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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秀公主

_23 繁朵(当代)
她想了一想,问道,“那么可知道五哥究竟是怎么转了性.子呢?”
“这……”于文融和采绿对望了一眼,却都摇了摇头,“奴等急着回别院来跟阿家禀告,却未详细打听。”
“也罢,不论怎么说帝后和谐总是我梦唐之福。”元秀一拍手,欣然道,“明日带上小九下山去狩猎,若能猎到对雁等物就好了,正好使人送回宫中为贺!”
采绿凑趣儿笑道:“阿家也别光顾着五郎与皇后呢,奴这回出宫时遇见了五郎身边的鱼公公,公公可是问了……说大家已经命尚服局准备阿家及笄时要穿的礼服图样并首饰等物,尚服局那边可是连阿家的婚服料子都备下了呢!”
元秀噫了一声,拿扇子一拍手背,道:“我正说这段日子忘记了什么?八姐的驸马可是还没定?这几日她都在做什么?”
“东平公主这几日似乎都在风凉殿里待着没出门。”采绿眨了眨眼睛,“阿家难道要等她挑完了才挑吗?”
“我可不急。”元秀懒洋洋的说道,“这长安出色的郎君可不少,何况天底下也不是只有长安才有好郎君。”她这话却把采蓝和采绿都吓了一跳——元秀这话里的意思莫非是觉得之前长安世家子因平津公主事不欲尚主,又有贺夷简如火如荼的追求,居然动了心吗?否则为何会说出不是只有长安才有好郎君的话来?须知道元秀所认识的男子中,有资格尚主又非长安人氏的,似乎只得贺夷简一人……
采蓝变了脸色,赶紧岔开话题:“阿家明日既然要出猎,却不知道打算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式,奴等今儿先准备好,免得明早起来仓促耽误辰光。”
采绿知道她的心意,也跟着道:“终南山中草木丰饶,如今又是发生之际,明日可不能梳飞仙髻了,阿家莫如作男子装束?”
“也好,那就用那支赤金底座嵌青金石顶簪吧。”元秀方才不过随口一说,这会听她们提起明日的打算,便立刻点了头,“就穿上回做的绛底团花翻领胡服,束带用那根同色玉勾带的。”
于文融听她们说起打扮,这事如今还不是他能够插上话的,忙识趣告退。
这边元秀和采蓝采绿商议完了翌日出猎的装束,便各自睡去,第二天起来,采绿拿起前一日元秀所提到的顶簪替她挽了一个男子发式,又穿上翻领胡服,淡扫柳眉,不用脂粉,用早膳时,燕九怀来了。
“你可用过了?”见他进来,元秀放下瓷羹问道,燕九怀看着桌上几样清淡而不失景致的小菜就是眼睛一亮,也不待旁边人请就坐了下来,笑嘻嘻的道:“虽然用过,再来碗粥也吃得下的。”
采蓝瞪了他一眼,她早知道这等市井中人又自恃武力,在金枝玉叶面前必不可能礼仪周全,因此一见他进来,就把其他人打发了出去,元秀倒不在意,吩咐道:“给他盛一碗。”
哪知燕九怀才尝了几箸,便皱起了眉:“这些菜里都不曾放盐么?”
“本宫早膳历来吃得清淡。”元秀面不改色道,旁边采绿转过身去替她倒着膳后要喝的冻饮,趁机掩住面上笑色——那几道菜清淡的可是半点盐都没放,燕九怀悻悻的放下碗,连冻饮也不要了。
悄悄阴了燕九怀一把,元秀心情大好,慢条斯理的喝着冻饮,问他:“一会等袁别鹤来了我们就下山,你可在这里狩猎过?”
“狩猎?”燕九怀嗤笑着道,“我狩人都在行,区区野兽何足道哉?”
“咦,这句何足道哉用得极好!”元秀一本正经的称赞道,“燕小郎君当真乃是有识之士!”
燕九怀瞪了她几眼:“先说好了,你若只会受些小伤的事,我是不会管你的。”
“有袁别鹤在,你还是不要管本宫的好。”元秀摇头道,“珠镜殿里一个小内侍无足轻重,珠镜殿居然会有一个武功不低的小内侍,那才引人注意,本宫之所以前来别院避暑,除了为着薛娘子的缘故,也是为了避开如今长安那起子事,可不想因此被牵扯进去!”
燕九怀哼了一声,他被方才那清淡得毫无咸味的饭菜倒了胃口,这会左右看了看,从桌旁拈了一颗看似紫黑色的葡萄入口,吐出葡萄籽才轻描淡写道:“公主若是怕你身边的人发现我身份可疑又觉得那人不可靠,其实也很好解决,公主随便给点银子,我帮公主让他永远闭嘴,岂不就好了?”
元秀只当没听见:“于文融这件家常的靛色袍子,燕小郎君穿着倒是俊雅。”
“……”燕九怀拿葡萄的手顿时僵了僵,采蓝忍笑道:“阿家看差了,这件袍子不是于文融的家常衣袍,乃是咱们珠镜殿内侍统穿的。”
“不过燕小郎君当真英武不凡。”采绿笑眯眯的接话,“便是内侍袍服,照样穿得气势不凡,乍一看去,奴还以为是哪家英俊挺拔的小郎君,谁能想到是位内侍呢?”
燕九怀正待发作,元秀却在这时候施施然的问道:“我的弓箭可准备好了?”
采蓝和采绿住了笑声,道:“阿家放心,都搁在了里面。”
“取出来吧。”采绿应声进去,不多时,拿了弓并装满箭支的箭壶出来,却都送到了燕九怀面前,燕九怀一头雾水:“这是给我用的?这弓太弱了些。”
“这是阿家的弓箭。”采绿笑吟吟的道,“燕小郎君如今可是阿家身边的内侍,这背弓之责自然是交给了郎君你。”
燕九怀眯起眼,来回看着她和采蓝:“那么你们呢?”
“奴与蓝娘之中必有一人需留在别院守着,只一人陪阿家下山,燕小郎君是想做替阿家擦汗捶腿、揉肩捏背的事么?只是燕小郎君此刻虽然在外人看来乃是无根之人,到底男女有别,燕小郎君若当真想连这些都揽下来,奴也只好不去,那样阿家身边只郎君一个侍者,让燕小郎君做这些事,倒也寻常。”采绿面不改色道。
燕九怀默默的接过了弓和箭壶……
几人正在唇舌交锋时,外面锦梳进来禀告,说是袁别鹤已经在竹楼外求见。
元秀站起身来,丢了喝到一半的冻饮,吩咐人拿靴子来换,笑着道:“走罢。”
今日袁别鹤穿着便装,身后跟着几个面生的士卒,弓箭干粮都挂在了身上,皆是服饰整齐洁净,气度一派沉稳、目不斜视,显然是受上回冯腾、崔南风的影响,这会再不敢单是挑选与他亲近的人来在元秀面前露脸,而是选了口风可靠的,免得再如前者那样惹出是非来。
见元秀出来,众人连忙行礼,元秀随口免了,问袁别鹤:“统军可都准备好了?”
“回阿家,末将等随时可以出发。”看到元秀装束利落,身边的燕九怀更是连弓箭都拿了,袁别鹤也不多话,直接答道。
“如此甚好,咱们走罢。”元秀点头吩咐。
…………………………………………………………………………………………
元秀离开紫阁别院后不久,别院侧门被敲响了,早就等待在此处的人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无人,赶紧将门打开,门外的人也是早有准备,哧溜一下溜了进来,跟着开门的人忙不迭的离了原地,一直走到别院一丛茂密的花树后,两人才都松了口气,拍了拍胸。
站定之后,便可见到,进来的赫然是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女郎,梳着偏在一旁的单螺髻,斜插着珠簪并新摘的山花,穿一袭湖水绿越罗夏衫,腰间束着鹅黄色的丝绦,面上淡施脂粉,轮廓很是俏丽,说话时面颊上便现出一对梨涡,更添妩媚。
她轻轻跺脚,小声嗔道:“你们那位贵主,听说容貌甚美,看模样也是斯文和气的,怎地你要这样怕她?”
“斯文和气?”开门之人闻言翻了个白眼,却正是崔南风,他不屑道,“一个字都没说,就害得我与于飞皆挨了三十军棍,若不是行刑的人与我等交好,怕是早就爬不起来了,就是这会,我也是勉强起来给你开门,于飞如今还躺在了床上!”
“不会吧?”那绿衣女郎吃了一惊,赶紧拿袖子掩了嘴,瞪大眼睛,“贵主竟然如此心狠?”
“不说这些,你跑过来做什么?卢二十一呢?不是叫他给我送伤药来么?”崔南风摆了摆手,问道。
那绿衣女郎瞪了他一眼,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檀木盒,啐道:“二十一哥送过来的伤药特别灵吗?亏这一盒还是我使了人从长安西市高价求来的!”
崔南风正要打开来看,绿衣女郎却催问道:“腾郎在什么地方?怎的一般挨了打,你能起身,他做什么不来?”
“我就知道你是为他才抢了卢二十一的差使!”崔南风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没什么事,不过是因为统军为了叫贵主消气,故意让我们捱了些时候才准上药,务必让伤口看起来惨烈些……他为人老实,拖的时间长了点,这会一动怕伤口崩开,估计再过两三就成了。”
绿衣女郎顿时急了:“我去看看他!”
“二十六娘你可不要害我!”崔南风一口拒绝,“替他向你们求药已经是偷偷摸摸了,若是被统军或者服侍贵主的人知道,我和于飞都不会有好下场,你惦记着未婚夫婿,好歹也为他想上一想!”
绿衣女郎卢二十六娘蓦然皱起眉,看向了他的身后!
崔南风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却见空无一人,他松了口气,转回头来,正要埋怨卢二十六娘吓唬自己,却见卢二十六娘是看在了身后的树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但见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儿,穿着与树叶几乎同色的绿衣绿裙,头上还戴了一个碧绿柳枝编成的柳冠,正歪着头,好奇的俯视着他们……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危机!
