悠的道,“要么去延英殿,要么救下你,或者救下你之后还可以继续去延英殿,所以方才我吩咐你的宫人救火,自己送你来此,你并未出声反对,是也不是?”
“十二郎这般聪慧通达之人,本宫还有什么可说的?”元秀的声音极低,犹如切齿。
“所以我现在还可以走,你知道我习有武艺,延英殿虽然离得远,但真正过去也不用太久。”杜拂日叹息,他话声未毕,立刻觉得元秀又收紧了些手臂,冷笑道:“那你便先杀了本宫罢!”
方才杜拂日抱着元秀仓促进殿时,只随手点了一盏宫灯照明,又担心元秀欲继续焚宫,特特放在远处,如今只照着杜拂日的面目半清不楚,他似乎低低的笑了一笑,笑声愉悦而促狭。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七章 家国(十一)
更新时间:2012-7-10 8:00:35 本章字数:4395
贺夷简风尘仆仆,才进魏州,却立刻感觉到了一股迥然平时的紧张气氛,回到节度使府,贺之方亲自站在石阶上等待他:“你跟我来。”
书房里铺着巨大的坤舆图,河北到长安的数条官道尤其被醒目的划了出来,紫檀木镂刻猛虎下山的翘头案上凌乱的散着几张宣纸,其上字迹草率,显然是随手写下,鎏金博山炉已经熄灭,但书房里还残留着醒神香的气息,显然贺之方昨夜亲自在此处与部属商议过趁长安宫变进军一事。
“你在路途上没有收到长安急报,我先与你说一说。”贺之方见贺夷简虽然仗着年少力壮,但这一回星夜飞驰回来,还是面带疲乏,眼中便有几分心疼,但究竟还是没叫他去休憩——原本,长安到河北虽然用了鸽信,到底也有探子打听了消息再设法传出的耽搁,如今正是紧要关头,杜青棠之能,贺之方最清楚不过,便是给了他三五日的时间,也足以让他将局势稳固不少,因此贺之方也不罗嗦,直截了当的道,“长安确实出了事,邱逢祥在四日前发动宫变,先是清肃了神策军中忠诚于皇室的士卒与统领,其中丰淳帝一手提拔的、从前东宫出身的统军使袁别鹤在玄武殿左近焚宫警示无果,血战而死!此刻整个大明宫,并大内、南内,可以说整个长安都在神策军戒备之下!”
“宫变当晚,长安平康坊一等一的阁子迷神阁以十几年前琵琶之技冠绝长安的秋十六娘重新登台献艺为名,将满朝文武里面一大半都邀了过去,其中包括皇后的亲生父亲、司徒王展,并其子王子瑕,以及其余众臣,并有许多士子。如此宫变次日清晨,这些人全部被杜青棠邀到了太极殿议事……丰淳帝如今已经被尊为太上皇,不日群臣将议立新帝,听闻这会琼王与代王支持者最多。”贺之方说到这里,脸色很难看,“你先前说过燕侠之徒燕九怀与迷神阁关系亲密,可见此事探丸郎也在其中,当年燕侠之所以离开长安,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不欲将探丸郎牵扯进朝局之中,而杜青棠对燕侠有恩,燕侠此人虽然刺客出身,却最重信义,虽然被杜青棠诓过一回,总是还没狠下心来对付他,最后思来想去只有一走了之!如今看来,不论杜青棠是从秋十六娘入手还是从燕九怀入手,探丸郎这一回出了手,那么以杜青棠的手段,将来他们想抽身也难了!”
贺夷简皱起眉:“丰淳帝便一点翻盘可能也无?”
“你问的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贺之方点了点头,“丰淳帝托易道长带出了一封血诏,从易道长传回的第二封鸽信来看,丰淳帝在诏书里怒叱杜青棠并邱逢祥不臣之心,并抓住了韦杜姻亲关系,将换田之事引起的风波,皆推到了韦造受此二人之命欺瞒于上上面去!诏令诸镇出兵勤王!”
“只有血诏?”贺夷简想了一想,“玉玺如今在谁的手里。”
贺之方叹了口气:“易道长去迟了一步!玉玺如今在邱逢祥手中!却是拿不出来的。”
见贺夷简闻言凝神思索不语,贺之方倒是松了口气,进书房这么久了,贺夷简还未曾问过一句元秀公主的下落,看来自己这个独子虽然任性骄纵,却也并非事情轻重不辨之人,他正要思索着怎样将徐王之事告诉贺夷简,却听贺夷简喃喃自语道:“四天……如今新君还未继位?”
“长安最近到的消息,道是琼王、代王这两派争执难下。”贺之方随口说了一句,贺夷简却摇头:“这不对,父亲方才已经说了,如今长安皆在神策军戒备之内,并且杜青棠从前朝到本朝何等声名?他既然也插手了宫变之事,如今哪里还有群臣说话的地方?叫他们上太极殿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真正有资格在新君人选上面表决的实际上也只有邱逢祥与杜青棠两人!但如今宫变已经过去了四天,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再者,丰淳帝留下血诏之事虽然给了易道长,因此杜、邱两人或者此刻也还未知,但新君一日不立,长安一日难宁,长安不宁,便是给我等诸镇机会。”贺夷简皱眉道,“这一点寻常庶人中聪慧一些的都能够看出来,以杜、邱两人的眼界如何不知?为何还会蹉跎至今?”
