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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秀公主

_39 繁朵(当代)
由此可见元秀的眼光与心机绝不会太差,再看薛娘子,薛娘子的性格一言以蔽之,乃是刚烈有谋。
被这样两个女性长辈教导出来的元秀,对于已有妻室但风流不减的杜野绝对不会产生什么特别的好感,更不屑去作夺人丈夫之事,元秀不是昌阳、东平,她是宪宗与文华太后唯一的女儿,丰淳唯一的胞妹,她的身份注定了她骄行众人的资格,她不需要争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自有人将这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了她面前,任她挑选。
在这种情况下,再加上了昭贤教导的太原王家那让历代以来世家都争相求娶的教女家风,以及薛娘子从前红衣快靴、纵马长安犹如烈火卷过长街的高傲,虽然夺他人之夫对元秀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但她绝不屑为之。
而且在这之前,贺夷简追求元秀的事情,已经是满城风雨。
那处处留情的杜不留,固然叫满长安不知道多少女郎为他神魂颠倒,可是从公主的身份俯瞰下来,杜不留未免叫人觉得浅薄——何况他那天还特特带了一个江错娘!
难道玄鸿从那时候起,就打着要撮合她与杜拂日的主意?
但……玄鸿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对杜拂日心生好感?
杜拂日诚然是极吸引人的郎君,尤其是如元秀这样见惯了长安各家风采卓然又热情似火的少年郎的贵女,前者静时若处子、动时犹脱兔的风仪,以及豁达大气的胸怀,最容易引起元秀注意。
但也只是注意罢了。
元秀自认心志坚韧,贺夷简当初就是个例子。
她享受着胞兄为帝带给自己骄行众公主的好处,同样也想为丰淳尽一份心力,因此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自己的婚姻固然要考虑到自己的喜好,却也要考虑到所降之人能够给予丰淳襄助。
在当时的情况下,下降河北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此她任凭贺夷简如何表白心迹,甚至在离开长安前,特特攀爬了终南山数座高峰,只为为她摘来一枝六月里仍旧盛开的桃花,但她依旧将桃花丢进了竹楼下的水池……
玄鸿、哪怕再加上杜青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会选择杜拂日?
元秀默默思索着,浑然不觉燕九怀在旁说了什么,她心里有着微妙的冲动,像是抓到了事情的关键,可是一时间却又有点琢磨不透。
“假如我当初没有自请下降杜拂日,五哥是不是也不会这样急着对付杜青棠,以至于落到了如今的地步?虽然黄口决口引发的换田之事是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发生,但若不是被杜青棠与邱逢祥抢先利用揭发出来,只要是五哥自己揭发——最多牺牲一个韦造,只管说是宰相包庇那些权贵,蒙蔽圣听,韦造在前朝为太子师,如今为相,这个身份也足以交代了……”
她的指甲渐渐掐入了掌心……
正文 第三百三十四章 灵光(二)
更新时间:2012-7-5 7:58:58 本章字数:2911
晨曦温柔的照到太极殿上时,殿中群臣争议与彼此责问的喧嚷轰然如雷,但逼宫的始作俑者邱逢祥却不在殿上,他高冠博带,不去瞧颔下的白净以及若有若无的阴柔之气,俨然长安城中一个寻常士人。
他的目光,远眺到了乐游原的尽头。
重玄门上原本就甲士如林,如今更是站满了全身重甲的士卒,无声无息之间,一股铁与血的味道弥漫,在他们的身后,刚刚发生过彻夜战斗的大明宫中,一队队内侍谨慎而麻利的收拾着残局,从重玄门上反望回去,仿佛蝼蚁经行。
“我从进宫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良久,邱逢祥忽然喟然一叹,目光却仍旧没有离开乐游原的方向,“当我还没有进宫前,正鲜衣怒马驰骋朱雀长街之时,也曾邀朋呼友,往原上游,那时候从乐游原俯瞰长安,看到含元殿时,想到了父亲的责骂,并非没有盼望过有朝一日位列朝堂、为梦唐复现太宗皇帝时的荣耀而尽一份心力的。”
“但那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确实做到了从前所向往的,只是方式却远非我所能想象。”邱逢祥忽然转过了身,看向了身后正略带气喘、一步一步走上城门的人,“少年时候父亲着我跟着兄长们读书,我并不情愿,后来进了宫,起初为了站稳脚,后来地位稳固,闲暇时间却多了,反而自己想看书了,可惜眼睛却坏了,看起来总感到疲惫,便遣了宫中识字的小内侍拿了书卷念与我听,有一回,有个小内侍念到了那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时候我已进宫数年,闻言竟也未能按捺住,当着那小内侍的面,潸然而下!”
“唔,我记得,有一年,你忽然以将沸水翻在了你身上为借口,杖毙了一个小内侍,当时我与先帝都猜测那小内侍是不是知晓了你的什么秘密,还是被你差了做了什么需要灭口之事,以至于我们费了许多手脚,将那小内侍的底细查了个一清二楚,后来甚至还将他从被你叫去念书开始的行踪全部查了,那段时间与他接触的人也都问过,并且宫外他的亲眷还使了人跟踪了足足一年才放弃。”杜青棠鹤氅华袍,背负双手,漫不经心的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也不做得自然点,平白叫我与先帝费心!”
邱逢祥没理会他,淡淡的道:“虽然杀了那小内侍,但我从此倒是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没事的时候,就到重玄门上来,看一看乐游原,也算是聊以安慰。”
“乐游原又不是阉人便不能去。”杜青棠笑眯眯的道,“你何必如此?若不嫌弃,老夫倒也不介意此刻就陪你走一遭?”
“太极殿上的事情吵完了?”邱逢祥这回沉默了半晌,语气里的怅惘已经全然不见,冷静的问道。
杜卿棠眯着眼睛,摇头:“还早,他们刚吵到了丰淳小儿不顾社稷之举是否足以抵消从前的勤政、以及你这么做是否该上表弹劾……”
“哈!弹劾?”饶是邱逢祥此刻心绪复杂,也不禁笑了,“丰淳如今已是太上皇,玉玺都在我手中,他们打算将弹劾的奏章交给谁?何况如今太上皇都叫出来了,他们难道还妄想着凭借几个臣子,逼着我重新将人迎上太极殿去?”
“所以我出来了。”杜青棠一本正经道,“念在他们在丰淳小儿手下干了这几年,估计被带的也蠢了许多,何况这一回动手,确实有雷霆之势,满朝文武多的是还没反应过来的,本来嘛,我是打算在那里多等一等,给他们点恢复正常的时间的,但没想到,他们会蠢到这个地步——你还没开口,他们居然就当家作主起来了!”
他摇头叹息,“再待下去,已经不是耗费时辰的问题,是忍无可忍的问题!所以,我想来想去,反正已经进了宫,从大内到东内也不远,干脆过来看看你——没想到,我在太极殿被他们吵得头晕,你倒好,居然在这里看风景!毕竟是手握重兵之人,究竟不一样!不一样啊!你知道么?刚才登上城门的刹那,见你如此悠闲,我甚至有几分嫉妒!”
邱逢祥冷笑了一声:“我一介废人算什么?却不知道杜相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
“邱监,你又错了。”杜青棠慢条斯理道,“下面的问题不是问我,而是问你——太极殿上吵来吵去,我看也就这一句最有意义,那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丰淳帝已经被尊为太上皇,移居南内成了定局,这件事情是邱监所为,因此,新君的人选,总是要先问过了邱监的意思的。”
邱逢祥皱眉道:“还请杜相先说一说!”
“这和我没关系!”杜青棠非常爽快的道,“一来,我不是皇室中人,连宫里人都算不上,二来,如今的宗室里面的男子,看来看去,比丰淳也好不到哪里去,说起来,还不如几位公主有脑子!只可惜如今不是高宗皇帝时,想立女主,无异于自寻死路,现成送给诸镇不遵长安号令、甚至趁乱起兵的借口!虽然他们起兵,归根到底只需要一个借口,那就是长安衰落,不过好在诸镇也不是全然齐心,因此我等还能利用他们彼此忌惮,不使他们立刻动作!三来嘛,就算我有所偏向,新君到头来,还是要住进神策军拱卫的宫城之中,若无你的准许,虽然宗室男子不少,总是死皇帝,恐怕诸镇又要造谣,说李家气数已尽,于民心无益。”
“宗室里的男子看来看去比丰淳也好不到哪里去?”邱逢祥淡然一笑,“简直胡说八道!若是先帝当初废了丰淳改立琼王,如今你权势比之前朝也未必会差到哪里去吧?”
杜青棠笑眯眯的道:“若非如此,你以为先帝为什么不肯废弃丰淳小儿?你当先帝这等英主,会瞧不出丰淳小儿那自以为掩饰得极好、却哪里躲得过我等眼目的怨怼?先帝早就知道,他几时驾崩,我几时便要与丰淳小儿对上!若是换了琼王,嘿嘿,那可就未必了!”
邱逢祥目光一闪:“世人都说宪宗皇帝信你用你,丝毫不加怀疑,原来你们这对注定了青史留名的明君贤臣,也不过如此?”
“以德服人除了上古时候的尧、舜之君外,自从禹之子启建夏,历代君主有几个是真正的高洁之人?”杜青棠丝毫不为所动,慢条斯理的反问道,“所谓明君,当看他为天下做了什么,而不该追究其用了什么手段,否则远的不说,近者如本朝太宗皇帝,弑兄杀侄乃继位,更迫得高祖皇帝退为太上皇,难道是合人伦孝悌之道?然而贞观之治,至今仍有人歆慕万分,谁又能说太宗皇帝不是一代明君?”
“信用能臣,是明君的眼力与魄力,但事事依从臣子而不加以约束,那便成了昏君所为!”杜青棠悠然道,“本朝白乐天曾有诗云: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须知人心未足,便是再谦逊忠诚的臣子,一旦君上给予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为所欲为的机会,而不时刻加以劝戒与提醒,又有几人能够顶得住那种天下尽在掌中、翻云覆雨之畅快?倘若王莽当初逢着的是太宗皇帝那等君主,而非汉成帝之辈,邱监以为,此人能否在史上留下周公之名而非毁于后来的篡位之举?”
邱逢祥淡淡的道:“杜相辩才前朝已经朝野皆知,我岂敢继续讨教下去?”
“先帝未曾改立琼王,就是因为琼王对我太过崇敬。”杜青棠慢条斯理的道,“所以,从我的角度来说,当然也是他登基对我最为有利。只是这一点,朝中上下都能看出来,想必你是不会同意的。”
邱逢祥漠然道:“我当然不会同意,虽然我有把握,在宪宗皇帝和你联手欲夺走神策军时都将军权保了下来,琼王更不在话下,但这种给自己找麻烦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做?”