更新时间:2012-5-22 7:48:07 本章字数:4069
山林虽大,但有经验的猎手均知如何从中寻觅出猎物经行的痕迹,尤其,袁别鹤还是特别做足了准备,因此下了紫阁峰后不久,元秀就遇见了数头鹿。
“小九!”她眼睛顿时一亮,招手叫过了燕九怀,后者愣了一愣,方不情愿的将弓箭递了过去,元秀在鞍上挺直了腰背,套着韘环的拇指与食指轻盈的拉开弦,她射箭的姿态极为优美,松手时五指犹如弹奏,燕九怀在旁嗤笑了一声,不屑的偏过了头。
嗖!一支羽箭飞出,刺入其中一头鹿的肩部,没有注意到燕九怀的嘲笑,但元秀还是蹙了下眉——偏了,她原本的目标,本是那头鹿的咽喉。
鹿群原本是聚集在林中一片相对的空地上,此刻自然惊得纷纷逃遁,元秀谨记薛氏的教导,也不管其他,只盯住了已经中箭的那一只,再次抽箭搭弦,这一回她射中了那头鹿的腿,可怜的鹿慌张之间,恰好钻进了一堆荆棘中,元秀的第三箭很快结束了它的惊恐。
这时候错金也兴冲冲的跑过来邀功——它身上沾了许多血,身后不远处,一头看起来方出生不久的小鹿,睁大双眼垂死挣扎,咽喉处,有分明被咬开的痕迹,鲜血正汩汩流淌而出。
不待元秀吩咐,早有两名禁军士卒跑去将猎物拖回,元秀才下得山来不久,便旗开得胜,鹿虽然不是猛兽,但元秀射死的那一头,也已成年,错金咬死的虽是出生不久的小鹿,然而错金自己也未长成,身边人包括袁别鹤在内少不得大力恭维,连错金也被称赞了一番。
元秀究竟年少,面上虽然还竭力维持着矜持之色,但奕奕发光的双目怎么看都透着欣喜。燕九怀在旁摸着下巴,看了看暗松口气的袁别鹤,笑得古怪。
沿着袁别鹤所指的方向,元秀路上几乎是逢兽必中,虽然准头不佳,然而追上几箭总能得着,四周一片阿谀赞誉声,前两头元秀倒还欢喜,到了第三批猎物出现——足有四头青狼,她飞身一箭取中其中一头左颈,而那头青狼的闪避分明迟缓,脚步甚至在中箭前就有些踉跄,元秀究竟反应了过来,她没有像前两次一样立刻补箭,而是握着弓看向了袁别鹤。
后者尴尬的问:“贵主?”
“阿家。”采绿对这一套却是早就清楚的,见元秀面色渐渐阴沉,在身后悄悄拉着她袖子,凑过去低声提醒,“皇家狩猎里面也都是这样做的,阿家头回出猎,大娘也就罢了,袁统军随行,竟毫无收获,彼此面上都无光彩。”
听了采绿的话,元秀皱着眉抬手,接下来两箭她射得极准,但神色却显然算不上高兴,袁别鹤感激的看了眼采绿,见元秀一脸的败兴,干咳了一声,问道:“前面有一处溪流,阿家可要过去休憩片刻?”
“……好。”元秀不冷不热的回道,她才以为自己箭技大有长进高兴,转眼却发现所猎到的不过是被下了药的,即使明白袁别鹤这么做情有可原,心中到底恼火,若不是顾忌此人是丰淳安插在禁军中仅有的几个心腹之一,立刻就要发作出来了。
溪流就在不远处,袁别鹤早就发现了一处滩涂,滩上散乱着几块大大小小的石头,有些平整之处,被不远处的树荫所遮蔽,正要可做石凳,略作休整。元秀挑了一处坐下,袁别鹤自是分派人手在四周戒备,又打发人往上下游去探看。采绿到溪边看了看,见溪水还算清澈,拿帕子在溪中绞了,替元秀擦了擦脸,又取出装着峰上泉水的水袋来,元秀接过去喝了几口,转头却看见旁边数尺处,燕九怀斜坐石上,手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抓了一把暗红色的果实,一口一个,吃得好不惬意,那些果实不过蚕豆大小,看着就是酸甜可口的模样,却不似别院里的瓜果,因他动作飞快,元秀也看不清楚,不禁小声问:“你在吃什么?”
燕九怀见袁别鹤等人都离开了一段距离,笑眯眯的举起一颗,低声道:“张嘴。”
他这行径犹如调戏,元秀瞪了他一眼,索性站起身,凑到他身旁,低头看了看,立刻认了出来:“覆盆子?你眼睛倒尖,方才什么时候摘的?本宫竟没瞧见!”这覆盆子不独在山林中有生长的,就是寻常道旁,有时候也能寻到,其株有毛刺,开白花,结青果,熟后却是赤色,果实酸甜可口,亦是一味良药。
“咦,你居然认识?”燕九怀有点失望的摊开了手,果然,他手心放的并不什么果实,却是一小团泥土,外面被覆盆子的汁液染成了赤色,元秀见状,眯起眼,借着身体的掩护,忽然抬靴向他脚上踩去!
燕九怀反应何等之快?当下闪开,元秀趁机向他手中那把覆盆子抓去,燕九怀却偏偏合上了掌,元秀这一抓却只触到他手指,低叫一声缩了回来,气急败坏道:“宫中与禁苑中虽然没有栽种,但本宫听大娘提过……分本宫几个尝尝!”
“公主,这种山野生长之物,还是山野之人吃的好,公主你身份尊贵,我怎敢给你吃这个?”燕九怀神色真挚道。
元秀却不吃这套,挽起袖子,捏拳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冷笑道:“本宫今日偏要与你这市井儿同乐!”
“公主想怎么乐?”燕九怀面露喜色,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元秀今日穿的虽然是男子胡服,但腰带束出不盈一握的纤腰,以及日间窈窕有致的身量,在略显宽大的男子袍服下,却是格外的诱惑,她虽然不知人事,但看燕九怀的目光也不像是好意,眨了眨眼,忽然回头对采绿道:“方才给本宫擦脸的帕子呢?”
采绿不解其意,道:“奴才洗过,搭在溪边石上晾着。”
“不必晾了,去溪里浸了水拿来给本宫。”元秀吩咐。
采绿见她咬牙切齿的,不敢多问,自去了,片刻后将湿漉漉的帕子递到元秀手里,却见她接过帕子,举到燕九怀头上——用力一拧!
燕九怀一动不动,任帕中绞出的溪水沾湿了自己前襟,目光古怪的看着元秀。
元秀将帕子交还给采绿,拍了拍手,笑盈盈的道:“接下来你便穿着湿衣罢,左右是夏日,晒不了多久就会干的,只不过,你可不能继续留在荫下就是。”
“公主……”燕九怀叹了口气,见元秀报复完毕,就要心满意足的坐回原处,他忽然舒心的笑了,“公主就只有这点儿手段吗?”
元秀回过头来,疑惑的望着他,却见燕九怀伸手在被弄湿的衣襟上慢慢抚过,不多时,原本因沾了水,从靛色变做深一色的地方,皆恢复了原状,元秀愣了愣,下意识的伸出手,才伸到一半,她忽然感觉不对,停下动作,对采绿道:“你看一看。”
采绿乃是宫女,又比燕九怀年长数岁,自不会太过忌讳与他的接触,得了元秀吩咐,她毫不犹豫的伸手摸了摸,燕九怀笑吟吟的,也不阻止,便见采绿的脸色变得十分精彩:“……阿家,已经干了!”
元秀看着燕九怀笑得眉眼弯弯,暗暗咬牙,愤然转过身,然而这时候燕九怀却又将手伸到了她面前,忍笑道:“喏,公主请用罢!”
“不必了!”元秀怒道,“山野之物,还是你这市井儿自用的好!”
“公主何不与我等同乐?”燕九怀一本正经的劝说着,元秀沉着脸不去理他,还是采绿怕他们闹久了引起禁军私下议论,上前圆场,用帕子接了那一把覆盆子,到溪边洗净,重新送到元秀跟前,又哄了半晌,元秀这才忿忿的取了一颗——味道确实与她想的一样,酸甜可口。
她慢慢吃着,这才渐渐冷静下来,转头想问燕九怀方才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衣服迅速变干,却见后者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身后,不由一惊,问采绿:“他人呢?”
采绿向燕九怀方才的方向看了看,一呆:“奴也不知。”
元秀只得放慢了吃覆盆子的速度,然而没过多久,便听到附近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元秀和采蓝循声望去,差点没尖叫出来——
却见燕九怀靛衫整洁,连鬓发都不曾乱上一丝,施施然自林间步出,右手轻轻松松的拎着一只足有斗大的蟒头!
蟒头双眼圆睁,却散而无神,蛇信微吐,不住滴下血来,却是已经被他斩杀,身后稀碎之声不绝,正是蟒身在林间拖曳,他笑眯眯的走到附近,看向元秀的目光中,盛满了不怀好意。
元秀立刻警觉,腾的站了起来,正要张口唤袁别鹤过来,然而燕九怀已经看出她的用意,当下抢先出手,一把将蟒头抛了过来!
砰的一声!
巨蟒坠地,数块滩边碎石被震飞,蟒头距离元秀仅仅两尺之远,身躯尚且在缓缓蠕动……元秀胆子虽大,究竟是少年女郎,乍见此景,只觉得全身都是毛骨悚然,近乎本能的想要尖叫出声!
袁别鹤本在不远处,见状也吃了一惊,但他先入为主,又见燕九怀笑容满面,只当他是故意在元秀面前耀示手段,以邀宠爱,虽然站起身来,却犹豫是否现在过去插手,就在此时——那血迹斑斑、生机已断的蟒头,猛然一动,张开巨大的蟒口,扑向元秀!
“阿家!”旁边采绿惊得魂飞魄散!她身为宫女,虽然知道此刻理当挡在元秀身前,奈何采绿自小就对蛇蟒之物惧怕万分,纵然刀剑当前,她也有这个忠心,但这蟒头在前,她却被吓得脚软,应该怎么做心中清楚,偏生脚下软得半步也动不得,只得惊恐的对燕九怀叫道:“快救阿家!”
燕九怀面上露出一丝惊讶,人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元秀凭着本能退开两步,然而那蟒头濒死一击,速度竟快得惊人——眼看元秀即将被咬住,一道黑影从旁闪过,狠狠撞在蟒头上,生生将其击得歪到一边,紧接着,元秀臂上一紧,身后传来袁别鹤沉声道:“贵主,恕末将无礼!”
千钧一发之际,袁别鹤举起身下方才所坐的溪石,将蟒头砸偏,抓住这一机会,冲到元秀身边,将她拉开数尺,这才有工夫拔出腰间佩剑——这时候附近的禁军士卒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执刃冲上来,刀剑齐下,片刻工夫,就将那蟒头砍作了稀烂!
采绿软软倒在滩上,元秀站在不眼处,以手抚胸,面色一忽苍白一忽赤红,居然忘了去责怪燕九怀。
不过袁别鹤却没有忘记!
他见蟒头已经被砍成了一堆肉酱,哐啷一声收剑还鞘,大步走回元秀身边,先是一礼:“末将保护贵主有失,致贵主受惊,还请贵主降罪!”
元秀定了定神,才苍白着脸,低声道:“事出有因,乃是本宫身边人胡作非为,幸亏统军及时援手,该本宫谢过统军才对,统军又何罪之有?”