贺之方微哂道:“这一个咱们在长安的探子也打探不到什么,只是有一点,当年宪宗一朝,我曾亲自前往长安觐见,倒是听说过,这位邱逢祥邱监,与杜青棠是素来不和,两人在宪宗一朝,就只是面子上勉强过得去罢了。”
“宪宗皇帝自身与兄弟乃至于肱骨之臣都深受宦官所害,对宦官自无好印象,何况宪宗皇帝先后除王太清又诛曲平之,饶是如此,神策军权最后还是在宦官手中,杜青棠与宪宗皇帝君臣相得,焉能与邱逢祥和睦?”贺夷简点了点头,“邱逢祥能够在宪宗皇帝并杜青棠手中保住兵权,自然手段厉害,何况如今关中仅神策一支大军,如今府兵败坏,除了咱们藩镇,整个梦唐,欲寻出堪与神策军抗衡者,可谓是飘渺之举,只是父亲尝言杜青棠手段了得,邱逢祥手中虽有军权,但杜青棠未必就会落于下风!当初杜青棠独自前来魏州下旨,何尝不是轻装简从?而父亲其时兵马雄壮又能奈何?况且邱逢祥与我等不同,四十完神策军听从他归听从他,他一介阉奴,欲效仿我等先祖,拥兵自重裂土为镇……却是做不到的,因此他必须依附皇室,原本他逼丰淳帝退位,是借口换田之事,但天下自然有人骂他欺君罔上,若再杀杜青棠,想来他是没有这个胆子的,最重要的是,杜青棠既然肯参与宫变,自然也会有自保之策。”
贺夷简若有所思道:“所以,我以为,杜青棠与邱逢祥如今迟迟不表态,有三种可能,一种是两人欲立的新君人选不一,私下都难以说服对方,但两人既然联手发动宫变,想必也是彼此忌惮,担心在朝上公然表态,一旦谈崩,如今的长安可是无人有这个资格来缓和!二者便是,杜青棠与邱逢祥早已决定了新君人选,只是对丰淳帝如此之快的被赶下台心存疑惑,打算借着此事观察群臣、整肃朝纲!”
“那么第三种呢?”听了他的话,贺之方不置可否的问道。
“第三种就是为了我们了。”贺夷简冷笑着道,“如今皇室衰微,别说这一回还有让诸镇都忌惮无比的杜青棠在内,单是一个邱逢祥,此人从前虽无王太清的恶名,但王太清行事还都假借他人之手并鸩毒之类的阴私手段,他却公然领兵宫变,从此奸佞之名,怕是王太清也有所不及了!邱、杜两人联手,并不虞长安内部有谁能再与他们作对,唯一担心的便是咱们藩镇了,宫变是何等的大事,任他们如何猝然发动,如今咱们也是知道了,岂有不趁着这个机会打一打其他主意的道理?这一点,杜青棠与邱逢祥也是知道的,父亲以为,杜青棠的性情,可是那等坐等事情找上门、还是主动出门去消弭灾祸的人?”
贺之方听了,微微一笑,拈须得意道:“我儿果然聪慧!你这番话,倒与孙朴常并花婆昨晚议下来的结果一般无二!你说的这三种可能,他们都认为这第三种,最为符合杜青棠为人!”
“国一日无君则一日众心难安,也是杜青棠这等人物,自忖有那个能耐一人出而天下安,方敢拖着新君来做诱饵钓着咱们上当!”贺之方话说到此处,贺夷简忽然皱眉道:“所以,我担心阿煌!”
贺之方没想到他好端端的说着局势却又扯到了自己心上人身上,不由心下暗恼,只是想着自己这个独子好歹也有这点年纪了,这些年来身边除了妙娘再无他人,原本是为了免他太过分心,如今妙娘也被打发了,究竟少年情热,若与他反驳下去怕是反而要伤了父子之情,当下便按捺住了心中之火,只是道:“贵主乃是女郎,如今可不是高宗皇帝时候,再者宗室虽然衰微,男嗣却也不少,单是丰淳帝自己便有三个幼子,何况你不是说过贵主乃是聪慧之人,她能有什么危险?杜青棠此人智谋超人,着眼布局往往都是俯瞰天下,区区一位金枝玉叶,难道还会因为她与丰淳帝同父同母便出手算计?如今长安都不知道有多少事要这位贤相处置!”
“丰淳被尊为太上皇已经四日,以阿煌的为人,岂有不为了这个兄长竭力奔走的道理?”贺夷简摇头,“杜青棠为人老辣,阿煌此举,定然无法瞒过他的耳目,他若是不阻止,那就是阿煌越帮忙反而对他越有利,越是害了丰淳,这样一旦事发,阿煌心中必然难过无比……若是阿煌所作的有害于杜青棠,杜青棠的为人,确实不会特意与阿煌为难,但若阿煌挡了他的路,却也不会因为她的身份与年岁有任何怜惜……”
贺夷简沉吟着,对贺之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浑如不见,正色道:“所以求父亲将夏侯借我一用!”
“你想要夏侯去长安?在这个时候?”贺之方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混帐!如今诸镇对长安都是觊觎无比,正值用人之际,夏侯乃我河北第一高手,你却为了一个女郎,在这眼节骨上要把他派出去——就算你自信在魏州与军中用不上他,如今长安是什么局势?你可知道,长安宫变次日傍晚我等就接到了鸽信,可见消息何等迅速!你当这是探子厉害?!这是杜、邱故意为之!夏侯虽然厉害,长安那边四十万神策军,再加上杜青棠与邱逢祥这些年焉能不收拢高手?上一回那燕侠弟子燕九怀,岂非当着夏侯的面打伤了你大哥?夏侯都不曾拦阻得了他!单此一人或许杀不了夏侯,再加上几人呢?你这分明是为了贵主想叫夏侯去送死!再者如今长安宫变之事已成定局,你以为那位贵主会不长眼么!”
“阿煌性情刚烈,必不会因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而认命。”贺夷简摇头,“我也不是要夏侯一定做什么,只是他去长安替我打探一下阿煌可否安好,若是不好再出手不迟。”
贺之方看着他一阵无语,他自己本是冷心寡情之人,否则当年也做不出为了一个节度使之位,将贺家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净的事情,就是结发之妻高氏,还为他生下了唯一的郎君贺夷简,后来他宠爱美貌年少又擅长歌舞的美姬时,也是理直气壮的,然贺夷简后来为母出头,一戟当庭杀了那美姬,也叫后来贺之方的姬妾再怎么得宠也不敢太过嚣张——那美姬死时正是在魏州风头无二之时,贺之方却也只是称赞了几句贺夷简的戟法,轻描淡写的着人收拾了尸体并血水了事。
虽然他如此处理有大半是为了贺夷简这根独苗,但方才还恩爱情浓的美姬,转眼当面被杀了却这般冷淡,也足见贺之方本性。
却不想他好容易才得来的独子却是这样一个痴情的,贺之方心中当真是说不出的怄气,只是独子对于已经衰老的人来说究竟尊贵难言,贺之方再次忍了下去,轻声慢语的问:“若是贵主当真惹恼了杜青棠,你以为杜青棠会将她当做了郎君一般拿下狱去吗?就是本朝风气开放,当年太平、安乐公主都曾参与过了夺储谋政之事,也不过是赐鸩自尽,岂有公主受牢狱之辱的?你以为夏侯又能够做什么?”