“这么说,你打算立谁?齐王、徐王?还是丰淳那几个幼子里的一个?”杜青棠眯起眼,两人终于说到了正题上面。
正文 第三百三十五章 灵光(三)
更新时间:2012-7-5 7:58:58 本章字数:2369
“陛下怎么样了?”杜拂日匆匆忙忙赶进含凉殿时,却见韦华妃衣裙整洁,虽然面上犹带病容,但神情不慌不忙,四周陈设也无太多毁坏之处,只在角落里少了几件瓷器之类的陈设,连带她身边伺候的几名宫女,都至少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
死缠烂打将杜拂日找来的韦维端见状,不由尴尬的解释道:“听宫中传言有人落了胎,我想端娘先前就病了一场,昨儿又那样的突然……”
他语气里有一丝隐约的埋怨,这也很正常,若不是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闹了这么一场,韦造为相,女儿是华妃,这会还有了身孕,韦维端自己,在长安也是颇负才名,就算不如王子瑕那么在丰淳面前得意,将来不论走科举,还是由韦造推荐给丰淳,前程自不必说。
不过韦维端的埋怨,也不仅仅是为了韦家的前程,更有为了妹妹韦华妃。
虽然逼宫之事杜青棠脱不了关系,但两家毕竟是姻亲——杜拂日的母亲,正是韦家兄妹的嫡亲姑母,所以如今杜青棠不在,韦维端又知道杜拂日的气量,在他面前,也没有太过掩饰自己的情绪。
果然杜拂日压根就没在意他的态度,也没有立刻回答韦华妃的话,而是先问:“可有太医过来看过?”
“我只是被吵了一夜,后来实在困,又见一队人进了含凉殿,碰到了些东西又出去了,便又睡着了。”韦华妃说的轻描淡写,但韦维端也不得不佩服自己妹妹的镇定——逼宫之事,非同小可,尤其华妃还怀着身孕——昨晚别说整个大明宫,喊杀声直入云宵,恐怕南内那边都听到了,北里距离大明宫与南内差不多,虽然有丝竹之声掩饰,但也恐怕不足,秋十六娘这才点上了迷神香,然而韦华妃身在宫中,居然还能睡得着。
听她这么说,那么想来身子是无碍的了,杜拂日也就放了心,杜氏五房因当初杜丹棘帮着宪宗皇帝一步步夺权,王太清的疯狂反扑中,包括杜丹棘在内,五房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但男嗣如今只剩了杜拂日一个,就是杜青棠的两个女儿,为了使她们不受牵累,非但一到了及笄之年就出了阁,而且还特特低嫁到了远方,从出阁便再没回长安过,而杜家家主杜黄衣,又与杜青棠似不太和睦,两房不过是场面上的功夫,因此杜拂日自小最亲近的血亲,却还是要数母亲韦氏的这对侄子侄女,对韦华妃这个表姐,他也是很关心的,否则也不至于听到她出事的消息,才与元秀说了个开头,就匆匆赶到了这里来探望。
“太上皇如今正在蓬莱殿里与皇太后一道休憩,待片刻后,想来朝议那边出了结果,便会请太上皇并皇太后,及各位太妃去往南内颐养。”杜拂日道,这个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若不是大明宫此刻还有许多尸首没有收拾完,因此禁军依旧戒备着不许宫人随意走动,恐怕早就传到了含凉殿了。
韦华妃先对他的称呼皱了皱眉,随即问道:“大哥你说宫中传出有人落了胎,那是怎么回事?”
“昨晚大明宫玄武殿被禁军纵火焚毁,火光直入云霄,因此晚间父亲就心急如焚,穿了官袍至丹凤门外求见圣人,只是被禁军所阻,当时是我陪着父亲出门,在宫门前等待的,其他朝臣也有许多人赶到,只奈何宫门不开,城门也是紧闭,便是想绕到重玄门那边向北衙为个究竟也难。”韦维端原本一路上记挂着妹妹,如今见她无事,顿时又为此刻还在太极殿上的韦造担心起来——便心不在焉的说道,“后来天亮之后没多久,宫门可算是开了,到了这个时候才晓得原来竟是邱逢祥……”说到这里,他到底顿了一顿,一带而过,毕竟邱逢祥可不是杜青棠叔侄,与韦家好歹还有一层姻亲关系,即使他们这会抱怨几句,杜拂日也权当没有听见,自古以来宦官因着身体上面的残缺,总比常人要低一等,所以每多心思古怪者,邱逢祥有才干又握重兵,还生得仪表堂堂,这样一个人,倘若不是去了势,那正合了踌躇志满四个字,当真是年轻有为了。
也因此,虽然邱逢祥素来被称为知进退,但那也是在宪宗皇帝、最少也是杜青棠这样的人面前,而韦维端一介士子——就是韦造,对这位邱监也是颇为忌惮的。
韦维端含糊着继续道,“邱逢祥让人传了话,召众臣去太极殿议事,父亲便打发我回家报信,哪知我回到家中没过多久,忽然有人到门前禀告,说是宫里有位妃嫔落了胎,正出血不止,因着禁军如今还把守着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与走动的缘故,虽然消息传出了宫,却也带不进太医去,要我速速想法子,我反复盘问了三次,那内侍都信誓旦旦是妃嫔而非皇后,我想着如今宫里有孕的妃子可就你一个人,急切之下我原本是打算带着家中众仆强行闯宫去的,毕竟这会宫里……但拂日恰好赶到……”
他说到这里韦华妃正要开口问皇后的情况,一旁杜拂日忽然皱起眉,打断了他问:“你说什么?我恰好赶到?难道不是你写了信说表姐性命垂危,而你进不去宫中,所以才要我与你一同入宫?”
如今大明宫皆在邱逢祥掌中,他这回夺宫是与杜青棠联了手,自然不会限制杜拂日探望自己的表姐,杜拂日也正是靠在宫门前亮明了身份,才得以带着韦维端一起进宫的。
他这么一问,韦维端立刻吃惊道:“信?什么信?那会我急的都恨不得直接拔了剑杀进宫里来了,哪里还有心思静下来写信?”
杜拂日脸色顿时变了!
韦华妃与韦维端都非迟钝之人,见他色变,立刻知晓情况不对,韦华妃素来冷静,昨晚宫变都能入眠,此刻立刻问道:“你原本在什么地方?这定然是有人想使调虎离山之计!”
“听说玢国公清晨时也到了太极殿议事,再者国公身边有杜管家跟着,拂日你……”韦维端话才说到了一半,却见杜拂日刷的站起了身,神色匆匆的对韦华妃点了下头:“如今大明宫有邱逢祥在,此人原本便是内侍省监,又有禁军襄助,必然不会让禁军混乱打扰表姐,此外念在叔父的份上,想必他也不会为难表姐,还请表姐且放宽了心……我有些事必须立刻就走,若是表姐这边另有差遣,且再去靖安坊告知!”
说着,足下生风,虽然仪态不乱,却是疾风般卷出门去!
看着他的背影,韦家兄妹对望了一眼,目中都有惊讶之色。
“他原本究竟在什么地方?”韦华妃喃喃道,“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灵光(四)
更新时间:2012-7-6 7:58:53 本章字数:5377
长生子从帐后转出时,元秀并不意外,只是指了指面前的燕九怀:“探丸郎本以刺杀官吏为营,这位燕小郎君,更是其中翘楚,却不知道道长是如何将他这般不知不觉放倒的?”
“这位小郎君原本就居心不良,贫道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长生子也不隐瞒,轻描淡写的道,“昨晚他向阁中要了可以使人情.迷.意.乱的助情香,贫道当时恰好在附近,因此抢在他之前,将助情香换作了迷魂香,其实原本这位小郎君倒也不至于如此简单的被放倒,只不过他如今身上尚且有伤,自然虚弱得多。”
元秀淡然道:“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道长的道号,却是起差了。”
“贵主请佩好身上的香囊,那里面装了迷魂香的解药,若不然,贵主如今也不能跟着贫道离开了。”长生子对她的讥诮浑不在意,只是一甩拂尘,道。
“道长倒是好生有把握,本宫听道长这么一说便跟着道长走?”元秀打量着他,淡淡的道,“昨晚宫中之变,想必道长也该知道了,只是即使改天换日,本宫以为,邱逢祥与杜家还没那个胆子,直接篡了李室,本宫始终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留在此地,对本宫来说并无危险,跟着道长却不知道会去什么地方,又会有什么下场?”
长生子点了点头:“贫道原本大可以用迷魂香一道迷晕了贵主,如同上回在翠华山上一般,带着贵主一走了之,如此贵主就是不想走,也必须走,此刻却费了一翻手脚,提前将解药混在了迷神阁为贵主准备的衣裙里送进来,自然是有把握说服贵主的。”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物,却是一根明黄色的腰带,上绣双龙抢珠,正中的明珠犹如婴孩拳头大小,即使白昼,依旧灼灼发亮!双龙都以金丝勾勒而出,光华闪烁,栩栩如生,腰带并非崭新,但也有七八成新的样子,显然是穿过不止一两次的。元秀见之顿时色变!
这是丰淳的衣带!
本朝尚黄,明黄色惟独皇室可用,而此带上又是双龙,又是龙珠,如今也只有丰淳可用。并且这一条,还是丰淳一件常服所佩,元秀平时虽然未曾怎么注意过丰淳的衣着,但看得多了,总也记得些。
“你居然潜入了宫中?昨晚?”元秀用力捏了捏拳,她出身尊贵,对于传奇中那些高来高去的侠士,虽然佩服,但还远远不到向往的地步,毕竟身为公主,身边大可以招揽那些勤奋苦练多年的高手为之驱策,可如今她却是说不出懊恼与沮丧。
假如她有燕九怀、长生子这样的实力,昨晚宫变,就算她事先被杜拂日以**算计了,可此刻是不是还有补救的机会?
长生子淡淡一笑:“东西贵主已经看到了,相信此物不必贫道说明,贵主也该知道是谁的,如今贵主是不是可以跟贫道走了?”
元秀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激动与惶恐按捺住,摇头:“本宫的兄长贵为至尊,这种差不多的腰带,有的是,何况本宫也不能肯定,昨晚宫变时,他身上穿的正是这一条,倘若你是趁乱混入宫中,从五哥放置衣袍的地方找出来的,却不知道本宫会被你诓到什么地方去?”
长生子听了也不惊讶,只是将腰带递到她手里,慢条斯理道:“丰淳帝的亲笔,想来贵主是能够辨认的?”
元秀一惊,却发现手中这跟腰带下沿仿佛有些勾丝,她伸手一拨,原来却是从侧面被拆开了。
翻出腰带内层,但见其上血迹斑斑,赫然是一封血诏!
看罢,元秀胸口急剧的起伏数次,死死攥住了腰带,片刻后,她方冷静下来,下意识的想要将诏书藏起,看了看四周,最终还是揉成一团,塞进了怀里,对长生子道:“往哪走?”