“小九内侍乃贵主近身侍者,原本末将不该多言,但此人方才行径与意图谋害贵主无异,末将出行前曾得圣人嘱咐,一切须以贵主安危为重!”袁别鹤肃然拱手,正色道,“还请贵主将此人交与末将,即刻压送回长安,交掖庭宫处置!”
“……”元秀面无表情的看了眼燕九怀,却见后者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她缓缓眯起眼,摇头,见袁别鹤神色惊讶,才冷冷道:“本宫要自己亲手处置他——袁统军,借你剑一用!”
袁别鹤怔了怔,闻言恍然大悟,毫不迟疑的解下佩剑,恭敬递上:“贵主请!”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郭雪
更新时间:2012-5-22 7:48:07 本章字数:2327
元秀松松散散的披了件魏晋时风行的广袖对襟杏子黄宽袍,襟口束带未系,里面便是雪白的中衣,她疲惫的坐到矮榻上,后面跟进来的采绿忙趁她躺下时将擦得半干的长发提起,待她躺好,旁边锦梳捧过了银盆,盆里盛了半满的水,微微泛着桃色,却是拿茉莉并玫瑰花瓣浸泡过,又加了养发的姜汁,一把银篦泡在里头,采绿探手拿起,缓缓梳着。
竹楼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元秀正半梦半醒,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她不悦的张眼:“不是说了晚膳不想用么?”
“奴出去看看。”锦梳接到采绿的眼色,将银盆放到一边,屈了屈膝,快步向外走去。
半晌她折了回来:“阿家,是采橙姐姐在外求见。”
“采橙?”采字辈的大宫女在元秀身边地位不低,即使元秀自己,若非太过分的事情也都是要给她们几分体面的,这会虽然感到疲乏,但沉吟了下,还是吩咐,“叫她进来。”
“采橙姐姐还带了一个小女孩子,似乎是郭总管的小女儿。”锦梳复道。
这回采绿也有点奇怪:“雪娘讨人喜欢不假,但采橙若无事不会将她带过来的。”
“都叫进来。”元秀皱眉。
锦梳出去,立刻带了采橙进来,采橙面上带着一丝微怒,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小女郎,这郭雪看得出在家中很是得宠,虽然只是一个别院总管之女,打扮得却不比长安富家女郎差——她上穿鹅黄色底绣苍色福寿如意云纹的对襟宽袖夏衫,敞开的衣襟中露出里面石榴红织成绣翠绿芭蕉诃子,腰上束着五彩丝绦,下面是一条浅绯红的裙子,因年纪小,还不到梳髻的年纪,拿红绸扎了两个羊角辫,脖子上挂了一个样式简单的赤金圈,下面坠了一把长命锁,臂上却戴着一对银镯子,她肌肤很是白腻,银镯戴着更显得玉雪可爱。
这一身装束无论样式还是面料都比郭旁素日穿的好上许多,人也生得秀美,圆圆的一张小脸,已经看得出柳眉杏眼桃腮樱唇的轮廓,眉心点了一滴朱砂,眼神有些怯怯,但行礼时的姿态尚可。
元秀打量着她,觉得有些眼熟,但很快丢到了一边,问采橙:“这是怎么回事?”
采橙因掌管厨房,平时在元秀面前的机会不如采蓝采绿多,她性情也要沉稳些,没事是不会来找元秀的,这会听了元秀询问,先向郭雪一指,面上怒色渐渐显出:“阿家可还记得,前两日,因禁军中有人胡乱议论阿家的戏言,结果被袁统军处了军棍?”
“嗯?”元秀蹙眉看着郭雪,“莫非,他们不服处罚,私下里又说了什么?”
“奴虽然在厨下但也听采蓝和采绿说,当日袁统军本是要将那起子多嘴多舌的小人送回长安,并且请问过阿家后还要重罚的,是阿家心慈,饶过了他们,结果阿家心善,却不想那起子小人心肠这般的歹毒,居然勾结了外人,意图谋害阿家!”差不多的话,元秀今日已经听了第二次,她摆手示意采绿止住梳发的动作,慢慢坐直了身子,脸色阴沉:“什么外人?”
采橙看着郭雪道:“你自己告诉阿家。”
郭雪怯生生的看了看元秀,见元秀也看向自己,却垂下了眼帘,见状采橙皱起眉:“阿家心慈,你怕什么?”
许是这话鼓励了郭雪,她复抬起眼来,抿了抿嘴,先向元秀屈了屈膝,然而小女孩儿到底紧张,竟将觐见公主之礼行成了家礼中的晚辈对长辈,元秀自然不会与她计较,放缓了语气:“雪娘可是见到了外人与别院中人在一起?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告诉本宫如何?”
她看了眼四周,吩咐采绿把一盆新洗净的瓜果取过来哄道:“你若说得好,这些便给你拿回去。”
“我……我原本在树上。”郭雪盯着果盘里一串水灵灵的葡萄看了看,小孩子到底贪嘴,声音也大了些,道,“结果忽然看到一个士卒匆忙走过,怕他发现我,就向树里藏了藏,不久后他带着一个女郎躲到树后,那女郎不是别院里的人。”
元秀忍住怒火,温言道:“那么雪娘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那士卒叫她做二十六娘。”郭雪虽然年幼,究竟也有八岁了,正是记性好的时候,当下不假思索的答道。
“二十六娘?”元秀眯起眼,“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郭雪讷讷道:“那二十六娘想要见一个叫做于飞还是腾郎的人,那士卒不肯,说……说阿家很凶,我听到这里,那二十六娘恰好站的位置面对着我,便发现我了。”
说到这里,她面上露出一丝惊色,下意识的抓向采橙的裙裾,采橙气急败坏的诉道:“阿家可知,那两个人,发现了雪娘,竟打算做什么?”
“打算做什么?”元秀森然笑道,“他们该不会,想在紫阁别院里灭口吧?”
谁知采橙气极反笑道:“阿家说对了,若不是雪娘的二姐霜娘恰好去寻她,见那士卒,不,那位博陵崔家的十四郎君,堂堂七尺男儿,竟拿着匕首爬到树上,恐吓一介**——奴这会说起来,都替崔太妃觉得丢人!若霜娘去晚一些,谁知道那崔家十四郎君既然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可会不会当真抹下去?”
采绿和锦梳都惊得目瞪口呆:“那……那崔十四竟然如此?”
“霜娘?”元秀皱眉道,“然后呢?”
“霜娘究竟年长一些,见状赶紧住了声,飞跑去寻了人来,才把雪娘从树上抱了下来,可怜见儿的,虽然说雪娘只是郭总管的女儿,究竟也是阿家的人,那崔十四分明就是不把阿家放在眼里!”采橙怒气冲冲道,“阿家还不知道那二十六娘姓什么吧?方才采蓝已经问过了,她姓卢,正是在峰上东面那边的避暑别院、卢家东来庭中住着的!”
元秀以指按住额角,楼中此刻只点了一盏灯,看不清楚她神色,只觉她声音冰冷:“卢二十六娘?她跑到紫阁别院来,可是为了与崔南风私会?”
“这倒不是,她想私会的却是那叫冯腾的。”采橙恨道,“她的阿姊卢二十五娘已经在外求见多时,被采蓝故意拦住了,让奴来将事情经过告诉了阿家,再决定见不见她。”
“嘿!”元秀放下手,闭目道,“今日本宫下山狩猎,这会累得连晚膳都不想用了,更不必说见她!”她招了招手,“本宫的别院,岂是那么好出入的?你过来,本宫有件事,要你去做!”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挑拨
更新时间:2012-5-23 7:52:09 本章字数:3927
袁别鹤阴沉着脸,大步走进跨院,到了门前,看守的两个禁军士卒一句“统军”声音未落,他已经一撂袍角,抬腿就是一下,狠狠踹开了门。
门上本只有一把小锁,这会连着门后门闩都被踢断,足见袁别鹤心中暴怒的程度!
砰!
一声巨响,门后一个着宝蓝圆领袍衫的少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见到袁别鹤的面容,先是一喜:“统军你……”才说了三个字,惊觉袁别鹤脸色难看无比,崔南风顿时讪讪的住了声,规规矩矩的站了起来,行礼道,“卑职参见统军使!”
“你做了什么?!”袁别鹤强自压抑怒火的声音里,藏着深深的阴郁。
崔南风面上一红,尴尬道:“卑职……卑职也是一时慌张!”
“勾结外人,意图谋害贵主!”袁别鹤怒视着他,一字字道,“这样的罪名,就是我想替你扛,也扛不了!你……”
“等一下!”崔南风原本低眉顺眼的垂手领训,此刻却蓦然抬起头来,不满道,“统军,我只是接了卢家二十六娘送来的一盒伤药,怎么就算上了勾结外人?更别说什么意图谋害贵主了!”
袁别鹤气得一脚踹了过去,崔南风略让了下,到底被他踹到些,踉跄着退出了几步才站稳,只听袁别鹤冷笑着道:“崔南风!崔十四!你很有出息啊,堂堂七尺儿郎,神策军中精锐、我亲自挑选来保护贵主的人,居然对着一个不足十岁的**执刃相胁!这件事情传到长安去,怕是连博陵崔都无地自容!那叫做郭雪的女郎虽然只是别院总管之女,却因年幼与生得可爱,向来得贵主身边众侍欢心,尤其你前番口无遮拦已经得罪过贵主,这会贵主身边的人,岂有不抓着机会去告诉贵主的道理?!”
他袍袖一拂,沉声道,“卢家二十五娘已经在别院外求见许久,贵主都不曾召她……”
“统军使!”崔南风气急败坏的叫道,“我岂是那等无品之人?好吧,原本我所托的乃是卢二十一郎带些伤药来,哪知卢家二十六娘因着惦记着冯于飞,所以接了她兄长的差使,因此我放她进别院后,就走到了树后略谈几句,也是将冯于飞的情况告诉她些,哪知道那小女郎居然爬到了树上偷听……当时我随口抱怨了几句贵主,自然怕她听到后去告诉贵主近侍,再加刑罚倒不怕,只怕连累了统军使!哪知道那小小女郎任凭我哄骗就是不同意不把那些话告诉采橙等人……我一急之下,便想吓唬吓唬她……我若当真要对她不利,还能等到她的阿姐叫人来么?到树上打晕了她,拖到别院外面,寻个悬崖丢下去,谁能怪到我头上?多半以为她小孩子家贪玩,自己跑出去的!”
“这话你不必来与我说!”袁别鹤咬牙切齿道,“我才厚着脸皮从贵主那里保下了你们,回头就惹出这样的事来!你知道么?贵主今日狩猎被身边侍从卤莽所惊,此刻心情极坏!”