贺夷简皱起了眉。
贺之方见他这样,心中冷笑了一声,他飞快的想了想,却又转换了语气:“我知你始终对那位贵主放不下心,说起来她也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如今杜青棠虽然主政,但新君究竟还是会姓李的,贵主依旧是贵主,只要她自己不惹事,想来杜氏也不会主动与她一个少年女郎计较,你既然为她这般哀求,罢了,我便让夏侯走上一回,只是你也知道了,长安如今的不稳,极有可能是杜青棠与邱逢祥故意为之!这两人联手,非同小可,李室衰微,帝国江河日下,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如今乱局已隐隐显现,我等想要独善其身那是绝不可能的,因此你若当真想继续尚主,总也要让长安心甘情愿的答应把人给你送来!”
“多谢父亲!”贺夷简这才松了口气,欣然笑着拱手道。
贺之方转过头来,借着取茶的机会,敛中目中杀意!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八章 家国(十二)
更新时间:2012-7-10 8:00:35 本章字数:3586
贺夷简为元秀担忧之时,却不知道元秀还是三日来头一次离开珠镜殿,邱逢祥到底是做着内侍省监的人,宫变次日,他便恢复了六宫的供给,一应如前,除了不允各人离开各自的殿中外,几乎与未曾宫变一样。
当然,蓬莱殿尤其甲士如林。
元秀正是要去蓬莱殿。
“太上皇这些日子饮食清减了许多,耿太医看了几回道是太上皇心火过盛的缘故,今儿个太上皇起早便用不下膳,晌午后便使人去告诉了邱监,邱监亲自过来问过,太上皇说想见一见阿家,邱监允了,这才叫老奴来相请。”一个眼生的内侍有气无力的说道,这内侍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年纪,面白无须,从他身上的服饰可见身份不低,但元秀从前却从来未曾见过他,虽然如今宫里宫外都知道邱逢祥做主,别说元秀这样一个公主,就是丰淳都被逼成了太上皇,但这内侍倒也没有什么轻慢之色,只是他说到一个允字,才可窥出几分傲意。
元秀没有说什么,只是立刻回寝殿换了一身衣裙,扬眉道:“那就走罢。”
蓬莱殿里甚是阴冷,不是凉,而是冷,元秀身上穿着夏衫,乍从烈日下走进去,居然立刻浑身一个激灵!她打眼一看四周,却见原来殿上殿下至少放了十几个冰盆,蓬莱殿虽然因为是历代中宫所居之处,较其他殿宽敞,但如今放了这许多冰盆在里面,四面的帐幕又都垂了下来,门窗紧闭,却是犹如深秋般,不远处侍立着的几个殿上宫女,竟皆着了夹衣。
元秀不由下意识的拢了拢牙色掐银丝绣梅杏暗纹的半臂并杏子黄披帛,正殿上面虽然放了这许多的冰盆,可殿上除了侍立四周的宫女却不见有人,她皱眉问那引自己进来的老内侍:“大家呢?”
丰淳虽然被尊为太上皇了,诏书也已明示,但元秀却依旧以在位之帝的称呼来叫他,那老内侍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止住,只是伸手向殿后的一扇门处肃了肃,道:“阿家请往这边走,太上皇却是在后面的暖阁里面。”
说是暖阁,如今却也比正殿那边好不了多少,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贵妃榻,榻后立了四折喜鹊登梅绣屏,只是躺在上面的人云鬓花颜的,却是王氏,见那老内侍带了元秀进来,王氏恰好偏头看了一看,不觉一惊,忙支起了手臂:“九娘你怎么过来了?”
旁边杏娘赶紧扶了她一把,劝道:“殿下身子重,万事可要小心些。”
元秀四下看了一眼,却见丰淳并不在此处,心下一惊,但也不能不理王氏,只得道:“说是五哥想见我,我便过来了。”
王氏深深看了一眼为她引路的内侍,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纪公公不知,方才五郎嫌这阁子里怪闷的,所以去后面庭院里走走了。”
“多谢殿下,老奴这便带阿家去后面寻太上皇。”那纪公公笑着行了个礼,倒是礼数周全——却就这么公然带了元秀要甩手而去,元秀心里挂念着丰淳,因着先前与王氏的罅隙,如今虽然彼此都无暇再计较,究竟也不及先前的亲热,她离开时目光在王氏小腹上转了一转,到底忍不住道:“这殿里冰盆这许多,还请殿下注意些身子。”
“这不打紧,本宫在榻上时却是盖了薄被的。”王氏依旧是和蔼的语气,微笑道,“五郎他心火难降,若不放到那些总是觉得胸口闷。”
元秀抿了下嘴,再不多话,举步跟上了纪公公。
蓬莱殿因是中宫居处的缘故,不但正殿比后宫其他殿都要宽敞,庭院也是如此,丰淳这一走,纪公公带了元秀,沿着蓬莱殿里的回廊找了许久,才在一株枝叶茂盛的石榴花树下寻到了他。
远远望了过去,鱼烃侍立在不远处,身形似乎明显的佝偻了下来,丰淳究竟年轻,虽然遭逢了这般大的打击,到底正当壮年,腰背反而挺得更直——他原本站在石榴树前背对着纪公公并元秀,看模样似在对着那树上的花果发愣,可是元秀方踏下回廊,他竟就觉得了,恰好回过了头,兄妹对望,都见彼此脸色憔悴了不少……
“九娘你来了?”两人对望片刻,元秀嘴唇动了动,丰淳却抢先了一步,温言问道,他神态语气一如从前,元秀心中没来由的一酸,强自将泪水忍了回去,点了点头,一时间却是说不出话来。
那纪公公见丰淳问了元秀后,目光复看向了自己,倒是知趣,拱手道:“回太上皇,邱监知道太上皇挂念阿家,因此让阿家在这儿单独陪太上皇说一说话,晚膳也可陪着太上皇一起用。”
“鱼烃你与他都下去吧。”丰淳有些漠然的吩咐道,鱼烃颤颤巍巍的答应了一声,用有些浑浊的眼珠看了眼元秀,元秀轻声道:“你也当保重些。”
“……老奴遵阿家之意。”鱼烃苦笑了一下,到底还是应了。
元秀这回过来,原本就未被允许带侍者,如今纪公公带着鱼烃退了下去,这庭中便只剩了丰淳与元秀两人,晌午虽然已经过了,究竟是烈日当头,元秀固然还带着正殿那边的深秋凉意,心中又凄苦难言,站了这么一会也觉得日头过烈,见丰淳还是站在花树下并无离开之举,便走到了他身旁,低声道:“我听方才那纪姓内侍说五哥心火旺盛,如何还能在日头下面久站?咱们且寻个荫凉处说话罢。”
她想着丰淳乍逢大变心火那是怎么都降不下去的,也不怪蓬莱殿上那许多的冰盆放着,生生的在殿里堆砌出了一个秋日,如今却又跑到了这庭中来曝晒——丰淳此刻,恐怕心里忽冷忽热,难受至极,怕是极难劝说的,谁知她这么一说,丰淳却是立刻都依了,点头道:“你这一路走来想必也累了,可要去看看大郎他们?”