长生子指了指帐后,含笑道:“这迷神阁的密道,却也不是只有他们自己才会用。”
两人消失在屋中约一盏茶后,杜拂日急风般卷入!
却见帐幔低垂,影影幢幢中,似有一人侧卧于榻上,而燕九怀却伏在帐外的桌边昏昏而睡,他正要松了口气,却察觉到帐中并无呼吸之声!
杜拂日目光陡然凌厉如刀!他一个箭步抢到帐前,刷的一把掀起帐子,但见其中果然只有一床团成人影侧卧的被子……
燕九怀被凉茶泼醒后,先下意识的抹了把脸,还没睁开眼睛,已经听见杜拂日的问话:“这个香炉是谁拿进来的?”
“香炉?”燕九怀打个激灵,顿时完全清醒了,他忙张开眼睛,却见杜拂日站在不远处,指着旁边一只楼阁登鹤鎏金炉沉声问道,虽然神态如常,但语气之中却有一丝不难察觉的怒气,燕九怀下意识的看了下四周:“咦,公主殿下呢?”
“香炉哪来的?”杜拂日反问,“我几次与元秀公主相见,她身上佩带的都是宫中方有的瑞麟香,昨日在雅座里,刚刚进去,她就让随行的贴身宫女将雅座里照常焚的沉水香浇灭,显然是不喜浓郁旖旎之香,你昨晚在帐中悬挂桂香且不去说,今日为何还要在这里添一个香炉?炉中未烧尽的,有沉水香气息……”
燕九怀皱眉道:“师兄,我可不是你,你喜欢这位美貌的公主,我可不喜欢她,你也知道,我从前就捉弄过她几次的,她不喜欢沉水香,我偏要拿来放在这里,这是我住的地方,当然应该我说了算!一个香炉而已,莫非你就要为了这个拿我怎么样不成?”说着他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再说那位公主殿下虽然是娇生惯养,却也不是什么软骨头,不喜欢这香,如今也已经灭了,难道连屋子都要换一个?不过这也没什么,我让她住了一晚,连好处也没要,已经是看着你的面子上了,既然她受不住,你接她回玢国公府也好,送她回大明宫也好,也不干我事。”
杜拂日看着他,半晌才道:“虽然香炉已经灭了些时候,但你难道一点都嗅不出来沉水香掩盖下的另一种香?”
燕九怀这才愣住,他赶紧仔细辨认了一下,顿时色变:“怎么可能!”
“我原以为你虽然受了伤,但究竟久为探丸之事,总比旁人可靠,却不想你到底年少。”杜拂日并没有明着责怪他,而是淡淡的道,“你身子还没全好,就继续养着吧,这件事情我自己来查。”
“你是说有人在这香中做了手脚,那位公主殿下……”燕九怀说着,忽然用力一掀面前之桌,顿时桌上瓷具跌了个粉碎!门外立刻传来人询问之声,杜拂日与燕九怀同时命人不许入内,后者冷着一张脸,对杜拂日道:“你先等一等!”
说着,扬声对外道:“把小云儿给我叫过来!”
小云儿来的很快,她原本就是住在了隔壁,何况昨晚大明宫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再联系着昨晚迷神阁想方设法的留客,是人都能够猜测到一点,今日一早得到消息后,竟是无一人留下,秋十六娘和云娘子她们自然是忙着补眠,小云儿昨晚早早睡下,这会便在孟破野身边伺候着,燕九怀这边院子里的人只是走了几步路,便把她叫了过来。
进门后小云儿先给两人行了礼,还没起身,燕九怀已经叫道:“你昨晚给我的香究竟是什么香?”
小云儿茫然的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杜拂日,杜拂日立刻皱眉:“你向小云儿要的是什么?”
“我要了助情香。”燕九怀一脸的恼怒,见杜拂日眸色一沉,立刻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不过是见你这般喜欢那位美貌公主,想寻个机会帮你一把而已!”说着又对小云儿张牙舞爪的恐吓道,“听说你从前就很仰慕那位公主殿下,还缠着孟小斧将她指与你看——昨天十二郎中了曲名,也是你进了他们雅座传话的罢?是不是你被她说动,故意将香料换了,好助她逃走?”
小云儿虽然只是云娘子的养女,然自幼跟着云娘子在迷神阁里迎来送往,胆气却不逊色,闻言立刻哼了一声,道:“燕小郎君,昨日我本已入睡,你来拍醒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杜十二郎对那位公主想入非非,难以自抑……”说到这儿,燕九怀凶狠的神色顿时微微一动,眼角下意识的瞥了眼杜拂日,然而杜拂日却若无其事的听着,只是察觉到燕九怀似有阻止小云儿之意,才冷冷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燕九怀立刻噤了声,但听小云儿带着恼意继续道,“因此才托了你出来寻我阿娘要些助情香,且还说阿娘已经同意了,我这才给了你一小块,在那之前,我虽然奉命进雅座里去请了杜家郎君去往王家的雅座里面,可几时与公主单独说过话了?就是公主要离开的时候在回廊上面,也还有李家郎君在旁呢!燕小郎君昨儿过来寻我要香料时是怎么说的?如今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好端端的就问起了我的不是来了!你虽然是秋十六娘的养子,我可没有卖身给迷神阁,是正经的庶民!你若是瞧着我不顺眼便直说,我这便去告诉了阿娘,咱们提早走了不惹你眼就是!”
小云儿口齿伶俐,这番又似诉冤又似气愤的话语说得犹如一把珍珠撒落银盆,又脆又快,燕九怀几次想壮着胆子打断都没寻到了机会,只得干脆眼一闭,垂头丧气的等着杜拂日翻脸。
然而杜拂日默默听完小云儿的话,却平静的问道:“小云儿,照你这么说,你当时给他的是助情香?”
因方才出言质问的是燕九怀,小云儿对杜拂日倒是要客气一些,认真道:“杜家郎君说的是,我也说一句实话,那位公主殿下貌美如花,就是北里那些特特挑出来的女郎都是比不上的,郎君也不是常来,想着燕小郎君与郎君乃是同门的师兄弟,我这才信了他,却不想给郎君惹了麻烦。”这小云儿很是机灵,虽然进得门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元秀不在,燕九怀又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显然这中间出了差错,香是她亲手交给燕九怀的,这个责任自然是脱不了,索性如实说出来。
杜拂日看向了燕九怀,燕九怀差点没跳了起来:“我是受了伤,又不是死了!再说这天下,除了师父,还有谁能够靠近我,换走我藏在袖子里的香料而不被察觉?你真当我死了?!”
“小云儿。”杜拂日没理会他的叫嚣,而是招手叫过了小云儿,和颜悦色道,“云娘子既然让你保管阁子里面用的香,想来你对香料也是有些知道的,却不知道这会你可还能分出燕郎袖子上面沾染的香气是什么香?”
小云儿自信道:“杜家郎君说的一点也没有错,阿娘当初将这个差使交给了我,便是看中了我的记性好,助情香的香气虽然不浓烈,却胜在了悠长上面,我站在这儿是闻不到,若是近些而燕小郎君又没换衣物,那定然是能够闻到的。”
杜拂日点了点头,看了看燕九怀,燕九怀脸色阴沉,哼了一声,才带着悻悻之色脱了外袍,交给了小云儿。
小云儿寻到了袖子的位置,闭上眼,凑近鼻端嗅了嗅,睁眼惊讶道:“这不是助情香!”
“师兄!”燕九怀大大松了口气,他顾不得与小云儿计较,忙不迭的看向了杜拂日。
杜拂日淡然道:“看来,是有人昨晚趁着你还没找到小云儿时,就已经将香料更换,我想,因小云儿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你为了不让我察觉,想必一直谨慎万分,而小云儿说,她当时已经睡着,想来你是连灯火都没敢点,在这种情况下,小云儿自然只能借着廊上的风灯的隐约光亮,凭着记忆取香,这样便出了差错,她也没有发现,而你,对香料之物一无所知,便是这么上了当,你以为你是在捉弄元秀公主,却不知道反而自己着了道!”
燕九怀面色羞惭不已,但他在杜拂日面前一贯不甚服气,便一挺胸道:“这也没有什么!师父早就说过,谁没有翻船的时候?下一回我便知道注意了,说起来这也是小云儿蠢,连云娘子叫她保管几种香料被人换了都不知道!”
小云儿怒视着他,嗔目喝道:“若不是燕小郎君你故意意图不轨,故意要瞒着杜家郎君,所以未点灯火,火光明亮处,我岂能连助情香与其他香都分辨不出来?!再者,方才丽娘那边还使了人来要了一份洗尘香,我开匣子时都不曾发现,足见那动手脚之人手段利落,也不晓得是你在什么地方惹下了高人,如何也要怪到了我头上?莫非你在长安坊间的名头俱是欺负女郎得来的吗?”
燕九怀还没来得及回话,杜拂日已经站起了身,森然问道:“洗尘香?那丽娘的院子在什么地方?速速带我前去!”
洗尘香虽然有一个香字,确实却毫无香味,这是因为梦唐风气虽然开放,但悍妇却也不少,梦唐的女郎们没出阁的时候,就不乏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之辈,等到嫁了人后,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贤良淑德起来,郎君们想照着成婚之前那样夜夜笙歌、流连北里,许多人家的主母那是决计不肯同意的。
而梦唐惯用香料熏染,尤其北里这些地方,许多名妓为了与众不同,往往不惜重金购入商贾从遥远异域带来的异香,或者是更改古方,务必要与众不同,在这种情况下,到北里一夕欢乐,难免沾染上阁中的香气,即使更换衣物,也容易为人察觉,若是家有悍妻,少不得一场后院风波,因此北里的楼阁里许多都准备了这洗尘香,此香燃后无味,却能够中和掉附近之人身上的香气,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不愿或者不敢被家中人知晓去处者,便会在离开前要一支洗尘香,将满身脂粉与异香都中和掉,便可理直气壮的出门。
问题是——因着昨晚大明宫变,今日坊门才开,各家的下人与心腹便一起拥到了迷神阁来,知晓消息后,谁还能够在这里坐得住?更别说昨儿歇在迷神阁,许多人本就觉得自己睡得格外的沉,这会听了宫变的消息,哪里还猜不到缘故!
就是不为了别的,为了史家那一支笔——迷神阁虽然因任秋案关了一段时间,但择日开张哪日都不选,偏偏是昨日,而偏偏昨晚宫变,更偏偏的是,昨晚宿在迷神阁的,着实有几个颇负名望的臣子……将来太史记录这次宫变,焉会注意不到此事?到那时候只需要在史册上面轻描淡写的记上一笔,说这几人联袂在迷神阁中过夜,才导致宫变发生后虽然大明宫中彻夜喊杀无断,却只有寥寥数臣到场却被宫门所阻——若他们都参与了这回宫变倒也罢了,过后总是能够得到好处的,这会没有参与却也有可能青史留下污名,如何受得住?自然强自按捺了对迷神阁的怨恨,却一个个走得飞快了!