崔南风忽然注意到他方才说的话,诧异道:“统军使说卢家二十五娘在别院外求见?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二十六娘竟被别院扣了下来不成?”
袁别鹤险些被他气晕过去:“你执刀威胁别院总管之女,你以为卢二十六娘在场,贵主人又不在别院,贵主身边那些人会顾忌她卢家女郎的身份不追究?”他见门外的禁军已经乖巧的退开一段距离,压低了嗓子,恨铁不成钢的斥道,“这别院乃是当年文华太后的陪嫁,连如今的总管都姓着郭,文华太后因郭氏族没,难产而亡,此事一直都是今上的心病,你还非要惹上他们——”
他长长叹了口气,“我已私下派人将消息回报长安,只盼望崔太妃的面子,能够叫贵主息事宁人,否则……”
“不过是传递了一瓶伤药……”崔南风还要分辩,顿时见袁别鹤的脸色狰狞起来,狠狠一脚,这回他想闪避却未及,一直被踹飞出丈余,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爬起,嘴角已经有血迹,袁别鹤切齿道:“别院没有伤药?!卢家的药是金丹?幸亏贵主今日不在别院,否则,你说是伤药,有人以为是毒药怎么办?蠢货!贵主居处,又是才被罚过,一点记性也不长!”
“我本就是博陵崔氏中的纨绔。”崔南风举起袖子擦了擦嘴角,发现血渍,眉头顿时一皱,自嘲,“统军使又不是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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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二十六娘却是被单独看在了别院原本的一处空房内,她倒不急,只是盯着她的人目光太过锐利,饶是卢二十六娘出身大族,被看得久了也不禁心头微恼,把头一扬,清声问:“你是谁?”
那盯住了她一直打量的女郎与她年纪看起来差不多,圆脸丰颊,面相甚是敦厚,惟独一双眼睛,犹如桃花,眼角斜挑向上,略微一转,便是无限风流,这女郎的身材容貌都很平淡,独这一双桃花媚眼使她显得生动无比,她身量高挑,为做事麻利的缘故,穿着粗布短装,乌发也仅以一支木簪挽起,踞坐槛边,手里拿着一串丝绦慢条斯理的打着如意结,目光却不错眼的盯在了卢二十六娘身上。
卢二十六娘问了一句,见她不答,有些动气,冷冷道:“你们这样把我关在这里,可有贵主的吩咐?若是没有,你们可担得起这责任?”
那女郎听了,嘴角翘了翘,似有讥笑之意,卢二十六娘越发恼了起来:“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是范阳卢氏之女!我伯父便是门下侍郎卢确!”
“我叫郭霜。”那布衣女郎听到了这里,终于开口。
卢二十六娘虽然是跟着族姐卢二十五娘住在东来庭的,但对同处一峰的紫阁别院倒也有所知,知道郭家虽然倒了,但紫阁别院里的总管等人却是因为算作了文华太后的嫁妆,多年未换的,听到她姓郭,便大概猜到了其在别院的身份,撇嘴道:“原来你连贵主身边的人都不是,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把我关在这里?快快放了我出去!”
郭霜淡淡道:“这是采橙姑姑吩咐的,贵主发话,才能放了你。”
卢二十六娘一皱眉,她虽然也算是长安贵女了,但与金枝玉叶究竟是不能比的,尤其元秀又比别的公主与今上亲近,顿了一顿才不甘心的问道:“那么贵主打算关我多久?我也没有做什么呀!”
“贵主今日下山狩猎,晚膳前才归来,采橙姑姑说,贵主今日太过疲惫,所以就先不禀告了。”郭霜慢慢道,卢二十六娘顿时叫了起来:“什么?贵主还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见郭霜不理自己,卢二十六娘有心撒泼,但方才被对方一路拖着塞进这间空屋,也知道这郭霜瞧起来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因着在山间长大,时常协助父母的缘故,力气极大,自己可未必是她对手……何况她自矜名门之后,郭家虽然也算本朝名门,却已经是过眼云烟,再说郭家未倒时,论渊源,比起卢家来也是不成的,如今这郭霜还只是郭家当年的下人之后,卢二十六娘深觉自己若与她动手,委实是丢脸,只得悻悻问:“那么明日贵主应该就知道了罢?”
怎么说,自己也是范阳卢氏之女,就是不提伯父卢确的官职,元秀公主的长姐平津公主,论辈份还须叫自己一声堂姑,何况自己也不过是听崔南风那厮抱怨了几句元秀公主面慈心狠,却没有附和什么,元秀公主就算听了禀告心里不痛快,有心寻自己的不是,也断然没有为了些许小事,把世家之女当成犯人看着的……只是……卢二十六娘为难的看了看这间久无人住的房间,四面都落了薄尘,这还是因为元秀到别院来前通知了郭旁,宫里也提前派了一批宫人过来帮着打扫与按照元秀的喜好布置,这间屋子也才是元秀住进别院后,不打算用,这几日光景落的灰。
就是这样,没有使女在这里,总不会叫自己在这种地方过夜吧?
娇生惯养的卢二十六娘郁闷的想。
却见郭霜嘴角又翘了起来,那双妩媚的桃花眼里满是幸灾乐祸,摇头道:“卢娘子可要失望了——采橙姑姑说,贵主今日狩猎归来,不只疲惫,看脸色也不太好,这时候可没人敢拿烦心的事情去怄她,到了明日,要是贵主心情好呢,姑姑她或许会寻着机会提上一提,若不然,还要请卢娘子在咱们这里多住几日,卢娘子尽管放心,虽然卢娘子不请自入,还看着崔家十四郎对舍妹不利,但姑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时候,主要是崔家郎君做的,卢娘子在这里时,饭食上边,姑姑是不会亏待了你的。”
卢二十六娘瞠目结舌:“你们打算一直这样软禁我?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采橙姑姑说了,紫阁别院乃文华太后当年的嫁妆,太后甍后便传给了今上与贵主,有道是不请自入,犹如贼寇,何况是冒犯了帝威的贼寇?也是看卢娘子不似恶人,年纪又小,姑姑才没有多说什么,若不然,咱们别院旁的没有,打人用的笞杖,现成的竹林可以取材做,卢娘子该不会忘记,按着大唐律,抓着了贼人,先打一顿也是没什么的吧?”郭霜边笑边反问。
“你们……!”卢二十六娘气得直跺脚!
郭霜慢悠悠的说道:“其实说起来,卢娘子也确实有些冤枉——上一回,贵主才到别院翌日登顶去观景,路上遇见了令姊卢二十五娘,回来后还赞了几句令姊风仪气度,说不愧是卢氏之女……”
卢二十六娘听了,转了转眼珠,问道:“既然如此,想必贵主听到我是卢家女郎,也不会计较,就要放我回去的。”
“只是卢娘子运气不好,偏生放你进别院来的人是崔家郎君。”郭霜扑哧一笑,边结着丝绦边摇头道,“就是那回登顶,袁统军给贵主介绍终南山中猎物,贵主说了一句终南山深,怕是连大虫也是有的,结果崔家郎君多嘴,回到别院来,不出两三日,就传成了贵主欲亲手猎虎,这话叫贵主身边的薛尚仪听到,未免责怪贵主好高务远,害得贵主与薛尚仪怄上了气,袁统军为了此事,将当时陪同贵主上山的崔家郎君与冯家郎君都各处军棍三十,复去向贵主请罪,贵主虽然心里恼着,念着统军的颜面究竟没与他们计较……”
她说到这里,卢二十六娘顿时微微蹙眉,郭霜像是没看到,继续道:“这事才过去几天呢,崔家郎君又惹出事来,卢娘子你说,换做了是你,这一回可还肯轻饶了崔家郎君?金枝玉叶是心善,可也不是没脾气——卢娘子身份虽然不及贵主,也是望族之女,一个个都当贵主是什么,可以随意议论与轻慢吗?”
卢二十六娘以袖掩面,低叫道:“我被崔十四害惨了!”
郭霜犹嫌不够,提醒道:“崔家郎君可是说,是卢娘子你硬缠着他要进别院来,想去探望冯家郎君的!”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故来相决绝
更新时间:2012-5-23 7:52:09 本章字数:4347
元秀打发走了采橙与郭雪,倒有了胃口,晚膳用的正是她今日所猎之物,头一道就是脍鹿炙,这道菜肴却让她忽然想起了年初时到还是长公主府的平津府邸时情景,因此用过晚膳,她叫来采蓝,问起了平津近况:“大姐的封邑虽然并不偏远,离东都也是近的,但她到底是在长安住了多年,如今在封邑那边可好么?”
采蓝心思缜密,对与元秀有关的人与事一向留着神,这会元秀问起,便道:“封邑那边原本是按长公主的规制建的,平津公主带着承仪郡主才过去,就吩咐了人将逾越的地方拆了,那附近的官吏按着礼节过去拜见过,但平津公主以旅途疲惫为由并不曾见,上一回,卢涣进宫来,奴送他出去时问过几句,说公主与郡主一切都好,只是惦记着五郎与阿家。”
所谓惦记着丰淳和元秀,也就是说她们到底还是想回长安的,只是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台阶。不,台阶倒是有个现成的,时候也还不太远,元秀眯起眼,她七月生辰,今年恰好要行笄礼,如今因任秋之案,皇室几位公主的谣言,包括贺夷简恋慕元秀的消息都统统被抛到了一边,等到七月里,若丰淳点头,平津要回来也不难。
但元秀对这个长姐为人做事到底有些不放心,沉吟了一下,问道:“我记得大姐带承仪离开长安时,似乎是将那仙奴带了去的?那仙奴……”
“奴上回也问过卢涣了。”采蓝苦笑,“卢家令起初顾左右而言其他,后来奴说阿家没有问,是奴自己多了嘴,卢家令才答应偷偷的告诉奴——平津公主这两年越发不理会驸马,却对仙奴格外的上心,这一回公主带着郡主去了封邑,却把驸马留了下来,这事……”
元秀蹙起眉:“那你可问过他究竟是什么缘故?我怎么仿佛记得,当初大姐要与郑敛和离时,父皇可是亲自出面苦劝,甚至为此还斥责过韦造治家不严的,那时候卢丽妃还在,生生被气出了一场大病……大姐那时候和离难道不是为了韦坦,竟然真是为了这仙奴?”
她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之色,梦唐承前朝大隋,而隋则接续了魏晋之风,本朝定鼎至今,因着科举制的缘故,阀阅不再如前朝那样高高在上,除了五姓七望固执着门当户对外,望族子弟迎娶或者下嫁平民之后也是时有的事情,但那也只是对平民——仙奴本是教坊出身,乃是乐籍,这一籍卑贱无比,连子孙都不得入科场,平津可是堂堂帝女!