韩王三人都是宫变后紧接着丰淳被送到了蓬莱殿的,元秀从前对这三个侄子谈不上疏远也谈不上亲近,毕竟那时候谁能想到丰淳登基不过四载未足就被邱逢祥赶下了台?以他的年纪,加上身子素来健壮,将来子嗣必定更多,偏生丰淳如今膝下的这三个,不论是出于生母还是自己本身的性情,也都不是很讨人喜欢的。这一会被丰淳主动提了起来,顿时心有戚戚,勉强笑道:“他们可都还好么?”
“都好。”丰淳带头向韩王三人住的地方走去,淡淡的道,“只除了二郎,他早先在齐王府里赴宴后回宫便病了,昨晚似乎又冻了一回,此刻还在发着烧。”
元秀沉默不语,卫王从齐王府回宫后发烧的事情,曹才人是报到了珠镜殿的,宫变当天她出宫的时候,还打算从迷神阁回来后,再去大福殿里看一看这个侄儿的烧可是退了,却不想这一出宫回来竟已经变了天日。
韩王、卫王并魏王虽然都已经封了王,只是年纪都不大,加上邱逢祥为要看守方便,却统统安排在了蓬莱殿的一处偏殿里面,移了另外两张榻进来,让三兄弟一起睡在这里,内外伺候的俱是内侍不说,外面甚至公然的站了禁军。
见到丰淳与元秀过来,众侍与禁军倒是依礼躬身,两人都没理会,元秀自顾自的问着卫王:“却不知道耿静斋有没有来看过?”
“上午给我诊脉后,也给他看过,道是因后来着凉有些严重,不过开了药捂一捂,倒也无妨了。”丰淳说的轻描淡写,看他神色也确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元秀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进了门,却见外间是一副紫檀木的锦榻并下首数席,后面皆列绣屏为遮,两名陌生的内侍站在了不远处,默不作声的躬身行礼,不待允诺却又站了起来。进了内室,但见韩王搂着同母所出的幼弟魏王,并肩坐在了丹墀上发怔,在他们身后,锦绣罗帐下面的榻上有人影似卧似躺,想来是病中的卫王了。
看到丰淳与元秀进来,韩王与魏王都是眼睛一亮!双双站起了身。
其中魏王因为是幼子的缘故,早先赵芳仪又是最得宠的一个,因此在丰淳面前素来最不拘束,韩王还记得先在原地行了礼,他却已经一迭声的叫着父皇扑了过来。
丰淳今日的耐心似乎特别好,含笑伸手扶住了他,正要说话,却觉得下袍一湿,魏王扑过来时眼泪已经下来了,如今却都沾在了他袍上,夏日里丰淳只穿了一件越罗常服,顿时觉得,他弯下腰抱起了幼子,微笑道:“二郎如今怎么样了?”
韩王先向他行了礼,复向元秀行礼,轻轻叫了一声九姑,元秀默默上前扶起了他,只听韩王回道:“耿太医方才送了药来,儿臣喂着二弟喝了,药里有安神之物,因此二弟这会还在沉睡,耿太医说,今儿若是发了一身汗,想来明日就该开始好了。”
这偏殿里并无冰盆,想来也是为着卫王的缘故。
丰淳抱着魏王闭目想了片刻,对韩王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在这里吵了他,且去外面坐一坐。”
韩王自然不会反驳,元秀默默跟着他走回了外间,在榻上坐了,那两个内侍未等吩咐,已经备好了茶水呈上来,丰淳毫不在意的喝了,复替魏王擦拭了泪水,将他放回地上,道:“你陪你哥哥坐着。”
魏王兀自有些不肯,但被韩王瞪了一眼,还是乖乖回到了殿下韩王身旁。
韩王见丰淳与元秀都沉默不语,室中氛围一时僵住,那两个内侍却无离开之意,便壮着胆子问:“父皇,九姑今儿怎么会过来了?”韩王虽然才启蒙,却不笨,知道宫变之后,王皇后并韦华妃腹中子嗣且不论,自己与丰淳这父子四人却一定是前程渺茫的,自然不许与诸殿联络,今日元秀忽然过来,但禁军内侍依旧,显然不是丰淳夺权成功。
“我今儿过来陪你们用晚膳,你们可愿意么?”丰淳神色复杂,正欲说话,元秀忽然接口,轻轻笑着问。
韩王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魏王却蓦然插话道:“九姑,能不能请母妃也来?”