也就是说,早在宫变消息传到迷神阁时,昨日开张所请之人,除了杜拂日外,便全部走光,何况如丽娘等人,昨晚左右应酬,这会应该早就睡了,丽娘是阁里的女郎,她好端端的要什么洗尘香?
杜拂日神色依旧波澜不惊,然而目中寒意深重!
正文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家国(一)
更新时间:2012-7-6 7:58:53 本章字数:5247
一夜之间多出不少禁军戒备的长安城仿佛也萧索了不少,元秀面带帷帽,从马车行驶时偶然露出的一丝缝隙中看出去,禁军手中的刀枪锋利的刃光仿佛刺痛了她的眼睛,神策军建于安史之乱时,它的建立原本是为了抗击叛军,后来则因护送肃宗皇帝归还长安,变成了直属帝都的禁军,目的也变成了拱卫皇室。
然而从德宗皇帝将军权交给了贴身宦官起,这支军队逐渐变成了宦官专权的工具,本朝的高祖、太宗皇帝时候,大约是怎么也想不到,流淌着他们的血脉,也不仅仅是他们,还有那位从古至今、唯一一位以女子之身登基称帝、在位之时固然因宠爱男宠为人所诟病,但却不乏开疆拓土之举的武周皇帝的血脉……这些赫赫先辈的血脉,是什么时候沦落到了需要在那些原本卑微低下的宦官手下苟延残喘?
如今再看到神策军的士卒刀枪如林甲胄如墙,元秀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她正在出神时,路旁的士卒却少了起来,马车最终停到了一扇侧门外,赶车的车夫去敲了门,过了片刻,门开了,马车驶入其中,门复关上,沿着两边高高的夹墙过了两道门,却到了一座花园里,只是四周格外的安静,仿佛别无人迹。
但车夫请元秀下了马车后,长生子却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了,七月虽然比之六月,夜间已经有了些许凉意,但白昼的时候依旧骄阳烈烈,然而一园草木葳蕤间,长生子莲冠羽袍,但见面色似玉、鹤发如雪,却不见他额上有半丝汗意,越发显得仙风道骨。
“贵主请来。”他见元秀下了车,微微颔首,转身时拂尘翩然。
元秀默默的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五哥在这里?这里似乎是城南吧?”
“这里是修政坊。”长生子边走边道,“或许贵主应该有印象,当初,对贵主一见钟情的贺家六郎,这里就是他到长安时的住处,贫道曾为魏博节帅幕僚过一段时间,如今虽然已经辞了幕僚之职,但他依旧许贫道可以用这处宅院。”
元秀面色一变:“这么说,你在骗我?”
“并不算骗你。”长生子见她站住了脚步,只得也随之停下,平静的道,“贫道只是带了那封血诏给贵主过目,以证明贫道确实受了丰淳帝之托,但却从未说过丰淳帝在此处。”他以拂尘指了一指北面大明宫的位置,淡淡的道,“贫道虽然是修道中人,为云游四海便利故,略懂一些武艺,可大明宫是什么地方?邱逢祥与杜青棠俱非寻常之人,这次逼宫更是两人联手,贫道潜入进去,为丰淳帝带出了这封血诏,已经是冒了大险!带出丰淳帝,恐怕如今只有陆地神仙能做到吧?”
元秀听了,却没有立刻与他翻脸,而是问道:“那你要本宫到这里来做什么?”
“杜拂日是贫道支走的。”长生子忽然道,
“这个本宫知道,燕小郎君身上有伤,而且他素来藐视本宫,比之杜家十二郎的心思缜密、善于伪装来,他实在好对付多了,若是杜十二在那里,哪里会察觉不到香炉之事?”元秀淡然道。
长生子点了点头:“即使如此,但也只能让他进宫去一段时间,以他的心思,迟早会察觉到不对,自然会追回阁中,而贫道需要等到燕小郎君倒下后方能现身,以免惊动屋外的守卫,又要说服贵主,接着,再带贵主从密道离开,到丽娘的院子,以洗尘香洗去我等身上沾染的香气,免得杜拂日用猎犬追上——所以如此一算,就算杜拂日是进宫之后才察觉到了贫道的调虎离山之计,但贫道所有的时间,也不算太多。”
“何况,丰淳帝除了血诏之外,所托极大,贫道以为,留在迷神阁继续与贵主交谈,并不什么明智之选,况且贵主听了丰淳帝的托付后,也未必能够立刻做出决定!”
元秀盯着他,许久,慢慢问:“五哥托付了你什么?”
“血诏贵主已经看到了。”长生子也缓缓道,“丰淳帝如今的景遇,贵主怕是所知不详,贫道昨晚趁乱入宫,倒是知道的多一点,贵主不如与贫道去前面的轩中一坐,待贫道仔细交代清楚,再告诉贵主丰淳帝之托付,如此,贵主也好告诉贫道,贵主的选择!”
元秀这回没有犹豫,立刻点了点头。
小轩三面透风,外面植了一大片紫竹,遮蔽了烈日,只放了两个冰盆便已十分清凉,一个老仆默默呈上了茶水,便悄无声息的退出门外。
“昨夜丰淳帝宿在了紫兰殿卢芳仪处,夜半时,禁军哗变,从玄武门杀入宫中,因宫中以及禁军中也不乏忠君之士,更有袁别鹤等人竭力护驾,所以混乱里,袁别鹤命人点燃了玄武殿,以期示警,也是向城外禁军求助。因此守夜之人发现玄武殿被焚,并隔着数道宫墙听见隐约喊杀声后,便去告诉了鱼烃,鱼烃亲自登上紫兰殿的阁子一望,知道不妙,这才冲进了寝殿,为丰淳帝更换内侍之服,向前朝紫宸殿逃去,意图从丹凤门出宫,向群臣求助。”长生子说到此处,淡然一笑,“当然,他们不可能成功!神策军虽然有部分忠君,但邱逢祥掌握此军多年,哪些人忠于他,哪些人忠于皇室,他焉能不知?在这种情况下,喊杀声从玄武门传来,前朝却安安静静,自是因为邱逢祥早有准备!”
元秀咬了咬唇。
只听长生子继续说了下去:“所以鱼烃虽然忠心耿耿,在当时还想到了为丰淳帝准备内侍服来遮掩,又劝说丰淳帝撇下了卢芳仪以免暴露行迹,可跑到蓬莱殿附近,还是被等在那附近的高手抓了个正着,不过他倒也没吃什么苦头,直接被换上了帝皇袍服送进蓬莱殿,与皇后一起先待着,听太极殿那边的议论,只是想废了他,让他做个太上皇,并没有让他暴毙的意思,当然,只是暂时这样,若是明日群臣议着议着觉得有个太上皇不好,贫道却也不敢保证,丰淳帝便一直会在兴庆宫里颐养到驾崩!”
“够了!”元秀冷冷道,“昨夜之事,你看得这般清楚,在鱼烃拉着五哥往前朝去时,想必你早已猜到了途中之事,却不但未曾援手,甚至连提醒都不曾,想来自是猜到了杜青棠与邱逢祥虽然敢联手逼宫,废弃五哥,但为了天下悠悠之口,也不敢立刻杀了他,总也要等到日后……这样借着杜、邱两人之手,将五哥逼入绝境,方能得到这封血诏……”她咬了咬牙,冷笑着道,“五哥答应了你什么呢?让本宫来猜一猜——是推.背.图?对不对?”
长生子并无否认之意,淡然道:“贫道志不在红尘,因此红尘之事,多年前就不管不顾了,若要贫道出手,总也要付出些代价。”
“道长倒是变得极快——”元秀冷笑,“当初贺家六郎与本宫同游原上的时候,可是不止一次说过道长,在他刚出生时,因着高夫人与贺之方的年纪都已长,气血不足,他诞下时极为虚弱,当时道长可是星夜奔去魏州救下了他的,后来更是精心为他调养身体,使其逐渐强壮,方有后来习武之资——另外,听说今年年初的时候,北方包括关中都遭逢春旱,惟独河北三镇,因着道长你提前指点,故而早有准备,挖掘了许多沟渠,才免于此难!却不知道贺家又给了道长多么大的好处?!”
长生子神色不动,淡淡道:“贺家之事,是贫道故意为之,至于好处,贫道自然得了,只是贵主终究不是修道之人,便是告诉了贵主,恐怕贵主也是不明白的。”
元秀闭了闭眼:“那么你可以告诉本宫,五哥除了这封血诏外,究竟托付你什么了!”
“正如贫道方才所言,丰淳帝如今暂且安全,但也不是很安全,今日群臣被杜青棠召至太极殿议事,中间最重要的,就是新帝人选!”长生子郑重道,“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新君得立,那么太上皇可有可无……丰淳帝正当壮年,虽然此次之事处置失当,但自登基以来,颇有勤政之民,而如今宗室中,也没有能够让丰淳帝黯然失色之人!因此这个太上皇,恐怕不能活太久!这一点,是丰淳帝亲口所言!”
“所以呢?”元秀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在一点点下沉……
“如今丰淳帝最信任的人,自然只有贵主。”长生子淡然说道,“因此他才以推.背.图为酬谢,让贫道将这封血诏带给贵主,血诏之中,明叱杜青棠与邱逢祥联手蒙蔽圣听,前者又以姻亲关系,逼迫韦造将换田一事压下,待民变后,复以今上无德为借口废帝,实则大逆不道、故意歪曲、意在谋反!”
——丰淳帝毕竟是宪宗皇帝一手教导出来的,他也许不及宪宗皇帝精明,所以才一时糊涂,被杜青棠抓住了这个空子,落到了今日的地步,但他绝对不蠢,放在了盛世,做个守成之君,那是绝对够格!因此他被软禁在蓬莱殿上后,没过多久就想明白了逼宫的缘故,也想到了对策——相对于老谋深算的杜青棠与兵权在握的邱逢祥,他最大的优势,就是正统!
李唐皇室的血脉、宪宗皇帝唯一的嫡子、前朝储君——这也是杜、邱两人成功夺宫,但却暂时没有杀他的缘故!
所以当长生子乍然出现后,别说对方索取的推.背.图对于并不信奉道家的丰淳来说意义不大,就算他当时索取数州之地,丰淳也会先答应了再说!年轻的帝王登基不过三年有余,从少年时候就被灌输他将是这个帝国的主人,又怎么甘心如此被人夺去一切?
更何况,还是输给了他最最痛恨的杜青棠!