金枝玉叶养几个面首,元秀虽然自己不这么做,但对于姑母、阿姊们的做法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对面首动了真心,却委实太过可笑了!
如今士族与平民之间固然鸿沟已经不再,但哪怕是平民,与乐籍之间,依旧天壤之别!所谓良家子,便是指籍属平民,至于乐籍,却是与娼户差不多……几十年前,名满长安的风流女冠鱼玄机,可不是正是因为娼户出身,即使幼年时便得了温庭筠青眼,最后也不过是嫁与了李氏为妾,即使为妾,李妻不容,说赶也就将她赶了出门,无处落脚,只得在玄宗皇帝之女咸宜公主当年所居的咸宜观中出家。
元秀脸色渐渐郑重起来:“卢涣可有说缘故?”
采蓝轻咳一声,示意其他人先退下,又替元秀斟了一盏冻饮,这才细声道:“此事,平津公主府中颜面无光,卢家令自然不肯多言,但奴旁敲侧击,倒是有个想法。”
“哦?”
“奴想,平津公主和离后下降韦坦,起初几年也是关系极好的,否则那时候先帝还在,本就是韦坦极为不满,若不是平津公主拦着,早便寻个由头,将他调离了长安!”采蓝这话说得委婉,实际上,因宪宗皇帝对自己的长婿郑敛极为满意,为了平津请求和离一事,当初连赐死韦坦的心都有了,奈何平津跪在紫宸殿上口口声声要与韦坦同生共死,宪宗究竟爱女心切,只得含恨忍了下去,若非那时候平津对韦坦一往情深,震慑诸藩、中兴梦唐的宪宗皇帝又岂会叫韦家一个浪荡子打了自己的脸?
元秀微微颔首:“我亦有所听闻。”那时候元秀还没出生,但她在宫中也隐约听见过平津对韦坦曾经是多么的情深义重——采蓝抿了抿嘴:“平津公主……虽然对驸马有心,但为母之人,最关心的,究竟还是自己的儿女……”
她尽力把话说委婉,元秀蹙眉,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大姐与驸马感情生疏,是蛮儿的缘故?”
“阿家,奴进宫时,先在文华太后身边伺候,那时候平津公主已经下降,太后时有赏赐分于宫中诸位殿下,那时候已经成婚开府的仅有代王与平津公主,也都使人将赐物送至府邸,奴那时候跟着姑姑们,却是往平津公主府邸里跑过几回的,平津公主与如今的开国县男郑敛相敬如宾,然奴有几回听公主府里的人议论,说郑敛待平津公主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平津公主又是先帝都十分钟爱的长女,自觉被郑敛冷落,心有不满,之后承仪郡主出生,按制,公主之女与诸王之女一般,只可为县主,惟太子女,方可为郡主,然先帝因承仪郡主乃孙辈之中头一人,又因平津公主素为先帝所爱,因此才越级封其为郡主,连封号都是先帝所拟。”采蓝道,“后来平津公主恋慕如今的韦驸马,先帝拗不过公主,答应了她,虽然这件事情叫先帝伤了心,但究竟是亲生女儿,也是时常使人探望,年节赏赐不断的。一直到了先帝驾崩后,平津公主才和韦驸马冷淡下来!”
“蛮儿实在胡闹了些,那仙奴身份何等的卑贱?”元秀皱眉,“她就算不喜欢韦坦,却也不能为此挑唆得大姐夫妇不和呀!”
却听采蓝在旁,幽幽说道:“阿家只在幼时靠在先帝身边见过郑敛一回,想是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不瞒阿家,那仙奴别处倒也罢了,那背影却是像极了郑敛!”
元秀吃了一惊:“居然有此事?”
“其实当初平津公主让仙奴住进了长公主府后,卢丽妃就向先帝哭诉过,道郑驸马冷落平津公主,以至于平津公主不得不收下背影与驸马相似的侍从为念,先帝为此还旁敲侧击,叫驸马多些时候陪伴公主。”采蓝低声道。
元秀蹙着眉:“这么说当初昭贤太后丧仪后,我们去大姐府邸里做客,蛮儿拿着仙奴编的花篮给我瞧,那时候还以为她小孩儿心性,对此人不甚在意,原来却是有意抬举他?”
她沉吟着,“父皇当年既然劝说那郑敛待大姐好些,难道他竟敢不听吗?”
“原本先帝看中了郑驸马的稳重,平津公主也喜他相貌威武,只是这位驸马性情沉默寡言,虽然得了先帝的叮嘱,时常回府中陪伴公主,但多数说是陪伴公主,还不如说是陪伴郡主,而且平津公主金枝玉叶,心性骄傲,先帝虽然不是当众叮嘱了驸马,可那时候有卢丽妃在宫里,这些事情也瞒不过她去,阿家想一想,平津公主乃是先帝爱如明珠的长女,生母卢丽妃出生望族,位居三夫人之一,自幼深受先帝怜爱,少年时候容貌虽然说比不上阿家,但也堪与昌阳公主相媲,就是没有帝女这一重的身份,难道还愁长安没有郎君用心吗?”因这会四周只有采绿留了下来与元秀一起听着,采蓝说话也不忌讳,压低了嗓子道,“平津公主若是不知道先帝叮嘱驸马多陪伴自己也还罢了,见驸马果然在府中待得时间长了,可却一直盯着郡主瞧,再一想先帝的嘱咐……哪里有不恼的?”
那时候的平津公主出身高贵又年少美貌,这两重里面随便拥有一重,都足以引长安少年竞相追逐了,偏生郑敛从成婚起对她总是不够亲近,平津公主自负遗憾之余,终于等来驸马经常留在身边,但接着却发现自己的驸马更多关注于女儿而不是自己,继而发现他之所以时常留驻府中,完全是因着宪宗皇帝私下的叮嘱,而非对自己的怜爱,这样的认知随便换了哪个心高气傲的女子都是无法接受的。
同为帝女,元秀略想一想,也能明白长姊当时的心情——也难怪,她会公然让娈童住进府邸,为了一个既无功名在身也无过人才华的浪荡子弟韦坦,不惜长跪御前请求和离——哪怕当时她已经与郑敛有了一女!
她叹了口气:“那为何父皇还要补偿郑敛?”这会,元秀却觉得是郑敛对不起元秀了。
采蓝和采绿对望一眼,巧妙的答道:“这都是因为先帝仁善的缘故。”
——真话便是,无论本朝多么优容公主,自古以来究竟是男尊女卑的,平津公主当时羞恼之下,将事情又闹得极大,哪怕有新城公主的例子在前,可这会平津公主一未过世二未重病,反而公然闹到了御前要和离,满城风雨同情的自然都是郑敛,宪宗皇帝其时正在削弱藩镇,正值用人之际,郑敛是他为自己心爱长女挑选的夫婿,其人本有才华,自然要安抚。
何况宪宗皇帝自己,也是男子。
元秀叹了一句,便不再追究此事,而是把话题转到了方才采橙禀告之事上面:“扣下了卢二十六娘,先不要为难她,究竟是卢确侄女。”
“采橙使了郭霜看着她,那女郎瞧着是极有分寸的人,阿家但请放心。”采蓝忙道。
“哦?是雪娘的二姊?”元秀不太相信的问道,“她的幼妹今儿想是在崔十四手里受了惊吓,该不会趁机在卢二十六娘身上讨回来吧?”
“阿家放心,也不是霜娘一直看着,晚间自有人去换。”采蓝道,“再说霜娘毕竟是郭总管之女,不得阿家吩咐,不擅自做主的道理,她却是比有些人懂得多了。”
采蓝这话是明显在刺崔十四,元秀方才恼怒过了,这会也有点可笑:“堂堂郎君,恐吓**也就罢了,居然还要亮出随身之刃——这崔十四好歹也是博陵崔氏族人,竟然这般的没有出息!”
“阿家不知,他可还是崔太妃的嫡亲侄儿,比之崔南熏只是崔太妃的堂侄还要近一层呢!”采蓝扑哧一笑,揭露道,“其父崔温礼,官拜司农寺卿,其堂叔崔温仪,也就是崔南熏之父,乃礼部尚书,这一位如今还只是禁军里边一个寻常士卒,若不是身手尚可,又与袁别鹤有旧,这一回护送阿家避暑,凭他那眼力与为人,哪里有他近身的份?”
元秀想起当初嘉善大长公主府里云州被算计的事,对博陵崔氏越发的没有好感,冷哼道:“那崔南熏或者比他能干些,然而也不似什么好东西!”
采蓝和采绿都是知道之前东平公主事的,薛氏为此还亲自出手教训了一番崔南熏,此刻都是抿嘴一笑:“许是崔卿与崔尚书忙于国事,到底没教好这两位郎君。”
“这些都是小事。”元秀郁闷道,“叫我心烦的是——这袁别鹤究竟能力不足,也不知道五哥手底下还有没有其他当用之人,否则这等人就是抬举了他做神策护军中尉又能如何?”
神策军是天宝年间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所置,安史之乱中渐渐崛起,广德元年,此军由当时的权宦鱼朝恩率领,护驾幸陕州的代宗皇帝回长安,自此成为禁军,后来鱼朝恩因罪而死,神策军交由本军兵马使统帅,奈何到了建中年间,泾卒之变致德宗皇帝出奔,德宗皇帝遂不再信任文武大臣,将神策军权分做了左、右厢都知兵马使,交与了宦官,后又置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因此此军名义上由大将军并统军率领,实权却一直握在了护军中尉手中——也因德宗皇帝此举,神策军自此军权一直辗转于宦官之手,从德宗皇帝以下,几次帝王废立,宦官干政,皆因拿住了此军!
原本元秀以为邱逢祥放任丰淳将袁别鹤扶到了统军的位置,是对皇权有所避让,如今看来,多半还是因为袁别鹤能力不足的缘故……
元秀叹了口气:“明日若卢家二十五娘还要求见,采蓝出去代我在正厅那边招待着,早膳后,先传袁别鹤。”袁别鹤或者能力不足,但至少他忠诚,若能够提点些,还是尽力而为吧。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善音
更新时间:2012-5-23 7:52:09 本章字数:2817
烈阳高照,经太液池折射,粼粼波光返明蓬莱殿上,将殿前牌匾映得尤其明光逼人。
与匾同样明光逼人的却是蓬莱殿人的脸色,个个行走带风,皇后王子节虽然从前也有过接连几日侍寝的事情,但为妇以来,丰淳还是头一回待她这般上心——这几日除了上朝与批改奏章,丰淳几乎住在了蓬莱殿,就是前两日裴才人使人来说不慎中了暑,丰淳也只吩咐了耿静斋去看。
韦华妃向来是不主动争宠的,如崔芳仪、卢芳仪进宫来虽然就得了高位,但也不是太受宠爱,她们都是望族出身,自然做不出如赵芳仪一日三回使人催请丰淳前去的事情。
何况,生有两子的赵芳仪昨日才受了斥责。
至于郑美人,她位份虽高于裴氏,宠爱却远远不及,反而抓住机会,用心绣了些东西送去蓬莱殿,孝敬皇后,倒是因此得了王氏与丰淳的称赞。
望仙殿偏殿里,午后气候明显比前两日炎热,以至于裴氏从小憩中热得醒了过来,伸手一摸,身上单丝罗中衣差不多全被汗水浸透了,旁边打扇的宫人倒是没偷懒,但宫扇一下一下扇在了身上,似乎更加躁热起来,她烦躁的翻个身,旁边贴身宫女善音忙问:“才人可要喝些凉物?奴这就去后面井里取上来。”
“井里?”裴氏迷迷糊糊的,反问,“怎么不用冰?”说到这里,她清醒了点,微怒道,“这样热的时候,怎也不多放些冰在旁边,没见我热得中衣都湿透了么!”