元秀笑容立刻一顿。
正文 第三百四十九章 算与间(一)
更新时间:2012-7-10 8:00:35 本章字数:2847
麻妞臂上挽着一只柳条编成的篮子,篮里已经放了五六枝鲜花,色泽不一,皆是节度使府里开得最盛最好的,她似乎还嫌不够,手里拿着花剪,打量着眼前一株足足开了十几朵的月季,这月季颜色深红,几如玫瑰,甜香扑鼻,引得几只蜂蝶顶着烈日绕着它飞来飞去。
不远处两名其他姬妾的使女恰好路过,看见了她,认出是楼氏的人,彼此对望了一眼,都不禁轻啐一口:“楼氏这妖精,想的倒好呢,这几日节帅忙得紧,她还这般花着心思打扮,这般的招摇,迟早有一天招了郎君的不喜,那穆氏就是个例子!”
这两人说话声音虽然低,可一转身却见麻妞双手插腰,瞪大了眼睛拦到了她们面前,喝道:“你们刚才在嘀咕什么话?可是在咒楼娘子么!”
这两使女伺候的却正是先前楼氏身边的使女之一刁氏,趁着楼氏天葵的时候勾引了贺之方,也成了府邸里的妾室之一的那一人,刁氏能够从楼氏手里抢食,自然也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又擅长逢迎,居然顶着楼氏的打压在这后院里面站住了脚,尤其刁氏刻意在夫人高氏跟前做低伏小,有高氏撑腰,楼氏几次想为难她都反而吃了亏,而高氏之所以不将一干美姬放在眼里,便是因为贺夷简,贺夷简当年因穆氏对高氏无礼,悍然当庭杀之!从此贺之方的后院都对这位郎君极为恐惧,这会贺夷简刚刚回了魏州,后院里照例都是要老实些的。
因刁氏比楼氏更受高氏喜欢,所以这两名使女先被麻妞这一喝弄得一惊,但随即想起高氏又定了定神,冷笑道:“便是咒了楼娘子又怎么样?如今节帅与郎君俱是事务繁忙,咱们娘子担忧这暑天体虚,亲手熬了肉羹送过去,以让节帅补一补身子,楼娘子倒是可笑了,不但不为节帅分忧,反而一个劲的涂脂抹粉,媚惑节帅——只可惜啊,节帅这几日,都住在了书房里,谁耐烦去看楼娘子呢?你这些花儿朵儿却是平白的糟蹋了!”
麻妞瞪眼喝道:“胡说八道的小蹄子!因着易道长的神算,咱们河北打从年初便是风调雨顺的,如今暑天里正是节帅颐养的时候,成德的节帅还在咱们这儿呢,这会能有什么事情繁忙到了连郎君都不得闲,净会胡诌!瞧我回头告诉了楼娘子,在节帅面前怎么说你们这两个胡言乱语的东西!”
“哈哈,长安出了那样大的事,楼娘子居然到这会都不知道。”那两个使女顿时相视而笑,其中一人幸灾乐祸的对她做了个鬼脸,“还以为节帅多么宠爱楼娘子呢,原来比起咱们娘子却是差得远了,麻妞我们瞧你跟着楼娘子也混不了什么,还不如去求一求咱们娘子,或者念在了当初一起过的份上,咱们娘子心善收留一下你,若不然等楼娘子失了宠,以后啊别说这满园的花你来剪,便是过来看看,也得觑着点儿没人的时候!”
麻妞嘴上丝毫不含糊,立刻回道:“哦?这么说,你们倒也记得原本刁氏的身份也不过与我一般是楼娘子的奴婢?”
那两名使女顿时语塞,另一人怒哼道:“不识好人心!咱们走!”
麻妞又与她们吵嚷了几句,这才气哼哼的重新回到了那株月季花树前,选了几朵花型最为完整、开得恰到好处的剪了,却也无心再选旁的,便将花剪放回了篮中,施施然回了楼氏住的小院,如今楼氏这里又拨了一个姓辜的使女来照顾,后院之事素来由高氏掌管,楼氏因着先前麻妞之举,对这辜氏的忌惮更甚于逼迫她为长安之间的麻妞,尤其是饮食及贴身之事,更是丝毫不许辜氏插手,因此这辜氏在楼氏这里既清闲又尴尬。
这炎炎夏日,楼氏宁可独自窝在了房里靠着姬妾不多的冰度日,也不肯叫她在里面打扇,提防之心可见一斑。辜氏等在了屋檐下面,见到了麻妞提着花回来,好歹找到了些事做,她知道这花都是楼氏要的,并不敢靠近与触碰,所以迎上来走到了麻妞另一边,拿帕子替她擦着汗,嘴里道:“这会正热着,我向大厨房那边要了些解暑的绿豆汤吊在了井里,麻妞姐姐可要用一些?”
麻妞待她倒是和气,笑着点一点头:“可是多谢你了。”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我人笨手拙,娘子跟前的差事总也做不好,都要赖着姐姐帮我分担,如今不过是略尽一尽心意罢了。”辜氏听了脸色顿时一黯,麻妞立刻觉得了,只是她还是笑眯眯的:“这是哪里的话?我瞧你做事也是麻利的,只是娘子念旧才多叫了几回我,加上你才来,并不清楚娘子的喜好,待有空的时候我替你多说一说,你记住了便也是了,咱们这里除了我就是你,娘子哪里还能不倚重你?”
辜氏听她这话里还是一味的敷衍,她讨好麻妞想要借此得楼氏喜欢也不是头一回碰壁了,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笑着道:“姐姐说的是,姐姐这会子才从太阳下面走过,井里怕是湃得过了,我且先去提了上来,放上一时半刻的再吃,免得回头拉肚子。”
“这可得你注意了。”麻妞笑眯眯的道,“我若是病倒了,这院子里的差使啊可都得落你头上了,到那时候你怨我也没办法呢。”
这话说得辜氏脸色顿时一僵,面上不自然的笑道:“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姐姐身子一向最好不过,怎么就会拉肚子了?我一定好好盯着那绿豆汤,不让它坏了。”
“那却多谢你了。”麻妞对她笑了笑,挽着篮子进了内室。
辜氏望着她的背影,禁不住用力咬了咬牙……
内室里面帐幕重重的,按着节度使府的份例,楼氏也算是正当宠的姬妾了,但五州之地究竟不能与宫廷相比,何况高氏素来就不喜欢她,借口高旷如今正留在了魏州颐养,高旷非但是成德节度使,还是高氏之父、贺之方的岳父,正经长辈,他那里的冰自然不能亏待了,如此名正言顺的克扣了姬妾用度,所以楼氏如今两天才能分到一小盆冰,这内室虽然坠了重幕下来隔了外面的暑热,却也闷得慌。
见到了麻妞挽着篮子进来,楼氏无精打采的看了一眼,室中昏暗,她也没看清楚篮内是什么,只是闻到了花香,便奇道:“这会子正热着,你去摘什么花?”