痛定思痛之后,丰淳在血诏里,最大程度的利用了自己正统的优势——他将一切责任反过来推给了杜青棠,代价是承担了自己是个不那么圣明的君主的名声,但这些都不要紧——因为皇室没有直接的兵权,关中四十万神策军,是诸镇不敢进逼的资本。
可这资本不在他手中!
因此,就让事情公布天下吧,想开了之后,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初德宗皇帝何尝不是被河北联合了淄青起兵,堂堂君主下了罪己诏,对河北一让再让,开了河北三镇跋扈专横、骄行诸镇之下的先河?但即使如此,他的谥号还是美谥的德,即使如此,他还是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子孙。
昔日有勾践卧薪尝胆的灭吴,汉高祖又何尝不曾亲身伺候过西楚霸王?只要重新坐回了含元殿上的金椅,那么过往的一切也不过是烟云而已,或者也还会转变为辉煌的点缀。
长安宫变,诸镇不可能不知道,恐怕如今信鸽已经在飞往四面八方的途中,可四十万神策军也许吓不倒那些早已蠢蠢欲动的藩军,但杜青棠活着一日,却是众多节度使心底的阴影,再加上这回宫变太过突然,当大军劳师远征到了长安左近,杜青棠是不是已经扶立了新帝,含笑欢迎他们同入含元殿上叩见新君?
所以必须加上一把火,给予他们名正言顺出兵的理由。
还有什么理由,比匡扶正统、清君侧更为名正言顺?
宪宗皇帝元后文华太后的长子、宪宗皇帝亲自册立与教导的新君,先帝临终前殷殷命众臣好生辅佐的丰淳——这是他翻身最大的指望,如今这一封血诏,经由长生子之手,交给了元秀——从文华太后甍后,丰淳最最信任的人!
元秀感到怀中隐隐传来了烫意,她的心也犹如滚油烧开般,发自灵魂深处的疼痛。
“这封诏书在本宫这里无用,五哥他究竟要交给谁?”元秀一字字的问道。
长生子看着她,目光深沉:“贵主说的不错,血诏,当然是要公布天下!”
“年初的时候,魏博贺家的六郎到长安来,对贵主一见钟情,魏博是河北三镇之一,河北兵马,素为天下剽悍之重!而且河北素与淄青和睦,若魏博得此诏书,必定四镇同出!到那时候,天下其余诸镇,也绝不甘心袖手旁观!”长生子悠然说道,“贺家六郎爱慕贵主之心,长安人尽皆知,贵主如今带着这封血诏前去投奔他,想必他是绝对不会坐视的!”
“诸镇中的任何一个,得了这封诏书,也都不会坐视。”元秀微微颤抖起来,她惨笑的看着长生子,“但诸镇奉诏讨逆之后呢?我皇室尊严又能存几何?昔年安史之乱,肃宗皇帝因信用李辅国,后虽还都长安,却受制于李辅国一介宦官之手,此后诸位先祖,莫不受到宦官牵制,方有昨晚五哥之辱!宦官虽然骄横无道,但因去势的缘故,总还不能篡位,若是贺家有了复位之功,却不知道五哥又会有什么下场?”
长生子笑了一笑:“贵主说的是,只是此刻太极殿上已是群臣议立新帝,如今的太上皇随时可以暴毙,或者兴庆宫里去年年末的时候才失足溺毙了一位太后,想来这会也不会在乎多一位太上皇,而贵主说的,却是贵主能够平安逃出长安——如今长安四门紧闭,老实说,贫道带贵主离开的把握实在不大,况且还要一路顺利的躲过长安的追击,赶到魏州,并且说动贺之方——单凭魏州一镇之力,想要劳师远征抗衡关中四十万禁军,那是不可能的事!贺夷简虽然对贵主有意,此事却非贺之方首肯不可,贵主以为贺之方会立刻出兵么?当然,贺之方极为疼爱贺夷简,而后者一腔情思系在了贵主身上,但至少也要磨上几日,这几日,足够丰淳帝死上几百次了……况且说服贺之方后,贺之方也要说服其余几镇,至少要合河北三镇之力,才能进军长安!且不去说沿途耗费的时日,杜青棠与邱逢祥都不是死人,贵主以为,索性杀了丰淳帝,然后称血诏为伪诏之事,他们会不会做?”
长生子微笑道,“李唐宗室中,惟丰淳帝与贵主,是同父同母的兄妹,丰淳帝昔日在位时,对贵主的爱护,人人皆知!贵主现在所担心的,是整个宗室,只是贵主,不知道你究竟是更看重宗室,还是更看重你这唯一的胞兄?”
他悠然道,“若是前者,此处也有现成的烛火,贵主只管将那血诏烧了,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贫道答应,照样送你回迷神阁,或者玢国公府,杜青棠与邱逢祥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小女郎的,这点儿气度,这两个人还是有的,并且说不定还会对你格外礼遇——譬如,本月似乎就是贵主的笄礼?贵主仍旧是尊贵的金枝玉叶、梦唐的元秀公主!”
“是要整个宗室,还是丰淳帝?”长生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还请贵主速作决断,那杜家的郎君心思缜密,此地,却也只可暂避一时啊!”
正文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家国(二)
更新时间:2012-7-7 7:57:27 本章字数:2845
风吹过紫竹林中,飒飒轻响,轩内清凉如秋,但元秀却感到自己像是在滚油中煎熬一般,她的面色从惨白转为赤红,末了却渐渐归于正常,抬起头来,看向了长生子:“此计不妥!”
长生子皱了皱眉:“哦?”
“正如你方才所言,虽然血诏可以给予诸镇一个出兵的借口,但同样的,杜青棠与邱逢祥也可以坚称此诏为假,何况贺夷简一度心仪本宫的事情,长安人人皆知,若是本宫与你出逃,即使脱身,他们完全可以在我等还在路途上时,大肆宣扬,说本宫携伪诏欲混淆视听!”元秀看着他,讥诮道,“杜青棠与邱逢祥这回宫变可谓是事前毫无风声,足见计划之周详,本宫想,道长虽然早早就混进了宫中觊觎,但别说秘库中的推.背.图,恐怕连玉玺都没到手,这才不得不与本宫的五哥做交易,为他带出这封血诏吧?否则,你大可以直接取走玉玺与杜、邱交换,或者是径自去秘库里取走东西!”
“因贺夷简曾心仪本宫,所以本宫若将血诏送给他,到时候长安若是坚称血诏系伪,甚至还会干脆给本宫扣一个与贺夷简相恋、不被五哥准许,因而借机私奔于河北的罪名……”元秀咬了咬唇,“到那时候,天下之人定然也分不清楚,杜青棠素有贤相之名,诸镇畏惧他的人有很多,如此诏书的效果虽然不至于就此无用,却也大打折扣!这是本宫五哥最后的指望,岂能叫它这般的蒙尘?”
长生子想了一想,征询道:“那么贵主以为当如何行?”
“道长武功高明,手段了得,救不出本宫的兄长,那么本宫的侄儿,不知能否救出呢?”元秀起身,盈盈拜倒在他面前,反问道,“本宫三个侄儿俱是郎君,年纪最长的韩王不过刚刚启蒙,况且三人并不同母,杜青棠与邱逢祥再怎么精细,手下高手再怎么如云如林,恐怕也顾不到这许多人吧?只求道长救出本宫侄儿中的一位,携此诏去往河北,传檄天下、匡扶正统!如此,有今上亲生血脉为佐证,又是稚子,既能证明血诏的真实,又可以让诸镇放心的扶持!”
“到那时候,推.背.图必将完整送上!”元秀补充了一句,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么做,那就是放弃了宗室与这社稷,只为了丰淳父子考虑了?或者说,更多的,是为了丰淳考虑!
稚子与血诏在外,为了证明宫变仅仅是因为丰淳无道,而不是为了夺权——比丰淳的亲生骨肉与血诏更正统的,当然也只有丰淳自己!如此,丰淳才能够更安全些,或者说,更有谈判的余地!
家与国的选择里,元秀选择了家,而在整个宗室的大家与丰淳这个唯一的亲兄里,她到底还是选择了丰淳……
就算帝国已经注定了腐烂注定了倾覆,就算站在现在已经看到了它的终结,但能够保护一次自己最亲之人,究竟还是要尽一份力吧?
然而身为帝国的公主,身为高祖太宗并武周的血脉,她的选择固然无愧于亲人,却到底要辜负这社稷了……
长生子眯起眼,淡然一笑:“贵主,这与丰淳帝要贫道做的事相比,却要多冒一次险,何况,丰淳帝已经答允将推.背.图交给贫道了!”
“本宫知道。”元秀缓缓起身,走回座上从容坐下,淡然道,“不过,本宫说的是完整!”
长生子手中拂尘微微一颤,元秀立刻觉得了,抿嘴笑道:“道门之事,本宫确实不如道长明了,但本宫怎么说也是太宗皇帝之后,当初,道长的师祖李淳风作推.背.图,可正是为了太宗皇帝之命!所以道长以为,推.背.图上的秘密,本宫固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推.背.图本身的经历,本宫会不知道么?”
见长生子还是沉默不语,她复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道长方才为本宫大致说宫变经过,先提到了袁别鹤焚烧玄武殿以示警,然后复说到了鱼烃叫醒本宫的五哥避往前朝——道长的目标,是推.背.图,按说既然知道宫变之事又混进了宫中,要么四处去寻秘库所在,不过皇家秘库,就连本宫都不知道,历来只有登基之帝方可开启!道长就算找到,恐怕也不会知晓进入之法!所以最保险的,还是盯住了本宫的五哥,似道长昨晚的做法一样,觑着空子去与五哥讨价还价!”
“但道长说起宫变时,先提了一句五哥昨晚歇在何处,接着便说到了袁别鹤!”元秀淡笑着看着长生子,“这让本宫猜想着道长并非是在找秘库时遇见了他,而是先打听了五哥的歇息处,复找到了袁别鹤!道长是专门去寻他的!”
“早先在翠华山时,道长以**迷倒了李家女郎等人,掳走本宫与袁别鹤时,本宫原本以为,你是为了不想彻底激怒了本宫,故而才一起带上了他,如此也便于本宫圆谎。”元秀盯着他平静的面色,缓缓道,“不过后来回到了紫阁别院,李家女郎惊慌失措的向本宫解释时,本宫却想到了一点,那就是道长若当真这般为本宫名誉考虑,何不带上了李家女郎?如此岂非比袁别鹤与本宫一起失踪更加可靠?因当日随从中,与李家女郎的兄长李复交好者极多,若是他们醒来发现失踪的人里有李家女郎,事后恐怕不必本宫暗示,也定然会守口如瓶!”
长生子终于看了她一眼:“贵主想说什么?”