“尚寝局那边说因先前嘉城公主生辰并昌阳公主下降的缘故,窖藏的冰用多了,怕接下来七月里元秀公主的笄礼上不够,因此从本月起,除了紫宸殿、蓬莱殿、含凉殿等,各处用冰都有所削减。”善音为难的道,“才人这里若是照先前那样用,怕是份例不够用到月底呢。”
裴氏听着,吩咐道:“拿帕子来我绞一绞脸。”
善音去取了帕子来,裴氏就着新打上来的井水擦了把脸,回过神来,冷笑:“什么冰不够!宫里新下降了一位昌阳公主不说,五月下旬时珠镜殿因薛尚仪惧夏,用冰用得最厉害,但昌阳公主婚礼才过,元秀公主就带着薛氏离开长安去别院避暑!单这两处就足以省下许多份子了,何况今年这三位公主的事,去年取冰时尚宫局难道就不曾想到不成?往年冰不够,尚宫局是怎么做的?”
听出她话里的怒火,善音小心道:“是派人登太行、王屋二山取冰雪。”
“无非是见中宫得幸,陛下这几日都没有召我侍奉,打量着我只是区区才人,又不似曹才人那样已有子嗣傍身,便露出来嘴脸罢了!”裴氏一甩帕子,恨恨的道。
善音安慰道:“才人且莫生气,许是尚寝局那边所剩之冰确实紧张,奴听说不单是才人们这里,就是宫里几位殿下那儿也减了些例子呢,还是皇后说殿下们年少,拿自己的份补上了些。”
“皇后啊还不是邀买人心?”裴氏挥手吩咐打扇的宫人退下,冷笑,“昌阳公主有胞兄齐王,还有生母杨太妃在,自己也是个性情泼辣的,元秀公主与五郎同母所出,听说脾气也是娇纵的,她身边的乳母薛尚仪少年时更是名满长安的难缠!这两位还在宫里时,一堆一堆的用着冰,尚寝局左不说不够,右不说不够,偏巧她们一个下降,一个去避暑,就开始减份例了!无非是因为嘉城公主一心向道,对这些都不在乎,琼王如今谨慎小心,更不敢为了些许小事向五郎进言,而东平、云州并利阳三位公主与徐王一样,都是没有同母所出的兄弟姊妹,连生母都没了的,五郎平时政务繁忙,哪里样样都有暇过问?这几位年纪也小,哪里斗得过皇后?先欺负了人,再补上一部分——少不得还要谢恩!”
善音低声道:“才人慎言啊,如今帝后和谐……”
“哼,我刚刚进宫时,五郎待我难道就不好吗?那时候别说皇后了,就是进宫前听说最得五郎宠爱的赵氏,说起五郎来,也要称一句大家,只有我,第一夜侍寝后,就能唤他做五郎……男人的心啊,就是这样的朝三暮四!哪怕你再美,总有贪图新鲜的时候!”裴氏酸溜溜的说道,“如今得宠又怎么样?皇后殿下嫁给五郎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到这会才得到五郎几日浓情蜜意,当真以为可以从此宠夺六宫了吗?谁知道过上几日,五郎他又会召谁侍奉?”
说着,恨恨的拿宫扇用力摇了几下,问道,“这几日承香殿的那三位还去蓬莱殿上闹吗?”
“听说晌午前,韩王以魏王身子不适,去蓬莱殿前跪了片刻,还晕了过去,结果皇后殿下懿旨斥责了赵芳仪,说她看顾子嗣不力。”
裴氏听了,手里宫扇停了停,不屑道:“赵氏好歹也是侍奉五郎的老人了,居然还是如此愚蠢!五郎的性.子,就是我这样才进宫几天的人都觑出了几分,他一心要护谁时,越有人搅扰他越是要护到底,再说她以为这样三天两头的编着理由往蓬莱殿跑,五郎他当真不知道是什么用心?同一手段用得多了,终究会腻的!这等蠢货,偏生她命倒是好,居然生生诞了两子,若不是为着韩王魏王的缘故,我看啊她早就被皇后收拾掉了!”
“女郎!”善音本是裴氏的陪嫁,进宫后虽然把称呼改了过来,这会见她越说越不成样子,禁不住跺脚叫出了在裴家时的称呼,“这些事情,宫里其他人未必不知道,她们都装作不知道,女郎做什么非要都说出来!万一传了出去,女郎自己想一想下场!就是这会中宫不得宠,大家他照例每日到女郎这里来,那一位究竟是皇后!女郎如今才是才人,得罪了中宫,又有什么好处?!”
裴氏咬着唇,不满的嘟囔道:“……原本五郎许了我,元秀公主笄礼后便为我晋位,这会……他在蓬莱殿住得乐不思蜀,我看啊,他要是再不召我,就要忘记了!”
听到位份,善音也露出一丝惋惜,想了一想,建议道:“如今得宠的是中宫,女郎前去侍奉,也是应该,莫如学着隔壁的郑美人,好生奉承皇后,也许皇后瞧着女郎恭顺,在大家面前提起呢?”
见裴氏还是嘟着嘴,一脸不情愿,善音语重心长道:“女郎别忘记,就是大家想为女郎晋位,到底也是要皇后殿下下懿旨的!皇后殿下或许拦阻不住大家为女郎晋位,可若皇后趁机也为其他人晋位呢?三夫人之位,如今可只空了两个!”
裴氏一脸的委屈:“就是母亲去世后,跟着兄长们生活,嫂子们也没用我这样讨好过!”她是父亲的**,年纪比几个侄女儿还要小一点,虽然是庶出,但因长得美,又生性聪慧,算着年纪,恰好比丰淳小了十岁不到,裴家是早就做好了打算,从小养着她就极用心,在家中时,当真是与嫡出的女郎差距不大的。
樱桃宴后也是不负家族重望,虽然因出身与门第的缘故,在礼聘五人中位份最低,但入宫以来一直都是最得宠的,哪怕韦相之女、位居三夫人之一的华妃韦徽端,侍寝的次数也不及她,裴氏从小一帆风顺,如今听善音竟要自己去伺候王子节,虽然那一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心里究竟想不通。
善音知道她脾气,也不多劝,只提醒道:“女郎别忘记,今上还年轻,今年只是礼聘了五人,来年若是采选,谁又知道又有多少新人入宫?新人里面又是否会有不逊色于女郎的人物?”
裴氏顿时微微变色,善音谆谆教导:“女郎可只有这一年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了数月,再者讨好皇后,总比讨好那赵氏好吧?”
“……赵氏那蠢妇,偏生子嗣缘分倒好。”裴氏咬着唇,恨道,“若我如今也有了身孕,又何必到蓬莱殿上去陪笑?!真真是恨死个人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一将难求
更新时间:2012-5-24 7:55:54 本章字数:4385
秘色五瓣葵口贴金箔碗中新沏的神泉小团色如铁绣,缕缕清香袅袅而出,竹楼之中另有一种气息,袁别鹤辨认出是凝神助眠的安息香燃后残留的气息,看来昨夜元秀睡得很不好,但这也不是意外的事情,包括采蓝、采绿两名大宫女都被打发到了门外,而他被召来之后,元秀捧着茶,沉默着注视着前方,像是根本忘记了面前还有一个人一样。
“贵主?”袁别鹤试探的问了一句。
元秀看似在发呆,但听了他开口,却立刻看了过来,目光锐利,神色冰冷,让袁别鹤心中微微一惊,元秀从前一直养在昭贤太后身边,他虽然是东宫侍卫出身,但因元秀年纪尚幼,宫禁之中偶然传出私底下的议论,这位公主自小被娇惯,然御下素来是宽厚的,哪怕是昨日在山下被垂死的蟒首惊吓后,元秀的脸色也不曾如此难看……
“袁统军,你算是本宫五哥的心腹了吧?”元秀闭了闭眼,慢条斯理的问道。
袁别鹤做好了被她兴师问罪的打算,闻言立刻拱手道:“回贵主,末将蒙圣人信赖,却……”
他早就打好了腹稿的认罪之言被元秀不耐烦的打断:“十几年前,你还只是嵩山上一个寻常学艺子弟,长安坊间的贫家少年郎,后禁军出缺,你阿姊为你报上名额,不久后,东宫侍卫少了一人,因你出身清白、为人忠厚,且武艺出色,先帝特选你入东宫,保护本宫的五哥,是也不是?”
“贵主说的是。”袁别鹤不知她的用意,茫然回道,“先帝与今上之恩,末将铭感五内!”
元秀却淡淡道:“恩?恩也不是白给的,本宫方才已经说过了,先帝选你入卫东宫,是因为你出身清白、为人忠厚,又武艺出色!这三条,少了哪一点,先帝也不会选你!出身清白,才不至于有谋逆之心,以至于选入东宫,反而引狼入室!为人忠厚,方能与同僚相处和谐,又不会教坏储君;武艺出色,才有能力尽侍卫之责……五哥当时身为储君,所行每一步,都万众瞩目,在这种情况下,先帝的恩,会白白的舍弃给你一个寻常坊间良家子?”
她不等袁别鹤说话,复道,“就是五哥登基后,扶着你在神策军中步步高升,难道也是你平白得来的?你若对五哥不够忠诚,他凭什么要扶持你?东宫戍卫的人有多少?其中不乏世家子弟,五哥惟独对你青眼有加,为的是什么?袁统军,你为人忠厚,但还不至于忠厚到了,连自己为什么圣眷不衰都不清楚吧?”
说着,元秀一眨不眨,盯住了袁别鹤,意味深长!