这话若是被辜氏听见定然要起疑,但这会辜氏却去取绿豆汤了,小院里唯一的那口井在院子角落,与内室是最远的,所以麻妞说话也不藏着:“这两日见信鸽来回飞得极是频繁,节帅到你这里来了也少了,我猜测前院是不是有什么事,为了不叫你引怀疑,打听到了刁娘子往前面送东西送得勤快,今儿专门去花园里堵她那两个使女了,还跟她们吵了一架,却也打听到了些消息。”
楼氏听见了这个就变色,麻妞却继续道:“但她们知道的究竟也不仔细,为免引起怀疑,我也没多问,如今却要你帮一个忙。”
“你……你要我做什么?”楼氏虽然被她迫着默认了做了奸细,却还是头一次沾事,不觉声音都打颤了。
麻妞冷冷道:“你可知道外面那辜氏如今正打着这院子里才我与她两个使女,你防她防得再紧,她想着法子药倒了我,你也不能不叫她近身!否则就是明摆着疑心夫人,这会郎君就在魏州,夫人随便在郎君面前说上几句,从前的穆氏就是个例子!”
听到穆氏,楼氏顿时又是一颤。
“你想个借口,让我去一回大郎府上。”麻妞吩咐道,“做好了,有我在这院子里一日,辜氏便休想害到你,若不然,我只要装上一次病,还能跟辜氏拿些儿好处,你看你有几条命!”
难道贺怀年早与长安有约?
楼氏虽然久在后院,不谙时局,此刻也不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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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前面的坑补上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章 算与间(二)
更新时间:2012-7-11 7:58:40 本章字数:3985
赵芳仪自然是不能请到蓬莱殿来的,虽然说一个芳仪在如今的宫里面压根就无足轻重,但这会无论是丰淳还是元秀都没有那个心情去多问一句,况且邱逢祥是否因此要怀疑他们另有目的还未必,所以魏王最后到底还是失望了。
蓬莱殿此刻的小厨房里已经全部换了邱逢祥派来的人,做的饭菜谈不上好,到底在宫里待久了,却也坏不到哪里去,然难得一起用膳的四人却都觉得食之无味。才入席时,元秀打眼一看四周,卫王这会还在昏睡,自然是不能起来用饭了,除了韩王并魏王外,皇后王子节却也不见踪迹。
她便问道:“皇后殿下如何不来?”
“她这几日因着身子重的缘故,饮食很是变了许多,专是好辣,所以都是分着吃的,这会不来也罢。”丰淳淡淡的道,听起来对王子节似乎也不是很关心,元秀当初就疑惑过了他为何忽然对王子节亲热起来,如今却又骤然的冷淡了下去……但这会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便勉强笑道:“我听坊间有人说过,酸儿辣女,想来皇后这一胎是位公主倒也好,五哥如今膝下还没有女郎呢。”
这话若是丰淳此刻还没被尊为太上皇的时候说却是不妥的,那个时候丰淳正欣然于可能会得一嫡子,但如今,华妃与皇后腹中都是公主,反而更容易有条活路。这个道理丰淳也知道,他脸色黯了黯,却又掩了下去,只是道:“今日这土窟春,倒是我叫他们去紫宸宫的院子里面挖出来的。”
元秀点一点头,丰淳却已经挽起袖子来,亲手替她斟上了一盏,连着韩王与魏王,也略喝了一小盅,见他打定了一醉方休的主意,元秀心下暗叹一声,也跟着多饮了几杯。
土窟春原本后劲便不小,丰淳这几坛又是在地下埋了数年的,更是绵长凛冽,元秀有几分酒量,还只是微熏,韩王与魏王到底年幼,渐渐都靠着案旁睡了过去,旁边既伺候也监视的内侍过来扶起了两人,小声道:“还请太上皇莫要贪杯,老奴等且扶了韩王并魏王殿下下去休憩。”
丰淳不在意的道:“带他们与二郎睡在一处就是,去看一看二郎如今可还烧着?”
那两名内侍应了一声,抱着韩王并魏王下去了,过了片刻出来回禀道:“回太上皇的话,卫王殿下如今还在睡着,老奴斗胆,以手加殿下额上相试,殿下的烧似已退了许多,然身上却又出了一身的汗,连里衣都湿透了,老奴想着是不是给卫王殿下沐浴一番,免得身上不爽快?”
“病中沐浴恐怕容易邪风入体吧?”丰淳还没回答,元秀先皱起了眉,其中一名内侍想了一想道:“那么老奴着人去太医院问一问当值的太医?”
“如此甚好。”元秀点了点头。
韩王与魏王离开后,席上气氛更加的沉闷,兄妹又默不作声的喝了几盏,却见方才带元秀过来的纪公公并鱼烃双双走了进来,纪公公打眼一看,见席上菜肴杯盏也差不多了,和气的笑了一笑,拢着手道:“这会天快晚了,老奴来送阿家回珠镜殿。”
“五哥,我先走了。”元秀放下手中瓷盏,顿了片刻,才对丰淳说道,
丰淳掩袖尽樽,道:“你去罢。”
元秀起身时略有些踉跄,那纪公公忙陪笑道:“阿家可是醉了?老奴这便命人去准备仪车!”