“所以本宫后来一直在想道长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缘故?若是为了让人误解本宫清誉受损,道长自己便是男子,虽然道长年纪大了,但修道有成,这会看起来也是精神熠熠,本宫听说道家也不乏阴阳和合之术……”元秀淡淡的道,“那么若是不是为了本宫的缘故,就是袁别鹤自己的问题了……那日道长对本宫逼问良久,还画了两幅推.背.图给本宫看了,却始终未理睬袁别鹤,但本宫既然想到了道长不辞辛劳的将他带下山,总觉得若不查一查他的底细,心里难安……当初,太宗皇帝命李淳风推演未来,李淳风因作诸象之景,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足足推出两千余年,时另一人在侧,见状以手推其背阻止,方有那句‘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这才是推.背.图的名字由来!”
“那一个人,叫做袁天罡!”
长生子蓦然良久,方缓缓点头:“贵主说的没错,袁别鹤,就是袁天罡的后人!”
“太宗皇帝因李淳风作此图,重赏了他,结果引起袁天罡嫉妒,两人在时倒还没什么,两人飘然离世后,后人立刻翻了脸,将推.背.图的图与谶语分开!”元秀似笑非笑道,“就是宫中后来所存,也是不全的,若要补全,恐怕要着落在袁别鹤身上,因此道长才这样紧张他,甚至撇下了本宫的五哥先去盯着他吧?而后道长就说到了紫兰殿中事,恐怕,道长说与本宫的五哥做交易前,先以情势逼得袁别鹤答允以袁家所藏谶语,换取你去紫兰遍护驾?本宫说的,对也不对?”
长生子一哂,点了点头。
元秀扬了扬下颔,微笑道:“只是本宫早就猜到了袁别鹤与袁天罡的关系,难道还会将谶语留在了那个忠心有余而能力不足的傻子手里么?早先在紫阁别院,他连本宫都护卫不好,这种东西,本宫如何放心让他管着?道长先不要反驳,本宫问你一句——昨晚你与袁别鹤提出此物时,他是否答应的极为爽快?道长该不会以为他是被宫变惊呆了,所以才不多问就答允了你吧?”
长生子一直平静的脸色顿变!
“道长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他一问,不过,他是本宫五哥最为信任的禁军统领,如今还有没有命在,本宫可就不知道了!”元秀悠然道,“本宫看道长这一身风尘仆仆的,也不知道袁别鹤那个人当时说了什么话,到底还是把道长哄去了紫兰殿?”
“……”长生子蓦然站起了身,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
正文 第三百三十九章 家国(三)
更新时间:2012-7-7 7:57:27 本章字数:2601
入夜时分,贺宅里的老仆带了两个胡姬进来,伺候着元秀匆匆用过些胡饼,又换了一身胡服,穿过紫竹林,到了宅子另一个角门处,老仆敲了敲门,门外传来约定好的暗号,他这才打开了门,请元秀上车。
元秀也不拒绝,在没和长生子谈妥前,她绝对不能落入杜氏或者邱逢祥那边的手里。
马车这回没走多远,还是在修政坊内,却是原本那座宅子隔了几座的地方,这是一座三进的宅子,像是寻常商贾所居,收拾得很是清爽,看得出来此刻正有人居住,回廊上不时有服彩的使女托着食盒经过,又是仆人在庭中收拾草木,见到那老仆带着元秀进来,却都是视而不见,连眼神都不曾移动一下。
元秀知道这里定然是河北的又一个据点,虽然如今正打着河北的主意,但看到这一幕仍旧心下一痛。
曾经辉煌灿烂、强大而无畏的帝国,究竟抵不过岁月的沧桑,再高贵的血脉,到了最后终究也会迎来衰亡。衰老的国家,这一座宅子,不过是爬在了帝国上面不怀好意的蝼蚁之一罢了,可哪一个强大过的国家,不是这样被一点点、一点点的蚁食,最后走向灭亡了呢?
老仆请她到了后面一间早就准备好的上房歇息,房中用具一应皆是新的,鎏金狻猊炉中点着一柱安息香,味道纯正,显然他们早知道今晚若无香料助眠,元秀是怎么都睡不好的。不过元秀却皱了皱眉——长生子去的也太久了,袁别鹤究竟骗了他一个什么地方?当初,元秀叮嘱他设法将人哄离长安,然后趁机向自己禀告,如今看来这袁别鹤果然迟钝了些,这是什么时候,居然还要把人骗出长安,却反而是耽误了辰光!
两名少女进来伺候着元秀更了外袍,又捧了水进来让她梳洗,元秀注意到,其中一名年纪略小、约十二三岁的女郎不时悄悄从铜镜里打量着自己,她留意了一下她们的衣着,发现两人身上穿的衣裙皆是上好的缭绫所裁,鬓上几朵珠花也俱是精致贵重,远非寻常使女可能有,忽然出声道:“你们不是使女?”
那年长些、与元秀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施了一礼,复拿起妆台上的玉梳,清声道:“回贵主的话,我等是这间宅子的主人家的三女与四女,奉父命来伺候贵主!”
元秀哦了一声:“却不知道你们的父亲是谁?”
两名女郎对望了一眼,依旧是那年长的回答道:“家父名声微薄,恐怕贵主未曾听过。”这就是不想说了,元秀才到这里,也不欲太过张扬,便沉默了下去。
过了片刻,有人敲响了门,轻轻道:“三娘四娘,贵主可梳洗好了?”
那年长些的三娘看向元秀,见她点了点头,方上前去开了门,却见外面站了一个华衣妇人,进来后先对元秀行了礼,方自我介绍道:“妾身陈氏,夫家姓焦,这两个是妾身的三女与四女,卑贱之人无有小字,便按着排行唤一声三娘、四娘,寒舍简陋,但胜在了清净,却要委屈贵主了。”
她说的清净,大约是指此地不太容易被人找到,元秀微微颔首,陈氏接着便问她要不要再用些饭食,见元秀允了,忙亲自去张罗。
如此食后沐浴更衣,陈氏亲自送了一堆新做的锦绣衣裙来,居然件件合身,见元秀神色疑惑,陈氏抿嘴笑了笑,解释道:“早先六郎在长安时,曾想带贵主去远些的地方游玩,想着贵主的衣物佩饰都是宫制之物,恐怕穿出去了容易被人瞧出,就使人备下了这些。”
“贺家郎君有心了。”元秀不置可否,淡淡的说道。
陈氏听了,又笑了笑,吩咐焦三娘与焦四娘好生伺候,这才退了下去。
元秀见焦四娘虽然对自己有些好奇,看着年纪也要小些,但那焦三娘对妹妹却盯得极紧,便吩咐取几本书来消闲。
焦家看着是商贾,却也准备了些闲书,元秀拿着一半传奇心不在焉的看着,到了子时,终于门无声的被打开,长生子手持拂尘,脸色铁青的大步走入,对焦家姊妹吩咐:“你们且出去!”
两人屈了屈膝,乖巧的退出,顺便将门带上,元秀把书随手一丢,笑了笑:“道长这回跑的可不近?”
“不过是去紫阁别院里转了一圈。”长生子冷着脸回道,他的心情显然极为糟糕,迥然元秀前几回见到他时的仙风道骨,眼神凌厉之中略带煞意,“你说袁别鹤傻,他却也聪明,知道说旁的地方,当时未必能够取信于贫道,张口说了个紫阁别院……哼!当初他一个无权无势、空有几下拳脚的小儿,被宪宗皇帝选为东宫之卫,贫道便觉得宪宗皇帝别有用心!紫阁别院又是郭家已故的郎君亲自设计……”
说到这里他虽然住了嘴,但面上余难难消,不禁狠狠一拍桌子,顿时上好的整块紫檀木桌面四分五裂!
元秀一个轻巧的闪身,避免了被桌上茶水飞溅,复在月牙凳上坐下,施施然道:“是么?如此看来,袁别鹤倒比本宫想的聪明许多。”
“贵主也比贫道想的聪明更多。”长生子脸色难看道,“方才贫道已经去大明宫中初步看了看,韩王、卫王与魏王如今俱被安置进了蓬莱殿中,与丰淳帝拘在了一处,至于赵芳仪并曹才人,倒是仍旧在各自的殿里。”
元秀皱起眉,杜青棠与邱逢祥的思虑比她想象里周密得多,看来他们也考虑到了有忠诚于皇室的心腹会悄悄带走幼主,以号令诸镇?韩王三人的年幼,虽然是个弊端,这就是他们无论放在哪里,如今都是为人傀儡与招牌,但也是个好处,那就是三王都还年幼,所以即使与丰淳并王子节养在一殿,也无可厚非。
这样却是省了分别关押后看守分散的问题。
并且膝下仅有的三子都在身边,丰淳朝夕可见,也更容易被动摇。
元秀皱起了眉,不愧是老狐狸,果然心思缜密。
长生子见她不语,提醒道:“或者还是贫道带贵主离开?”
“不行,哪怕是你独自上路,也不能带本宫走!”元秀目中露出决然之色,“当初贺家六郎在长安时对本宫的心仪,人尽皆知!本宫一出长安,杜、邱更有理由说本宫伪造诏书!”她到此刻越发对杜青棠叹服——如今想来,当初贺夷简追求丰淳唯一胞妹之事之所以很快就传得朝野俱知,沸沸扬扬,这也是杜青棠为今日做准备吧?
毕竟那时候丰淳并不太信任皇后,何况皇后身为六宫之主,须在中宫主持,远不如公主自由,再加上元秀与丰淳出自同母,因此若丰淳陷入危机,很有可能会将翻盘之物交给元秀——而元秀即使未与贺夷简相识,若要借诸镇之力,头一个也会想到河北,一来河北虽然不是距离长安最近之镇,但也不算太远;二来河北三镇同气连枝,合在一起,连淄青也退让几分——而元秀先与魏博节度使之子传了暧昧之言,若再向河北求助,杜青棠自然可以立刻扣一顶元秀这是心向夫家的帽子!
她想了想,咬牙道:“韩王、卫王、魏王都在蓬莱殿,但还有一人,想必是不在的,恐怕连杜青棠与邱逢祥,事务繁忙之下,都已经忘记了!”
长生子扬眉问:“谁?”
正文 第三百四十章 家国(四)
更新时间:2012-7-7 7:57:27 本章字数:2628
“十六娘!十六娘救命啊!”丽娘几乎是一路爬到了匆匆进门的秋十六娘身边,而后者面带寒霜,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一脚将她踹了开去,对杜拂日欠了欠身,阴着脸道:“杜家郎君,这一回是阁中对不住你了。”
“问话吧。”杜拂日淡然点头,没有半句废话。
秋十六娘看着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倒在地上嘤嘤哭泣的丽娘,双眉一扬,吩咐身后同样神色疲惫而带着怒意的云娘子:“叫她清醒些,莫要耽误了时辰!”
云娘子二话不说,招手命人端进了一大盆碎冰来,俱是漂浮水上,哗啦一下!全部浇到了丽娘身上!