“贵主,末将愚钝,然对今上之心,日月可昭!”袁别鹤离座跪下,郑重的道。
元秀失望的垂下眼帘,淡淡道:“袁统军,你究竟还是太忠厚了些,本宫说这番话,不是为了质疑你对今上的忠诚!你以为仅仅是冯腾并崔南风这两个禁军士卒对本宫不敬,本宫就疑心到了你对皇家的忠心,甚至刚才那番话是为了威胁你?统军使的武艺或者很高明,可为官的技艺,却着实差了些!”
“贵主……?”
“今上为什么偏爱本宫?你可知道?”元秀放下手中的茶碗。
袁别鹤茫然道:“因贵主与今上一母同胞,比之其余的兄弟姊妹,自是更加亲近些。”
“说的不错,那么反过来,本宫若非失心疯了,可会对今上不利?”这个问题,元秀没用袁别鹤回答,淡淡的道,“自然也不会,哪怕不谈兄妹之情,单是任何人坐在紫宸殿上,都不会比今上待本宫更好,本宫只要没糊涂,总是希望看到今上的帝位稳固的,这个道理很简单,袁统军,你说对不对?”
袁别鹤定了定神,拱手道:“贵主说的是。”
“那么袁统军也该知道,单冲着你是今上心腹,而且还是他好容易安插进神策军中的心腹,本宫也绝不会为难你。”元秀盯着他,慢慢道,“这一回本宫离宫避暑,原本未必要统军亲自前来保护,今上这么做,用意是什么,袁统军应该也清楚吧?”
“末将……末将实在有愧皇恩!”袁别鹤尴尬的低下了头,然而元秀却叹了口气,摇头道:“本宫要说的可不是这个!”
“自德宗皇帝因泾卒之边致圣驾几乎蒙尘后,对文官武将皆不再信任,反而认为宦人无嗣,比之文武更为可信,神策禁军的军权因此逐渐落入阉奴之手。”元秀眯起眼,悠悠的道,“远的不说,就说本宫的祖父怀宗皇帝时有王太清,本宫的父皇时也有曲平之并邱逢祥,曲平之因飞扬跋扈,被父皇设计除去!但邱逢祥却还在,如今神策军拱卫宫廷,说是禁军,调动之权却皆在了邱逢祥手里——你当初入选东宫,那三条固然都极重要,但武艺高强这点功不可没,况且你又忠心,原本你这样的人,今上都是会留在身边的,他特特放你去神策军,用意你可明白?”
袁别鹤嗫喏片刻,却还是那句:“末将有负皇恩!”
“你确实有负今上之望!”元秀一字一句道,“但这并不能全怪你,不是本宫要羞辱你,听闻你少年时不爱读书,专好耍枪弄棒,你的阿姊才决定送你上嵩山学艺!至今你也才会写自己的名字与看懂些许帐薄……你自称末将,若当真只是阵前一员将领,倒也无妨,自古以来,目不识丁的骁勇之将就不少,最有名的三国时吕蒙,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之语,近一些前朝末时,瓦岗聚义时,里面就有好些个例子!”
她伸指轻轻敲了敲面前的几面,悠悠道,“只是统军,你要知道,你如今,并不只是武将,你还是今上的人!吴下阿蒙,你记着这四个字,回头好生去请教请教懂得的人!从古到今知文善识者地位崇高难道是没有原因的吗?你若当真要为今上分忧,便应晓得这世上不是什么忧虑都是忠心二字可解的!”末了一句元秀说得尤其缓慢,目如闪电,盯住了袁别鹤。
袁别鹤低头思索片刻,抬起头来,试探道:“贵主身边那叫做小九的内侍……”
“如今不是追究本宫身边人的时候。”元秀打断了他,“如今的问题,是在统军身边!”
“并非末将有意偏袒,但冯腾与崔南风性情跳脱,却绝不可能听从邱逢祥之令故意冒犯贵主。”袁别鹤听说元秀平淡语气下的杀机,顿时一惊!下意识的分辩道,他话音刚落,却见元秀的目光一点一点暗沉下去。
袁别鹤被她看得讷讷不敢再言,方听元秀缓缓道:“本宫算是知道袁统军最大的毛病在哪里了!”
“自古有云,慈不掌兵。”元秀拿起几上的宫扇,轻声道,“袁统军,如今神策军拱卫宫廷,暂时没有需要上阵拼杀的地方,因此袁统军虽有统军之名,但或许从未想过……假如有一日,神策军受命杀敌,你素日亲近的士卒阵前违令,或者因言行不谨泄露军机,难道那时候袁统军也要打算这样替他们求情?”
她摇着头,“就是本宫这样养在深宫之中长大尚未及笄的女郎,也知道古往今来的名将,无论治军手法如何,有一点却是必须做到的——令行禁止!先前统军点冯腾并崔南风陪本宫登顶览景,回到别院后妄传本宫一时之言,到这个时候,他们所犯之事并不严重,只因本宫当时也未想到让他们回来后不可将本宫与身边人的话私下传扬,而且本宫乃是女郎,与禁军无甚接触,统军身在军中,未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阻止流言,已经失职,接下来,谣言汹汹时,统军先处罚了他们,再来向本宫禀告,你可知道,本宫为何没有继续追究?”
元秀将宫扇转了一转,吩咐:“起来说话!”
“这是因为贵主要给末将脸面!”袁别鹤站起身,低声道。
“你说的对。”元秀平静道,“本宫因薛尚仪听信谣言,前一日与之闹翻,你道当真是因你下山去勘察狩猎途径,所以才到了翌日寻你过来过问此事?不过是为了给足你处置的时间……你可知道,传你来回话时,本宫最怕的就是你将人绑了,让本宫来处置!今上叫你带人来别院保护本宫,是为了给你一个展现的机会,毕竟长安承平日久,如今神策军军纪已有松弛之象,更不必说什么建功立业的机会!你若是罚也不罚就把人绑了来叫本宫处置,却如何展现你自己的手段?”
“所以那日末将打了他们军棍后,贵主只是说了几句便揭过,甚至未同意将人遣返长安,正是要在别院的禁军面前给足末将脸面,让他们知道末将做主罚了后,贵主便不会再追究……”
元秀轻叹一声:“袁统军还是看差了一点——咱们如今虽然在终南山里,不在长安,但你若要当真为今上分忧,遇事就要时刻想一想长安——如今长安城里,任秋之案沸沸扬扬,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干涉到此案的发展!任秋之案之所以引起坊间热议,问题不在迷神阁也不在命案,甚至连孟光仪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无非是坊间传言他是本宫三哥的私生之子,涉及皇家,才为众人所津津乐道!”
她勾起嘴角,冷笑,“任秋姓任不姓李,皇家一日不认,坊间也只能议论几声,作不得数……本宫可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当日峰顶上,本宫说了几句话,说了什么话,袁统军就在旁边,不至于没听到吧?那冯腾与崔南风转过身来才几日工夫就添油加醋得不成样子,袁统军你心地宅厚得他们压根就不惧你,若放他们离了别院,你恐怕以为是不在本宫眼前放着烦心,本宫却不能不想到,他们若回了长安还不知道会编排出多么悚然听闻的话来,到那时候有心人加以推动,本宫便是现成的替那任秋担了坊间舆论的人!”
袁别鹤听着,脸色渐渐苍白,猛然跪倒道:“是末将无能!致贵主劳神!”
“这也不能全怪你。”元秀压住心中怒火,缓和了语气,和颜悦色道,“你出身坊间,性情又忠厚,进宫为侍卫后,先得先帝的赏识,接着又被今上青眼,总体来说可谓是一帆风顺,究竟考虑事情上面想得不够周全,因此本宫今日叫你单独留下,便是把话与你说开——今上的忧是要你来分,可单单凭着忠心能够为今上分的忧也就那么些!”
“末将谢贵主提点!”袁别鹤低声道——他声音十分沙哑,似在竭力按捺着复杂的情绪,元秀只作未见,恢复了常态,问道:“昨晚像是听说别院外有人求见,是谁?”
袁别鹤这回顿了一顿,急速的思索了下才回答,他不敢再问卢二十五娘求情,只中规中矩的回答:“是峰上东来庭里住着的卢家二十五娘,上一回贵主登顶时曾遇见过的那位女郎。”
“她的堂妹擅自进入本宫别院,且与崔南风一起非议本宫,你认为此事本宫该当如何处置?”元秀反问。
“崔南风本是纨绔子弟,且性情放纵,口无遮拦,末将以为除了处置外,此人不宜再留在神策军中。”袁别鹤沉吟道,“但为不扰乱长安局势计,这段时间暂且留他在别院,至于卢家姊妹,末将以为,念卢侍郎之面,不宜过于追究——毕竟主犯乃是崔十四——这都是末将对其放任太过的缘故!”
元秀淡淡的笑了笑:“本宫喝完这盏茶,卢二十五娘就差不多该过来了,袁统军先下去吧。”
袁别鹤见她不置可否,有些沮丧,行了礼,悻悻的退了下去。
采绿进来收拾袁别鹤所留下的残茶,见元秀眯着眼,神色看不出喜怒,轻声问道:“阿家?”
“如今本宫算是明白为什么古人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了。”元秀长叹。
“阿家莫要烦恼,这袁别鹤既然扶不起来,五郎正当年轻,大可以再栽培其他人。”采绿劝道。
元秀冷笑:“五哥自小被当做了储君,受父皇亲自教导长大,本宫能够看出来的事情,他会看不出来?他这样不遗余力的栽培这袁别鹤,只能说明一件事——不是五哥私他,而是五哥身边寻来寻去,最靠谱的,也不过是此人!”说完这句话,她低叹了一声,疲惫的往后靠在了隐囊上,嘟囔道,“再过一刻再召卢二十五娘,让本宫冷静一下!”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翠微
更新时间:2012-5-24 7:55:54 本章字数:3993
卢二十五娘与宫中的卢芳仪同族同辈,生得不及卢芳仪秀美,但那种犹如魏晋高士的气度却使她远胜寻常贵女。即使在厅中被晾了近一个时辰,而奉命出来接待她的采蓝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依旧不骄不躁,仪态从容。
采蓝面上不显,但心里对她印象倒是好了几分。
锦梳隔着荷池招了招手,这边采蓝终于淡笑着对卢二十五娘道:“卢娘子,阿家请你到后面去说话。”
“多谢蓝娘了!”卢二十五娘微微颔首,她身后的使女觑着机会将一只羊脂玉镯子递到了采蓝手中,却被采蓝不动声色的推了开去,走快几步道:“别院路径复杂,且容奴为娘子引路。”
使女对卢二十五娘做了个眼色,卢二十五娘抿了下嘴,随即恢复平静。
主仆两跟着采蓝一路穿花绕树,又穿过了重重楼阁,经过修竹林,过了月洞门,方见到迎面的一排竹楼,采蓝还没往元秀所居的竹楼走去,便听卢二十五娘身后的使女惊奇的叫道:“咦,南诏的竹楼和天竺那边的梨竹林?梨竹在这儿可是怎么种活的?”