“不必,本宫无妨,还是走回去,路上散一散酒意也好。”元秀扶着桌子闭了闭眼,却摆手回绝了。
纪公公陪着她出去,走到了快到蓬莱殿门前时,元秀忽然想起,问道:“皇后殿下的身孕,这几日可有太医来看?”
纪公公似乎并不意外她直接问这个问题,先是纠正了一声:“阿家问皇太后?”这才接着道,“皇太后的身子如今甚好,这几日来,耿太医已经过来替太后看了两回,都道母子均安!”
“母子均安?”元秀重复了一遍,纪公公忙道:“是老奴说话差了,耿太医原未说皇太后腹中子嗣是男是女,只说均安,只是咱们这么说惯了,一时却是改了口,耿太医说皇太后如今月份尚浅,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只是不拘是公主殿下还是皇子殿下,总是阿家的嫡亲侄儿是不是?”
元秀斜睨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这纪公公奉了邱逢祥的命来带她去蓬莱殿见丰淳,又停留了这许久,方才在蓬莱殿里看皇后王子节待他也是客气的,想来是邱逢祥身边的心腹要人,丰淳落到今日,虽然杜青棠一手促成,但若邱逢祥不背叛,单凭着杜青棠,却也无法奈何得了深居宫中的丰淳……这纪公公既然是邱逢祥身边的人,怎么这话里隐隐竟有劝说自己想开些的意思?
宫变之后,只要新君还是出自李家,对公主们的影响不能说没有,但比起诸王,却要小得多,便是杜清棠与邱逢祥都不容丰淳父子四人活命,就连王子节与韦华妃腹中子嗣,除非确定是女郎,否则能否活到了诞生之时、以及生下之后是否能够活下去也是个问题,不过梦唐一朝虽然出过女帝,还不是李家血脉,但也正因此,本朝对于女主临朝是极为反感的,到了现在,皇太女那是想也别想了,可以说,若是平常,金枝玉叶们倒也算是有些分量的,但这会,若非她们下降了重臣之家,宫变之中,却都是被忽视的。
这纪公公若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小内侍,倒还可以理解为他是一时恻隐,尽管元秀视这等恻隐为羞辱……但他既是邱逢祥心腹,如此安抚自己,却是有什么打算?
元秀抿了抿嘴,邱逢祥发动宫变,杜青棠也在其中插了一手,丰淳如今已经被称为了太上皇,看样子新君到底还是姓李的,只是究竟是宗室里面哪一个,却不是李家能够做主的,如今能做主的也就是邱逢祥并杜青棠,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会都已经四天的功夫过去了,新君的人选迟迟不见落下,恐怕这两人是在争执不下。
虽然被关在了珠镜殿里这三日来,邱逢祥对后宫管得极严,每日里菜蔬份例无缺,可连霍蔚这样的老人亲自出面打探消息,居然也是一无所获,在这种情况下,元秀也不知道为什么新君人选迟迟难决——不过,宗室里面,最有资格继位的,除了丰淳膝下的三子外,便是他的兄弟们,其中年纪最小的徐王李佑,已经被她托了长生子带走……此去魏州是生是死是祸是福,连元秀自己也不知道。
去掉了一个徐王,单从杜青棠这边来看,他最想扶持上位的,应该是琼王,琼王不但娶了杜家的外甥女,而且他本就对杜青棠极为推崇与景仰,曾经为此请求宪宗皇帝,让他向杜青棠请教学问——也正因为宪宗皇帝允了,而那个时候杜青棠的权势又是极盛,才有了后来宪宗皇帝有意改立储君的谣言。
除了琼王、徐王外,丰淳的另有两个兄长,代王与齐王,这两个年长的王都是才德平平之辈,其中代王虽然据说书读得比齐王要好,一来到底不是当做储君养大的,二来他是博陵崔的外孙,杜青棠自己就是世家子弟出身,因他的缘故,杜氏大兴,也因他的缘故,短短三年有余,杜家也流露出了衰败之意。
况且博陵崔氏的底蕴比杜家更为丰厚,虽然有崔南风这样的纨绔,也有崔南熏那等真才实学、胸有城府的子弟,代王若是承位,可不比丰淳如今没有外家支持,被邱逢祥说废就废——博陵崔虽然从本朝起一路衰微,又不比郭家武将辈出,好歹也是个助力,届时杜青棠就算有扶立之功,怕崔家也容不下他继续宪宗一朝的一人独大。
至于齐王,却是没有外家扶持,但他的王妃长孙明镜,可是文德皇后的后人,长孙家到如今纵然是衰败了,究竟也是本朝世家之一……当然,杜青棠与邱逢祥原本就是借口了换田之事发动宫变逼着一贯勤政的丰淳下了位,这两个支持新君,那是怎么都不愿意选一个明君的,即便是不喜丰淳的宗室,总是姓李的,一个臣子来挑挑选选的指一个人做新君,但凡有几分本事的君主,当时不发作,以后若是寻了机会,岂有不报复的道理?
这样想着,邱逢祥却是极有可能会中意丰淳膝下的三个幼子,毕竟这会年纪最大的韩王也才六岁,虽然已经记事,到底还是懵懂的,方才在蓬莱殿里,看那两个监视的内侍,照料三王也是很尽心……邱逢祥若是支持三王,而新君人选至今未定,那也就是说,杜青棠是另有中意的人选了?莫非当真是琼王吗?
琼王有肖宪宗之称,邱逢祥恐怕不会喜欢这个说法,虽然如今看来琼王也未必有宪宗皇帝那么英明……
邱逢祥兵权在握,但看起来这新君人选居然还是奈何不了杜青棠。
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命心腹向自己示好么?
元秀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斜前引路的纪公公,丰淳在位时,她是长安人尽皆知的圣人胞妹,极受宠爱,如今丰淳被废,她虽然依然是金枝玉叶,但在新君之选上,却哪里来的说话的余地?
如今虽然女郎们依旧有泼辣剽悍的,究竟不比开国时……纵然对朝局有所影响,多半也是因着驸马或外家的缘故……驸马……
元秀皱了下眉,当初贺夷简百金求一名的败家之举,长安上下皆知魏州贺六心仪了本朝的九公主,至于在宪宗时就秘定的与杜拂日的婚约……却不知道邱逢祥是否知情?