丽娘顿时一个激灵!
见她虽然不再哭叫了,却还是呆呆傻傻的,秋十六娘敛了敛怒气,开口说道:“你从七岁起被我买进了迷神阁来,每日里锦衣玉食的养着,教你歌儿曲儿,穿着绫罗绸缎儿,整日里琴棋书画环着绕着,便是生在了寻常富贵人家,教导女郎也难有我这里尽心的!虽然后来魁首之会里面你没有出头,好歹也是我阁里有字号的一个人,说起来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怎的遇事如此慌乱,半点儿气度也无?别说是我迷神阁,就是勉强立足北里的那几家,也断然没有这样小家子气的!”
秋十六娘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丽娘抖了一抖倒是回了神,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正是最炙手可热的时候,丰颊杏眼,身量窈窕,虽然方才才大哭了一回,面上惊惶之色未退,但听秋十六娘话里不无维护之意,却也立刻恢复了些许血色,赶紧爬前几步,叩了个头分辩道:“十六娘抚育妾身这些年,妾身哪里能够不记恩?再说昨儿那些客人……”
“你直接说为什么要洗尘香!”秋十六娘见杜拂日虽然神色不露焦急与催促,但目光却似看向了门外,显然是没心情先听丽娘说完辩解的话,立刻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
丽娘又抖了一抖,这才怯生生的道:“是!”
“是李家郎君要的。”丽娘张了张嘴,大约也猜到了秋十六娘与杜拂日要自己说的简略些,但她这么张口一句,秋十六娘却立刻瞪大了眼睛,身子也随即坐得笔直,喝道:“李家郎君?哪个李家郎君?!”
丽娘正要回答,杜拂日忽然道:“你从头说,从昨天迷神阁开张说!”
“是!”丽娘小心的应了,略想了想,道,“昨儿个阁里重新开张,云娘子早便告诉了妾身阁里会来许多贵客,叫妾身务必应酬好了,因此妾身梳妆好后,见到从前来过两回的李家郎君——就是赵郡李氏的李家十一郎!他带着几个面生的客人早早到了,当时还有另几位贵客也到了,云娘子正招呼那几位贵客时,李家十一郎便说先到妾身的院子里去坐一坐,妾身见云娘子忙着,想着昨儿阁子重新开张,断然不能扫了他们的兴致,便依言带了他们过去!”
“只是没想到李十一郎并那几位客人到了院子里却只吩咐取了些酒菜,让妾身弹奏了几支曲子,聊了些坊间之事,后来前面来消息,说十六娘要登台献曲,李十一郎就说要过去,可他带来的客人里面有一位喝得大醉,妾身也只好任他在妾身的榻上先昏睡着……”丽娘面色苍白,咬着唇道,“前面敷衍到了子时三刻后,李家十一郎替妾身解了围,让妾身陪他回院子,当时旁边人还调笑了几句,妾身……妾身便陪了李十一郎一晚,今儿个早上,李十一郎穿戴毕后,说要洗尘香,妾身就着人去小云儿那边取了!”
秋十六娘变色道:“这么说早上坊门才开的时候,李十一郎并未随众离去?”
丽娘点一点头。
杜拂日凝眉深思,燕九怀在旁却不耐烦道:“这李家十一郎是谁?”他对长安贵族子弟并不熟悉,秋十六娘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就是李子反的弟弟,李含!”
“尚东平公主的那一个?”这道圣旨是前不久下来的,因认识元秀的缘故,燕九怀当时倒是留意了一下,顿时吃惊道,“那宫里面的东平公主……”
杜拂日眯起眼,忽然道:“贺夷简初到长安头一次遇见元秀公主,那时候你恰好插了手,后来你把他骗到了平康坊中喝酒……中间贺夷简的随从认为你会对他不利,因此飞报贺怀年——当时贺怀年在什么地方?”
“……是他!”燕九怀性格飞扬跳脱,当初捉弄贺夷简、助元秀脱身之事早就被他忘记到了九霄云外,如今被他提醒才回过了神,跳脚叫道,“那一次贺怀年正在隔壁醉绡楼里请了柔娘陪着李十一喝酒,这还是他先赶到东市附近,又赶到迷神阁后见我们把酒言欢,自嘲说的……只是当时那李十一没有跟过来!”
杜拂日淡然道:“这便是了,昨日迷神阁重新开张,所有客人都是凭着帖子才能进的,虽然按着帖子等级的高低可以带其他人进去,但一群人若没有一张帖子定然是难入的。”
燕九怀握拳怒道:“那李十一如今在什么地方?我这便寻了他出来!”
“如今他恐怕早就藏起了行迹,此外此人身份特别,不可轻易动他。”杜拂日漠然道,“他是李复堂弟,东平公主未婚夫,而且其父对李复有抚养之恩,李复此人重义,否则也不至于在长安少年中名望如此之高,若他被逼迫,李复必定要出面求情!如今新君未定,诸镇蠢蠢欲动,长安不可再乱!”
燕九怀皱眉道:“那么那位公主殿下怎么办?”
“李十一所助带走元秀公主之人想来与河北脱不了关系。”杜拂日沉思片刻,缓缓道,“此事明面看起来最有可能出自贺夷简,但也未必!”
秋十六娘到此刻插话道:“听杜家郎君的意思,是贵主如今虽然行踪不明,但想必无大碍?”
杜拂日颔首:“对方特特将我调开,又迷倒燕郎而没有杀他,这样带走元秀公主,自然是另有所图,目的达到前,贵主当是安全的。”
“如此便好。”秋十六娘叹了口气,“方才薛娘子还问起了贵主……我只骗她说贵主如今正与你一处……薛娘子才勉强住了声!”昨晚元秀在迷神香的作用下恍恍惚惚的被杜拂日带走,薛氏等人接着也被制服,一并关进了迷神阁,但薛氏仰慕秋十六娘琵琶之技多年,这一次又是专程前来捧场,秋十六娘对她便客气几分,方才还特特去看了一回。
“那可不一定!”燕九怀最爱拆杜拂日的台,此刻便冷笑道,“十六娘,你可别忘记,那位公主殿下可不仅仅是公主,还是个年少美貌的女郎!何况如今她的兄长自身难保,一场宫变里面没了一两个公主,想来杜老狐狸心怀天下是不可能为了她大动干戈的,所以谁会知道这位贵主会遇见什么事?”
见秋十六娘脸色一沉,燕九怀嘻嘻一笑,跳远了点复叫道,“当然,若是带走公主的真是河北的人,忌惮着贺夷简或者不敢动她,可这会公主不会已经被送去河北了吧?”说着他对杜拂日做了个鬼脸,幸灾乐祸道,“师兄你快要戴绿帽了,居然也不变一变脸色?这般无趣,我想贵主若不是为了太上皇的缘故,当初是怎么也不肯下降于你的!”
杜拂日任凭他讥诮,神色淡然道:“派人先去搜了修政坊!”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家国(五)
更新时间:2012-7-7 7:57:27 本章字数:2564
对于年仅十岁的徐王李佑来说,十年的深宫生涯以及生母盛才人的殉葬虽然使得他比寻常十岁孩童要沉稳与沉默许多,但丰淳三年七月初的这一个夜晚,他与绝大部分十岁孩童一样,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缩在董不周的怀里瑟瑟发抖——延英殿原本就靠近玄武殿,当玄武殿被点燃之后,高大巍峨的宫室在烈焰之中呻吟着倒塌的经过,因着距离太过临近的缘故,听都听得清楚。
董不周浑身颤抖,但却依旧死死将他护在了怀里,喃喃的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还是想要安慰他,这一夜漫长的让李佑恍惚间以为是已经过了几十年。
天亮的时候,浓郁的木材焦味传遍了整个延英殿,沉重的甲胄声碾过了丹墀,为首的禁军统领面容陌生,他以沾染着血迹斑驳的长枪挑开重重纱幔,看到了延英殿最深处的主仆两人,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徐王殿下?”
李佑默默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抱紧了董不周,董不周鼓足了勇气,大声喝道:“你们……你们大胆!知道是徐王殿下,如何还不行礼?”
那群禁军闻言,俱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主仆都是心中冰凉一片……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笑过之后,那为首的禁军统领却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一本正经道:“末将穆汤,参见徐王殿下!请殿下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有他带头,身后众卒都嘻嘻哈哈的行了礼,李佑勉强道:“平身!”
穆汤站起了身,笑眯眯的道:“哦,对了,末将到这里来,是为了告诉徐王殿下一件事,那就是丰淳无道,致使黄河沿岸生灵涂炭,因此邱监与杜相将他废了,但念其究竟是宪宗皇帝骨血,将尊其为太上皇,不日移居南内……如今群臣正在议立新帝,殿下说不定,也有可能承位哟!”
说着,几人彼此对望,皆笑得意味深长。
李佑明显的感觉到了董不周的手一抖,他抿了抿嘴,低声道:“你们出去吧。”
穆汤听了,也不生气,笑着抱了抱拳:“殿下既然不喜我等在眼前,那么我等就先退出寝殿,只不过,如今群臣还没议出新帝人选,邱监担心殿下安危,故此派我等前来保护殿下,却是不能远离的,还请殿下,也为了自己的安全,莫要随意乱走,请只在延英殿中嬉戏便可!至于太液池、蓬莱山,却也太远了点。”
他有意咬重了嬉戏二字,那毫不掩饰的嘲讽让李佑目中本能的露出了愤怒之色!
但穆汤却大笑着带人出去了。
“殿下!”感觉到李佑剧烈起伏的心情,董不周吓得赶紧将他放开,一遍又一遍的替他抚着背,念叨道,“殿下万万息怒!如今……如今情势危急,便是看在了盛才人的份上,殿下须得爱惜自己的身子!”
“方才那人……”李佑喃喃道:“寡人……寡人乃是王爵,他、他们竟然敢!”
李佑虽然性情安静,怎么说也是宪宗幼子,他的生母盛才人,在世的时候最得宪宗皇帝喜欢,宪宗爱屋及乌,对这个幼子也是极为宠爱的,所以他生来性.子比宪宗其他子嗣要宁静,但宪宗在时,宫中却也无人敢轻慢于他,到了丰淳的时候,王子节惯于八面玲珑,自然更不会让他受冷落,如此也与元秀一样是锦绣堆里长大、听惯了阿谀奉承的,几时被人如此无礼过?
这会竟气得全身哆嗦!