那使女叫出声后,顿觉不对,也不待卢二十五娘说话,赶紧屈了屈膝:“奴失仪了!”
采蓝摇了摇头,有些惊讶的望着她:“竹楼也就罢了……这梨竹,你怎会认识?”
“奴随娘子在长安西市见过这种竹子,原本娘子想买,但因它只在天竺才有,担心长安秋冬寒冷栽不活才作罢。”那使女尴尬的道,“娘子回府后还特特画了一幅梨竹图,奴当时在旁研墨,因此将它记了下来。”
采蓝再看卢二十五娘时不觉敬重了几分——即使风气开放如大唐,身份尊贵如望族之女,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份见识的,这些梨竹是郭桐的得意之作,元秀才住进来时,薛氏特特说明过,还自豪此物就是长安,也非见多识广者不能辨认,采蓝还是听薛氏说了,又每日过来元秀身边伺候,才能够将它们与中土的竹类区分开来。
梨竹的果实与中土竹属不同,远较其他的竹类大,但因移栽的缘故,又植于峰上,结果的时候就变得不定,这时候还没有挂果,它的杆叶看起来和中土好几种竹类都十分相似,就是元秀自己,薛氏没说明前,她也是不认识的。
如今竟被卢二十五娘身边一个使女说了出来,范阳卢氏到底是望族,女郎身边的使女,也跟着眼界开阔,不比常人。
“阿家就在里面,请卢娘子入内。”到了元秀所在的竹楼前,采蓝轻声道,卢二十五娘与使女一起脱了丝履,踏过竹梯上去。
竹楼最进去先放了一张屏风隔挡,转过屏风,才是楼中正堂,中间放下了细竹密编的帘子隔断,楼中很是阴凉,散发着淡淡竹木清气并安息香燃烬的残留,帘子旁站了两个穿着一般石青色夏衫的小宫女,见到采蓝都屈了屈膝:“蓝娘姐姐!”
“阿家在堂上吗?”采蓝微微点头,轻声问道。
左面的小宫女细声道:“阿家正在里面,方才还叫绿娘姐姐出来说,若是卢家娘子到了,直接请进去就是。”
她回话时,帘后已经有人快言快语的问道:“锦水你在与谁说话?可是蓝娘带着卢家娘子到了?”
“卢娘子已经来了。”采蓝接上了话,那叫锦水的小宫女已经机灵的探手打起帘子,让三人进去。
卢二十五娘从从容容的进了正堂,却见一色竹制的堂上,对开着两扇明窗,皆挂了烟雾般的轻纱,她大族出身,当然认得出这两边的轻纱都是难得的鲛绡,这种传闻由鲛人织海水为成的轻纱即使在炎炎夏日,入手也是凉爽而不冰冷,更能驱使蚊虫远避,可谓是千金难求。
对于紫阁别院的来历卢二十五娘自是清楚的,这两块鲛绡也不知道是郭桐时就安上的,还是元秀公主这回过来时所装?这个念头在她心上打了个转便又抛开,人已经姿态优美的欠下身去:“臣女卢氏翠微参见贵主!”
“平身吧。”悦耳清脆的声音传来,元秀虽然与卢二十五娘在山路上面照过面,但今日才是头一回相见,略略装束了一番,她上穿荼白底襟绣翠色青鸾、袖绣豆绿牡丹的对襟夏衫,衫子不长,仅仅到膝,松着系带,露出里面杏子黄漫绣了几针飞鸿的诃子,下面系着描金粉绶留仙裙,乌黑的长发挽做了飞仙髻,发饰纯用玉石,犹以一支千瓣攒心碧玉步摇出色,那翠色欲滴欲流,映得旁边一朵羊脂玉芙蓉花都有一大半成了碧色。
元秀面施淡妆,眉心点一滴朱砂,贴星靥,唇染丹色,螺子黛新描远山眉,眉梢各如不经意般扫了一笔淡近乎无的彤色,淡淡的打量着卢翠微。
她记得那日山路上卢翠微几乎完全是素面朝天,这一回大约是因为是前来代其妹请罪,穿的是近乎礼服的杏子红联珠团窠纹对襟夏衫,下系郁金裙,发挽百合髻,红玉石榴花额饰下坠一挂五串儿水晶,中间一串最长,一直挂到了眉心,面上施着比桃花妆略淡一些的妆容,贴鹤子草,唇点绛色,首饰俱全。
元秀收回打量的目光,淡淡道:“卢娘子所来为何?”
这是明知故问,卢翠微也不意外,复屈了屈膝,柔声道:“回贵主,是昨日听闻舍妹擅入贵主避暑的别院,惊扰别院中人,因此特来请罪,求贵主念在舍妹年少无知,及其母尚在病中,从轻处置!”
她说话时语气不急不慢,态度恭敬而不失身份,哪怕此刻四周都是宫闱之中久经场面的人,也不禁暗赞一句她气度出众,元秀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目光坦荡,淡淡的笑了笑,转头问采绿:“采橙她们扣下卢二十六娘可是为了她擅入的缘故?”
“回阿家,这怎么可能?”采绿笑着道,“卢娘子可也把咱们紫阁别院看得太小气了些,阿家在这儿避暑,若是其他人误入了,自然不可轻易放过,但卢二十六娘乃是卢侍郎的侄女,又是宫里卢芳仪的族妹,先不说这身份,单是与阿家一样身为女郎,以阿家素日的为人,只要不是心术不正之人,偶然闯进来,那问罪的也该是问别院的禁军不用心,又怎会去为难一个女郎呢?”
她说到这里,元秀嗯了一声,也不给卢翠微接话的机会,慢条斯理道:“那么采橙究竟为什么要扣下她?”
采绿作出微恼之色,道:“阿家不知,虽然执刃威胁娇弱稚女的是崔家十四郎君,说起来和卢二十六娘关系也不很大,可雪娘说了,之前崔家十四郎一直在和卢二十六娘说着对阿家不敬之语——采橙担心卢二十六娘偷偷溜进别院来,别有用心,这才不得先请她在别院里住一住,也是想问个清楚,因阿家心慈,若是知道了,定然早早吩咐咱们放了她,这不,采橙原是打算问清楚了,才来告诉阿家,谁想到东来庭到底与咱们紫阁别院是一处山峰上的,卢二十六娘住的地方还没收拾好呢,卢二十五娘就巴巴的赶了过来——也是昨儿阿家太过疲惫,回到别院后连晚膳都不想用了,这才没有告诉阿家。”
说着她笑吟吟的对卢翠微屈了屈膝,笑着赔礼道:“卢娘子莫怪,可不是咱们故意叫你在别院外干等,实在是昨儿阿家狩猎归来,累得极了,连晚膳都不想用,咱们忙着伺候阿家,却把这事给忘了,后来想起来时,阿家已经入睡,咱们自然不敢再叫阿家起来,你说对也不对?”
卢翠微受她这番挤兑,面色变也未变,平静道:“今日蒙贵主见召已是感激不尽,本就是舍妹之过,能够在贵主避暑时多得贵主教诲一二,也是她的福份,若不是其母正在东来庭中养病,臣女是断然不敢来求这个情的。”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不说,挤兑她的是采绿,卢翠微却是对着元秀解释,这姿态便是表明了她无意与一个宫女争辩。
“这却是卢二十六娘的不对了。”依旧是采绿笑嘻嘻的说道,“看卢二十六娘的年纪也不很大,奴等还当女郎年少好动,到咱们别院里来转一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既然其母病重,她不尽孝床前,反而跑到阿家避暑之处与男子私会,这事做的可不像是卢家的门风啊!”
“贵主美貌之名长安远近皆知,舍妹在长安时,便十分向往,奈何樱桃宴上未能成行,这一回往终南山来,虽然是为了奉其母疗养,但卢家在终南山有几处别院,选择东来庭,也是因为听说贵主在此,想一睹贵主真容——方才说到的崔家十四郎,本是舍妹未婚夫婿的表兄,前不久,崔家十四郎冒犯贵主,因此受刑,因别院中伤药不多,他私下里托人至东来庭,请家兄带一些伤药与他,舍妹年幼好奇,便想借着送伤药之际,私窥贵主。”卢翠微轻叹了声,道,“这都是臣女身为长姊,未能管教好她,而婶娘却病重无暇他顾的缘故,若有族中长辈在此,定不至此!”
元秀眯起眼,望着她笑了笑,这卢二十五娘气度不俗,果然也是精明之人,卢二十六娘代替原本的卢二十一郎过来送药,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见自己的未婚夫婿冯腾,卢翠微说来却把缘故掰到了元秀身上,并借机恭维了元秀的美貌,这一手不但将采绿方才故意指责卢二十六娘私会男子的声讨扭转,而且对于采绿指卢二十六娘不孝,并质疑卢氏家风,也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其意不言而喻——范阳卢氏千年传承,不是区区几人指责就会坍塌的,卢翠微自始自终,只对元秀解释,心平气和,对于受元秀指使出面、言辞锋利的采绿,她并不藐视也不轻慢,却始终不接话,透露出她身为望族之女的傲气!
“卢二十六娘既然好奇本宫的长相,何不由卢娘子你陪同,由正门而入,光明正大的拜访?”元秀悠悠说道,“一来,本宫身在山间,姊妹们都不在,多个人说说话,你们不试过,又怎知本宫不愿?前不久,本宫还见过绿园里的李家娘子!二来,本宫的长姊平津公主,不但其母出自你们卢氏,本宫那甥女承仪郡主,所许的还是你们的族侄,说起来,比起绿园的主人,本宫才来时,还以为你们会立刻登门拜访……”她微微笑了笑,摇着宫扇对左右道,“想来是长安以讹传讹,将本宫的容貌传的太言过其实了些,卢家的娘子们从别处听到了实话,大失所望,却是不愿意来看本宫这张脸了!”
左右皆举袖掩口而笑,目露讽刺之色。
卢翠微忙起身道:“贵主实在太过谦逊,如今长安谁不知道昌阳公主虽然美艳无双,但贵主却国色天香,有倾城之貌?至于贵主才临紫阁别院,臣女等至今不敢登门拜见,皆因那日山路上,臣女一见贵主,自惭形秽,又听闻贵主此来,乃是为了薛尚仪惧夏之症,担心打扰贵主,这才不敢前来,若知贵主如此平易近人,臣女又岂敢失礼?”
说到这里,见元秀不置可否,她自嘲一笑道,“若是贵主的容貌还无人看,臣女这些人,怕是连人也没得做了。”
元秀嘴角噙笑,深深看了她一眼:“卢娘子这样会做人,又怎么会没得做?”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愚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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