难道是因为这两人中的一个?
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元秀想得出了神,一直到手臂被托了一把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原来已经站在了珠镜殿前的殿阶上,采紫一脸担心的扶住了她,另一只手却拿帕子替她擦着额上沁出的一层薄汗,正好听到那纪公公轻声慢语的跟殿中迎出来的宫人解释:“太上皇今儿晌午因身子不甚爽快不欲用膳,倒是想起了紫宸殿上数年前埋下去的几坛土窟春,因此使人都挖了出来,晚膳时便与阿家一道对饮了几盏,连带韩王与魏王殿下都好奇喝了些,结果这会还在蓬莱殿里昏睡呢,方才老奴说要奉阿家仪车归来,只是阿家说了不必,道是走回来散一散酒意也好,却不想路上看着阿家步伐稳健,到了殿前却是有些醉怔了。”
纪公公说的也是有利,元秀这会是当真有些酒意上涌了,但还维持着几分警觉,听罢立刻接口道:“本宫瞧五哥身子却是极好的,方才酒菜都吃了许多,本宫不胜酒力,五哥却是酒量不小,况且鱼烃已经在旁劝说,想来是不会过饮的。”
——她这么说,显然是担心纪公公这边才说了丰淳身子不爽快,回头蓬莱殿里就名正言顺的暴病而死了一位太上皇。
这点儿心思,自然瞒不过被邱逢祥亲自打发了去盯着丰淳的纪公公,他微微笑了一笑,躬身道:“阿家说的也是,再者太上皇今日见了阿家,还一道用了晚膳,想来明儿总是心绪要畅快些的。”
他有意咬重了畅快二字,元秀目中浮起一丝怒气,把头一扬,径自就着采紫的手回殿去了。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 算与间(三)
更新时间:2012-7-11 7:58:40 本章字数:3737
元秀被采紫扶着进了珠镜殿,采橙亲手捧了一盏醒酒汤来,温言道:“奴想着阿家到了晚膳的时候还不曾回来,大约就是五郎那边留了饭,五郎惯常喜欢小酌几口,怕阿家喝得便是不多,晚上入睡不安稳,是以早早备了此汤。”
她这是把话说的委婉了,到了晚膳时见元秀还没回来,猜测她被蓬莱殿留饭是真的,至于丰淳有小酌的习惯,却是为了掩饰皇室如今景遇的借酒浇愁罢了。
元秀点了点头,接过喝了下去,采紫又赶紧端了一碟蜜饯上去,让元秀拣了两颗含着,慢慢化去醒酒汤的味道,待吃了几个蜜饯后,元秀好歹清醒了些,四下一看,便问道:“采绿去哪里了?”她近身的宫女,最常用最信任的采蓝,自在迷神阁外她迷迷糊糊的被杜拂日带走了,留了采蓝、薛氏并于文融到这会都不见踪影,那晚杜拂日在珠镜殿里等待,一路进宫来时嗅着往日里脂香花芬的大明宫中浓郁的血腥气息,又从车帘中偶尔窥到了些许宫道上未曾被洗净的血迹……元秀却是不敢问了,不问,心里究竟还有个指望。如今见又少了个采绿,不禁心中又是一冷。
采紫忙道:“阿家不要急,采绿就在后面,霜娘和雪娘那里,因霜娘发起烧来,雪娘究竟是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便求了橙娘去看看,只是橙娘掌着庖下也不能一直守着霜娘,今儿阿家去蓬莱殿没有带绿娘,绿娘就自告奋勇去看着点儿霜娘,却是咱们看到阿家回来一时忘记告诉她了。”
听见郭霜,元秀抿了抿嘴道:“既然这样也不必叫她过来了,端些点心来让本宫垫一些,本宫也去看一看霜娘。”
“庖下有刚刚做好的毕罗,阿家可要吗?”采橙在旁听到了便接口问。
元秀道:“不拘什么,随意上些便是。”
采橙听了这话便晓得她今儿与丰淳虽然一道用了晚膳,怕也是吃得不痛快,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今这局面,这一对兄妹若是还能够敞怀那也是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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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霜与郭雪这对姊妹因为入宫是事出有因,说起来若不是元秀隔了这些年忽然想去紫阁别院里避暑,她们也不至于招惹了博陵崔与卢、冯这些纨绔,为着自保的缘故,只得跟了元秀进宫做几年宫女,原本她们就是郭家家生子,郭家如今虽然已经族没了十几年,那位郭十五郎也不知道在何方,但紫阁别院是文华太后的陪嫁,这对姊妹自然也算是元秀的奴婢了,跟进宫来伺候,倒也算是抬举。
却不想这会一场宫变,连元秀自己的将来都不晓得往哪里走,她们自也不提以后了。
因是文华太后那边的人,再加上当初进宫时也不没打算待几年,所以安置的地方也与寻常宫女不同,郭霜是单独的一间厢房,在元秀这儿却是锦字辈的宫女才有的待遇,虽然是一人一间,但因地方狭窄,虽然是晚上了,踏进去究竟还闷热着。
厢房里最占地方的便是一张木榻,榻后一张素屏隔开了更衣之处,上面悬了烟罗帐,临窗的地方是一张小案,两个半旧的月牙凳并一个搁盆等器物的架子。
这会郭霜正躺在了榻上,帐子半垂不垂,采绿手里正端了什么与她低声说着话儿,郭雪便依在了榻沿上,三人听得门响,采绿与郭雪回过头来看,见元秀进来了,都吃了一惊,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行礼道:“阿家回来了?”
榻上面的郭霜听得元秀前来,也要起身,元秀已经轻斥道:“你伤还未好,听说又烧了起来,还动什么?”
郭雪年纪小,本就是**,在家里惯常被宠爱的,在别院里又因容貌性情深得采橙一干大宫女喜欢,就是元秀待她也总是分外看一眼的,如今听了这话眼泪便下来了,壮着胆子道:“阿家救一救阿姐罢,阿姐这会额头烧得紧,采绿姑姑拿冰替阿姐擦了两回身子还是退不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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