董不周从前虽然是伺候过盛才人,盛才人从进宫起便一直很得意,从没失过宠,一直到了殉葬也是极荣耀的,但他进宫却比盛才人早多了,虽然不曾见过王太清,却是见过曲平之的跋扈的,那个时候王太清才诛了不几年,曲平之取而代之后何尝不是骄横成性,连宰相杜青棠都敢当朝出言不逊……似董不周这样当时才进宫的低阶小内侍,虽然因与曲平之出身相同,并没有被格外为难,但在他面前也是战战兢兢——再者他怎么也是奴婢的身份,对穆汤等人的嚣张倒是觉得并不奇怪,只是这会见李佑如此愤怒,也不敢多言,只能慢慢的哄着他。
好在穆汤等人固然嚣张,但邱逢祥似乎并没有为难宗室之意,膳时一应菜色竟与平时一般无二,只是李佑发怒了一回,恰好饿了,因着宫变的缘故,延英殿里昨儿受惊许多宫人都冒冒失失的跑了出去,结果后面一个也没回来,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这会只有一个董不周在旁伺候,他既然饿了,年纪又尚且未长成,便按捺不住不待董不周来布,自己伸手去取箸,却听董不周紧张的叫道:“大王且慢!”
李佑一怔,却见董不周抢先拿起了牙箸,露出狠狠心的神情,颤抖着手去夹桌上膳食……
李佑顿时瞪大了眼睛!
董不周心惊胆战的将膳食皆尝了一遍,又过了半晌,察觉无异,这才露出欣慰之色,将自己手中的箸递给了李佑,笑道:“殿下,如今非比寻常,还请殿下用老奴的用具,以策安全!”
“董伯,多谢!”李佑沉默半晌,接过了他递着的牙箸,此刻他早已没了胃口,不仅仅是因为头一次用旁人用过的箸,还因为这样的氛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皇子们与普通村童一样都是六岁启蒙,但他们所受到的教育却绝对是帝国最好的。李佑已经念了四年书,他的师父虽然不是张明珠、韦造那样名声在外,也是一介鸿儒,皇朝倾覆的典故,也是为他讲解过几例的,只是因着忌讳的缘故,这些皇家师父都不敢多言,免得被认为不吉——尤其是如今梦唐分明衰弱的情况下——李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落到了史书中所轻描淡写的记载的景遇里去……
被称为中兴之主、明君英主的宪宗父皇,生前大约怎么也想不到,在他去后不到四年光景,他平生所花心血最大的东宫嫡子,会这样突兀的被人赶下帝位!而他最最怜爱的幼子——有一天会被几个从前看作足下之泥般的小小禁军统领调笑藐视吧?
回想着师父曾经提过几句的昔年曹操篡汉,史书中的一句记载让李佑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丢下了箸碟,低声问董不周:“阿姐她们……如今怎么样了?”这个时候李佑无比的庆幸,有美艳之称的昌阳公主已经在宫变前下降,清河崔是大族,崔家的媳妇,想来是可以在这场宫变里面不至于受辱的……可其他阿姐呢?年纪最小的利阳先不去说,东平和云州的颜色虽然略逊,但她们的母妃都是着实的美人,兼之长年宫闱培养的气度,比之寻常女郎总是胜出不少的,另外,还有见过的人都公认的……容貌更胜昌阳的元秀,这个九姐,不但美貌,她还是丰淳唯一的胞妹……从前丰淳在位时,她是诸公主里最尊贵的,那么现在呢?
李佑看着董不周茫然摇头表示自己打探不到消息,目光迅速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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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今天终于把当初贺怀年喝酒的那个坑填了……
还有其他几个……
正文 第三百四十二章 家国(六)
更新时间:2012-7-8 7:57:47 本章字数:4733
燕九怀亲自带着人踹开了修政坊的贺宅大门,他身后灯火辉煌一路照入大堂,“砰!”的一声巨响,门后,元秀身穿浅朱对襟银泥如意纹夏衫,下系间色长裙,发挽飞仙,鬓簪茉莉,正神态自若的拨着桌上几只秘色瓷碗,燕九怀一怔,随即手一扬,吩咐道:“速速封闭角门,搜查全府!”
搜查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他皱眉慢慢踱到了元秀身边,弯下了腰,眯眼道:“公主殿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燕小郎君觉得本宫会告诉你么?”元秀大大方方的反问,“如今府邸搜也搜了,查也查了,这会是不是,也该歇息了?”
燕九怀的脸色顿时阴沉犹如乌云堆叠,只是他才有动作,旁边一名常服男子忽然轻咳了一声,提醒道:“燕小郎君,我等奉命前来护送贵主回宫……”
“宫中,这几日,恐怕很难太平啊!”闻言,燕九怀伸向元秀的手顿了一顿,目标从她的脖子,变成了鬓旁,漫不经心的替她拈下一片紫竹,淡笑道,“公主殿下难道就这么放心那些禁军吗?”
元秀站起了身,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燕小郎君先将本宫丢在此处,如今又假意来接,不嫌多此一举么?”
这会随同燕九怀前来的人搜查了整个贺宅正陆陆续续返回,听见元秀这么说,都惊讶的看向了燕九怀,燕九怀皱了皱眉,哼了一声:“公主殿下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见长了,只可惜你此刻再会说,倒还不如我这般会几手拳脚,好歹也能够逃出生天去!”
方才劝说燕九怀的常服男子不觉皱眉道:“燕小郎君!”
“方才还说是来护送本宫的,现在又变成了逃出生天,莫非尔等居然是要对本宫不利?”元秀冷笑一声!
那常服男子忙道:“我等是奉了杜相之明,恭请贵主回宫!如今太上皇无道,自甘退居兴庆宫,长安因此有些乱,杜相担心贵主安危,这才让我等前来!”
元秀看了他一眼:“本宫似乎在玢国公府中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常服男子莞尔一笑,抱拳道:“在下杜默,玢国公府鹿剑园中总管。”鹿剑园是杜拂日的住处,看来果然是杜拂日在回到迷神阁后,立刻察觉有异,命近身之人亲自找了过来。
“既然要护送本宫回宫,那便走罢。”元秀一拂袖,淡淡的说道。
燕九怀哼了一声,然见杜默盯着自己,究竟迟疑了下,没说什么。一行人簇拥着元秀上了马车,灯火通明里,修政坊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家被惊动,虽然晓得昨晚才有了宫变之时,如今都紧紧闭了门免得多事,但贺宅甚是宽绰气派,附近的人家也多有绣楼高阁,暗地里也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看到了这行人匆匆而来,陪着一位贵主离开……
不过就算他们不这么大动干戈,修政坊也是城南之坊,所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附近也不知道住了多少两家之人,杜氏既然有意要宣扬自己是被从贺宅带走的,便是自己不是在这儿被遇见也是一样。
由建福门入宫,经纵街,过含元、宣政、紫宸三朝,再穿过分割前朝后寝的宫门,不过隔了一天一夜,再回到大明宫时,却仿佛过了一世。
风从太液池上吹来,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其中又有极为浓郁的熏香——那是五枝香的气息,不知道是嘉城公主,还是其他什么人所燃,然而即使这种号称燃后冲霄的香气,依旧无法完全掩盖血的味道。
宫车在珠镜殿前停下,杜默挑起车帘,微笑道:“请贵主下车!”
元秀沉默的躬身出了车,正待跳下去,眼前却忽然伸过一只手来,她不必看人,只看那枚韘环也知道是谁,元秀眯起眼,果断的接住,借力跳下马车,下车后她也没有松开,从外人看去,携手拾阶而上的两人,男子丰神俊朗,女郎国色天香,皆是气度不凡,当真是好一对璧人。
而元秀一面用尽了力气将自己长达半寸的指甲狠狠掐入杜拂日的掌心,一面笑颜如花:“十二郎怎么会在这里?”
杜拂日在她动手的最初露出一丝愕然之色,但随即恢复了若无其事之状,任凭她掐着自己,淡笑着道:“昨晚答应贵主之事尚未完成,因而在此等待。”
“十二郎真是信人。”元秀笑眯眯的称赞着他,手中却又用了用力,她不禁分外感谢薛氏,在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弓弦上面毫不留情的鞭笞,才使得她加倍练习,以至于虽然是女郎,但腕指上的气力也算可观。
掌心逐渐粘稠而潮湿起来,元秀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盛夏未过的缘故,她含着愉悦的微笑侧过头去看杜拂日,却见对方言笑自然,像是毫无所觉,这种不动声色让动手的人实在没有半点儿乐趣可言,元秀觉得心头之火烧得更旺,她眯了眯眼,微笑道:“既然如此,还请十二郎在殿上略等,本宫去换件衣裙再来。”
“贵主请自便!”杜拂日彬彬有礼,世家子弟应有的仪态风度丝毫不缺。
说话间两人已经携手进了正殿,已经快急疯了的采绿、采紫、采橙并霍蔚见状原本激动欲上前,看到了这一幕不禁都是一愣!
元秀飞快的扫了一眼,已知昨晚采蓝、薛氏等都没有回来,她这才放开了杜拂日,两人这会都穿了广袖的款式,元秀指尖带着一串儿血渍放了下来,浅朱罗袖很好的掩盖了异状,她吩咐道:“采绿与采紫进来伺候本宫更衣!采橙去做些小食,霍蔚陪着十二郎略坐片刻,本宫过会便回。”
“是!”这几个都不是才进宫的人了,况且又久在元秀身边独当一面,虽然才经历了巨变,一个个面色惨白形容委顿,但究竟面上还是沉得住气的,被元秀一吩咐,忙各行其事。
一直到进了寝殿,将门关上,采绿又一口气放了两幅纱幔下来隔断,这才压抑着哭出了声:“昨儿阿家出宫去,奴还担心阿家若在北里那边耽搁了辰光回宫,总是不太好的,却不想这是上天垂怜,叫阿家不必在宫里受昨儿一夜的苦楚……只是阿家这一晚难道都是在迷神阁里不成?蓝娘她们呢?”
比起采绿,采紫虽然没哭出声,眼泪却是成串儿的簌簌落着,拿帕子死死捂住了嘴方按捺住。
元秀默然良久方道:“我听说五哥和大郎三个如今都被软禁在蓬莱殿,这是真的假的?”
采绿见她问话,赶紧就着袖子抹了眼,哽咽着答道:“奴等从宫变到这会都没能离开珠镜殿几步,从天亮后更是连殿门都出不得了,只是半夜里的时候,曹才人亲自送了卫王殿下过来,原是打算叫咱们藏他一藏的,后来霍蔚做主将卫王殿下藏在了浇花用的井里,谁晓得后来还是被禁军找了出来,倒是说要送到蓬莱殿里去……邱监……邱逢祥将宫里管得极紧,霜娘自告奋勇要出去看一看,仗着灵巧钻进了殿下不远的杏林,可没多久还是被送了回来,还被禁军自称当做了刺客射了一箭,伤着了胳膊,这会也请不到太医,奴没得阿家之命就取了阿家私房里的参替她熬了碗先养着,伤口也只得草草包了,如今是她的妹妹雪娘在旁边看着,毕竟这会除了雪娘旁的人怕也难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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